野玫瑰1-2
来源:作者:范爽秋时间:2012-10-15热度:0次
林立然知道昨天晚上于惠只能是跑到丛蓉家骂他出出气,从女人的角度上看,她绝对是一个好母亲,今天下午不会不接桅桅,所以他不着急。他关了手机软塌塌地靠在靠背上,抬头望向窗外,这才知道车已经出城很远了,正行驶在峰丛谷地的中央。
公路两侧是一大片平整的水田,南方春来早,还不到四月中旬,田野就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绿意。
车驶过一架小桥,林立然顺着清澈的流水往上看去,直看到弯弯的溪流绕过几个孤峰,拐进水田尽头的那一片峰丛洼地中去。
太阳这时刚好从峰丛洼地深处的最高峰顶探出半张脸,阳光把笋尖一样的山峰切出了一个五彩的晕圈,和煦的光芒从晕圈里喷射而出,照得晨霭缭绕的群峰如梦如幻如画中的仙境。
“神仙住的地方。”林立然眯起眼,逆着阳光看着车窗外平整的农田、散落在田野中的孤树和远处的峰丛群急匆匆地倒行逆驶,气立即消了一大半。
林立然真的很喜欢这片峰丛洼地,这条道是林立然单位出行的必经之路,从研究生实习到这里来工作,快十年了,林立然已经记不清他从这条道上走过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通过这条道到过多少这样的峰丛洼地,但这片峰丛洼地还是让他心动,让他神往,让他产生无边的遐想。
还是单身时,他就想,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就带女朋友到这里旅游,等真正谈恋爱了,又不知在忙些什么,总之他和于惠没有来过这里。后来有了桅桅,他又想,什么时候一家三口到这里来玩玩,来这里照点照片寄回老家,让在平原生活一辈子的亲人们见识一下世界上还有这么秀美的河山,这是美丽的风景,也是他的风光。
但他终归没有实现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林立然和小王到雁鸣村的时候天色已晚。还好,他们已经打电话告知村长今天他们要来,刚到村口,他们就看见村长站在暮色中等候他们。
上次搞调查时大家已经见过,都是老熟人,没说几句客气话,林立然就让村长坐在副驾驶室指路。
“往左拐。”村长指挥了小王,扭头征求林立然的意见,“你们就住玫瑰家,行不?”
听名字,林立然猜到房东是个女人,他马上想住一个女人家会不会不方便,但初来乍到,也不好意思开口提什么条件,又想村长的安排自然有道理,便答应行。
说话车就到了,村长让小王把车停在门外的树下,然后帮着搬行李和设备。
村长拿着林立然的行李,推开门就喊,“大嫂,林老师他们来了。”
黄玉香端着一个大碗闻声从厨房走出来。
林立然闪过一丝失望,这就是玫瑰?
黄玉香,个子不算矮但非常瘦弱,在惨白的节能灯照射下脸色都是黄黄的,阴丹蓝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像挂在衣架上,随时可以被风刮得飞扬起来。
她显然不常见生人,见着林立然和小王有点不知所措,没说话,只是生涩地笑笑。
林立然笑着问她好,她又怯怯地笑笑算是回应,然后朝堂屋走去。
林立然这才看见她行走彼为困难,两步上前,接过碗放在堂屋中间的桌子上,桌子上已经放了几付碗筷。旁边的地上,蹲着一个黑乎乎的鼎锅。凭以往的经验,林立然知道这不起眼的锅里的饭比城里任何一种锅煮出来的饭就要香。
放好带来的东西,林立然想起应该通报于惠他到了,掏出手机。
村长说,“我们这里没有信号,打不了手机。”林立然失望地关上手机找座机。
村长见他眼睛在搜索堂屋,说,“要打电话只有到小卖部。”他看饭菜还没有准备好,就说带他们去打,打了再回来吃饭。
出门后,村长指着不远处的微弱灯光,说那就是小卖部,小卖部那家的儿子在外面打工,赚了点钱,就给家里父母开了个铺子,还安了电话。听那口气羡慕的不行。
村长又说走村里绕道而且狗又多,走田里穿过去还快点,也清净点。
林立然自然没得选择,村长说什么都只有点头。
村长见林立然点头,径直朝黑暗中走去,边走边滔滔不绝地向林立然和小王介绍房东的情况。
这几天正是农历月末,这个时间离下玄月升上东边的天空还有好几个小时,乡下不像城里,城里总是有灯光辉映,再是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找不出真正意义上的黑夜。而在乡下,黑夜就是黑夜,就是有伸手找不到五指的时候。
林立然和小王为难地对视一眼,又满脸愁苦地看着漆黑的黑夜,眼看村长的身影就要消失,急忙不顾一切地跟上去。
林立然和小王深一脚浅一脚,路上一步田里一步地跟在村长后面。
村里的狗还是敏锐地嗅出陌生人的气味,先是一只叫起来,转眼就叫成一片,还有一两只忠于职守者追到田野,快逼迫林立然他们时,大概又想到这条田埂不属于它防守的范围,只是蹬着前腿汪汪汪地狂叫,不上前。
村长泰然自若视那些狗不存在,步子越迈越大。
林立然和小王跌跌窜窜地跟在村长后面,从狗吠声中断断续续地知道房东男主人叫白长贵,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父子俩,一个打工回来探家后要出去,一个搭顺道车到县城买种子。唉,谁知快到县城时,车子一头栽进旁边十多米深的河里,白长贵当场就摔死了,儿子重伤,治了一个星期也死了,还欠了医院一屁股的债。”
“车主没有赔偿?”林立然稍分神跟丢了村长的背影,忙着找村长的背影又顾不上脚下,一脚踏空踩到田里,立即一阵凉意从脚下传遍全身。
慢慢,林立然和小王的眼睛开始适应黑暗,他们的眼前有了一条模糊的影子,那是路,路两边成片地闪着微弱的暗白色的光,那是水田。清明已过,水田已经蓄上水准备育秧苗。
村长,“车主也死了,刚贷款买的新车,现在还欠银行一大堆钱呢,怎么赔他们?”
林立然,“怎么那么倒霉?”
村长,“是啊?一家人一下子就去掉两个,黄玉香一下子就中风了。”
林立然知道为什么黄玉香走路困难了。
小王专心听村长说话,忘了看路,一个趔趄撞到林立然背上,林立然扶好小王,转身看见前面似乎有一堵两三米高的墙挡住了路。走近才知道那是一块巨大的滚石。
村长,“那两天刚好他们家玫瑰参加高考,村里人都知道老白家玫瑰学习成绩好,将来肯定有出息,老师都说,凭她的成绩,考到北京的大学去读书都没有问题。”
林立然知道他们看见的女人不是玫瑰而是玫瑰的妈。
绕过石头,他们立即受到小卖部灯光的恩惠。
“考出去了吗?”林立然看着脚下稍微显现的路影,松了口气。
“考黄了,”乡下人一般不用说砸而说黄,“听说玫瑰边考边哭,考完试回来眼睛还是肿的。心思没有了,那考得上,只差两分。”
“啊!”小王无限感慨,“只差两分啊?那可以复读,第二年再考啊。”
林立然想,你小王就是年纪轻见识少,这深山里的落榜生有几个有能力复读,能把孩子供到高中毕业就非常了不起了,况且玫瑰家还惨遭横祸。
“复读不要钱啊?”村长像顺着林立然的思路,“再说,黄玉香又中风了,刚开始话都不能说,床也起不了,全靠这两年玫瑰精心照顾才捡回一条命,现在勉强可以走走,做点轻松的家务活了。”
说着就到了小卖部,林立然拨通家里的电话,感觉有人接了,赶忙“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没有回应,他又“喂”了好几声,还是没声音。
“怎么,想静听示威啊。”林立然知道于惠还在跟他赌气,气也上来了,正准备放下电话,又听见桅桅跑来的声音,“是爸爸吗?”
“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死了!”于惠不等林立然吱声,叭地一下放下了听筒。
林立然听到儿子的声音,心放下了,本来还想对于惠说两句道歉的话,如果村长和小王不在旁边的话,他还想说两句甜甜的私房话哄哄于惠,却不料吃了于惠一炝。
于惠生气的声音异常尖利,林立然耳膜一震,叭地一声放下听筒。
小卖部的大爷吓了一跳,他怯怯地看了看林立然,然后赶快抓起听筒,仔细检查一遍见没有损坏才松口气重新放上去。
林立然和小王回到玫瑰家时,饭菜已经摆好。
小王看着煮得白白嫩嫩的白切鸡,耸起鼻子使劲吸了一下香气就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
林立然干咳一声,小王的筷子被林立然的眼神吓了回去。
“我提来的酒呢?”村长坐下又站起来,到大门边提过来一只巨大的塑料酒桶,拧开盖哗哗地倒了三大碗。
“来,喝酒。” 村长端起碗,“这是我自己酿的水酒,解暑解渴不醉人,来,喝,别客气。”
林立然见一个主人都没有,迟疑地端起碗。
村长会意,说,“我们吃吧,女人就在厨房吃了。”
“那怎么行?”林立然放下碗就要站起来到厨房请黄玉香和玫瑰,“大家一起吃。要不然,我们也不好意思吃了。”
村长见林立然坚持,进厨房叫出黄玉香。
黄玉香吃力地走到桌前,很不意思地坐下。
小王环顾四周,“不是说你家还有一个女儿吗?也叫她一起来吃饭吧。”
黄玉香说,“玫瑰做好饭又上坡了,她说你们来了别客气,她把那块地翻完就回来。”
听了黄玉香的话,林立然有点感慨,在村长的邀请下,端起碗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一碗,然后抹着嘴想,“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干活?”
又想,于惠你敢咒我死,我才不死呢,我就要活得好好的让你难受。他妈的,这年头谁怕谁啊,大不了离婚。
“再来一碗。”他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舒心地伸碗叫村长给倒上。
村长见林立然如此爽快,乐哈哈地提起酒桶。
林立然又喝了一碗,扭头见小王还看着大碗酒犯难,笑,“喝啊,你今天又不开车了。”
“是啊。”村长放下酒桶,给林立然和小王各夹了一只鸡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们乡下都这样。来,别客气。”
“快吃吧,到我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黄玉香一会儿就与林立然和小王熟了,一个劲给他们让菜,又帮着村长劝他们喝酒。
小王迟疑地端起碗,浅嚐一口,然后也一口气干了。
“好!够意思!”村长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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