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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元出租(短篇小说)

来源:作者:杨广虎时间:2012-09-21热度:0


   李老汉又回到了城里。
   他把自己的小房子打扫了一下,看着老伴的遗像,不由得老泪纵横,他用自己的手轻轻拂去相片上的灰尘。
   他,这次不准备回城里了。叶落归根,他的故乡在离城里上百里的塬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城里,越来越觉得岁月无情,自己就像被扔弃的抹布,挤不出丝毫的水分。

   故乡的塬上,自己家的破窑洞早已经倒塌,满院是荒草杂生,没有一丝人气。
   父母早死。李老汉弟兄二个,哥嫂已经去世多年,侄儿现在之村长,能说上话。
   塬上地处高坡,干旱缺水,祖祖辈辈靠天吃饭。李老汉大名李大海,村里的人希望有大海一样的水,虽说没有见过大海;就是这样一个穷地方,李老汉心里依旧眷恋。
   回到村里,全剩下老弱病残,老人小孩了,年轻的娃都出门打工去了。
   李老汉在村里的小学校长办公室找到了自己的侄儿,现在的村长。当年的小学有三四百人,早上老校长用半截砖敲响残缺的铁犁,就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现在学校一片死寂,用作铃声的铁犁锈迹斑斑,上学的人少了,听说集中到镇上了,碎碎的娃早早离开父母寄宿了。
   侄儿见到他,不冷不热。李老汉知道侄儿的心病,当年侄儿要接他班,他没有让,一直磕磕绊绊。
   李老汉拿出了烟,他专门买的,自从老伴死后,他戒了烟,酒也很少喝了。侄儿没有接他的烟。
   李老汉还是想争取一下,勉强地对侄儿说,你看叔老了,国家也有政策,我想把户口转回咱村上,叶落归根。
   不行,不行。现在城市摊大饼,咱村都规划进去了,这几年也拆迁。国家有政策,但是要村民签字同意呢!过去城市户口是香饽饽,现在谁愿意你回来占地方、分拆迁费呢?说一定,咱村地底下万一有煤田天然气,不就发了吗?侄儿没有一点融通的意思。
   叔啥都不要。就想回家。李老汉说。
   不行。你的话谁信?钱还有烫手的吗?再说了,开了你这个口子,都来找我,我这个村长咋当呢?侄儿语气坚定。
   李老汉一声不吭走了。人走茶凉,人没走茶已经凉了。他到自家祖坟上了几柱香,磕了三个头,走了。
   他心里想,人活成这样,还不如拔根球毛勒死自己呢。在先人坟前,有此想法,有辱祖先。

   城里的房子也就五十多平米。当年他从农村被招工到城里,是城市发展需要,需要干体力的建筑工人,李老汉当年血气方刚,身体好力气大,人又聪明肯钻研。垒得墙不用铅垂线,直上直下,端端正正,其他人不佩服不行,算是建筑工人里面的“状元”和“标兵”。这房子是当年领导破格奖励他的。和他一块招工的进了城,都甩掉了农村的对象,只有他李大海听从父母意见,娶回了邻村姑娘刘腊梅,成了“一头沉”,难以享受到双职工的待遇。好在刘腊梅从农村出来,任劳任怨,也不计较,没有工作,给单位打扫个楼道挣几个糊口钱,把个李大海伺候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时,炒几个菜喝几口小酒擀上一案面,悠哉乐哉,小日子也很满足,能羡慕死那帮换媳妇的弟兄们。
   本来李老汉想回到村里,就把城里这套房子给侄儿了。可是侄儿容不得半点商量,只好又回到城里了。
   刘腊梅给李大海生了个女子,他们响应计划生育号召,也就再没生了,女儿长大跟着女婿去了南方打工,也买了房子,让他们过去住,可是李老汉夫妻不愿意南方潮湿的地方,也不愿意给娃添麻烦。也就没有去。
   刘腊梅心地善良,省吃俭用,从不给自己添置衣服;但对李老汉却很大方,只要李老汉高兴,省来的钱都给李大海买小酒了。
    建筑行当随着私营承包主的增加,李大海所在的国营建筑队竞争不过,企业破产,不到五十,李大海就被内退了。徒弟们都成大老板了,请李大海去当顾问,不用干活每月发几千块,可是被李大海婉言谢绝了。钱多少是个够?过去太忙,内退后十几年来,他和老伴买买菜,散散步,听听秦腔,也算一件快乐的事情。
   不想,老伴刘腊梅大过年的,为了给李老汉买酒去,在冰天雪地滑了一脚,摔成了脑颅大出血,送到医院没有三天,就去了。李老汉哭的泪都干了,他把自己狠狠地抽了两个耳光,刘腊梅哪怕摔成植物人,他李大海看着也幸福呀!
    不准出城土葬,李老汉只得把刘腊梅火化,他收集好了骨灰,跑到公园的梅花树下,把老伴的骨灰埋在了下面,一方面死了墓园要几万太贵买不起,另一方面他看着公园里的梅花每年绽放,就仿佛看到他的老伴刘腊梅。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女子知道。
    女子要送他去养老院,他不愿意去,没有熟人,听说弄不好还受虐待呢!关键不自由,自己也没钱。

   李老汉就住在自己的小楼房里,五十多平米不大,但是也算二室一厅带厕所,单位管理,物业又低,也好着。老伴死后,李老汉很少喝酒了,散散步,看看下棋,每月退休工资不到二千,除了吃饭买药,基本不剩。
直到一个当年的兄弟在楼房里死了一个多月,循着臭味,被人发现,李老汉心里惊慌了。人老怕死没瞌睡。他害怕自己万一哪一天自己死了,连个发现的人都没有。谁给女儿报丧呢?
   苦思冥想。李老汉找人写了一个大大的“零元出租”白布告贴在了院子门房的墙上。只要找到人,他马上处理得干干净净,要不城管逮住,说是牛皮藓广告,不知道要罚多少钱呢?!
   李老汉心思很简单,就像找个说话的,自己万一死了,有报信的。

   第二天就有人老找他。是两个姑娘娃,他的房子虽说是老房子,但是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看着两个清纯的农村娃,李老汉想到了自己,手掰精屁股、一无所有地来到了城里。两个女娃娃,看来刚进城,对于“零元出租”有所怀疑。李老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然后拿出两把钥匙,说只要你们俩相信,就住下,你们住一间房子,只是我这个人爱睡懒觉,你们不要管我就行。
   两个姑娘噗通一声跪在了李老汉的面前,要磕头,李老汉阻挡住了。她们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她们上不起大学,来城里给火锅店打工。
   三个人其乐融融,李老汉享受到了家的温暖。两个姑娘也帮李老汉洗洗衣服,有时候带些饭菜,有说有笑。尽管在他们眼中,城里抢钱劫色的人很多,李老汉绝对是实在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平淡而又气场,李老汉的心情也好多了。
   先是一个说是找到了好工作,离这里有些远,搬走了。接着,另一个说是找了男朋友,要一起学习自考大学,怕影响李老汉。
   李老汉没有挽留,他知道留也留不住。
   最后走的姑娘,恋恋不舍,给刘老汉买了一身衣服。并告诉和她一块来的姑娘去娱乐场当小姐,给大款当情人了,她家里母亲得了病看不起没有办法。然后,留下电话走了。
   李老汉一夜未眠。一棵树上分几个叉叉,各有各的活法。

   过了几天,李老汉又把“零元出租”白布告贴在了院子门房的墙上。这次来找的人很多。房价在上涨,房租在上涨,只有他是“零元出租”。有乞讨的,他劝他们去救助站,可是乞讨的嫌不自由;有寻拐卖孩子的,有蹬三轮的、开摩的的等等。李老汉也要顾及邻里意见,他想找一个相对固定的,陪他说说话。他相中了一个小伙,是背着吉他来城里寻梦的。他每天晚上去中心广场卖艺演出,白天睡觉,起来不是唱歌就是弹吉他。邻居意见很大,李老汉劝了劝邻居,都不容易,让小伙发展发展再看。不想,小伙以为这是他家了,不修边幅,不管卫生,有时候晚上还领个小姑娘过夜,全然不管李老汉的存在。
   李老汉试着催了催,委婉地提醒了两句,我老了,需要安静。可是,小伙不管,继续邀请自己的狐朋狗友,黄头发带着项链还纹身,吃吃喝喝,鬼混到天亮。
   “零元出租”,李老汉这里成了免费旅馆。真是喧宾夺主,吃屎的把巴屎箍住了,拿着小伙真没办法。
李老汉找到了社区居委会、物业办,把情况已反映,大家义愤填膺,纷纷站在李老汉一边,把这个狗日的卖艺的小伙才赶走!
   李老汉松了一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呀。
   他不敢“零元出租”了。他不想被人骚扰了。

   一个人的安稳日子没有过多久,有人找上门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的,说是听人说李老汉一个人,她来做个伴也行当个保姆也行,反正只要管吃管喝,李好汉要立个遗嘱,死后,这套房子给她。
   这是骗婚还是骗房?跟这个有目的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心里能安稳?
   李老汉轰了出去,说,我这套房子死后捐献给国家也不给你!我就这个一根筋,这房子是国家给我的,我死后还给国家!

   李老汉已经不想死后咋办了,哪怕被狗吃了。他该咋活就咋活,想咋活就咋活。身体也好,没有什么糖尿病、高血压、高血糖之类的病,就是年轻时除了大力,腰椎有点疼。
   说是说,想是想。但每到节日,李老汉去公园梅花树下,就想起贤惠一辈子的老伴,有时候真想跟着去。

   原来老领导的儿子找上门了,提出要住一段。老领导的娃,住就住吧,只要看上这地方!李老汉看着老领导的儿子长大的,好多年没见了,目光呆滞,无精打采,人廋得跟个精猴一样!他也没有多想,现在都讲减肥美容廋体,图苗条高大帅么!
   可是这娃啥也不弄,白天门业关的严严的,连着几天不出门。李老汉就奇怪了。他去门房打听,一问才知道,这娃惯上瞎瞎病,吸毒呢?!
   吸大烟,家里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呀。自己收留了,就要劝娃戒了么。人只要有志气,啥有弄不成的。
   李老汉敲了敲门,没有人开。已经几天不见人了,他索性踹开了门,人已经死了。面孔因为高度兴奋有些扭曲了。吓得李老汉腿都软了,连忙报警,经法医验证,是过量吸毒猝死。
   自己的房子成了容纳吸毒瘾君子的地方。自己“零元出租”就图有个说话的,死了有个报丧的,却成了给别人“报丧”,李老汉懊悔不已,给房子消了毒,一个人留下了泪。
   幸亏社区证明,才还了李老汉清白。

   “零元出租”不弄了。李老汉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了。他的酒瘾越来越的,每次酒醒后都痛哭流涕。
   院子里的人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门房害怕出事,连忙去敲门,敲了半天没有人,赶紧报警。
   李老汉死了,一个人死了。
   有人说说是酗酒过度,有人说是无人管护,孤独而死。
   只有李老汉心里清楚,最后一次喝完酒,他看到自己的老伴刘腊梅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向着腊梅开放的寒冬,一片花海中走去,无限温暖。

                    2012年9月20日夜于长安匆

来自杨广虎新浪个人博客:blog.sina.com.cn/yangguanghu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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