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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坡(国土题材小说)

来源:作者:杨广虎时间:2012-09-07热度:0



天子坡,一小村名,地方不大,三百余亩,宛如一块老玉,纯黄古朴;背靠秦岭终南山,下有天子河环绕其周,坡由北向南渐陡,树木浓郁,密林深处,五十余里山坡悬崖之上,有一庙,称为天子庙。天子庙庙小名气大,小庙内塑有观音菩萨一座居中,左右分别为刘氏、李氏祖先,不分上下,均戴金色王冠,身着黄袍,佩剑而立,威风凛凛。

村中以刘姓、李姓而分,左右各住,泾渭分明,大约百余户人。一说因为汉世祖光武帝刘秀逃窜至此,遁入密林,王莽追兵无功而返,救过皇帝之命;一说唐太宗李世民在此而降生。

天子坡因此得名。

帝王降生也罢、救驾也罢,世代相传,无外乎证明此地为风水宝地。从远处看,天子坡好像一颗璞玉,镶嵌在秦岭北麓,三月坡上桃花遍野,世代生于斯地长于斯地,真是不只有魏晋,桃花源胜地也。

 

村子不大,两姓相处,轮流坐庄,相生相长,有些磕磕碰碰,倒也安然。过去五年一坐庄,管理村子,两姓认可,出不闭户,夜不关门,民风淳朴,耕读之风盛行。不知道从何时,也不知何故,两姓皆不通婚。

 

自从村子设有了大队长、支部书记,现在村民简单称之为村长、支书,五年互换,各自推荐,公平合理,就是发展党员也要平均分配。天子坡离镇上较远,幽静旷美,丰衣足食,加之河水绕村,阳光充沛,也有稻田,大米麦子都可吃到,也算天佑太平。只不过这些年来,年轻男女都大队伍进城打工去了,村子只剩下老人碎娃,土地荒芜,野狗乱跑,有些凄惶。

长大的年轻人说生在这里就是一生的悲催。自己也不长眼,咋不投胎到富豪大贾,猪八戒猪胎也行呀,进一会高老庄,跟着师傅唐僧西天取经也是吃香喝辣,美女如云,得不到手,给眼睛过过生日也行。这个村子有啥?野核桃、野猕猴桃,一切都是野的,山也好水也好,就是没钱,很无聊。

老年人直叹气,看着祖上的土地这样荒芜,真是造孽呀。

村里老人都爱回忆,过去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农忙时节,碾场打麦,多么热闹!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麦香阵阵,多美幸福!过年了,装个高芯,敲起锣鼓,耍起社火,多么美妙!让人心里舒坦。现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好像要从地球上马上消失,一种恐惧感不时袭来,让人透心凉。

连大槐树下的村小学也被强行集中到了镇上,七八岁碎碎的娃娃,开裆裤没缝几天,就去住校,冬季也没有热炕暖气,咋自己生活?

村子的日子这样就一天一天的过着,很平静。

 

到了村长、支书互换的时候。不管别的村咋换,天子坡一直坚持五年换一次,这样的村民自治,上级没有说正确,但也无人反映。

老支书李天才是李姓推选的,当了多年,心地善良,德高望重,这次要换成当村长了。支书的位置要让给原来的村长刘世茂了。刘世茂也是老村干部了,刘姓推选的,雷厉风行,干事有气魄,烟瘾较大,爱河酒,脾气有些粗暴。

这几年村长、支书没有人争了,大家都知道,当个村干部捞不到啥油水,误了家里的活,家里人还怨声载道。天子坡山高皇帝远,又不是城中村,一亩地买上个几百万,然后打牌赌博吸毒找小姐去,不枉在世上潇洒走一回!

互换的时候,不想下了几天暴雨,村长刘世茂憋得不行,喝了几杯高粱酒,出门滑了一跤,摔成了半身不遂,看来常年要离不开热炕了。

 

村里人都知道,刘世茂的儿子刘富贵发大财了。这小子,从小贪玩不好好学习,脑子瓜却很机灵。责任刘世茂也有,刘世茂刘世茂,想让自己的后代世代繁茂,可怜他是单传,到了下一代,连着生了三个女子,最后终于弄出了个儿子,就叫刘福贵,就是要让儿子大富大贵,溺爱的结果就是逃课玩耍,气的刘世茂没法,但是是自己的活种,拿他没法,最后送到少林寺武术学校学武功去了。学不学无所谓,花点钱,让人关,放心。

可这小子,武功到没有学到啥。眼界宽了,凭着机灵,倒卖钢材,贩卖衣服,发了家,最后搞建筑,弄房产,据说成了亿万富翁。

钱没少挣。长大了的刘福贵,也有礼貌了,回到了村里,见人问好,大人发烟,小孩发糖,还自己掏腰包给村上通了自来水。特别是有孝心,要把他爹刘世茂弄到城里享几天清福,刘世茂习惯了农村,嫌城里吵闹烦心,死活不去。但儿子这片孝心到让老汉欣慰,辛辛苦苦终于没有养一只白眼狼。

这次刘世茂得了半生不遂。刘姓没有推荐别人,刘世茂躺在炕上也要干!这是刘、李两姓的事情,是祖祖辈辈定下的规矩,不能破。思前想后,刘世茂只能让儿子刘福贵戴兵挂帅,替自己出征了。

他推荐了儿子刘富贵。刘姓都同意推荐,交相称赞。

李天才虽然心中不悦,但是祖先定下的规矩不能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干。

出乎上级领导意料,他们早想弄个年轻的,有魄力,有改革精神,也有经济实力的人,来撑起天子坡的烂摊子来。

刘福贵,是最好的人选。

 

大孝子刘福贵城里的生意继续干着,房地产是暴利产业,虽说政府打压限购,但是效果不是很明显,房产商信心依然百倍,因为他们看到中国农村大量人要涌入城里,这个市场很大。

李天才由支书换成了村里的村长。刘福贵上级直接认命了。但是村长要村民选举,这个形式也罢,还需走一走。

村长选举工作过去是村里一件大事,现在高音喇叭不停的通知,也没有人来。鸡鸣狗叫,就是听不到人的声音,死一般寂静。

李天才无所谓。当不当对他没有啥,过去村里的干部还有点威严,现在谁尿呀?!由一方诸侯的爷变成了孙子,谁不懆气!

刘福贵的正式出场,就在村长的选举会上,他以村支书的身份要主持选举大会。

奇迹发生了,村里的人都来了,据说,刘福贵答应谁来,按人头数,每人300元。茶烟免费供应。奶奶的,不去白不去,权当白吃白喝一场。

刘福贵开着他的大奔直接进了村。他是孝子,懂得村子的规矩,车放在离村一里的大路上,自己走回家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直接开到了选举大会会场,也就是村里的老戏楼。司机殷勤地打开车门。刘福贵显得有些臃肿,戴着墨镜,西服革履,穿着黑色的老布鞋;村里有人知道,这个刘福贵从来不穿皮鞋,他说穿那容易得脚气,臭烘烘的,难闻,还是老母亲纳的布鞋透气又合脚。身后跟着一个20多岁的美女,波涛汹涌,一步一晃,胸前的两个大肉团看的村民们眼睛都直了,这是他的秘书。

选举大会开的很顺。两姓互轮,自古就有。况且现在倒赔也没有人愿意当这个村干部,要啥没啥。

李天才当村长,也就是村委会主任。村里的事,还是支书说了算,这是规矩。

村民们每人拿着补助,直夸刘福贵讲信用。烟雾缭绕,有的村民走时不忘记嘴里吃着,耳朵上加上二支。

李天才也算喝过墨水的人,心里生气,嘴上没说啥。你刘福贵“胡汉山”来了能咋的?但是从心里恨死了刘福贵。暗暗地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刘福贵上任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天子庙前,修了一座99.9米高的玉石观世音菩萨,听说花了上千万。

他说给父亲刘世茂行善积德。

开光当天,刘福贵请了大德高僧,还有好多领导来剪彩,模特小姐能排一个连。第一炷高香,领导来点,焚三支清香,一支敬佛,一支敬法,一支敬僧,包你神官发财。以后谁要逢年过节上这个头柱香,最少也要99999元。

上午是秦腔大戏,名家云集,群英荟萃,让村民开了眼;晚上是通宵电影,让年轻碎娃过了大瘾。

五百年一轮回,看来天子坡又要出日怪事了。

 

这尊99.9米高的玉石观世音菩萨就是村里的地标。不敢说说世界最高么,在秦岭山里也算最高了。

每月初一十五,赶来烧香拜佛的不少,从城里开车来求子求平安,请香升官发财真不少。没地方停车,没地方吃饭,村里乱哄哄的。

村长李天才沉不住气了去找刘福贵。刘福贵在城里的办公高楼他是进不去了,门口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没有老板的话,是进不去的。他在村中堵住了刘富贵回家的车,问,你弄求这是个啥?我们天子坡世代平静,现在乱七八糟,严重污染,真成了噪音垃圾场。

刘福贵摇下玻璃,说,我看你这村长能日chua?你咋不想想,这些人来了咱挣钱?他们旅游拜佛,咱村开农家乐呀。不说了,有事我秘书会和你联系。

说了,车一溜烟跑了。

呸!你娃有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秘书,我看不是二奶就是情人。现在报纸上讲“小三”,估计就这这货色!

李天才狠狠吐了一口痰,不想被山风吹回,落在了衣服上,甩也甩不掉。

日你妈个皮!李天才望了望观音菩萨,骂人的话收回去了。

 

按理说,刘贵福是讲礼貌地的,可是和李天才,就不讲了。

几代人的恩恩怨怨,到了刘福贵这里,却出现了一道和谐的亮丽的风景线。

刘福贵和李天才的女儿李腊梅年龄相仿,又是初中同学,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刘、李两姓同居一村,互不通婚由来已久,但是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还难以分离。

两位老人都怕干柴遇烈火,娃娃不懂事干出傻事,丢他们的人不要紧,关键是愧对祖先。最终的结果就是刘世茂把儿子送到了少林寺下学武艺,李天才把女儿草草嫁到了城中村,李腊梅坚决不从,被绑着进了洞房。这几年城中村改造拆迁,女婿有钱了,吸毒赌博跳黑灯舞,样样都学会了,赶时髦,在外边也找了个女大学包养着,李腊梅气不过,丢下娃娃回到了天子坡,整天不出门,暗自落泪,去大医院看了说是抑郁症;这次听说刘福贵回来了,精神能好些,出门还转转。

可怜一对鸳鸯被活活拆散。现在刘福贵已经结婚,发了大财,妻子儿女都去国外,整天带个女秘书招摇过市,你说李天才生气不生气?

女儿的眼睛被驴踢了,看上这个刘福贵这个逛怂。

但是,眼前女子在自己家里,还得自己管。李天才的老婆是贤妻良母,一辈子就听李天才的,连着给他生了三个带把的儿子,最后努力一把,生了碎女子李腊梅,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老了的靠山,谁知现在自己却要看管女儿,虽说辛苦,也没啥怨言。

当年李天才和刘世茂较劲,李天才是赢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刘世茂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村里有人偷偷说,你们两家和一家,龙凤结合,才好呢。

可,刘、李两姓互不通婚,是祖先铁定的规矩。

 

刘福贵回来了。李腊梅好像一觉睡醒,春心荡漾,显得青春活泼。李天才害怕女儿被刘福贵诱惑,交代过老婆看好自己女子,不准出门。然后,他去亲戚家抱了条公狗,当着村里众人的面,不顾狗凄凉的叫喊,血淋淋地割下狗惹事的家伙,把狗阉了,取名刘公公。

村里稍微初通文墨的都知道,刘公公就是明朝的大太监刘谨,兴平人,家离天子坡不远,从小自阉入宫,怂恿皇帝吃喝嫖赌,不问朝事;自己结党营私,权倾朝野,阴谋篡权,最终被人发现,碎尸万段。

刘福贵是大汉刘家后代,也算皇脉相传。李天才巧施心眼,弄条狗,取名刘公公,这不是骂人么。

他让女儿李腊梅出门带上刘公公,说是有狗看着,没人骚扰,放心。

 

99.9米高的玉石观世音菩萨,让天子坡一天烧香的人络绎不绝。李天才跑到镇上告状,领导不慌不急地告诉他,天才呀,思想要开放,你们天子坡要啥没啥,现在有了观世音菩萨,农民增加了收入,有啥不好?至于车多人多,这不是赚钱的好机会吗?刚刚换届,你这个老同志要带好年轻人啦!

开春,刘福贵有弄了一杆人,把从村里到公路的5里路修上了水泥路。没有向村民要一分钱,说是给躺在炕上的他爸刘世茂积福行善呢。

李天才不愿意,他不愿意路从他的地里过。刘福贵没说啥,多花了几十万,把路线改了。

过年,在外打工的三个儿子回家,都埋怨他,连儿媳妇也凑热闹,你看看,路修到咱地畔,咱弄个农家乐,开块“开心农场”也方便,现在白天城里人人都嫌有土,没法停车,下了雨,泥泞一片,谁去?

你们懂个怂?地是我们先人给我们置下的。我不能看着种粮食的地,被糟蹋。李天才愤愤地说,他给三个儿子去了媳妇,都去南方打工了,没人回来。今年不知道刮得啥风,都记起老父母,记起天子坡了。

爸。地是国家的,咱承包了,就只有使用权。大儿子说了。

我不管谁的,我种就是我的。李天才瞪着眼睛。

爸,我们三个商量了,今年不出去打工了,打了一年工,累死了人,最后一盘点,精球打在热炕上,啥也没落下;我们今年就在咱的地里开鱼塘,种草莓,架葡萄,开农家乐了。我听说去年村里有人发财了,城里人吃个土鸡、土鸡蛋,野菜、包谷粥,都弄了好几万。三儿子说。

你们敢?少打我地的主意。李天才说。

我们侍弄我们自己的地错了?你的地我们不要,你如果给我们我们每年每亩给你一千块,再说了我妹子腊梅没有地,还不让在家里吃着。二儿子说。

对,我们不出门了。成天去南方给人打工,看人眼色!我们也要当一回老板娘试试,外面治安混乱,偷人抢包,还是天子坡好呀。三儿媳妇说。

算了,算了,老头子,让娃们干去。李天才的老婆笑着说,你不是希望他们回来,给人家看孙子么。

哎,都是一帮败家子。李天才骂道。过去地发荒,没有人种,野草疯长,现在值钱了,成了金罐罐。我看你们能弄出花来。

 

春天来了,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夜之间,天子坡上桃花盛开,艳丽夺目。到了周末,城里人开着车,带着娃,来天子坡看千亩桃花,登天子庙祈福求平安,呼吸新鲜空气,吃着农家野菜,都夸天子坡是个好地方。走的时候,吃了擀面,还要带上几片锅盔馍。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不仅在曲江池畔,在天子坡也可以看到成群的美女帅哥,互相打闹,嘻嘻一片。

完了完了。我们最后一块圣洁的地方被污染了。李天才长出短叹。

三个儿子和儿媳妇开起了“三兄妹”农家乐,生意火爆。该分李天才的地,种着麦子。脑子瓜聪敏的三儿子开起了“开心农场”,七八个平方米一年一千块,不算不知道,已算吓一跳。搞农业也能赚钱。老婆和女儿李腊梅去给兄嫂帮忙,家里就剩下了李天才一个人。

还有刘公公。刘公公每人喂食,烦躁的李天才踢了刘公公几脚,去去去!狗没啥吃,尖利的嚎叫着,出了门。

 

来的人多了,有的人乱扔垃圾,农家乐的厕所也跟不上了,蹲在深坑一样的厕所,臭气熏天,蚊蝇乱飞,有的家不讲究,还养着几头猪哼哼着,吓得有的客人不敢上厕所。

刘富贵派女秘书找李天才商量,要把农村的垃圾袋装化集中处理,每天早上有人去家家门口收集。厕所,大茅坑不行,卫生环境差,就集中在村里修了两座水厕,据说是三星,在里面还可以喝茶看电视呢,请了在村里要饭的李能去打扫厕所,每月还发几百快钱了。愿意的,也可以在自己的家里搞沼气池建设试验。

村里人,忙完了,聚在大槐树下,都直夸刘福贵能行,给村里办了大实事。

完了完了。李天才喃喃道,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村里的变化,让上级领导重视起来。每次陪更上面的大领导检查,都要女秘书讲经验。刘福贵忙不来,李天才被叫上却被晾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秘书就是女秘书,能说会道,简直能把扁的说成圆的,村里人说的话,能把牛皮吹破。可是领导们相信,一个媚眼就能迷倒一大片。酒量也是过人,喝酒跟喝矿泉水一样。喝完酒,有领导就表态,天子坡是新农村发展的示范村,要好好抓,勇于创新,我们要对口支援,大力支持!

没花一分钱,有人给村上修了图书室;没花一分钱,有人给村上装了健身器材。村里人乐开了花,天天流行音乐不断,晚上KTV不断,网吧常开。有的村民,嫌麻烦,把自己的院子租出去,洗脚按摩店也有了。

刘福贵紧抓时机,让女秘书请了宣传媒体,对着镜头,大侃新农村建设,一帮名记拿着话筒争先恐后。

完了完了。这成了李天才的口头禅。

 

三个儿子的生意不错。天子坡的村里人不满足于骑着摩托车黑烟滚滚了。有的家里买起来小轿车,城里的女大学生也愿意嫁到这里了,说天子坡就是桃花源,瑞士美丽的乡村小镇英格堡,精神故乡。

天子坡农民也能娶上温文尔雅的女大学生,这又是爆炸新闻。刘世茂让女秘书又上了一会新闻。

当上女大学生的婆婆和公公,走在天子坡的路上,挺胸昂头,好像祖先皇帝在世。至于大学生合适不合适,那是另一回事。要的就是大学生的“范儿”。

瓜蔓能结出葫芦吗?乌鸦能生出凤凰吗?狗嘴能吐出象牙吗?穿个马甲就能当空姐?麦面增白,大米上蜡,听说还有转移因子玉米,吃了几天都可以不吃,营养还过剩呢。

李天才觉得自己有点落伍了。他去镇上、县上反映,没有人管了,反而有人劝他,老李呀,人老了,思想要解放,要允许树比山高,刘福贵把天子坡弄得不错呀,也是你的光荣。你要支持呀。

支持,支持个屁。一个好端端安静的村子,现在乱哄哄成了牲口交易集市。亏了先人!李天才心里骂。

这样的环境,当年的先人、皇帝不可能生在这里。

我日他刘家先人。

 

天子坡红火了。刘姓、李姓也不分了,手拉手走在村里很正常了,谁愿意跟谁好也没人人管了。有个外国的小伙竟然吃了一次农家乐,看上了李腊梅,要带到国外结婚去,人家才不管离婚不离婚。

李天才坚决不同意。中国人么,咋能去侍候一个“假洋鬼子”?儿子们却很支持,说外国可好了,听说月亮比中国圆,出门是私家飞机,游玩有自家快艇。老婆也悄悄告诉李天才,女儿不愿意,外国小伙追得不放手,天天来,其实女儿心中还是放不下刘福贵,惦记那个瞎怂呢?

这咋能搭上眼了?外国人说的是鸟语,女儿咋能听懂?女儿没这个语言天赋呀!村里老人讲,母狗不撅屁股,公狗永远没有机会。李天才让老婆看好女儿李腊梅,不敢弄出傻丢人的事情。

老婆连连点头。

 

头脑灵活的三儿子嫌开农家乐赚钱慢。他对李天才说,爸,我和富贵哥说了,在咱天子河边开个咂石场,洗沙场。富贵哥说了,只要我出货,他统统全要,他的建筑工地、房产装修全用我的。

你丢先人呢。还富贵哥,攀的哪门子高亲?他再大有你吃的米多。天子河是我们村里的母亲河,不能动。李天才说。

还母亲河呢?屎尿都流到河里了。富贵现在是村支书,说了算,爸。人家把手续都办完了。我一年承包费给村里十万,村里接待上面领导的钱我全认,另外我给村里超过六十岁的老人每月发五百块,考上大学的娃娃交学费,村里谁有大病看不起我来交,再加过年请省上的秦腔剧团唱上三天三夜大戏,让村里人过足戏瘾。三儿子说。

我说不行就不行。李天才说。

你说了不行?爸。我们找富贵哥去!三儿子的媳妇撅着屁股拉着老公走了,远远地还能闻到恶心的香水味道,让李天才想吐。

 

李天才不同意儿子在天子河边开个咂石场,洗沙场。刘福贵没有感到意外,他派香艳的女秘书和李天才说,如果你不同意,那只能开村民代表大会定了。

定就定。开就开。李天才咬牙切齿地说,他就不相信,李姓的人不能他转,他是村里姓李的推选的代言人,村长。

我的村长大人,要好好想想,是你儿子要承包。女秘书抽着烟,轻浮地说。

是我老子也不行!父子反目,也不能让天子河受到玷污。李天才下定决心。

别生气么,李哥哥。我请你去洗个脚,按摩按摩,疏通一下筋骨。女秘书娇滴滴地说。

什么哥哥,我是你大爷!尽干些男盗女娼的事!李天才恼火了。接着说,过去皇帝三宫六院也是明媒正娶,哪像现在暗度陈仓,不知廉耻,这是啥世道?

 

村民表决大会,一周后举行。

村民都来了。开一次会,刘福贵每人发五百元,中午还管饭。

会上,刘福贵把李天才三儿子要承包天子河开咂石场,洗沙场的事情向大家通报了一下,上面水利、国土等部门手续已经在领导的支持下办好,承包期为三十年,一年承包费给村里十万,解决村上的费用支出,给村里超过六十岁的老人每月发五百块,考上大学的娃娃给交学费,直到大学毕业,村里谁有大病看不起管到底,村上红白喜事一律发红包一万元,每年过年请省上的秦腔剧团给村上唱上三天三夜大戏。顺便也说了一件事情,天子坡后山三千亩集体经济林也有老板承包,承包期为五十年,每年给村里每口人发伍仟元。现在讲退耕还林,土地流转,全民要奔小康么,咱们要带头执行上级政策。大家举手表决。

除了李天才,大家举手一致通过。

会场上放着《好日子》: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好看的舞蹈送来天一原欢腾

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

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是个好日子

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人走完了,只剩下李天才孤零零地站着,他真不明白,村里子人咋啦?难道为钱疯了?天子河呀天子河。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争还是不争?

 

三儿子在天子河开咂石场,洗沙场的事情如期举行。刘贵福请来了城里的模特队,穿的跟没穿一样,给村里人好好演出了一场。从此后,咂石机的轰鸣声要不绝于耳了。

土地流转,天子坡后山三千亩村里的集体经济林承包给了私人老板,村里没有人种的地也参股进了去,每年旱涝保收光拿钱,谁不高兴?

村里的集体经济林承包后,私人老板趁着晚上偷偷砍伐,据说要建别墅、度假村。儿子的咂石机刚响第一声,村长李天才就把电闸拉了。三儿子的媳妇抱着他的大腿来闹事,李天才不嫌丢人;三儿子有些窝火,叫了几个人把他强行架起,弄了个面包车,要拉去精神病院。

老不死的呀?!你害你娃干啥?李天才的老婆哭着拦着车骂着李天才,又给儿子说,他瞎好你你爹,你咋能送到精神病院,你干脆把我们老两口送到养老院去火葬场去!

三个儿子默声不语了。

我的日子咋活呀?老汉欺负我呀!三儿子的媳妇在地上滚着喊着,胡抓着自己,也不嫌穿的花裙子走光,出尽洋相。

你们走,我替你们管。李天才的老婆抱着李天才的腿,把菜刀架到自己脖子上说,你要再阻拦,我就死给你看!

 

李天才还不死心,上去告状,没有人管。熟悉的人说,天才呀,你咋榆木脑袋,别墅度假村也是提高生活质量么。

其实,有人告诉他,别墅不是给大款就是大官建的。

 

三儿子的石子、沙子生意很好,日夜加班,也供不应求。天子河的沙子没有污染,细而呈金黄色,过去村里人叫金沙。他的生意好了,天子河上游的村子也开始沿河采砂了。过去,天子河水质清纯,可以看到水中的鱼儿;热的时候,还可以去游泳。现在,河水浑浊,村民不敢下水了。

经济林就是要被砍伐的,这是承包的私人老板说的。他要移种千年大树,盖别墅,修度假村,让中国人也享受一下外国度假的舒适。度假村加紧施工,一座座拔地而起,害怕秋季淋雨太多。

村长李天才看着自己的天子坡,就像一块块伤疤,大地在流血。

 

眼看夏季结束,秋季要来了。天子坡冬暖夏凉,是避暑的好地方。

大雨下了起来,不停地下。起初村里人也没有在意,可是越下越大,连着下了三天三夜,还没有停雨的意思。村里人有些急了。据年老的人说,从自己记事起,这是五十年不遇的大雨。

雨,越下越大。加上雷鸣闪电,吓得人不敢睡。

天子河上的桥被吹断了,天子坡与世隔绝,就像一条迷失大海中的船,靠不了岸。

儿子儿媳哭着,自己的家当全被水吹走了。

倾盆大雨,黄土滑坡,地动山摇,比山崩地震还要厉害;雨吹垮了别墅的地基,房子全倒了;住在村里的客人,眼睁睁看着小车被洪水吹走。

李天才一个人在大雨中狂喊,这是报应呀报应。

 

全村人往山上跑,天子河的洪水已经漫到了房顶。可是,山上的雨水,也成了瀑布,稍不注意,被吹走。大家都在逃命,刘福贵在城里,村里躺在床上的刘世茂,没人管了,被吹跑了。

消防官兵就在对岸,但是雨大没法救,冲锋舟下来,靠近村里人的时候,又被无情的大雨冲走。

李天才想起女儿李腊梅,大雨中,他看着刘公公紧紧跟着女儿,就放心了。

他组织村民自救,抱在一起取暖。自己滑了一跤,跌落水中。

“我的妈呀!”李天才听到了村民的惊叫声后,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有村民告诉他,在他滑倒水里的时候,他养的狗,刘公公也跳进了水中。

狗死了。文雅一点,刘公公罹难了。尸体也找不到了。

昏迷中李天才,抱住了水中一棵大树,漂来漂去,山里的树救了他一命。

醒来的李天才,一直说不出话。天子坡,搭救过两个皇帝的命,刘姓也罢,李姓也罢;天子坡就是天子坡,一块地图上很小的土地,一个世代生存、香火延续的村庄。

 

                      2012年9月2-7日夜于长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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