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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工大傻

来源:作者:张建华时间:2012-09-06热度:0

 

  大傻,是他的绰号,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偏偏那天晚上分队没车,医院远在几十公里的山下。他爹一口气喝干了一瓶酒,将酒瓶子揿在他娘的肚子上来回搓,嘴里冒着酒气,眼珠子瞪得滚圆,上面全是血丝,狠狠地说:“他娘的,你小子再不出来,老子整死你。”待婴儿哇哇大哭着出世,他娘早已昏死过去。他爹把脐带剪断,乐呵呵地望着咧嘴嚎啕的大傻,在他的小屁股上就是一个巴掌。
  至今,大傻的左边屁股蛋上还青了一大块,娘说是胎记,爹说是他的掌印。
  大傻,比同龄人懂事得晚,他爹娘发现这孩子有些傻里傻气,说话舌头像是大一截,做啥事都慢个半拍,很迟钝,不灵光。尽管如此,他爹娘仍把他像个宝似的宠着。
  读书,对大傻来说,是要他的命。出气力的活,他大傻可是当仁不让。遗传基因,这东西很神奇,大傻那五大三粗的体魄,跟他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力大如牛。眼见着大傻老大不小了,整天在学校混日子不如找个事让他出来工作算了。他爹找到了分队长。队长是个老好人,见大傻魁梧的身材,有股子傻劲,就同意了。安排大傻在仓库当个临时的库工,也就是帮忙装车卸车,机台所需的配件、材料、柴油等等,成了大傻每天打交道的伙计。
  这库工班,除了老徐,都是些毛头小伙,个个鬼精鬼精,自从大傻来了,什么重活累活都指望着大傻冲在前头,大傻也从不计较,每次他都干得大汗淋漓,脖子上的那条用来擦汗的白毛巾都快成了黑毛巾了。老徐是个好人,总是替大傻打抱不平,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暗中却照料着大傻,生怕他鲁莽受伤出事。
  闲时,库工们喜欢拿大傻穷开心,大傻也不生气,仿佛说的事跟他无关。
  仓库有位新来的保管员,叫柳眉,人长得漂亮,年轻的库工们都在打她的主意,那些开车的司机,更是心急火燎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接近她,常常买些好吃的东西讨好她,说些出车途中遇到的趣事逗她开心。
  当然,那些吃不到葡萄的库工小伙,老是把大傻和柳眉往一块扯,拿大傻开涮,煞有介事地编些瞎话来逗他,故意问大傻柳眉妹妹好看吗?想不想跟她亲嘴啊?想不想娶她作老婆啊?每当这时,大傻只顾呵呵地笑,表情永远是那么灿烂。
  材料每次入库出库,柳眉都要进行登记、开单、验数。只要能天天看见柳眉,大傻就高兴,这一天甭管流多少汗有多累他都不在乎,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柳眉面带微笑地钻进了王帅的驾驶室,他的情绪显然起了变化,一整天无精打采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谁跟他打趣逗乐全都横眉冷对。
  也许,是那些吃不到葡萄的坏小子,玩笑开大了,让大傻真的动了凡心。
  几天后,柳眉回来了。大傻阳光灿烂的表情和浑身是胆的劲头,似乎又回来了。玩笑仍在继续,坏小子们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诡秘,言词也变得有些放肆,常常夹杂着一些大傻听不懂的东西,还一脸的坏笑。
  王帅的车又来了,但开车的不是王帅,而是一个刚从部队转业回队的司机。听说王帅已调进了省城,还听说他的岳父是市里的头头。那天,验数的柳眉头埋得很低,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之后,有好多天没有见到柳眉的身影。大傻,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眼睛老是往车库大门那边瞅。
  这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大傻却没有当初的好心情。今天库工班要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就是清洗油罐。高压水枪无法清除罐底的污垢,必须有人钻入罐内进行除垢。不用说,第一个下去的肯定是大傻。
  仅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罐口,罐内空气不流通,加上残留在罐子里的有害气体,很容易让人窒息,果然,不到一刻钟,就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了。老徐慌了赶紧钻进去一看,大傻双眼紧闭已经昏迷过去。众人七手八脚连忙将大傻紧急送往县医院抢救,还好,抢救及时,老天保佑,大傻捡回了一条命。
  住院的那几天,是大傻最开心的日子,每天,他在花园里的草丛中观赏那些可爱的小虫子。出院的前一天,他意外地在医院的走廊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柳眉,这让他的心咚咚咚跳得厉害,他想追上前去,但腿脚却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倩影消失在门廊的尽头……
  临走前,他悄悄扯了一下查房大夫的衣服,怯怯地问:“医生,什么叫堕胎?”医生先是怪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就是用手术的方法,让孕妇终止妊娠。”大傻没有听明白,也没敢再问,他只听见库工们窃窃私语的话中,得知柳眉得了这种病……

  大傻回来的那天,老徐特意跑到食堂,多打了两份菜,还到小卖部买了瓶三花,说是要犒劳犒劳他。那天,大傻跟老徐像哥们似的把一瓶酒给撇了,大傻没事人似的,老徐却醉了,说了不少的酒话……
  地质队赶上招工,大傻像其他的职工子女一样,走进了山野营盘,告别临时工的大傻,照样干他的老本行。唯一令大傻来劲的是,可以像正式职工那样理直气壮地去领老保用品了。不过,手套、工作服和登山鞋,大傻依然是穿戴他爹的,新的死活不肯穿,非让他娘收进柜子里。
  一个月后,柳眉回来了。人,像是瘦了些,但皮肤还是那样白皙,眸子还是那样水灵。大傻的心房,像是照进了一抹阳光,顿时,豁然亮堂起来。
  有一天,电杆上的高音喇叭突然响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矿区大会战拉开了序幕,让这片群山沸腾起来。紧接着是誓师表决心、机台大搬迁、岗位大练兵,一时间,沉寂的山谷充满了生机。
  大傻,糊里糊涂就成了比武的标兵,上台领奖戴花不说,照片还被贴在了球场边上的橱窗里。其实,那天比赛,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把装满机油、柴油、定子油的油桶从油库挪到车上,摆放整齐,要说得奖,还得感谢徐师傅,老徐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先要使把子力气,把油桶朝面前侧搬过来,倾斜一个适当的角度,然后双手转动油桶的边缘,靠桶底的外缘着地,像滚环一样让桶的外圈走一个直线。这活,除了力气,还需要技巧。
  自从大傻上了光荣榜,有人看他老是痴痴地站在橱窗前,连吃饭也端个碗,蹲在那滋滋有味地瞅,楞是半天不挪步,一副欣欣然旁若无人的样子。不知道的,是讥讽大傻对荣誉的看重;知道的,是笑大傻对紧挨着他照片的芳容着迷。
  柳眉能拿到这项荣誉,也非常不易。她要在蒙上眼睛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在库里拿到人家指定的配件和材料。这不光需要有很好的记忆力,还需要熟悉库里东西摆放的位置,上千种的材料和配件,能叫出名来就不错了,还要熟悉它的种类和形状,非得有过硬的功夫才行。
  显然,那次感情上的创伤,没有把这个倔强的女孩击垮,她需要有机会赢得尊严、重拾信心。
  那天,局工会来队上开表彰大会,大傻、柳眉和其他获奖者参加了热热闹闹的庆功宴。大傻酒量是大,但经不住人劝,甭管谁来敬酒,他是当仁不让,全都爽快地一口闷,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此时,柳眉在他的眼里,美若天仙,可亲可爱,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他一把抓住柳眉的手腕,结结巴巴地说:“你,真好看,嫁……嫁……”,话没说完,他的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柳眉杏眼圆睁、怒目而视。
  大傻,马上松开了手,但一点也不生气,只管呵呵地笑不拢嘴。他觉得此时发火的柳眉,面若桃花,依然是那么靓,而那记掴在脸上的巴掌,像是天使之吻,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大傻就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柳眉没忘,因为两天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柳眉的身边多了一位小伙子。小伙个子高高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脸上架一副眼境,像是个读书人。
  与大傻相遇,柳眉主动介绍说:“韩斌,我的同学,现在在地校当老师。”大傻望着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是那天大傻酒后的冲动,促使柳眉下定决心,要把那个一直苦恋她的人,推上前台,斩断像大傻那样的单身汉对她的幻想……

  爹娘开始为大傻张罗媳妇。
  山下的王家村有户人家的闺女,芳龄十八,名叫叶子。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王家的闺女模样俊俏、心灵手巧,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快把他们家的门坎踩破了。
  还是36号机的刘机长牵的线,他的表姑是那个村里的妇女主任。
  相亲的那天,老徐给了大傻一天假。爹托人从城里大包小包买了不少礼物,娘帮他穿戴整齐收拾利落,一路上再三嘱咐他少说话、懂礼貌。地质队的人找乡下媳妇,对女方家来说,这在村里是很体面的事,难怪,村里像炸开了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着王家来瞧热闹。
  被早在村口等待的媒人引进了王家,大傻爹娘仨还没落座,热腾腾的鸡蛋面条就端上了桌,走了七八里山路的大傻早就饿了,但他没吭声,等着爹娘的首肯。一番客气后,架不住乡亲的热情,在爹娘的称许下,大傻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条来,头也不抬,几乎没有停顿,一连三碗,秋风扫落叶一般,连碗底的面汤也没有剩下。爹娘正想数落大傻的吃相,叶家人却百般欢喜,乡下人懂一个理,能吃下三大碗面条的男人,一定好身体、有力气。再看大傻虎背熊腰、仪表堂堂的模样,不善言辞、憨厚实诚的禀性,几乎没啥二话,只待择日喝定亲酒、拜堂成亲。
  听说大傻相中了媳妇,队上专门腾出了一间办公室,给大傻作新房。布置新房的任务,被自告奋勇的柳眉承揽下来。谁也不知道,柳眉在哪儿学的手艺,经她手剪出来的大红喜字,尤其是喜雀口衔双喜的图案十分漂亮,屋子的四个角拉起了彩带,中间挂着一个红红的大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大傻成亲的那天,几乎成了整个分队的节日。队上破例连续放映了两天的露天电影,附近的乡亲们不惜跑上十几里的山路,来观赏百看不厌的《地雷战》和《地道战》。
  载着迎亲队伍披红挂彩的大卡车一进门,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响彻山谷,人们纷纷涌出家门,都想看看大傻的媳妇啥模样,待新娘子走到众人面前时,年轻的小伙子们个个垂涎三尺妒忌得牙痒痒,感叹如此俊俏的新娘子怎么会落到大傻的嘴里。
  婚礼煞是热闹,喜糖满天飞,队长证婚,团委书记主持,大傻和他爹娘赚足了面子。
  喜宴散了,洞房花烛夜。偷偷前去听壁的男女一拨又一拨,也不知是山里的风太大,还是屋里的动静小,没人听出所以然,不过,第二天,各种版本的段子就开始在队上疯传,几乎成了每天人们茶余饭后的佐料,时不时有人往里添油加醋。
  最滥的一个版本,是说大傻不解风情、不谙云雨之事……
  队上考虑到大傻家的困难,安排叶子到食堂打杂。叶子,从小在这家里干惯了活,听说能到食堂做事,她喜出望外,一整天几乎全泡在了食堂里,洗洗涮涮,拖拖抹抹,勤快得不得了,食堂的职工人见人夸。
  也不知她从哪儿抱来了两头小猪,在食堂的后门,她还让大傻用石块和木棍塔了个简易的猪栏,食堂里那些剩菜剩饭全没浪费。她在旁边还开了几块菜地,种上白菜、辣椒、茄子、南瓜……
  闲时,大傻就跟着叶子去拔猪草,帮着喂猪、种菜。除了大傻上班之外,小两口几乎形影不离。
  随着大傻媳妇的肚子一天天隆起,之前泛滥的段子,被另一种传言所替代,是关于孩子是谁的问题,播种与果实的迷团,令有些人急切地想印证他们的猜想,等待看好戏的那天。
  年底的时候,全队的职工都在食堂吃到了香喷喷的红烧肉,一问才知道,是叶子让人把猪给杀了,说是感谢队上对她们一家的关心。
  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傻媳妇生了个女娃,模样儿乖巧,特别像叶子。从县卫生院回来时,大傻家像过节一样,家门口放了一挂长长的爆竹,引来许多的女人,大伙纷纷掀开娃儿的盖头,仔细端详。凡是瞧见婴儿的人都说,大傻有福气。
  大傻被涌来凑热闹的人们挤到了门边,他手扶门楣,只管乐呵呵地傻笑……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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