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 

     杜大胆 

  那年冬天，蛤蟆湾村的杜大胆出了趟门。他原本想，再找个新坟，小试牛刀，无奈天寒地冻，老天不作美，偏偏又下起了雨夹雪，杜大胆便钻进路边的一座枯坟避风。枯坟里黑洞洞的，对面不见人，却万万没料到，枯坟里先进去一个人，只听那人哈着手，对他说：“伙计，能给袋烟抽吗，快冻死我了！”杜大胆头也不回，伸手将旱烟袋递过去。那人接过烟袋，按上一锅烟，慢慢吸起来。那人暗暗称奇，我的胆子够大的了，可你小子比我胆还大！ 
  那人就是我爷爷。 
  那年冬天，我大华哥刚出生。奶奶伸手一摸他胯下长了个肉芽芽，就咧着个没牙的嘴巴，对着大汗淋漓万分疲惫的母亲说：“是个小子，是个小子哎！”然后吩咐我爷爷说，“快去万柳周家亲家去报个喜，就说咱家又添了个放牛的，快去快回！” 
  我爷爷得令，就乐颠颠地上路了。 
  我家距离姥娘家，走小路不过八里路，但中间却要穿行三个村子。越过三个村子，再走五里，才能到达万柳周家。这段路没有大路，尽是高洼不平、荆棘丛生的蜿蜒小路，中间还有一片荒草凄凄的坟地。天寒地冻，寒风刺骨，老鸦在秃树上“呀呀”地怪叫，雪花夹着雨点，落进衣领里，就像刀子似的刺进肉里。我爷爷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挪不动脚步，只好钻进坟地的一个枯坟里避风雨。谁知道，这一避风不要紧，就遇上了这个杜大胆，抽了一袋免费的旱烟。无巧不成书，原来我爷爷认识他，此人就是邻村蛤蟆湾的杜大胆，是个盗墓贼。 
  贫寒出盗贼，这话不假。早年间，日子拮据，缺衣少穿，杜大胆遂产生了盗墓的念头 。   
  野外的墓地，阴森恐怖，不用说黑天，就是大白天，也绝少有人经过。但在杜大胆看来，那样的鬼地方，却是他有衣穿有酒喝的发财之地。 
  有年，邻村有个挺俊俏的媳妇，因为跟小叔子有染，被丈夫发现后，扒了衣裤，笤帚疙瘩都打烂了，媳妇受辱不过，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殡葬那天，杜大胆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却暗暗记住了那个新堆起的坟茔。当天夜里，月黑风高，杜大胆只身一人摸进坟地，将坟头扒开一个大窟窿，然后自己倒退着爬进去，用腰带面对面束住自己跟女尸的脖子，把女尸拖带到外面，等歇口气，这才扒掉女尸的衣服带回家。女尸的衣裳拿来换酒喝，男尸的衣裳穿自己身上，杜大胆这小日子过得就是比别人滋润。常从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日子一长，杜大胆的这些斑斑劣迹渐渐传了出去，名声顶风臭十里。 
  自古民不告官不究。杜大胆乱扒坟头，连死人都不得安宁，大家无奈，只得齐起心来告到县衙。县衙准了状子，严令即刻缉拿杜大胆归案，不得有误。孰料，杜大胆行动十分诡秘，县衙每次的抓捕行动，杜大胆都是脚底抹油，溜走了，让当差的一次次扑了空。 
  为了尽早结案，把杜大胆引出来，县衙设了一条引蛇出洞的计谋，找了些精明强干的兵丁，化装成一帮送葬的。一路上，铜号喇叭吹吹打打，兵丁们假意哭哭啼啼，纸钱纷飞，一路虚张声势走来，来到蛤蟆湾村头，然后指名道姓要把死人埋在他杜大胆家的祖坟地里。杜大胆闻听此事，焉有不怒发冲冠之理？赶快跑过来阻止。刚到近前，送葬的立刻停止哭声，就问：“你就是杜大胆？”杜大胆点点头，劈头就问：“我是杜大胆不错，可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把死人埋到俺家祖坟里，还有王法没有！”兵丁们立刻将杜大胆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用调侃的口味说：“埋到你家祖坟地里不好吗？你掏起来扒衣裳不是更方便嘛！”其他人说：“请问杜大胆，你眼里还有王法吗？我们的胆子能有你胆子大吗？一座座坟墓都被你掏空了，还厚颜无耻谈什么王法！”杜大胆一看这阵势，一听不是味儿，知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马上装糊涂说：“你们说的啥，俺听不明白。”兵丁们掏出绳子，晃动着说：“你问问这根绳子就知道了。”杜大胆一看不妙，拔腿就跑。跑？往哪里跑？兵丁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摁住杜大胆绑起来。杜大胆这才垂下脑袋，沮丧地说：“胆大大不过王法啊！” 


      赌棍刘二 

  刘二一生嗜赌，别无他好。 
  刘二年幼时，家道兴旺，祖上虽说没出过做官的，但先后开过豆腐坊、染坊和粉坊。集腋成裘，几年功夫，就置上了几十亩好地。提起老刘家，村人都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家道兴，人丁却不十分兴旺，人这辈子不会是十全十美。这不，刘二的父亲，年纪很轻，就得了痨病，早早过世了。爷爷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不几年，也早早追随儿子而去。只撇下刘二这么个宝贝疙瘩。 
  刘二既是宝贝，那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自小就是一个娇生惯养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 
  一日，有客人至。客人当着母亲的面，提问刘二两个很简单的问题。 
  “你穿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 
  刘二抬头望望衣柜，衣柜上不正贴着“衣裳满柜”的贴子吗？就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衣裳是从柜子里来的！” 
  客人笑了笑，又问：“你吃的饭是从哪里来的？” 
  刘二拍着手，指着客人大笑道：“你这人真笨死了，这还用问，饭不是从锅里来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客人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母亲叹口气说：“唉，这不争气的孩子，都是我给惯坏啦！”客人劝慰说：“树大自然直，等孩子长大就会好起来的！” 
  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后来，刘二大了，却并不肯正经过日子——树大了也没有变直，跟人耍钱，经常夜不归宿。为了拴住儿子的心，母亲一手操办，为他娶了媳妇，指望他能收敛收敛，免生祸端。 
  收敛收敛？谈何容易！眼看着一儿一女先后出生了，刘二管过吗？没管，只想着去兴隆赌场掷骰子。那么多地不会管，全靠伙计打理，刘二说没影就没影了，管保在兴隆赌场一逮就着。粉坊里的营生，刘二更是一窍不通，无论磨米、烧火，还是漏粉，全靠母亲跟媳妇打理。 
  看看年关将至，集市上各种交易火爆。刘二让伙计赶着毛驴，拉着一车粉皮，一大早来到镇子上卖粉皮。刘二让伙计守着摊子，独自跑进兴隆赌场，跟人家掷骰子玩钱。这位公子哥儿，几个赌友合起伙来让他出出血还不容易，眼看着一大车粉皮输光了，大把的钱揣进别人的腰包。 
  伙计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闻讯，一时急火攻心，背过气去，不几日一命归西。 
  刘二输红了眼，赌！家里不是还有几十亩好地吗？ 
  地没了，不是还有粉坊吗？ 
  这不，眼看着粉坊也拱手相让给了别人。 
  “再赌，这个家就完了啊！”媳妇搂着孩子，跪在刘二眼前，声泣俱下，苦苦相劝。 
  “哈哈哈……”刘二一阵狂笑，随手抓起一把菜刀，刀起刀落，当即剁去两根手指，挥着血淋淋的手，对天发誓：“好，老子再也不赌了！再赌，就剁去我脑袋！” 
  冬天天短，说黑就黑。刘二不知不觉又来到镇子上，木然地进了兴隆赌场。掌柜的见状，一顿羞辱：“刘公子还想赌吗？再赌，恐怕就要输掉老婆，彻底变成一个穷光蛋喽！”刘二羞愧难当，回身就走。走到外面，仰天长叹：“我刘二堂堂五尺高的汉子，生，不能兴家立业，只会败家，死亦不足惜，有何脸面活在世上？”遂闭上眼，纵身投了井。 
  刘二的孤魂正悠悠地走着，不想遇见了阎君。阎君笑道：“这不是刘公子吗？听说刘公子在世间输得精光，如今来到地府还想赌啥，我来陪你怎样？”刘二苦笑道：“我已经输不起了，我要回家。”阎君叱责道：“嗜赌如命的家伙，就是一座金山，也给你赌没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回家？”刘二说：“是的，我要回家，我想老婆孩子。可是我身无分文，恳请阎君借给我两个铜板，买一点糖果，回家带给孩子。”停一下，又说，“两个孩子自从生下来，我就没抱过一回，没买过一件礼物。我是个当爹的吗？我是个赌鬼，我该死呀！”刘二边说边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阎君大为感动，遂言：“念你这赌鬼还有点人味儿，就赐你还阳，跟老婆孩子团圆吧。”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