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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儿

来源:作者:张立新时间:2012-06-09热度:0

家里有人吗?柳芽儿轻轻地、慢慢地推开一扇大门,探进去半个头,喊。声音很甜,带着长长的尾音。大门虚掩着,推开的时候,发出嗡嗡的响声。屋里没人应声。一条狗汪汪地尖叫着,飞快地冲了出来。啊了一声,柳芽儿惊叫,吓得声音变了,哭腔都出来了。
  
  柳芽儿是个快乐的女孩,喜欢读席慕蓉的诗,喜欢唱龙宽九段的歌。“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你相遇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柳芽儿深情地读这样的句子,目光像清晨的阳光,灿烂、温暖而稍有羞怯。刘大伟很好奇,问,柳芽儿,这是你写的诗吗?刘大伟是所长,闲暇时,只看些法律条款,还要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抄抄写写。柳芽儿问,所长,你不喜欢诗吗。刘大伟嘿嘿笑着,我可没有文艺细胞,有时间的话,我就看金庸。柳芽儿觉得,一个婉约吟唱,一个长剑当啸,席慕蓉和金庸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便换了一个话题,所长,你让我和杨建业搭档吧,他业务熟,可以多教教我。刘大伟不容商量,那不行,这次农村集体土地发证的事,人员调配、时间安排、进驻村社等,都由局里统一安排,你有土地管理的专业理论,又有来所里快两个月的实践,已经算业务骨干了,王博啥都不懂,你要多教教他。明天去局里培训两天,下星期开始,就分组进村。听说一共分了七八十个组呢,规模够大的。
  聊起工作,刘大伟总是健谈,还喜欢和人争辩。柳芽儿很乖巧,对没有希望的事,便不再坚持。出了门,又向那片油菜花盛开的地方走去,嘴里哼着歌。明天统一参加培训,今天各自移交手头的工作,难得悠闲一天。所里除了刘大伟,其他六个人全部被抽调发证。刘大伟接收了所里全部工作,够他喝一壶的。这片油菜花是柳芽儿无意中发现的,从所里出来,向东走出集镇,就看见了。一大片,足足百亩土地,黄澄澄、嫩油油、平展展的油菜花,灿烂而妩媚,随风摇曳,清香扑鼻,像是无意间迈进了一座童话世界,心灵都被涤净了。柳芽儿找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坐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久久地,望着眼前宛如黄色海洋的油菜花。很久很久,她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击“我的首页”。又看见了美丽的油菜花,闻见了淡淡的花香,我的油菜花,你盛开得正欢,我却见不到你了。然后点击“发表”,一篇微博发表成功。想了想,觉得丢了些什么,又掏出手机,迎着油菜花,按动了几下快门,找出一两张漂亮的图,也发了上去。
  
  王博是位腼腆的小伙子,话很少,有些内向的样子。柳芽儿问三句,才嘿嘿笑着,答一句。他是从龙泉镇借调来的,大学刚毕业,经公开招考进了镇政府。有一半参加发证的人,都是从其他乡镇或部门临时借调的,大多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分工很明确,一名国土局工作人员,带一名借调的人员,且尽量男女搭配,如此一来,在工作和生活上,可以互相照应。在柳芽儿眼里,王博似乎很好玩。他越不说话,柳芽儿越要逗他说,问这问那的,不停嘴。
  阳坪村,是第一个进驻的村子,也是刘大伟他们所的辖区。村长牛满圈参加了镇上的动员会,回到村里,马上开村民大会,讲,县国土局要来咱村里量宅基了,各户要留人在家,准备好身份证啥的,发证的人还要吃几顿饭,住几个晚上,被安排上的,不要讲困难,克服一下,几天就完了,啊。和预想中一样,下面马上叽叽喳喳,吵开了。月桂嫂张着大嗓门,村长啊,我家男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我和娃,就一张炕,咋住啊。就是,就是。很多人随声附和。细妹没说话呢,先笑个不停,说,月桂嫂,那不正合你意吗,县里来的都是小伙子,个顶个的帅,让村长给你找一个最俊的,你可沾大便宜了,偷着美去吧。周围一阵笑浪,仿佛将屋顶都要掀翻似的。这个碎婆娘,你家贵生也出去大半年了,我把那个最俊的让给你,你先美吧。村长笑着骂,最俊的那个,我自个儿留下,哪有你们的份,作梦去吧。
  村子很大,分前村、后庄、刘家岭、漫坡等六七个社。柳芽儿分到了漫坡,村长用手指着,说,沿这条路一直走,十多分钟就到了。沿途种着小麦,麦子已经抽穗了,一颗一颗,饱满的麦粒,围成密密的圈,站在麦杆上,沉甸甸地。柳芽儿四面远眺,想找一片油菜花,却没有发现。目光所至,都是绿绿的麦浪,颀长、笔直,有内涵。王博走得很快,柳芽儿有些气喘,跟不上,喊,你跑个啥,夸自己腿长,还是肚子饿了。王博嘿嘿一笑,停下脚步,等柳芽儿上来,才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虎娃,回来。屋里传出一声喊。那狗马上收了脚,摆着尾巴,朝屋里望。柳芽儿蹲在地上,嚷,吓死我了,王博,你是男人吗,就不知道走前边,打头阵的。王博哈哈大笑了,乡亲家都有狗的,我准备先去敲门,谁让你骂我的。你不会说清楚吗,还幸灾乐祸,气死我了。正嚷嚷着,从大门里走出一位大嫂。哟,是县里来的同志吧,快屋里坐,没被狗吓着吧?别怕,虎娃不咬人的,就是能叫唤。你们叫我月桂嫂吧,这丫头,长得真秀气啊,快告诉我,你叫啥名。
  进屋坐下,月桂嫂忙着倒水、端馍,让吃让喝。柳芽儿从包里掏出一沓纸,月桂嫂,这是指界通知书、权属来源证明等等,咱来填一下,完了马上丈量。不急不急,先歇会儿再说。月桂嫂搬了一把凳子,挨着柳芽儿坐下。村长安排今晚在谁家住了吗?今晚来我家吧,咱俩在这炕上睡,这丫头,真水灵啊,柳芽儿,柳芽儿,听你这名,肯定是柳树发芽的时候生的吧?月桂嫂说话像连珠炮,柳芽儿插了几次嘴,都没插进去。只好等她告一段落,才挨个答她的话。村长没安排住谁家呢,那可麻烦月桂嫂了,他叫王博,睡猪圈都行。王博狠狠瞪了一眼柳芽儿。柳芽儿回瞪他一眼,王博灰溜溜地,低了头。还真被月桂嫂猜着了,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正逢柳树发芽,还有一个原因,听说我姥姥当年,靠吃柳芽儿才躲过了灾年,于是,我就被取名叫柳芽儿了。王博听得很认真,冷不丁插了一句,是不是真的,柳芽儿也能吃呀?
  
  从箱里取出一床新被褥,铺在炕上。月桂嫂上了炕,拿条帚唰唰地扫了几遍,喊,柳芽儿,炕铺好了,你睡吗?都忙整整一天了,别再写了。柳芽儿正在一张桌子上做内业,填表、画图什么的,听月桂嫂问,便连连摆手,指着在饭桌上写字的二宝,等二宝作业写完了,咱一块睡。刚上小学一年级的二宝抬起头,说,阿姨,我的作业马上就完了。
  上了炕,听二宝睡熟了。月桂嫂轻轻问,柳芽儿,睡着了吗。没呢,月桂嫂,有事吗?柳芽也压低了声音,问。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哩。啥事,你说吧,客气啥。嗯,柳芽儿啊,我妹妹就在东头的沙塄社,这几年,妹夫去外边打工,挣了一些钱,去年想在自个的承包地里盖几间房,刚把砖拉来,就被支书和村长给挡了,说没手续不让建,再建的话,就通知国土所来查。我妹夫全家实诚,一直盼着新建个院子住,当时就写了申请,交村长递了上去,这都一年多了,还没批下来,说是没指标,他家的旧房快不行了,柳芽儿,你能帮忙说说话吗。月桂嫂的口气很恳切,很期待。噢,是这事呀。柳芽儿有些犹豫,我也刚到国土所两个多月,听我们刘所长说,最近一两年,一直没有宅基地的指标,好多人家都问呢。柳芽儿顿了一下,听月桂嫂那边没动静,又说,我今天看了一下,村里有好几处空闲的地方,建房应该没问题,干嘛非要建在种庄稼的承包地里呀。月桂嫂叹了口气,说,那几处空闲地,没一处好地,坑坑洼洼地,要填好多土,很费工的。即使填平了,那也得村长和其他人同意,麻烦着呢。柳芽儿说,月桂嫂,这事我明天问问我们所长,好不好。
  窗外,月光皎洁,像在天地间蒙了一层透明的纱帐,似乎朦胧,又像很清澈的样子。偶尔,一两声蛙鸣,三五声狗吠,让夜晚愈加宁静。柳芽儿睡不着,索性睁开了眼,就这样望着窗外,听蛙鸣狗吠。乡村的夜晚,好温馨啊。柳芽儿特别想发几篇微博,感慨一番,又怕扰了月桂嫂,只好使劲忍住。
  
  月桂嫂领着柳芽儿,去了她妹夫赵荣海家。不知为啥,方圆几百米,伫立着赵荣海孤零零一家。西边隔了十多米,是一处像是被水流冲刷而成的,不是很深却陡峭的洼地。东边不远处,是一座土山,光秃秃地,树木很稀疏。柳芽儿皱了皱眉。跟着刘所长巡查过很多地方,像这样的宅基,是应该被列为地质灾害隐患点的。柳芽儿拿出手机,拨通了刘大伟的电话。所长啊,阳坪村沙塄社有户叫赵荣海的,应该列为隐患点,有必要搬迁的,你能来一趟吗。我们发证任务很重,一个组每天要完成十户呢,顾不上。
  跟着柳芽儿跑了几天,王博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出外的时候,不但抢着给柳芽儿提包,还会跑到地埂上、水渠边,摘一些黄的、粉的、红的,不知名的野花,递到柳芽儿手里。这样的野花真多,放眼望去,这儿三朵五朵,那边一丛一簇,鲜艳地绽放。杨所长到赵荣海家来了一趟,院前屋后转了几圈,还照了几张相,说要给局里汇报一下。隔了没几天,杨所长来电话了,说局里已经同意了,自己过几天来阳坪,和牛村长商量一下,找一块空闲地,让赵荣海建房,赵家原来的那副宅基,可以拆了复耕。柳芽儿接完电话,兴冲冲地往月桂嫂家赶。
  在阳坪村呆了一周,离开的那天,下了小雨。村路稍有些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泥土味,还淡淡地夹着小麦、青草和树叶的清香,甚至牛羊粪便的味道。细如牛毛的蒙蒙雨,柳芽儿最喜欢。不带雨具,在这样的雨天行走,也是她喜欢的。看王博穿了雨披,柳芽儿有些瞧不起,嘴里哼了一声,转过眼去,向烟雨缭绕的远处望去。月桂嫂仍然站在院子前,喊,柳芽儿,有空来家玩啊。柳芽儿回头,笑了笑,使劲挥了挥手,迈上了大巴车。
  
  家里有狗吗?柳芽儿轻轻地、慢慢地推开半扇大门,喊。声音很甜,带着长长的尾音。王博背着大包小包,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
  这是徐家堡村,已经不是刘所长的辖区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