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家好几年了。这次趁过年我带孩子回家看看。家是豫西山区的。下了火车坐汽车，一路颠簸，来到乡里。正好碰见村里张实大叔开着小奔马来乡里办事。顺便捎我们回家。
　　虽然是冬天，天气格外的暖和，好像是迎接我们回来似的。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显的温馨和舒畅。一进村就看见一个银发飘飘的老妇人坐在院门口晒太阳。两道细长的眼睛略显浮钟。高翘的鼻子下，紧闭着一张小嘴。鸭蛋型的脸上，尽管布满了皱褶显的松弛，但那岁月留下的痕迹里仍然闪现出当年青春的光彩。她忽然站了起来，高高的个儿略显驼背，匀称的身段被破旧的棉衣包裹着，仍然给人美的感觉。
　　她哈哈大笑了一声，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一会儿又十分严肃的自言自语的唠叨着：你们想打死我，打死我你们也不得好死。那表情，那动作，好像包含着天大的委屈。妈，疯婆婆！孩子惊奇的叫着。她就是傻二柱的媳妇，你应该记得。张叔给我介绍说。啊！是她！我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她年轻时的样子。她年轻时不是很漂亮吗？我记的她在咱公社方园几十里都是有名的大美人啊！如今咋成这样了。我不解的问张叔。哎！人老不中用了，也没人稀罕了。前两年又得了脑梗，多亏了你傻子叔拉着她送到公社医院抢救，这才捡回来一条命，要不然早就不在啦。她不是有儿子吗？哎，儿子倒不少，4个呢，没人管啊！再加上日子过的都不好，谁去管一个疯女人，这不是个累赘吗！我还想问什么。车到家门口了，妈正好从家出来。看到我们来了。高兴的喊着我的名子。我们下了车，张叔继续向前走去。
　　在家这几天里我的心一直没有平静，眼前时时闪现疯婆婆的形象。打我记事起疯婆婆就已嫁过来了。我小时经常听大人当笑话或是讲故事说着她的事。有时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醒来还想听，人都散了。至今在我记忆里还储存着疯婆婆苦难一生的故事。
　　疯婆婆，是山沟里长大的女孩。父母生育她兄妹三人，她排行老二。从小就长着一副好看的脸蛋。皮肤白晰，高挑的个儿，走起路来阿娜多姿，父母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子——白美丽。家里人都习惯叫她美妮。邻居们见了她的父亲就开玩笑的说，老白啊，你家二妞长的这么漂亮，长大了一定会嫁个好女婿。那是！那是！老白也面带笑容的付和着对方。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美妮长到十七、八岁就已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在十里八村都是出了名的。男人们有事没事都要拐弯抹角从她家门口过。扭头向门里看美妮。看见了那是饱了眼福，看不见就是个遗憾。下次再找机会看。有的宁可多跑几里路也要拐到她们村从美妮家门口走一趟。美妮的美，让乡下男人眼气和着迷。这时侯提亲说媒的络绎不绝。
　　                                                                           （二）
　　其实这时侯美妮心里早已经有了人。村里一个叫亮亮的男孩和她相好两年了。亮亮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美妮家里有什么活，亮亮只要看见就跑去干，见了美妮娘一口一个阿姨的叫。喜的美妮娘屁颠屁颠的。美妮娘之所以不愿意，是嫌亮亮家穷。一家四口就两间草房。还有个老爹卧床不起。她怕自己的闺女嫁过去跟着受罪。死活不同意。美妮哭着求娘说，结婚是我的事，我喜欢谁就和谁结婚。你不管不行？不行！你跟亮亮成了去他家喝西北风啊！我这一辈子跟你爹过穷日子过怕了，决不能再让我闺女受二茬罪！美妮听了娘的话气的在地上打滚，哭的死去活来。
　　一天村里的花媒婆来到美妮家。一进门就大声小气的说，她婶子，你守着金山银山还叫穷，有眼不识福啊！花嫂你这话怎讲？别说金山了，就是银山有半个我也会给你花嫂一半啊！这叫有富同享不是！咱说正经的，我是来给你美妮说媒的。那敢情好，是哪里的茬？我说的这茬你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就是咱村东20里铺的。男孩比咱妞大3岁。你不是怕闺女受穷吗？这家条件可好了，兄妹三人，哥结过婚了，妹妹出嫁了。就剩下这孩子挑来捡去的，到现在还没成，那三间新房都盖好两年了，就等着新娘进门呢！人家爹可是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在村上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有这个老公爹掌腰，美妮过去谁敢欺负。虽说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就是再穷还能穷了大队的干部！更何况人家的口粮就吃不完。衣服穿不烂，年年添新的。人家爹说啦，媳妇来了，一切都听她的。她婶子你听听，老公公都表态了，男孩老实又实在，这样好的条件你去那找啊。花嫂的一席话说的美妮娘心里乐滋滋的，紧锁的眉也松开了。但表面还是装的满不在乎，说，好是好，这事还要和俺妮商量商量，她和俺村里一个男孩好上了。你说急人不急人。你说美妮有相好的啦？花嫂一拍大腿说，那好！就算我白说了，起身就走。哎！哎！你咋听风就是雨啊，条件这么好能不同意吗，回来我说她，这事你不要再去别家跑了，就这样定了。美妮娘怕荒了这个茬，赶紧把事揽下来。要不抽个时间见个面？美妮娘又进一步的说。好！让孩子们见个面也放心。只是怕你家妮见了就不想回来了。哈哈，花嫂理直气壮地说。中午美妮收工回家，娘给她一说，美妮死活不愿意。娘说，人家的条件这样好，你就是不同意也要见个面找个不同意的理由吧！美妮也只好这样做了。
　　花嫂真没想到美妮娘这样痛快的答应了，像报功似的一路小跑来到男孩家。一见到男孩爹就眉飞色舞地说，大哥，你托我办的事可是办成了。俺村美妮你也知道，是方圆几十里的大美人，她娘一手把事揽了下来。还想见见面才放心。你说这可咋办，一见面不就露陷了？男孩爹听完花嫂说完，就笑着说，花妹，你给哥办了件大好事。你也知道，自你嫂不在了我操心的就是这老二的事啊！你若说成了，哥不会亏待你。至于见面的事，这也好办！怎么好办？花嫂奇异的看着男孩爹。男孩爹在花嫂耳边滴咕了一会，两人哈哈笑开了。还是哥有办法。美妮家穷，她娘就指望美妮嫁出去，收一笔钱为儿子成亲呢。花嫂说。这好办。男孩爹进里屋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交给花嫂说，老妹子，这500块钱你给美妮娘送去，这话就看你咋说啦。要是成了，她儿结婚我能不管吗？哈哈！两人又都笑开了。
　　                                                                        （三）
　　两家约定见面的日子到了。花嫂这一天特别喜气。穿一身当下特别流行的兰的确良裤子和白底红花短袖衫。陪着美妮和她娘从家向外走。临出门花嫂把一包钱塞到美妮娘手里说，俺那老哥说啦，听说你家生活困难，让我把这500元钱给你捎来，一再叮嘱我说让你收下，千万不要见外。啊呀呀，那咋成呢，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要人家的钱呢。老妹子。可别这样说，咱那老哥说了，就算孩子的事不成，咱们乡里乡亲的帮个忙又算什么。他听说你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特嘱咐我转告你，以后有啥难处尽管找他。哎呀呀，你看这大哥真是体贴人呢。好，我收下。说完双手捧着500块钱，返回屋里放好出来，三人一路向东走去。
　　初夏，麦子渐黄了，层层梯田翻滚着淡黄色的麦浪。在一块地边，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在这等着。花嫂赶紧走前几步向老男人介绍说，这是美妮娘，这就是她的姑娘，你看多俊气。扭身又向美妮娘说。这是柱子他爹，我林哥，还是石塘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又指着男孩说，这是柱子，你看小伙多英俊壮实。过来柱子，让你这个姨看看你！柱子听到叫声，红着脸走过来。阿姨好！柱子喊了一声，就害羞的低下头不吭了。要不，你们俩去那边说说话，我们在这边等你们。年轻人见面就熟。让他们说去吧，咱等。美妮娘笑嘻嘻的随和着。柱子有一米七五的个子。壮壮实实，眼虽小，但看上去很机灵，倒是块干活的料。美妮娘心想，小妞不会不愿意吧。美妮随柱子向南走好远才停下来说话。这边三人也不停地说着笑着。老妹子，这回可是人也见了，未来的老公公也见了，该放心了吧。家里一溜三间新房就等着新娘来呢。看你还有啥说的。花嫂在给美妮娘烧底火。柱子爹怕这火烧的还不够就说，老妹子，这亲事要是成了，我们就是亲家了，你有啥难处都包在我身上，话刚落，花嫂就把柱子爹拉扯一边滴咕了几句。柱子爹说，这好办。
　　回到家里，美妮犹豫地给娘说，我和亮亮从小在一起，有感情，他家虽说穷点，等我过去了我们好好的过日子，生活会变好的。柱子家尽管条件好，我没感觉。说到这里，美妮娘恼火了。小妮子，你真是不识好呆，这么好的条件你去那找，你过去了。吃的用的还会亏待了你？人家爹说了，你过了门，一切听你的，家里钱箱子，仓库的钥匙都交你管。这个家你说了算，你还要怎么着？感情是能顶饭吃还是顶衣穿？等你没吃没喝的了那感情顶屁用啊。没等娘说完，美妮就哭着跑到外面找亮亮去了。亮亮抱着美妮说，我非你不娶。这就是我的态度。你娘非要把你嫁给别人我就没法了。老实的亮亮在关健的时侯也拿不出办法来。美妮痛苦极了，几天默默不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人也瘦了一圈。
　　听说美妮不愿意，花嫂又急急的跑到美妮家把一包东西放到美妮娘跟前说，这是柱子他爹又托我给你捎来1000块钱，让美妮买衣服，你看人家够可以了吧，你家的闺女就是个仙女，再挑拣还能比人家柱子家好那去。你掂量着办吧。行不行给我个信。别把人家孩子给耽误了。花嫂一番话把美妮娘说的心急火燎的，说，你放心好啦，闺女的婚事娘当家，咱那时出门子不都是爹娘作主吗？是呀，是呀，大妹子言之有理。有你这句话垫底，我就放心了，我有事先走了。说完，花嫂摆摆手出了门。
　　美妮爹是个老实疙瘩，三脚踢不出个屁来。家里大小事都是美妮娘当家。儿女婚事也不例外。美妮的婚事在她娘的一片吵声骂声中硬是定了下来。定亲那天男方风风火火的来了一帮人，吃的用的送来一大堆。给美妮和她娘分别扯了几块上等的花布料。又送来2000块钱算是定亲礼金。美妮娘高兴的整夜都没睡好觉。更让人感动和羡慕的是三天后柱子又带人拉着一车料，把美妮家逢雨就露的东屋修补了一下，里里外外又刷新一遍。做完活饭也没吃，一抹嘴就走了。这让美妮娘感动的不知说啥好。美妮娘对美妮说，小妮，你还有啥可说的，你看柱子干活多麻利，叫起人来嘴多甜。你过去了保管对，你错不了。美妮绷着脸没有笑意，也不看她娘一眼。
　　（四）
　　这几天美妮娘叫上几个人把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美妮要出嫁了。出嫁这一天天也真作美。天高气爽，朵朵白云在兰天上轻轻飘浮。一帮人吹着响打着旗，开着几辆农用汽车把美妮和亲朋好友们接走了。柱子穿着一身兰色中山装，胸前挂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跑前跑后的忙着。还有一个长相和他一样，胖乎乎傻呆呆的男孩，有人问，他俩是不是双胞胎？长的咋怎像！胸前也挂着一朵花，陪着新娘一块坐车，不说话，光是傻笑。中午头上迎亲队伍到了家，院里人群济济，老的少的，跑的叫的，好不热闹。院里院外摆了几十桌酒席。大门外不远处支了几口铁锅，麻利地师傅们忙着烹调，时不时的看两眼新娘子，咦！好漂亮的新媳妇，柱子真有艳福啊！看热闹围观的人跟着迎亲队伍涌进院里。院里尽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摆着礼品，香雾缭绕。两侧站着司仪和办事的工作人员。一个中年男人高声叫着。典礼开始！只见美妮被人扶着走到桌前，正疑惑新郎咋还没来，那个接美妮来的傻子让人拉着来到美妮身边。美妮头轰一下懵了，气愤的问道，你是谁？滚！傻子哈哈的笑着，抹一把鼻涕说，俺是二柱子，你真漂——亮！旁边的人说，他就是你的新郎。登记和你见面的是他哥。他们是双胞胎。啊！骗子！我受骗了！美妮发疯似的冲开人群，踢翻盆盆罐罐，哭着嚎着向外跑去。柱子家好像早有准备，突然上来几个男人拉住她。美妮躺地上不起来。此刻冲进来五个年轻人。为首的是亮亮和美妮哥，拿着棍子在人群里舞动。刚才还在拉扯美妮的年轻人纷纷倒地。亮亮拉起美妮就向外跑。截住他！柱子爹大吼一声。忽拉又上来十几个年轻人包围了亮亮，一阵乱舞，打成一片。亮亮几个人被打的头脑破血流跑走了。典礼继续。按照司仪的叫喊，旁边的人按着美妮的头和傻二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才算了事。然后又把美妮拉进新房，几个年轻媳妇看着哭叫的美妮。外面的人看了一场热闹，议论纷纷。有人同情，有人叹气。有人骂娘！有人饭没吃就走了。柱子爹强装笑脸到各桌招呼客人，不到下午两点人就走光了。
　　深夜静悄悄的，繁星点点。半园的月亮挂在天空散发着皎洁柔和的光亮。山村人进入了梦乡。陪伴的人都回去了。美妮依在木椅上抹着眼泪。悬挂在房梁上的一盏灯发出杏黄色的光线。傻柱子安然的躺在干净新颖的床铺上，发出酣声。美妮看着这个猪一样熟睡的男人，想着白天的一幕幕痛苦极了。我被人骗了，我没脸再见亮亮了。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还有啥活头？美妮发出低沉的哭声。傻子好像听到了哭声，猛的坐了起来，揉着眼睛笑嘻嘻的说，你哭啥哩？上来睡吧。傻子要来拉美妮。美妮愤怒地叫道，滚！别挨我！妹妹，妹妹，你别怕，俺不睡，让你睡。说完搬了把椅子坐上，趴在木箱上瞬间又乎乎的睡着了。美妮起身在屋里转来转去，找到一根绳子，向梁上投去……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