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明的春天
                                               袁赣湘
 
                                                一、

    丁家明听到蓝大鼻子要他下岗的消息后，人差点儿晕了。
    那一年刚过40岁、参加地质工作已经24年的丁家明，上有年近七十的老父母，下有读初中的女儿。他和老婆林兰子都是地质队土生土长的子女，几年前他老婆就成为大队第一批下岗职工。这几年他所在的分队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丁家明和他的师兄弟到处去“找米下锅”，为一些小矿山找矿、搞矿山扩储，为学校、单位找水成井……那个时候，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想着做生意、炒股，根本没有人想着找矿。上级不给地质勘查项目，分队揽不到业务，发不出工资来就只能让职工下岗。  
    丁家明除了会找矿就没其他特长。他17岁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在钻机上当了一年钻探工人。当时大队要办“七二一”工人大学，自己培养大学生。丁家明人年轻，高中毕业没多久，他参加考试就考上了。
    丁家明在大队办的“七二一”工人大学读了三年书，学的是地质找矿专业。那个时候他的思想非常单纯，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把钻研地质找矿当成人生惟一追求。星期天就不是泡在图书室里，就是到地质老前辈家里去求教。读书非常认真刻苦、记忆力很好的他，成了全班的读书尖子，各门功课都是优秀。同学们夸他是“活资料库”、“活化石”。毕业后他成为野外分队一名地质找矿人员，和大家一起在山上搞地质普查，寻找矿化点，布槽矿、钻探孔，做编录……这一干就是20年。
    这20年下来，丁家明吃过不少的苦，他并不怕吃苦，夏天天气热，冬天天气冷，丁家明坚持在野外工作，也从来没生过病，在野外跑点、搞地质普查他总走在前面，绘制出来的地质图纸质量很好，善于钻研的他，还时常在杂志上发表地质论文，成为分队的技术尖子。老前辈夸他是块地质找矿的材料。
    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他手里拿的“七二一”工人大学毕业证不算数了，没有文凭就不能评职称，没有职称等于就在一个单位没地位。那些年，一批批大学、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到队里来工作，刚分配来的时个个盛气凌人，好像不可一世。有一次，丁家明安排一名大学生去干工作，这人狂妄至极不把丁家明放在眼里。丁家明发火了，说你以为读了几本理论书就了不起吗？那几本书第几页讲的什么内容我能背下来，不相信你回房间翻开本看一看。那个年轻人一看果然被丁家明说中了。有的年轻人到了实践中就不知从何处下手了。时间一长，年青员工争着向丁家明拜师傅，心地善良的他，也就手把手的教，毫不保留地带会、教会他们。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引起了丁家明的恼怒。要评职称时，那些经过他带出来的徒弟，个个到了年限都分别评为初级的助理工程师、中级的工程师，有的人还被单位提拔重用，少数人还当任了大队级的领导干部，可丁家明什么都不是，什么机遇也轮不到他。时间一长，丁家明好像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在随后发生的许多事，对他心灵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分队的炊事员休息，绰号叫蓝大鼻子的分队长就要丁家明去顶班，丁家明想不通，说我工作干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要去顶炊事员？蓝大鼻子理直气壮地说，他们都有大中专文凭，是知识分子、是人才，你没有文凭，当然该轮到你去。
丁家明压着心头的火说：“你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也是大学生啊？”
    蓝大鼻子说：“我的眼睛没问题，是你的文凭有问题，你那张“七二一”工人大学的文凭现在不管用，你只能算是一个工人编制……”
   “我找矿的业绩比他们那个差，业务能力比他们那个低？”
   “这个我管不了，国家有政策要爱护知识分子，我就知道在这个分队你和汽车司机、炊事员是工人，你必须服从分配。”
    丁家明成了“尿桶”，分队没有采买人员要他去顶，有送矿样任务要他去，什么地方要人他就去哪里顶班，什么项目、岗位遇上急难险重的事要人搞突击，他就被人“提”到那里工作。更加气人的是，有的地质找矿项目要出成果时，在项目上出力很大的他就没有份。后来大队对他们这类“工人大学生”给予政策关爱，丁家明因从事找矿时间长，破格评为助理工程师。
    丁家明所在的分队变成了地质小队，地质找矿项目越来越少。丁家明和几个同事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揽”项目，可揽到的项目十分有限，有的小单位仅要打一口饮水井，丁家明也接，打井要动用钻机钻探，在地下找水存在不确定因素。技术上的事难不倒丁家明，最令丁家明头痛的事，就是与市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项目做完了有的甲方就是不给钱，水井打出了水，也达到了质量要求，甲方以种种理由为借口只给一半钱，说先欠着帐有钱再给。
这样的事遇见多了，对丁家明和他的小队造成的经济伤害很大，有的说好先欠着，可到头来就是不给，有的还因当事人调动了工作，现任负责人不认账，或者故意赖账。
    丁家明和他的小队非常艰难地挺着。到了上个世纪末，他所在的小队又和其他的地质小队合并，人员要进一步精减，这一回轮到丁家明下岗了。

                                                  二、

    作为一个男子汉，丁家明必须振作起来，不能让老婆、孩子感觉到他没有用。
    林兰子知道了丁家明下岗的事后，并没有怨声载道，夫妻之间也没说什么。她们两人从小就一个地质大院里长大的，后来成了夫妻。结婚以后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笃深。丁家明常年在野外工作，这个家都是林兰子管着。林兰子自从生下女儿丁乐之后，这个家就没有欢乐过多少天。先是林兰子成为富余人员，再后来就成为下岗职工。现在又轮到他丁家明下岗了。
    这些年在地质队听到下岗这个词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有的年轻职工顶替父职来队工作，当天就成为下岗职工，还有的大中专、技工学校毕业这边分配到大队来，没过几天也成为下岗职工。
   “家明，你有什么打算？”到了晚上老婆与他商量。
   “能有什么打算？出去打工呗。”
    “你心里有目标了？”
   “也只能去沿海闯一闯了，这样的日子到底那年是个头谁也说得清楚。”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我想明天去看看我爸妈，晚上再去看看你爸你妈，我后天就走。”
    “也好。家里就剩下1000来块钱了，你都带上吧。”
    “我最多带600，你留一点急用。”
    “穷家富路吗？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多带一点备用。”
    “家里的事又要全靠你了。”
    “我都习惯了，你安心去吧。”

     丁家明背着地质包来到了特区。在深山呆了半辈子的他对满是高楼的城市有点不习惯，他在市区转了一圈后找到一家每晚15元的小旅馆住下来，再向别人咨询如何去找招工的中介公司。
     丁家明满怀信心地去了招聘大厅，他用了很长时间读招工的邮字信息，才发现在特区像他这个年纪己经是老人了，有的公司只招25岁以下的人，压根没看到了需要地质找矿类的员工，甚至和地质找矿挨点边的工作都没有。他手上的工人大学文凭和助理工程师职称证，有的公司还不认同。
     一个上午的招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丁家明感到又累又饿，累的是找工作的人太多，招聘大厅内十分拥挤，嘈杂声很大，两只耳朵震得轰轰响。第一天算是探路交学费吧。可第二、第三天都是这样，想找到适合他专业的工作看来要落空。
     住在这个15元小店里，环境很差，说白了就是一张可容纳一个人晚上睡觉的小床，床与床的过道相隔不到一尺，几乎就是人挨人。连续在小旅店住了几天，丁家明认识了几位和他差不多遭遇、经历的人，都是来特区打工的。有几个人己经来了一段时间。大家在一起聊起来，大体情况基本相同，有的是单位垮了，有的是破产倒闭了、也有的是单位减员增效强迫他们下岗……
    丁家明说想找一个从事地质找矿行业的事做时，几个有点经验的人就劝他，说特区根本不需地质找矿的人，你必须改变找工作的策略。这一点丁家明经过几天对特区的了解也感觉到了，因为他跑了三天的招聘大厅，连地质找矿的字眼都没有。
    丁家明就请他们出出主意，应该怎么去找工作？
几个人看了看丁家明的文凭和职称证说，你的年纪偏大，这不是优势；你是搞地质找矿的，应聘管理岗位可能也有一定的问题；去跑营销业务，你在特区语言不通，这一行也不适合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应聘一般的工作人员，先从基层干起，慢慢地认识人、认识路以后再做打算。
    丁家明睡在床上想了想，觉得那几个人说的话在理，应聘地质找矿类的工作没指望了，他的文凭不硬，特区的语言他听不懂，年龄也偏大，也必须改变找工作的策略，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做才行，在特区一出门就花钱，他身上带的钱快要亮“红灯”了。
    随后的几天，丁家明只好去应聘普通工人岗位。到了第六天丁家明去应聘一家公司的采买员（实际是炊事员）。公司的部门经理反复看了看丁家明的简历、文凭和相貌后说同意他面试。
    来到公司里面试，部门经理把丁家明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一见到丁家明的相貌就几分喜欢，又看了看他的简历和文凭，就用眼睛直盯着丁家明问到：你参加工作都20几年了，这把年纪怎么还出来打工？丁家明面不改色地如实说，单位没有地质找矿项目，就没钱发工资，家里有老有小只好出来打工。
    总经理看中了丁家明的诚实，就指名安排他当公司的采买员，就是为食堂采购蔬菜、大米、油盐之类的物质。这一个职位是一个肥缺，原先的采买员中饱私囊，从中贪污。总经理一直都想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担任，可在特区想找到人很容易，但想找到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就不容易了。丁家明人到了中年，生就一副职业工人的忠厚相，总经理说对他说：你工作的试用期是两个月，试用期满了看你的表现再给你定工资。
    丁家明当采买员、炊事员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他还在分队、小队工作时候，炊事员回家休息就要他顶班，小队人多时十几个人，少时才七八个人，他骑上自行车去圩镇上采买，采买时还要想好、买好三天吃的菜，买回来还有煮好给大家吃。
    现在的公司有400多人，每天吃的大米、蔬菜、油盐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丁家明头几天去采买时，他身边总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诚实忠厚的丁家明并没有非分之想，炊事班长写好采买单子，他就照单买，是多少钱就写多少钱，买回去有专人验收。
    在特区搞采买很是方便，离公司不远就有蔬菜批发市场，卖米、油的商家也很多，一个电话打去就会把货送到公司里。
     丁家明在公司干工作很敬业，他把每天的账目都结算清楚。体力很好的他在完成采买工作后，还帮着炊事班抬饭、洗菜、打扫卫生，和炊事员的关系搞得很融洽。
    一个月后，总经理把丁家明叫到办公室说：你的试用期结束了，你这个人忠厚可靠，先给你订一年的合同，月薪1500元，每半年加工200元工资。
    丁家明听了很高兴，他早就听说在特区公司对新员工的试用期一般都要两到三个月，他才一个月就结束了试用期。公司包吃包住，平时他花钱很少。在单位工作时他的工资才400多块，公司发给这他数的工资他也满意。晚上，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老婆林兰子，告诉了他的工作情况。林兰子听了也很高兴，她说别人信任你，你就好好干。你爸你妈、我爸妈身体都还好，女儿丁乐的学习还可以，你就安心工作吧。
    半年以后丁家明知到了公司的许多猫腻，他还发现特区是一口大染缸。刚到公司的时候，总经理对丁家明很信任，公司的人以为丁家明是总经理家的亲戚，不敢得罪他。后来他们发现丁家明是总经理在市场上聘来的普通人，就有点对他另眼看待了。
    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供米供油的商家要么给他送钱或要请他吃饭，吃饭时还安排好小姐陪同，说是给他用的。
    在地质队长大的丁家明心里单纯得像张白纸，他没经历过这样的事，送钱他坚决不要，安排的小姐他不敢用。商家以为他还有非份之想，又怕失去他这个大客户，就想着法缠他。有的老板千方百计要接近他，要丁家明进他的粮油，说给他的回扣再多两个点？也有的人用公司某人名义直接要丁家明到那家店去进货。丁家明有时也过意不去，去吃过两次老板的饭。饭桌上商家老板说活更赤裸裸，“你关照了我，我当然要给你利是。”
    炊事班长时常阴不阴、阳不阳地找丁家明茬子，有时说买的大米不好煮，有时说买来肉不新鲜、菜不好吃……
丁家明知道这些社会憋病他根治不了，但他可以做到不沾边。他找到炊事班长谈了一次，说我比你年纪大七八岁，现在找工作这么难，有份工作干大家要珍惜。炊事班长不卖帐，说出来打工就是为了钱，有好处要大家得，你干么一个人独吞？
    这一回丁家明才明白了炊事班长对他阴阳怪气的原因了。丁家明反问道“我什么时候独吞过东西？”
   “谁都知道搞采买是大个肥缺，你干了大半年，哪个商家不给你好处？你买我煮，两个人是拴在一根绳子上蚂蚱，你得了好处也该分给一份才对啊？”
   “我从来没得过别人的好处啊？”
   “这个公司不算大，但每个月光购大米就要六七吨，每天购进这么大的买卖，你没得过好处鬼才相信。”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三、

    丁家明回到家过年。
    他的老婆林兰子已经退休了。女儿丁乐也考取了大学。
    老婆林兰子告诉他说，前几天你们院领导来过家里两次，说是要你回到队里来上班，要安排你去带项目找矿。他们说你是老同志了，现在地质找矿的任务很重，你应当回来发挥作用。
    丁家明听到这些话后，先是好一阵子激动，院领导还在想着他。但是，他心里多年积下的心结又怎么解得开呢。他在单位找了20多年的矿，教会了很多的年轻人，可他教会的人如今己成为高级工程师，有的人还成为领导干部，可他的文凭不算数、只有初级职称，还背负一个“尿桶”之名。转眼他是奔50知天命的人了，他到了这个年纪不想再受那样的窝囊气。
    老婆林兰子并不知道丁家明内心的苦衷，接着说：“你们院的李总工很关心你的，他每次见到我都说要你和他联系，这两年过春节他都给你‘送温暖’，你不能辜负李总工对你的关心。再说了你爸你妈、我爸我妈年岁也都高了，你还是回来吧。”
   “你知道个屁。”丁家明狠狠对老婆大叫了一句。
   “你发什么火？说话就不能文明一点吗？”
   “啊，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
    那一晚丁家明几乎都没有合眼，他看着身边的老婆熟睡的样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又看到她脸上已经松持的肌肉和头上的渐渐多起来的白头发，心里就好一阵不舒畅。这么多年来，这个家都是交给了老婆打理，自己要么在深山找矿，要么在特区打工，只知道把钱寄回家来。可夫妻之间应当要有爱、有情感、有生活，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他觉得他是欠着了老婆和女儿的。这辈子他对地质找矿情有独钟，把这项职业当成一辈子的追求。要他回单位从事地质找矿他可以接受，假如又要把他再当成“尿桶”提来提去，他情愿留在特区打工。
    他带着老婆去看他爸他妈，已经年近80的父亲明显地老了，父亲也希望他回来为单位的发展效力。丁家明和老婆吃过晚饭才离开岳父岳母的家，一路上俩夫妻迎着寒风散着步。老婆知道丁家明有心事，她依偎在老公身上也没说一句话。
     回到家里，林兰子静静地问道：“你有心事啊？”
   “……单位培养了我，教会了我从事地质找矿的本领，我理当归队工作。可前些年你知道我在小队受过多少窝囊气吗？那个蓝大鼻子不把我当人看？把我当“尿桶”，想提到哪里就提到哪里。要我下岗时候的那个脸色我迄今都没有忘记，好像就是我成了多余的人……我教会的人如今有几个都当上大队领导了，多数人都是高级工程师，可我任劳任怨工作快30年，文凭不算数，到现在还是个初级的助理工程师。在特区我同样兢兢业业工作，虽说是个采买员，但有多少羡慕我、讨好我……”
    “没有想到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心里还有这么深的积怨……但外面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单位啊？”
    他们夫妻没有出门，丁家明心事重重的也不说话。林兰子拉上丁家明说：“过了年就是我的本命年了，我想买件新衣服，你陪我去逛逛商店吧。”老婆想买衣服他也同意去，他陪着老婆去市里最大的商场，专挑最好最贵的衣服，大商场里的人特别多，林兰子没遇到满意的。
回家的路上丁家明遇上了他不想遇到的人。
   “是丁家明吗？”
   “是我。你是姜子敬？”
   “是我，老丁啊，好几年不见了，也没有你的消息，我们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
   “你们个个都风光得很，还想我给你们买菜做饭啊？”
   “你看你，你的找矿功底和业务能力大家都公认，前几年没遇上好时光，现在可不一样了，大家都在盼着你回来。”
   “好几年不见，看来你是大有长进啊，尽捡好听的说。”
   “得，我们也别站在这里吹寒风了，晚上我请你们夫妻吃个饭，到餐馆里大家再慢慢聊。大嫂这边请。”

    心里自卑的丁家明极不情愿与他昔时的同事这样见面，他心里的这个结还消不下去。姜子敬刚分配到队里来工作时，肚子里只有书本理论，实践知识都是丁家明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姜子敬已是单位的高级工程师和总工程师办公室主任了。
    在姜子敬盛情邀请下，他们夫妻只好去。姜子敬一直都在播手机，说丁家明回来了，我给他接风，大家一起来聚一下。丁家明过去的朋友、同事来十几个，大家开玩笑说：你老丁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多年躲在特区发财也不和我们联系…..
    丁家明说：“我一个下岗工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那敢奢望与你们这些高级工程师比，我穷得连跳楼的想法都有过，大家就别笑话我了。”
   “老丁，过去分队的一些做法，尤其是蓝大鼻子对你也太过份了，我们也常常为你鸣不平。如今他蓝大鼻子早就去见马克思了。说句实话，我们这些上过大学的人，没一个人有你这么肯钻研，业务上也没你这么熟练的。现在国家重视地质找矿，找矿的项目多，任务重，年轻人又青黄不接，我们急切地盼着你回来带项目、带队伍，大家都不是说漂亮话，而是真心想你回来……”
     大家喝得正欢。
    大队的李总工程师找了过来。他对丁家明说：“老丁，你出去有五六年了吧，你也不和我联系。我可要说说你，你是老同志了，觉悟应当更高一些。你是块地质找矿的料，年纪也正当年，不把你的特长发挥出来你这辈子甘心吗？搞地质人的事业心能原谅你吗？……每年吃年饭都提到你，我每次碰到兰子都说要你和我联系，可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个晚上，平时不喝酒的林兰子都喝高了。

                                               四、

    丁家明在那个春天领着项目队承担了于山项目的找矿任务。于山项目是横跨多个县、要同时分管五个矿种的普查。院里给他的项目队配制了一台越野车，作为项目小队长，丁家明认真观察了七名队员的业务情况和工作能力。他发现这些刚离开校门的毕业生工作上很努力，但业务能力良莠不齐，多数人都不精，有的人到了野外不知从何处着手，交上来的资料也不规范。
    丁家明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又过了三天，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把整个项目的工作停下来，要求队员用三天时间集中培训。按照过去的规范进行工作，没按规范要求的要重新补课。
    有几名进队时间稍长的人心里有些不服气，在背后说他要求太严厉了，别的工程师就不会这样。
    丁家明在培训中指出，我对大家的要求是很严厉，你们想想现在严厉一点，比以后要返工、补就更好，还是现在一次性完成到位更好？有的工作是没有办法返工的，工作不规范、自己要求不严格，这是爱你们还是害你们，你们可以自己去理解？还有，同样是地质报告，有的报告被评为优秀级别，有的报告可能不及格，到时候是丢谁的脸？还有工作不认真，马虎了事，这样对你们成长有好处吗？
    ……一连串的几个问号把几个年轻都问住。三天下来，大家自觉按规范办法，该补课的补课，该返工的返工。
    丁家明和大家一样，一早起床吃过早餐后，带上两听八宝粥就出发，两个一个组，越野车顺路送到工作地。晚上再顺路来接。他和大家一样，该钻窿道钻窿道，该下矿井下矿井。每个小组人员分分合合，有时在一起几天就轮换一次，丁家明几乎和每个成员都在一起共过事，刚开始大家对他这样的做不理解，有的小组两个人合得来，有的就合不来。丁家明的工作意图很明确，就是大家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是人谁都有优点和缺点，业务能力、基础理论有高有低，这样大家在一起轮换着工作和交流，就可以把每个人的优点学到手，把缺点纠正过来。大家在一起就要快乐工作、开心工作、真心工作、务实工作，这样才能形成一个团队的力量。他提倡的这些做法得到小队队员的认同，这个小队的工作出现生机和活力，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
    到了年底，于山项目小队提交了五份地质报告，每份地质报告都经过丁家明的认真审核，上交的报告质量都达到了优秀级别。小队队员这一回才真正对丁家明刮目相看，心里不得不佩服。

                                                     五、

    明南队在内蒙古承接了一个地质找矿项目。
    明南市离内蒙古大兴安岭的章原矿区有4000多公里路程，院里需要一名带项目的领头人。丁家明回到家里和老婆林兰子商量：“我想到内蒙古去找矿，你同不同意？”
   “去那远的地方找矿，你有把握吗？”
   “说百分之百的把握谁都不敢保证，但我能肯定的说我会想尽办法完成找矿任务。”
   “你想做的事，我也阻拦不住，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是说我要离家这么远，家里的事都要交给你了。”
   “这个家什么时候不是我在管？你管过几天？”
   “我的意思是这次是出远门，离明南市有4000多公里路程，要出去就是大半年才能回来。我爸我妈还有你爸你妈都是高龄老人了，我也担心他们……”
    “你这倒是说了句真心话，你老爷子看起来身子骨还硬郎，就是怕遇到意外……
    丁家明把他的想法同地勘院的李总工程师说，李总工不同意。“你这几年带项目带队伍都不错，在院里的威信很高，业绩也很突出。你的优势是技术精、业务能力强，带队伍带项目是把好手。但缺点是年龄偏大，你已经是50出头的人了，大兴安岭那地方五六月份还要穿棉大衣，气候和环境太差不适合你。再说了，你家里还有几个老人要管着。你就留在院里给我当当助手，帮我把住编写地质报告、矿权资料审核这一关。也不要动不动就沉到项目小队去，要大胆放手让年青人去干工作，他们有不懂的地方你就遥控指挥一下，尽快让他们成熟起来。另外，你也把你的快乐工作法、开心工作法在全院传开，让大家都学一学。”
    丁家明心里急了。他说：“也正是我年纪偏大了，机遇不多了，所以才想去那个新项目上搏一把。你身边有这么多高级工程师，我哪能配得上给你当助手。”
    李总工有点烦了：“你把门关上，我把那个项目给你透个底。……那个叫章原的矿区听说早在十几年前就有地质队上去过，已经是五上五下了，还搞了五六千米的钻探，就是没找到可供工业开采的矿化点，有的人还说那是个‘呆矿’。但是经物化探做工作又有强烈的矿化反应。现在别人是慕名前来请我们去，到底能不能取得找矿突破我心里都没有底……”
   “那你就更应当派我去了，年青的同志书本理论强，实践知识就不一定丰富。‘走出去’项目万一打不响，就有损单位的面子。到时候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我还是个助理工程师，水平差。要是打响了你就把功劳揽过来……”
   “你这是在骂我是吧？你不提我还忘了，你的中级职称昨天省局已经批下来了，马上就会下文。去内蒙的事你就别给我磨嘴皮子了，倒是你可以先把资料拿过去研究研究，看看我们该如何吸取别人找不到矿的教训，少走弯路。”

    第一次去要求没达到目的，但丁家明还是胸有成竹，李总工要他先研究那个项目，他真的把资料拿过去进行研究。
丁家明把章原矿区能收集的资料全部收集起来，从钼矿的成矿理论、矿化带和全国多个知名的钼矿山的情况进行了比较，他发现别的地质队上去后，都是按照书本中钼矿的成矿理论下手的，均是朝着断裂带以西去做工作，还布了12个钻孔，都没发现矿脉。该矿点地处大兴安岭成矿带以内，物化探测出了强烈的异常反应，但就是没有发现矿？
解释不通啊？
   丁家明白天办公室、晚上在家琢磨了两天，又运用电脑进行比对，他把别的单位布置钻孔的位置标了出来，发现这12个钻孔，差不多都布在同一条线上，深的钻了700多米，浅的钻了300多米。又对照资料和书本理论，大胆地提出几个观点。第一假若物化探资料是准确的，那就是找矿的方位没有选准确；第二可能这个钼矿与其他钼矿在成因存有差异；第三实践与理论探索还远远没有到位，需要进一步寻找矿化点，做好地表普查工作。
    丁家明把他总结出的几个观点和李总工作了汇报，李总工对丁家明提出的观点给予支持，认为有思想、创意，也有道理。
    丁家明以顺势提出来，你还是让我带项目队去闯一闯吧。
   “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你就留院里给我把把编写地质报告、矿权资料这一关，你是老同志了，哪头重哪头轻，你要清楚。”
   “我当然清楚。但是，你想想那个地方大家都没去过去，我们院里的技术人员要么四十大几和五十多岁，要么是二十来岁，这么重的担子你要谁来挑合适？万一我们‘走出去’这一炮没打响，这可关系我们大队的声誉。”
   “你让我想一想。”

    过完五一，春天转眼快过完了。这个季节是上内蒙古项目的最好时节。丁家明知道李总工这段时间也在为选择挑这付重担的人而发愁，选年青的同志去，万一工作经验不成熟，不能取得找矿突破怎么办？这不仅关系到单位的形象，还会影响全队的找矿声誉。选老同志去万一身体吃不消又如何？更何况院里为数不多的“顶梁柱”个个都重任在肩，抽谁去都不容易。那地方离明南4000多公里，可不是想换人就换人的。
丁家明又一次来到李总工的办公室，“李总工，我就知道你在为选人的事发愁，我再一次毛遂自荐，你就让我去吧。”
   “说说理由。”
   “这很简单啊，我对这个矿区研究了一个多月，白天想、晚上在电脑里翻资料，我认为我们一是要抛开别人在断裂带以西展开地质工作的教训，大胆向断裂带以东寻找矿化点、布置钻探孔。二是要敢于抛开书本理论，总结别人工作中的不足，去寻找和探索新的钼矿成矿理论。我是对这个矿区了解最多、资料收集最全、对其他单位找矿失败分析也最透彻。还有目前在我们地勘院好像还找不比我去更合适的人。有了这三点，我就当仁不让了。我也答应你，完成这个矿区我就回来给你当助手。”
    李总工反复思考和权衡了一会儿后，也觉得丁家明说得有道理。“好吧，你就先做做准备。我也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看来这付担子也只能交给你。我再选几个得力的人配合你，组成老中青、以年青员工为主的项目队，要把我们实施的第一个‘走出去’项目当成创响地质找矿品牌、树队伍形象的样板，还有要多培养年青员工，尽快提高他们的业务能力，为你分忧。”

                                                      五、

    丁家明是在春夏之交的季节带着项目队远征的。
    来到内蒙古以东大兴安岭上的章原矿区之后，丁家明这才体会到了当地的地理、气候、环境、成矿条件、生活习惯与明南地区反差很大，在明南早已穿短袖衫，而在章原矿区晚上要穿厚棉衣。当地还是多个少数民族杂居区，处理好与当地村民的关系都是学问。然而，令丁家明和他的项目队员都没想到的是当地地广人稀，地质工作程度低，许多地质工作没有定论。当地植被密实，给队员从事地质普查、寻找矿化点带来极大的不便。
只能搏一把。
    丁家明和队员按照在明南就确定好的工作思路展开工作。两个人一组先搞地质普查。经过半个月的野外作业，大家对章原矿区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丁家明又把他的快乐工作、开心工作、真心工作和务实工作法用到了章原矿区。晚上，他召集项目队员座谈，研究在何地布置第一组钻探孔。大家各抒已见，座谈会一直开到了凌晨两点钟，丁家明综合了大家的意见后，决定将第一组钻探孔布置在断裂带以东17公里处。
奇迹出现了。
    钻机钻到300多米的处，从钻孔里取出来的岩心显示，发现了厚度达到28米的富含钼铅锌的矿体。丁家明听到了见到矿的信息后，带着几名项目队员来到了钻机上，亲眼看到了岩矿心后，他激动得和几名队员拥抱在一起。
    第一组钻探孔孔孔见矿，这还只是开始。
    第二组钻探孔又孔孔见矿，取上来岩心显示矿体达70多米。
    第三组钻探孔矿见到的矿体更厚、更富，最厚一层超过去120米……
    “呆矿”有了重大发现。甲方的施工监理早就憋不住，如痴如狂一般向总公司汇报。
在北京的中国工程院院士、知名的地质专家、博士生导师听到了好消息都慕名前来，当他们看到从地下钻探出来的矿心层如此之厚，含矿的品位如此富后，心里非常高兴。询问丁家明最多的一句话：你们是如何进行地质工作的？为什么要把第一组钻探孔布置在断裂带以东，布置钻探孔位的理由是什么……
    丁家明想到了很多很多，他还不到18周岁就读大队办的“七二一”工人大学地质找矿专业；他如痴如醉一般在地质理论、地质实践中钻研；他为弄懂一个理论问题，曾无数次地到一些地质前辈家中不耻下问；他为求证一个工作方法，勇于和别的工程师力争；他为确保一个地质数据准确无误，敢于自己再一次深入矿区去验证；他为了能来内蒙古矿区找矿，已经对章原矿区研究了几个月……他捋了捋头上一多半的白发，这就是他从事地质找矿30多年的积累，这就是他们团队智慧的结晶。但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专家带到他根据地质找矿的经验设计出来的“沙盘”中观看，要用数据说话，让专家们在“立体沙盘”中一目了然。
    有的专家要他们总结章原矿的成矿理论和找矿成就，有的地学博士要求长期派出学生在章原矿区进行成矿理论研究，跟踪和研究大兴安岭成矿带不同矿种的异常，要从中找到成矿规律。
    丁家明要求队员每一步工作都必须按照规范进行，把矿区的资料做实、做细、做完整，做成质量的典型和找矿经典成果。
    找到了大矿、富矿就是硬道理。
    甲方携诸多地质专家多次前来考察和论证，认为章原矿区具备了大型、特大型钼矿的可能，开发前景十分喜人。
    必须加大找矿投入，尽快取得矿区突破，力争提前开发。
    既定方针确定下来。
    甲方给予丁家明项目队的任务更重了。
    第一年要结束普查；
    第二年要结束详查；
    第三年要结束勘探。
    听到这个消息后，丁家明好一阵欢喜，一个矿区结束勘探，就意味着这个矿区可以进入工业开采阶段，把地下的矿产资源变成工业原材料，为祖国经济建设服务。地质找矿的人追求了一辈子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找到的矿床能被国家开采，把地下看不见、摸不着的资源变成宝藏吗？
    过去国家实行计划经济，地质队发现了矿床之后，写成地质报告交给上一级部门，由国家列入开采计划。许多地质前辈找了一辈子矿，也找到了数量可观的矿床、矿种，有的人连一个矿区都没有做到勘探一级，一辈子都没能让成果变成现实。而他丁家明带项目队在章原矿区从发现到完成了勘探级别仅用了三年。

                                                       六、

    丁家明带领他的项目队按照既定方针在章原矿区拼搏。
    第一年，他们就顺利地完成了整个矿区的普查工作。
    第二年，他带领项目队完成了整个矿区的详查工作。
    第三年，他带领项目队又完成了整个矿区的勘探工作。甲方组织多批监理前来矿区对他们所做的工作、获得的地质资料进行抽查和审核，给丁家明项目队的结论是：工作规范一流、工作质量一流。

    又是一年的春天到来了。
    丁明家和他的项目队经过一个冬天的历练，把内蒙古章原矿区的地质资料重新整理、审核了一遍，资料已经全部到位。
    看  着这装钉成一本本、堆成小山似的地质资料，丁家明心里就十分高兴，这些资料如同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就要离开父母远行了……明天，他要同李总工一起去北京，将亲手把这批地质资料交给甲方。要用地质资料证明他和他的项目队整整工作了三周年的矿区彻底划上了句号。
    甲方有了这批资料之后，章原矿区就可以进行开发了。
    心里高兴的丁家明仿佛年轻了十岁，他为地质找矿又迎来了一个更美好的春天而高兴。

                           2012年5月完稿于赣州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