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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

来源:作者:陈希瑞时间:2012-04-21热度:0

    从喧闹的县城,来到宁静的乡村,我心头的阴霾才一点点散去,心情才一点点好起来。
    那是冬天的一天,娘忽然跟我说:“小强呀,你在老家的亲爹,听说得了癌症,要命的病,能有几天活头?”嘱咐我回老家看看他,毕竟夫妻一场啊。
    娘的这番话,着实吓我一大跳。我记得很清楚,娘以前跟我说过,说我的亲爹早就死了,怎么现在忽然又冒出个爹来呢?
    “你就不要多问了,等见了你爹,一切都会明白的。”娘说,“小强呀,你今年30岁了吧,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让你明白明白。”停一会儿,娘忽然狠狠地说了一句,“这都是你爹造的孽哪!”
    就这样,我带着满腹的疑惑,驱车回了老家。行驶到清河桥,我停下来。河的北岸,是一片幽深的杜仲林,就在林子的边上,还有一处简陋的小屋。听娘说,我爹就住在那里,看护着这片杜仲林。我还听说,让我爹看护这片林子的人,是县里的吴德------吴大麻子。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小路,我走进了这间小屋。屋顶上,还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这又是哪位吴大麻子的恩赐吗?我暗自思忖着。
    天哪,直挺挺地半坐半躺在一张木床上的那个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的老头儿,那就是我的亲爹吗?
    我硬着头皮,上前叫了一声“爹”。“小强,我的儿子!”老头儿那双昏花的老眼,忽然放射出异样的光彩。“小强,快告诉我,你娘,你娘她……她好吗?”
    我点点头。忽然,老头儿两手捂住脸,歇斯底里似地放声大哭。“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呀!”双肩不住地抖动,浑浊的老泪,从指缝里渗出来。
    一阵劝慰,一阵抽搐,一阵诉说,老头儿------就是我的亲爹,向我和盘端出了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28年前,就在我两岁那年。
    那时候,我家在方圆几十里,可算得上响当当的人家了。我爹王仁是乡办电器厂厂长,我娘秋月是会计兼出纳,我家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亲戚都被我爹安排进电器厂,安插在各个生产车间,二百多人的电器厂,简直成了我家的私有企业。因为我爹在外面有关系,凭借金钱趟出了一条条路子,产品销路很好,效益好,是乡办明星企业。这样一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齐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谁能进了电器厂,谁的脸上就光彩。
    都说饱暖思****,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爹天天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油头粉面,一张报纸,一杯茶,来打发一天的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真是活神仙。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来来往往,我爹心痒的难受,当着我娘的面,就敢跟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打情骂俏,甚至动手动脚。有一次,还把一个刚进厂的18岁的小嫚儿彩云,硬摁在床上,后来还怀孕了呢。一开始,我娘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一长,我娘就受不了了,就跟我爹翻了脸,结果可想而知,我娘挨了我爹一次次胖揍,边打边骂:“臭娘们儿,叫你多管闲事!再管?再管看老子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经过一次次血的教训,我娘变聪明了。再挨过一次揍之后,我娘摸一下嘴角流出的鲜血,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王仁,你不是好色吗?你不是喜欢玩女人吗?往后谁再管你谁就是婊子养的!实在不行,我亲自帮你找女人,好不好?一个不够就找俩,俩不够就找仨,非累死你这个王八蛋不可,非叫死在女人身上不可!”
    都说无巧不成书,这话不假。终于有一天,乡里新来了一位吴德乡长。因为他那张胖胖的白净脸上有几颗麻子,人称吴大麻子。有一次,吴大麻子带人到电器厂检查工作,在我娘的办公室里赖着不走,涎着脸皮,满嘴跑舌头,云山雾罩,说东道西。因为我娘知道,自己才22岁,白白净净,人又长得水灵俏丽,是厂子里的一朵“厂花”。看来这位惹不起的乡长大人分明是看上我娘了。
    真的女人是祸水呀,这不,终有一天,有个女人的丈夫大着胆子向吴大麻子写信,检举揭发电器厂厂长王仁作风不正,道德败坏,乱搞女人的问题。这一下子就成了导火索,一下子就引起吴大麻子的高度重视。哦,搞女人?搞女人就是作风问题嘛。搞女人哪有白搞的?总的有人家的好处嘛。有个好工作只不过是一方面,另外是不是还需要来一点儿钱呢?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说白了,不就是一个“贪”字嘛。这些一想,问题就严重了。查,查他个水落石出!吴大麻子一声令下,成立工作组,进驻电器厂。你想想,一个乡办厂长,一厂之长,大权在握,管人管事,哪个顶查?一查,哪个不是一屁股屎尿?问题一大堆嘛。
    在查办王仁的问题上,吴大麻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王仁呀王仁,乱搞女人、贪污腐化,你还是人嘛你?党真是白白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哪!不行,哭天抹泪也不行,给老子下跪也不行,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带着老婆回家摸牛腚砸坷垃种地去吧!
    四面楚歌,山穷水尽,此时此刻,我爹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没脸见江东父老啦。三十六计走为上,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就这样,我爹撇下我娘和我,带上那个叫彩云的小嫚儿,远走高飞,杳如黄鹤无消息。
    我爹走了,树倒猢狲散,电器厂里的那些亲戚,也都被吴大麻子清除回家。我娘呢,吴大麻子偏偏手下留情,继续让她拨拉算盘珠子,仍然干她的会计兼出纳。我娘心知肚明,所有这一切,都是吴大麻子为着她秋月一个人来的。想想看,我娘一个弱女子,能逃过这一劫吗?笑话!见腥就扑的野猫,怎肯放过嘴边的美味儿?对于我娘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何时揽入怀中,吴大麻子简直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那是迟早的事。
    就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我娘因为加班,晚走了一会儿,像一条猎狗一样嗅觉灵敏的吴大麻子就寻上门来。透过窗玻璃,吴大麻子分明就看见了一幅千媚百娇的美人图展现在眼前。急不可耐的吴大麻子一头撞开门,就像老鹰叼小鸡似地,把我娘拦腰抱起,撞进里间,放在床上,尽情地释放着那股难以抵挡的野兽本性,直到瘫软成一堆烂泥。
    等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吴大麻子这才对着我娘的耳朵,说了一通屁话:“嘿嘿,怎么样?我还行吧?别看我有了点儿岁数,可我吃得好,喝的好,保养得好,老百姓家的小鸡吃得多,你说,我能不行吗?”停一下,又换了个话题说,“今日我可告诉你,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杀人,玩政治就是玩杀人!他妈的,谁当了我的道儿,我就把谁搞臭,搞他个家破人亡!”停一下,又说,“你那个老公王仁是个什么东西?是个流氓,搞了那么多女人,十足的大流氓!老子不用铁的手腕把他搞臭、搞倒,今天能把你弄到手吗?哈哈。”
    黑暗中,我娘瞪大了眼珠子,心口突突直跳,暗想,天哪,这还是个人吗?简直就是一个恶魔呀!平时大家不是都说,没有杀爷爷的心,就当不了官儿,这话说的太对了呀!
    谁说我娘不是绝顶聪明的?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怎能不委曲求全?于是,就有了下面开门见山的对话。
    “乡长大人呀,你既然上了我的船,就是我的人了,你可要为我撑好船、掌好舵呀!”
    “那当然!”
    “你占了我的身子,我秋月就是你的人啦,你可要为我遮风挡雨呀!”
    “当然当然!”
    “我秋月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我娘再说下去,却听不到吴大麻子一点回音,扭头一看,却早已鼾声如雷,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娘也许做梦也想不到,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就怀上了我妹妹小丽这个野种。
    事实上,吴大麻子并没有食言。不久,我娘的弟弟、就是我的大舅跟二舅,都有了工作。大舅上了点岁数,上了电器厂看大门,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月月拿工资。二舅刚念完初中,就被安排进了党委,先从交通员干起,一直干到党委秘书、管区书记。多年后,吴大麻子升迁到城里,爬上县长的宝座以后,更是权倾一时,不可一世,吐口唾沫都是钉,大有一副君临天下的阵势。我二舅当即就被提拔为党委一把手。我呢,初中毕业后,就被吴大麻子安排进了公安局。我妹妹小丽安排进了法院。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自古城里有人好做官,阿猫阿狗也会变成人上人,这话说的太对了!
    也该说说我爹了。当年,我爹带着彩云远走高飞去了南方,几年过去,很快花光了所有积蓄。由于人生地不熟,我爹要手艺没手艺,要哪头没哪头,挣不到钱,急得要跳井。彩云仗着年轻漂亮,跟一个小子勾搭上,跑了。到头来,我爹落得个蛋打雀飞一场空,栖栖遑遑,万般无奈,只好落魄而归。村里人见了,就像躲瘟疫一样,离他远远的。这个时候,吴大麻子从人大常委会主任的位子上已经退下来,听说我爹回来了,托人给他找了个看护杜仲林的营生,了此残生。事实上,这都是因为当年吴大麻子对我爹下手太狠,心里有愧,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我娘呢。自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之后,吴大麻子为了掩人耳目,后来亲自为我娘找了一个挂名男人。此男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吴大麻子不准他跟我娘同房,事实上,我娘被吴大麻子金屋藏娇,霸占得死死的。我娘还知道,吴大麻子凭借权势,四处猎艳,医院护士、宾馆服务员、电视播音员……一旦被他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魔掌的。而这些受辱的女人,吴大麻子也没有亏待她们,个个都被提拔重用。可吴大麻子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他退休以后,我娘把我和妹妹叫到眼前,亲手交给我一个账本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吴大麻子贪污受贿、以权谋私,以及乱搞女人的大量犯罪事实,真是触目惊心。我娘要我们兄妹俩联名向检察院反贪局举报吴大麻子,尽快把吴德这个蛀虫绳之以法……
    冬去春来,我终于又一次站在清河桥上了。我知道,这里,是我的家呀,是我的胞衣掩埋的地方。这块土地,经过风雨的洗礼,愈加显得妩媚多姿。她从萧条的寒冬走来,必将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桥下,河水在淙淙地流淌着,就像一位沧桑老人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