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会员原创/小说

人生况味

来源:作者:侯川时间:2012-02-26热度:0


 
  阳光像玻璃一样透明,阳光带来的温暖也像玻璃一样清爽,阳光照到床上时一切都一览无余。
  阿顺好像清醒,又好像有点迷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在这种情境中时心里却出奇地平静,而且心里还有一种十分熨帖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他也产生过疑惑,但这种疑惑就像一丝微风拂过心坎,很快就了无踪迹了。
  现在,阿顺赤裸着下身,笔直地躺在床上,双腿随意岔开。诗人阿紫躺在阿顺的旁边,也是赤裸着下身,将左腿搭在阿顺的右腿上,她的右腿则搭在阿康的左腿上。阿康是否赤裸着下身,是否以愉快的心情躺在那儿,对阿顺来说,并不重要。其实,阿紫那么白净的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还有阳光那么透明,那么清爽地把一切照得一览无余,对阿顺来说,也毫无意义。此时的阿顺,既没有性的冲动,也没有性的卑怯。也就是说,阿顺、阿紫和阿康如此这般地躺在床上,阳光如此这般地把一切照得一览无余,就像西方的人体油画一样。当然,阿顺他们躺在床上的这般情景,无所谓美,也无所谓不美。
  阿顺的家好像就在这条山沟里。这条山沟很深很深,意味着它两侧的峰峦很高很高。这条山沟好像呈九十度的弯曲状,而且由高到低,延伸到未知的方向。阿顺沿着羊肠小道奋力攀登,因为他不得不奋力攀登,因为山沟里出现了洪水。洪水不奔腾,不汹涌,不浑浊,也不清澈,反正给阿顺的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坏。洪水缓缓地、持续地上升,迫使阿顺持续不断地往上攀登。当他多次回头看时,洪水好像要温柔地拥抱他,以看得见的速度亲切地跟进他。阿顺还十分清晰地看到山道两旁的野草,或一星,或一簇,或一片,鲜鲜绿绿地生长着;还有山上的黄土,不干燥,不坚硬,颜色土质都很好,很像阿顺小时候老家山上的黄土。然而,阿顺来不及细看,因为洪水就在他的身后,在上升,在逼近他。
终于,阿顺一步跨上了山顶,好像他不是一步一步气喘吁吁地登上山顶,而是一步跨上了山顶。阿顺一步跨上山顶时,那似乎好看的洪水也上升到山顶的边沿。
  这倒未给阿顺造成威胁,自然也没有让他感到紧张。因为,阿顺一下看见,阿紫和阿康从山顶的另一侧也来到了山顶上。当阿顺看到阿紫和阿康时,洪水已不存在。洪水去了哪里?阿顺不知道。
  阿顺和阿紫、阿康相会于山顶时,他们互相说了些啥?他们有过脱险后的喜悦和激动吗?阿紫和阿康在山顶做了些啥?他俩有过怎么样的表情?诗人阿紫有没有即兴赋诗?这一切,阿顺不知道。
  阿顺、阿紫、阿康何时离开那张床?阿紫和阿康怎么走出屋子,去逃离这场洪水?这就好像绘画的留白,谁也说不清,包括阿顺、阿紫、阿康。
 
  阿顺躺在山顶上的一块平地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从后脑勺到颈项,到整个脊椎,到四肢,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疲倦,那种疲倦好像铅似的沉重。这种疲倦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吧,阿顺在梦中恍惚意识到了这一点。
  安安静静地躺着,沉沉重重地睡着,这是唯一的阿顺,这是阿顺也不知道的阿顺。山顶上有风吹过吗?有青草的味儿飘过吗?有野花的香气隐隐约约地扩散吗?有鸟儿在歌唱自然的音符吗?阿顺怎么知道这些呢?现在,“沉沉入睡”是阿顺固有的唯一特征。
  如果否认了这一点,阿顺的沉睡就失去了意义。
  然而,山野的蛇是不承认这一点的。
  慢慢地,一条蛇从阿顺的裤腿里钻了进来,顺着腿子向他的上身蠕动爬行。阿顺发现蛇时,它的头已伸到了阿顺的胸前。蛇抬起头,鼓鼓的眼珠子明明亮亮地迎面瞅着阿顺。阿顺霎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飘过一阵冷森森的寒气。他不顾一切地抱着一种豁出去的想法,抓住蛇头,用最大的力气把它抓离自己的身体,然后用最大的力气,顺着身旁的山坡使劲甩出去。令阿顺诧异的是,蛇并没有咬伤他。是他的动作太快,蛇没有反应过来吗?还是他像很有经验逮蛇的那种人,抓住了蛇的要害部位呢?这样想着,阿顺又沉沉地睡了过去。睡着睡着,他又隐隐约约地发现,又有一条蛇从他的右胁下爬上了他的胸部,并向他的颈部爬来。阿顺恍惚记得,小时候大人说过,悬崖的鸟窝里有蛇,当小孩爬在悬崖边看鸟窝时,往往会张大嘴,这时鸟窝里的蛇就会窜出来,从嘴里钻进小孩的肚子里。阿顺当然知道,这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把戏。但阿顺还是下意识地紧紧闭住嘴巴。当他确定,蛇在他的胸部爬行时,他用从刚才的经验中获取的方法,又把这条蛇远远地甩了出去。然而,随后接连不断地出现了好多条蛇,从不同方向爬上了阿顺的身体。他扔一条,来一条,来一条,扔一条。恐怖像波浪一样,在阿顺的心里升腾蔓延。求生的欲望使他坚定地、勇敢地、同时也是既恐怖又无奈地抓蛇,扔蛇。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蛇不见了,恐怖也在阿顺的心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是的,阿顺从来就没有见过蛇,阿顺的心里本来就没有发生过恐怖。
  当阿顺的心里好像童年时乡村的蓝天一样明净时,他已来到了一条清亮亮的、浅浅的小河里,两条裤腿挽得高高的,十分愉快地走在小河里。阿顺的心里像小河一样通明透亮。阿顺的潜意识里想起了家乡的一个美丽说法,说梦见清澈的河水,是好运的预兆。那么,是预兆自己以后的婚姻生活一帆风顺吗?是预兆自己的儿子将来有好的生活好的出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阿顺的心里感到明净、愉悦,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么,这条小河是从哪里流来的?它是那一场洪水退去后遗留下来的吗?它会不会忽然又变成一场似乎并不坏的洪水呢?阿顺他会不会因为逃离洪水又遇见可怕的蛇呢?这些,阿顺才不愿意去想呢?有谁在吃肉的时候去考虑动物被宰杀时的疼痛和恐怖呢?有谁在性交的时候,去考虑艾滋病患者的痛苦和绝望呢?有谁好了伤疤,还去念念不忘那皮肉之痛呢?这个道理,是世所公认的道理,对阿顺来说,就像常识一样简单。阿顺继续漫步在预兆好运的清清的、浅浅的小河里……
 
                       二
 
  阿顺曾经有过很厉害的意淫习惯,直到现在,他的心里都会偶尔升起意淫的念头。
  当年上中学时,在课余时间,阿顺常常会以一个学习成绩十分优异的好学生的形象,静静地坐在教室后门的水泥台阶上,手里还会拿一本像样的、能够显示水平的文史类书籍,心里幽幽地想一些事情。如果阿紫从眼前走过,他会不由自主地十分专注地去看她的屁股,进而情不自禁地想她不穿裤子时屁股的形状,以至于去想像用手摸她屁股的感觉,以至于去想她的阴部,以至于去想和她在一块性交的情景。想着想着,他会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加速,这时手心里也会湿湿的,下身也会直挺挺、硬倔倔地挺起来。每当这时,阿顺会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看教室对面绵延的山峦,或者左右瞧瞧那些枝叶茂盛的杨树柳树,心里默诵两三首诗情画意的古代田园诗,这时,下身就会慢慢地平息下去,心跳也会渐渐趋于平稳。
  其实,那时阿顺的意淫不只发生在阿紫身上,有时也会发生在别的漂亮女生身上。那时,这种意淫的意识如洪水一般,常常漫过阿顺的心头。一方面,他觉得美不胜收,难以自拨;另一方面,他又千方百计想出各种办法,来平息这一股又一股的洪水。因为可怜的阿顺,在那时一心向学,一心要考大学,一心要脱离贫穷而偏僻的山村。考大学的意识,如日中天,时刻悬挂在他的心头。意淫,这种多么荒唐、多么无聊的念头啊,总的说来,在他的心里还是属于次要矛盾。然而,当我们忽视一个香脆可口的苹果里的一条虫子时,当我们大口吞吃香脆可口的苹果时,这条虫子给我们带来的冲击和伤害,可能是难以低估的。对此,阿顺的心里还是有一定预感和认识的。
  每当阿紫温柔地微笑着来到阿顺的身边,向他请教学习问题时,阿顺的心里很快升起寒冬里灿烂阳光般的温暖。那探讨、讲解的过程,阿紫那颔首微笑的神态,那一阵一阵少女的羞怯,几乎就像唐诗宋词一样纯粹美丽。阿顺喜欢阿紫,不是没有考虑过追求她。但是,这是不可能的。阿紫那么漂亮,那么有才气,还会写诗。阿顺怎么想,都觉得配不上她。这种不可能是存在于阿顺内心深处的,是牢不可破的。还有,阿顺小时候,他父亲的身子时常病怏怏、软囔囔的,除了在阿顺母亲和孩子们跟前暴躁、呵斥,在外面那是大气不敢出,大声不敢说,不管多重要的事他也不操心。家里家外都得阿顺母亲一人操持。阿顺母亲大字不识一个,那时生产队里算工分,分粮食,算得对不对,分得合适不,她心里一片黑。一次两次问别人,还可以,问的次数多了,难免遭白眼,受歧视。那时,母亲给阿顺讲念书的道理,真是像钉子钉入了阿顺的心里,他能贸然地像其他男生一样去追女孩子谈恋爱吗?这一信念,使阿顺不知不觉地成了一个意淫者;也使多才多艺的阿康最终获取了阿紫的芳心。
  当然,阿顺不幸沦落为一个意淫者,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阿顺生活的那地方,对男女之事好像分外敏感。阿顺父亲跟人聊天,有两句话常爱挂在嘴上:“女人少沾惹,钱财须谨慎。”那个年代,如果啥时候宣判了一个流氓犯或强奸犯,那会长久地成为校园口头文学的一个题材,成为村民茶余饭后长期谈论的话题。在阿顺上小学时,有一次课外活动,学生突然疯了似地往校门外面跑。阿顺一打听,原来生产队里一名男子跳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口大井里,淹死了。阿顺也跟同学们跑去看。这时,死者刚被打捞上来,尸身停放在大井旁边,湿湿的头发零乱不堪,衣服裤子泡了个透,肚子涨得像怀孕女人。这情景让阿顺害怕难受了好几天。后来,阿顺才慢慢弄清楚。原来,那个死去的男子和一名现役军人的老婆好上了,被认为是破坏人民解放军的家庭,在当时属特别严重的反革命罪行。公社领导、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开会研究,决定报案。这名男子听到消息,一害怕就跳了大井。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阿顺进一步了解到,其实这名男子与那解放军的老婆也没干啥越轨的事,只是隔三岔五地过去给那女人补补自行车袋,修整一下漏雨的房顶,再就是帮着出一下猪圈里的粪;而这女人有时给那男子给一两件衣服,给点稀罕的食物。而这让人们一传讲,就成了破坏人民解放军的家庭。
  阿顺心里产生意淫的毛病,可能与此类事情不无关系。
  意淫者阿顺在强大的改变命运的意志力的推动下,在现代版的男女大防观念的影响之下,与其说战胜,倒不如说逃脱了如洪水猛兽一般的意淫意识对学习意志的袭扰,凭借不屈不挠的精神,终于考上了大学。
  阿顺在意淫念头、学习意志及“男女大防”观念的冲突纠葛中,突围而出,考上大学,我们为什么不说“战胜”而要说“逃脱”呢?因为阿顺在高三时,不幸患上了失眠症。而上了大学后,他的失眠症更加严重了,夜晚经常失眠,白天昏昏沉沉,鼻子流血,四肢无力。不知情者,以为阿顺营养不良,缺乏锻炼;只有阿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上了大学后,他的记忆力严重减退。阿顺后来常想,如果由于偶然的什么原因,他考不上大学而重新复读,怕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他的大学上了。这样想着想着,阿顺心里就有了“逃脱”的感觉。
  阿康、阿紫和阿顺都考到了那个年代农村学生比较看好的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
 
                         三
 
  大学太新鲜了,大学的天地太广大了;大城市太新鲜了,大城市的那个大,真叫阿顺惊奇不已。
  大学给阿顺的新鲜,首先在于食堂的饭菜。
  在中学读高一时,阿顺每顿吃的,仅仅是馒头咸菜而已。上了高二,阿顺开始在学校食堂上灶,每顿吃的也不外乎是一两毛钱的炒菜就馒头而已。到了高三,由于课业负担加重了,学习压力增大,阿顺上了教师灶,伙食条件大为改善,可以吃上臊子面、油饼、油炸的洋芋或菲菜合子等多种新鲜可口的食物了。
  到大学吃的第一顿饭,让阿顺大感意外。那炒菜味道的可口,那米饭的白净爽口,真让阿顺回味不已。第二顿吃饭,阿顺竟然打了两份菜,想吃它个过瘾。结果是,最后阿顺的肚子几乎胀得不能让他走路了。
  阿顺在充分地、津津有味地享受大学食堂饭菜的可口美味时,他也逐渐发现,大学生浪费食物的现象很严重。每当开饭时,从宿舍到食堂的路上,随处都能看到扔弃的饼子或馒头,尤其是在食堂外面的马路两旁,经常有长长的两行学生面对面蹲着吃饭,而当他们吃完走掉以后,往往留下长长的两溜食物。厌恶的情绪,在阿顺的心中潜滋暗长。但厌恶归厌恶,浪费照样浪费。阿顺只能无可奈何。
  到大学的第一天,阿顺就发现,校园里到处是走来走去的女大学生,她们是那么地青春,那么地漂亮。尤其是到了初夏以后,女大学生的衣服越穿越少了,暴露的肌肤越来越多了。用阿顺老家人的话说,夏天,是大姑娘们夸耀大腿的季节。而这种“夸耀”,对阿顺来说,具有强大的诱惑力。于是,从大腿到臀部,从臀部到乳房,又忽而到阴部,忽而到性交,这些意念经常在阿顺的心里往来奔跳,经久不息。而每当想到专注、痴迷的程度时,他的下身就直而挺之,坚硬无比。阿顺是从来都不手淫的,他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手淫是有害身心健康的,而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产生过手淫的意念。所以,每当阿顺心里对异性产生痴狂的妄想时,每当这些痴狂的妄想引起他身体的反应时,他就下意识地用意念转移法来平息。
  《易经》上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阿顺也不断地做过抗争,他练气功,踢足球,读尼采,读叔本华,研究女人的丑陋,培养刚健的意志,以期对付内心深处那潮水般汹涌的不良念头。
他还不定期地去基督教会,听牧师讲道,感受那种崇高、庄严、宁静、肃穆的氛围。还经常听《大悲咒》,读《金刚经》。阿顺分明意识到,自己的心灵正在无边的苦海颠簸,自己就像被正义的王放逐到无边荒漠的囚徒。
  阿顺的抗争一度也有过起色,生活有了规律,饭量增加了,面色也好了。
  然而,大学教育的呆板,思想的贫乏,生活的单调,以及将后就业的压力,在时刻浸蚀着阿顺的意志。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没有网吧,录像厅和卡拉OK倒是有的,但阿顺没钱往那儿扔。阿顺不是没有想过谈一个女朋友。阿顺的五官、身高、形象倒也伟岸周正,只是他常常囊中羞涩,这让他内心深处有着难以克服的自卑感。
  像阿康,那么健谈,那么干练,那么多才多艺,那么帅气十足,就很吸引女孩子。阿顺时常看到,常有漂亮的女孩子围着阿康团团转。
  阿康碰见阿顺,笑嘻嘻地说道:“阿顺脸色屁黄屁黄的,总没有手淫吧?”阿顺的心里凉飕飕地,像一只无地自容的老鼠。
  阿紫有时也来看阿顺,阿紫每来一趟阿顺的宿舍,就让阿顺失眠一夜。阿顺整夜地想,幽幽地想,想阿紫牡丹花一样灿烂的笑,想阿紫那种很阳光的、玲珑剔透的心境,想她既文静又活泼的样儿,想她那翘翘的臀儿、圆鼓鼓的双乳……
  阿紫上了大学后,好像倒不怎么写诗了。
  阿康和阿紫恋爱了,阿顺的心像那深夜的山谷一样幽暗。
  不管是跟老乡还是同学在一起,阿顺慢慢开始说阿康的虚荣,说阿康的浅薄。阿康是有些虚荣,是有些浅薄。他好表现,好卖弄,不怎么读书,就是浅薄的具体表现。但是这不能说,阿顺一说,便显得俗了。阿顺明白这一点,但他没办法。
  不知什么时候,阿顺开始喜欢跑到女大学生宿舍楼前,去看那绳子上凉晒的衣物。起初是偶尔去,接着是常常去,最后是天天去。
  夏天的中午,阳光冲动地四处照射。
  阿顺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下身穿一件大而宽松的咖啡色短裤,脚穿一双洁白的长筒袜和一双洁白的旅游鞋。吃完饭,他就好像去见恋人似地快步来到女生楼前,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一边转悠,一边细细地观看。看着那洗得干干净净的胸罩、短袖上衣或连衣裙,阿顺仿佛看到了一对对肉奶奶的乳房;看着那一件件小巧的内裤,阿顺便仿佛看到了一个个圆圆的丰满的大屁股。每当阿顺联想到女生的隐秘处或性交的细节,他的嘴角就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的微笑。
其实,阿顺的心里也产生过冲突与犹疑。这样明目张胆地去看女生的衣物,被人看到了多不好啊,这点判断力,阿顺还是有的。然而,每当中午吃完饭,洗干净饭盒,他的心就好像被毒蛇吸住的小鸟,不由自主地扑棱棱往那蛇口里飞。
开始,阿顺还顾忌别人发现,脸面上过不去,后来看着看着,他就达到了忘我的地步。当他围着女生的衣物,一圈又一圈津津有味地观看时,后面对着他指指点点说笑的人,仿佛处在另一世界,与他毫无关系。
  阿康知道阿顺的这一情况后,十分震惊,他独自一人来到阿顺的宿舍。阿康问阿顺,最近好吗?读了些啥书?身体好吗?老家里人都好吗?阿顺一一回答。最后,阿康表现出了他性格中坚决、干练的一面。他说:“阿顺,你再不要去女生楼那儿了,你再去我可要揍你!没事干来我宿舍呀!我们一块闲聊吹牛啊!”阿顺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静,眼光直直地盯着阿康说:“好!”
 
                         四
 
  阿顺对阿康说“好”以后,还是每天很惯性地去女生楼那儿,像一只围绕着花儿飞翔的蜜蜂,围绕着女生的衣物一圈又一圈地转悠,在自己的心里,不断地采集着甜蜜,酿造着快乐。
  慢慢地,说阿顺是神经病的越来越多。
  终于,阿顺十分不幸地成了名副其实的精神病患者。开始,阿顺在饭后向同宿舍的同学没完没了地讲《红楼梦》,说他有了重大发现,说《红楼梦》的好多细节应该重新改写,而且在一本厚厚的稿纸上涂来写去。不知不觉间他已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大摞。他多次庄严地宣称,一部崭新的伟大的重修《红楼梦》即将诞生。同学们起初十分好奇地倾听,还带着一些惊异的神色,后来习以为常了,阿顺自顾自地说,同学们各干各的事,仿佛阿顺的说话就跟那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一样,无关紧要。
  没过多久,阿顺的病严重了。晚上,他会莫名其妙地冲向女生楼,而且只穿着短裤。冲向女生楼,其实是冲着阿紫的宿舍。一到阿紫的宿舍,他便旁若无人地往阿紫的床上直挺挺地一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前言不搭后语的,仿佛是一些和《红楼梦》有关的。阿紫和同宿舍的同学吓呆了,一个个不知所措,还是阿紫反应快,她很快叫来了阿顺宿舍的男生,也叫来了阿康。阿康他们假装若无其事,面带微笑,坐在跟前和阿顺聊,语气是和顺的,语言是委婉的,态度是和蔼的。等到阿顺清醒过来,便瞅准时机,拉着他又说又笑地回到阿顺的宿舍。
  阿康和阿顺宿舍的同学商量了一下,让同宿舍的同学轮流看守,多操心,不要让阿顺再往女生楼跑。当然,阿顺的同学总有大意的时候,此后,阿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阿紫的宿舍跑了几趟。后来,阿康他们给看楼的大叔提议,晚上把宿舍楼的大门锁上,以免阿顺再出奇不意地往女生楼跑。有一晚上,同宿舍的一位同学看着阿顺平静地躺在床上,翻着闲书,便去上厕所。阿顺突然翻身下床,一阵风地跑到宿舍楼门口,一看门锁着,他便退后几步,然后箭步冲上去,一个前滚翻的动作,撞破大门玻璃,鱼跃而出,而后冲向阿紫的宿舍。
  阿康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找到阿顺的班主任,协商解决办法。阿顺班主任拜托阿康,让他把阿顺的家里人叫来。
阿康很快叫来了阿顺的哥哥。阿顺的班主任是一位既聪明又可爱的青年女教师,长着一个苹果脸,眼睛不大不小,却很明亮,毛茸茸的眼睫毛,煞是好看。她仿佛是一位十分老道的心理医生,给阿顺的哥哥建议,先给阿顺办休学,然后送医院治疗,等病情稳定后领会家休息一段时间,如果可以,最好在阿顺的老家给他说上一个媳妇,阿顺的病最终自然会好的。
  阿顺办好了休学手续,去医院治疗。女生楼前那些色彩斑斓的像蝴蝶一样的胸罩、衣服、内裤,不幸失去了一位很专一的知音。
  阿顺的病情稳定以后出院回了家。一天下午,阿顺在炕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其实这样类似的梦他做过好多次。所有这类梦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恐怖。
  阿顺梦见,他在高考考场上答卷子。开始还写得顺,写了好多。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卷子上的字迹忽然全部消失了。阿顺睁大眼睛,使劲看,可怎么也看不见。阿顺那个急呀,心好像要爆炸了。这么一急,阿顺便醒了过来。一束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斜斜地照到炕上。光线里的微尘,你争我赶,一刻也不停地四处奔游。醒过来的阿顺,明确自己是休学在家,明确他的大学对他依然有效,心里也就平静了下来。阿顺静静地躺在炕上,双手垫在脑后,目不转睛地瞅那束好像是由无数发光的尘粒组成的光线……
  阿顺有时在田间小道走走,有时到家门对面的小山岗转转。看着远远近近一片又一片不计其数的农田,阿顺感到了一种发自肺腑的踏实;看着那一道道山梁苍劲地蜿蜒奔突,他感到了大自然的雄伟壮阔……慢慢地,阿顺恢复了正常。有时,他赶着家里的几只羊,到山里去放牧;有时按照哥哥的安排,出羊圈的粪;有时跟家里人一块到田地里去除杂草。劳动,使阿顺的心里感到了畅快,使他的心里变得平静愉悦。尤其是每次干完活,吃啥啥香,喝啥啥爽。
  各种农活中,最不好干的,可能要数出羊圈的粪了。羊圈里的粪,具有强烈的臊臭味,那种臊臭好像是尖利地刺入了鼻孔,让人缓不过气来。入厕所之屋,久而不闻其臭。等到阿顺专心干活的时候,那种呛人的臊臭气味慢慢地也就使他适应过来了。
  干农活,对阿顺最大的意义,就是使他的失眠症大幅减轻,使他享受到了充足睡眠带来的愉快。
  当然,阿顺在农田里干活,有时候也会想起阿紫,想着想着,他便会情不自禁地往地头看,仿佛阿紫会从山坡走上来,穿着鲜艳的衣服,出现在田地里似的。有时,阿顺想阿紫,会想到发狂的程度。这时他就会毫无顾忌地大声唱歌,唱那时下流行的歌,唱着唱着,心中的那种焦渴感就会慢慢淡化。
  时间过得真快,阿顺休学后,恍惚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月。阿顺的哥哥还真的托人给阿顺说了一个对象。阿顺想来想去,想去想来,觉得将来找大学生女朋友、建立双职工家庭困难很大,便只好答应。于是跟上哥哥和媒人,去看那姑娘。听家里人说,那姑娘高中毕业以后,没考上大学,便回家务农。见了面,只见那姑娘高高的个儿,不胖也不瘦,两个明明亮亮的大眼睛,嘴巴小小的,很规则。头发茂密黝黑,在脑后扎成一束羊尾巴。面皮略粗略黑,但很光洁,很健康。阿顺偷偷看了几眼,心里能接受。姑娘小名叫小花,大家也都喊她小花。小花表面沉静,但心里贼机灵。对她来说,能找一个大学生,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小花端茶倒水,反应快,有分寸,话不多,恰到好处。慢慢地,阿顺心里还有了喜欢的感觉。
  一来二往,阿顺心里有了小花,小花心里念着阿顺。叫爱情的那种情意,在两人的心里荡荡漾漾。
  有一天阿顺来小花家里帮活。中午吃完饭,休息一会,家里人先上地干活,阿顺和小花晚走一步。阿顺在炕沿上坐着,小花出出进进收东收西。看着小花轻快的脚步,看着她穿着干干净净的短袖上衣和直筒裤,看着她修长美妙的胳膊,看着她高高耸起的胸部,阿顺心里有些冲动。趁小花不注意,阿顺从后面抱住了小花的腰部。小花先是一愣,紧接着想挣脱。可她越想挣脱,阿顺抱得越紧。小花好像没有了挣脱的意识。阿顺的手便伸进了小花的前胸,轻轻地去抓摸那两个乳房。乳房柔软而富有弹力,阿顺的心里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小花轻声地反复说着“你不要这样啊”,声音好像从牙缝里挤出。阿顺才不管啦,摸来摸去,摸去摸来,而后又将手从裤腰里伸进去,摸小花的大腿,摸她的屁股。小花的屁股很光洁,很圆实,很有弹性。最后,他又将小花的身体抱转过来,去吻她的小嘴唇。这时,小花默不作声,眼睛闭着,一任阿顺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一任阿顺的舌头伸进自己的嘴里,一任自己的舌头与阿顺的搅在一起。小花的心里荡漾着甜甜的蜜意……
  小花青春的气息,很有质感的肌肤,她的温存,她的善解人意,在阿顺焦渴得近乎裂开口子的心田里注入了爱的水分。阿顺的心里,那些心猿意马、邪思妄动的怪异念头,渐渐消散,直到没有。
  转眼间,阿顺休学一年的期限到了,他很快办好了复学手续,到大学继续他的学业。
  大城市把阿顺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而乡村又让他恢复了健康,恢复了正常。
 
                         五
 
  时光老人是伟大的圣者,是真正的太上忘情,他比老庄不知要“无为”多少亿万倍。不管是阿康和阿紫处在恋爱的柔情蜜意里,还是阿顺回乡村养病,找了一个农村对象小花,时光老人都是不知不觉、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向前迈着自己的步子。
  阿康毕业后,由于品学兼优,被分配到省城一所高校的总务处任干事,阿紫被分配到省城的一所中学任教。
  阿康毕竟在总务处工作,很快就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不久便和阿紫喜结莲理。在人生的道路上,阿康已现飞黄腾达之势,在已工作了的同龄人中,确属凤毛麟角。
  转眼之间,阿顺也完成了学业,被分配到了老家所在的县一中,成了一名语文教师。不久,阿顺和小花也结了婚。
阿顺参加工作后,钻研教材,认真备课,尊敬领导,团结同事,言行一致,中规中矩,不过几年,就已经成长为教学骨干,无论代班上课,都是响当当硬绑绑。
  说起中学工作,阿顺往往充满自信,一套一套侃侃而谈,从容道来,宏观把握,微观精彩,令听者不得不佩服他的造诣和功底。阿顺说,中学教学,说白了就是考试教学,你的备课呀,讲课呀,批改作业呀,班级活动呀,学生的思想教育呀,等等,若围绕考试去展开,一般都会有理想的结局。若偏离了这一核心,很有可能就要出问题。谈到这些时,阿顺常爱用“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两句话来佐证他的观点。当有朋友或同事在谈论中提及教学改革、教学理念什么的,阿顺便会不耐烦地撇撇嘴,慢悠悠地说:“成绩上不去,什么都是闲的;哪怕夸美纽斯、苏霍姆林斯基来我们的中学工作,成绩上不去,都是闲的。”
  阿顺刚参加工作时,有一节全校公开课,搞得遐迩闻名。上课铃声一响,阿顺便从从容容地走上讲台,慢条斯理地说:“这节课,我将给大家展示一堂启发式教学公开课。”随后便起头让学生齐读课文,眼看课文还没读完,就快要下课了。听课的领导 和老师个个面面相觑,都替他捏一把汗。而阿顺则左手拿书,迎面掌得高高的,右手背到身后,一步两步地踱着。最后课文读完了,下课铃声也响了。事后,虽然阿顺受到了领导的批评,虽然阿顺当面唯唯诺诺,认错检讨,但背地里他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劳于读书,逸于作文”,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听来似乎也不无道理。
不管怎么说,阿顺的“考试教学论”却给他带来了成功。由于考试成绩一贯突出,阿顺在县高中教育系统名声日著,后来当上了教务主任,也算水到渠成。
  自从阿顺任高三把关教师以来,他的家庭生活状况就开始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善,什么好烟好酒好茶,什么食油大米咖啡饮料之类的,一到逢年过节,学生家长那是排着队往来送。等到阿顺当了教务主任,又有老师接二连三来送礼。可以说,在人生的道路上,阿顺现出了飞黄腾达的气象。
  随着家庭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小花的性格也好像有了明显的变化。她好像没有以前那样少言寡语、内向矜持了。跟阿顺说话,往往是三言两语,斩钉截铁。在家里看电视,也是我行我素,把住一部韩剧就看个没完没了。别人送来的东西,怎么转送人,怎么消费,也基本上是小花说了算。小花俨然成了一个大内总管,阿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上自然不好多说。
  如果说,家庭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给小花带来了空前的满足的话,那么,由于阿顺地位的变化,一些女教师有意无意地跟阿顺粘来粘去,却让小花内心产生了深重的忧虑。
  阿顺和小花刚结婚时,燕尔新婚,如胶似漆,但随着日月推移,那种异性之间的激情慢慢退潮。后来在家庭生活中,小花所关心的,不外乎是一些洗衣做饭、油盐酱醋、购买衣服、添置家具之类的琐事,除此而外,再就是对外人送礼抱有浓厚的兴趣。至于阿顺发表了什么文章,哪一次学生考得出色,哪一次工作有了显著成就,在小花来说,都似乎与己无关,因而常常表现得淡如烟云。一个人,不管他知识多少、地位高低,总有些心里话想跟一两个体己人叨咕叨咕。现在阿顺的情况是,跟小花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而跟学校女教师——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教师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
  阿顺本来对漂亮的女性比较敏感,上大学时还为此犯过病。如今,若有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凑过来搭话,看着娇滴滴的神态,听着软绵绵的话语,阿顺能摆出一幅太上忘情的面孔吗?
  最让阿顺心驰神往的,莫过于刚过三十的英语教师刘丽丽了。刘丽丽丈夫是一名现役军官,常年在东南某部队。有一次刘丽丽到阿顺办公室说事,刚好她丈夫来了电话,刘丽丽拿起电话刚要接,碰巧她的手机没电了。“刚来电话,手机就没电了。”刘丽丽嘴里嘀咕了一句。阿顺要她用座机打过去,刘丽丽说是外地来的。阿顺说可以打长途。刘丽丽一听现出欣喜状,甜甜地说了声“谢谢主任”,便回打了过去。跟丈夫聊着聊着,刘丽丽情不自禁地进入了状态,一阵骂“死鬼”,一阵骂“猪头”,一阵“扇死你”,一阵“掐死你”,听得阿顺嘿嘿嘿笑了多次。有了第一次,自然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阿顺跟刘丽丽接触越来越多。在阿顺,跟漂亮的女教师扯扯闲话,也不失为一种快乐;在刘丽丽,既是接近领导的绝佳机会,又可以通过谈笑排遣寂寞无聊。尤其是刘丽丽那优雅的姿态,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高耸的双乳,那翘翘的臀儿,令阿顺心潮起伏。阿顺忽然意识到,自己一静下心来,就会自然而然地去想刘丽丽身体的一个个部位。这种心理状况,让阿顺很容易想起上大学时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意淫念头,他也多次尝试克制,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阿顺伟岸的身躯、沉稳的性格、对大小事情的见解以及在工作上对她的格外关照,使刘丽丽心理上有了一种分外的依赖感。尤其在阿顺,若哪天见了刘丽丽,跟她说了话,心里便踏实许多;若哪天没见刘丽丽,仿佛这一天有某件重要的事没做,心里便空落落的,没滋没味。
  时间一长,关于阿顺和刘丽丽的一些风言风语,便以极隐秘的方式在人们中间传播开来。有人曾在小花跟前开玩笑:“你老公一表人才,工作又干得那么好,你可要看好了,当心被哪个美眉给拐走了。”“我才巴不得他被人拐走啦,不就少一个伺候的人吗?”小花呵呵一笑,表面若无其事,心底里却好像砸下来一块石头,沉沉的。
一天,小花闲着没事,想着去逛逛超市,买些零用什么的。正当她在超市左看看右瞧瞧挑选所买物品时,忽然眼前一亮,远远地,她看到阿顺和刘丽丽也在逛超市,两人你挤我靠,那个亲热劲儿,让小花眼前一黑,心里仿佛失去了知觉。但小花自有她的过人之处,她很快冷静下来,心想,还是尽快躲开的好。
  此后,小花怎么看阿顺,都觉得不对劲。但小花是那种能沉得住气的女人,她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这大概是农村生活给她的磨炼吧。
  小花开始尝试做一些努力,比如:看电视看哪个频道,看啥节目,主动征求阿顺的意见;隔三岔五地,问问阿顺工作上的一些事;自己做头发,涂唇画眉,穿啥衣服,也比以前有了讲究。有言道,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其实,恋爱中的男人,其智商并不在零之上。阿顺对小花的种种变化,丝毫没有在意,因为此时他的意全在刘丽丽那儿。
  如此风平浪静——倒不如说“地火在运行”,时间又过了个把月。
  一天晚上,阿顺在洗手间洗澡,手机撂在客厅茶几上。小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电视。孩子已写完作业,上床睡了。
  忽然,阿顺的手机“呼”地震了一下,小花知是短信。无意间拿过来,打开一瞧,是名为“刘总”的发来的短信:“哥,你真健壮!真猛!丽丽想你!”小花脑子里“嗡”的一声,心像一块生铁般一沉。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来到洗手间,对一丝不挂水淋淋的阿顺冷冷地说:“瞧,你干的大好事!”阿顺一看,便心知是怎么回事。嘿嘿一笑:“朋友开玩笑哩。”小花几乎是吼了一声:“放你妈的屁!”骂完,甩手而出。阿顺心知不妙,便草草收拾完,走出洗手间,过来坐到小花跟前,陪着笑脸:“真的没事,朋友开玩笑胡说哩。”“什么刘总?不就是刘丽丽吗?你们的丑事谁不知道啊!人家说的时间长了!”小花脸也没转,打了一通机关枪。随后她连那次超市见到的情形也和盘托出。
  阿顺自知理亏,又传来孩子翻身说梦话的声音,便起身悄悄去卧室睡下。小花气得没法,便关掉电视,抱来被子,在沙发上一躺,然而了无睡意,在那儿翻来覆去地一夜。其实,阿顺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她先后起来叫了三次,要小花回卧室睡,小花理都不理。
  此后,小花一见阿顺,就觉得好像肚子里吃进了苍蝇,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有事吵,没事也吵。吵来吵去的结果,是双方协议离婚。双方协议离婚的方案是:因阿顺从不做家务,也不会做,孩子尚小,需小花照顾抚养,所以房子归小花和孩子住,将来继承权归孩子。孩子不改姓不改名,阿顺每月给孩子六百元抚养教育费,等上了初中、高中及物价浮动情况可酌情调整。阿顺差不多属扫地出门,但正是这“扫地出门”,多少让阿顺内心对小花的负疚亏欠减轻了些。
  离婚后的阿顺,心情是复杂的。除了对小花的负疚亏欠,有时想起跟刘丽丽的缠绵悱恻之事,心里又仿佛觉得是此生此世难得的享受似的。有时他又想,人类比动物聪明,发明了家庭;家庭给人幸福感和归宿感的同时,又往往给人套上枷锁。“你瞧,动物两性一交配完,雄的就转身离去,而且雄的还享有很大的交配自由。而人,而人,却要受家庭的束缚,用终生劳苦来尽家庭义务,有时妻子不满意,有时老人不满意,有时孩子不满意。男人啊,男人!”想到这里,阿顺长长地叹一口气,仿佛觉得,人还不如动物似的。这时,阿顺又忽而记起了时下很是流行的短信中的两句话:“人到中年三大福,升官发财死老婆。”于是他心下又自言自语道:“虽然我离婚了,别人没离,可在这一点上看来是人同此心啊!”
  阿顺和小花离婚后,过了不久,校长跟他谈话,说他的问题很严重,经领导班子开会研究,他不再当教务主任,成了一名普通教师。校长还说,鉴于阿顺曾经给学校做出的贡献,就不再给处分,只是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宣布一下就行了。阿顺只能同意。差不多在此前后,刘丽丽“孔雀东南飞”,调到了她丈夫所在的东南某市。
  小花离婚后,经常失眠多梦,有时跑到娘家里哭,有时在几个熟识的姐妹跟前哭。而且边哭边骂,骂阿顺变态,骂阿顺卖良心,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渐渐地,人也明显瘦了,两个眼窝深陷,脸色黑黄黑黄。小花父亲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过来过去闷声闷气两句话:“哭啥哩嘛,人一阔脸就变嘛!”阿顺的父亲和哥哥,也深觉阿顺干了卖良心的事,在乡亲们面前很抬不起头,平时外出也是专捡僻静的小路绕着走。好在阿顺的工作没丢,孩子也没改名改姓,这多少给阿顺家里人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最后,还是时光老人减轻了离婚在小花心里造成的创伤。为了生计,小花逐渐表现出了内心的坚强,租了一个不大的铺面,买了一辆带车厢的电动车,做起了卖菜的小本生意。后来慢慢做顺了,一个月竟能赚个三五千。用小花的话说,人心都一样,都爱看好脸色,爱听顺心话,爱沾个小便宜。她卖菜时,尽量笑脸相迎,尽量多说好话。见了老人,多点耐心,适当优惠点。见了戴眼镜的穿得像样的男人,每斤适当多赚两三毛,人家也不在乎。小花还说,有人刚来买菜,一进门先问便宜不,她便微微一笑,说物价涨得那么凶,没办法便宜。小花解释说:“这种人刚一进门,就问便宜不,我又不知道他(她)买多少,咋便宜啊!”而实际上,菜买得多,小花自然会优惠若干,或者搭一点别的什么菜。时间一长,顾客都熟了,都满意了,自然喜欢买她的菜了。简言之,小花卖菜,脑子灵活。换言之,小花卖菜,既会赚钱,也讲良心。这个道理并不难,但眼下不要说做小生意的,就是搞大生意的,又有多少人明白呢?小花菜卖得好,深层的原因,怕可能正在这里。
  阿顺离婚后,常常借助酒精来麻醉那颗孤单寂寞的心,慢慢地,他拥有了一帮喝烂酒的朋友。跟这些朋友一块厮混的时间一长,阿顺竟然在歌厅和洗浴城犯起了小姐。起初,他只是顺水推舟,跟上朋友去混个心。慢慢地,他感到了这里的新鲜。小姐们的青春漂亮,温言款语,她们的服务方式,她们的耐心细致,真让阿顺大开眼界。此时的阿顺,忽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今闹离婚的女人,一个个不都是笨蛋吗?你一离婚,人家才解放了,才鱼入大海了……但他转念又一想,这些姑娘或少妇们,有的可能抱着发财的梦想,来干这种营生;有的可能好逸恶劳,误入歧途;有的可能也不无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甚至为了家中病人治病的原故……这其中真实的、具体的、完整的原因,阿顺怕可能想上十天十夜也不一定能想清楚。然而,换一种思路,假如让这类姑娘和少妇去打工,去干正常的营生,她们绝大多数人每个月也就拿个不到一千的工资,有的甚至五六百,这种正常的营生让阿顺去干他干吗?阿顺想到这里,很自然地回想起省城大超市里那些收银员,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站在那儿,眼前是排着长队的顾客等着算账收钱,她们连坐着休息片刻的工夫都没有,她们一个月下来,不就挣个几百块钱吗?那些大酒店火锅店的服务员,整天毕恭比敬,跑出跑进,忙前忙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们一个月又能挣多少钱呢?阿顺想着想着,好多事情和现象突突突地从脑子里接二连三冒出来,富士康的员工跳楼呀,张海超开胸验肺呀,矿难死去的矿工呀,讨要血汗钱的农民工呀……阿顺想到这里时,他的脑子有一种快要炸裂的感觉。阿顺去歌厅和洗浴城,开始是图新鲜,后来是图快活,到最后去的次数一多,心里嘀咕来嘀咕去想得一多,他又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罪犯。从一名教师、一名教育基层的领导堕落为一名丧失羞耻心的罪犯,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呢?怎么就没个朋友提醒一下自己、开导一下自己呢?噢,对了,看看周围,人们不是都在忙着挣钱吗?多多少少有些钱的不是都在忙着找情人泡小姐或者拿现有的钱千方百计来挣更多的钱吗?哪个脑子进水了,有闲工夫来开导你阿顺啊!话说回来,时下的社会,与阿顺小时候的农村可大不一样,那时老家一带的人们对男女之事分外敏感,爱捕捉,爱传讲。可现在,谁到处去谈人家的老公有情人啊,犯小姐啊,人家才不管哩,反而会认为此人脑子有毛病。阿顺希望有人提醒他,开导他,可不是白日做梦吗?
  现在,凭借从前意淫给阿顺造就的那种丰富的想象力,来想象由“小姐”引起的这些诸多问题时,阿顺心里有了一种盛大的孤独,他仿佛漫步在无边大漠上的一位梦游者,一位长途跋涉在荒山秃岭间的根本就没有目的地的苦行僧……阿顺突然前所未有地,感到了自己从前那些没完没了纠缠来纠缠去的意淫念头,是多么地荒唐,多么地可耻啊! 而且竟然还使自己曾经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精神病患者,为什么要精神失常呢?为什么不死掉呢?这时阿顺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家庭的艰辛和屈辱,想起了母亲钉入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些关于学习的道理。哦,问题原来出在这里,阿顺只能成为意淫者,阿顺只能成为精神病患者,阿顺只能成为一名沾沾自喜于物质利益和权势地位的小领导,阿顺也只能成为离婚者阿顺,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定前生”呢?唉,曾经,农民意识主导了国家的政治,而今,农民意识又仿佛主导了国家的文化教育。阿顺想到这里时,仿佛感觉自己有些哲学的境界了。唉,话说回来,假如没有从前的意淫者阿顺,那么会有现在灵魂深处风雨过后见蓝天的阿顺吗?会有业已具备了哲学头脑的阿顺吗?想到这里时,阿顺的心里渐趋平静。
 
                         六
 
  阿康走上工作岗位以后,除了英俊帅气没多大变化外,才也不多了,艺也少了;除了工作,就是应酬。阿康经常喝得醉酗酗的,阿紫心里渐渐有些烦。好在阿康精明干练,肯动脑筋,没过几年,就坐上了总务主任的宝座。
  如果像阿顺说的,现今的中学教育已经变成了一种考试教育的话,那么,阿康则认为,如今的大学教育正在沦落为职业技术教育。大学生一进校门,便一心想的是将来的就业,谁管你的什么思想呀艺术呀文化呀什么的。同学聚会时阿顺听阿康说,他们学校有一位学术上很有造诣的教授,有一次给学生上课,旁征博引,考据合理,中外比较,古今联系,把那思想讲得深入浅出,把那艺术品得细致入微,把那文化价值阐发得淋漓尽致。正当这位教授讲得“兴会无前”时,突然有一位大学生举手站起来,十分诚恳地说:“老师您辛苦了!请您给我们多讲些对我们将来就业有实际帮助的东西,少讲那些虚的、没多大用处的。”这位学生刚一说完,就听下面一些学生随声附和。教授看他们的表情样子,也不太像寻恤闹事、扰乱课堂的,闭眼想想眼下的形势,发出一阵苦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阿顺还听阿康说,现如今,大学男老师坐一块儿,谈的不是酒量,就是赌钱,要么就是泡小姐。谁能喝能赌能玩小姐,谁就脸上分外有光。若有谁谈思想谈文化,此人马上成为另类。
  随着阿康工作上的春风得意,也由于他后勤工作的特殊性,不知不觉也犯起了小姐。某老板曾给阿康送了一张五千元的洗浴城消费卡,他经常呼朋引伴,去洗浴城玩。有一次阿康和朋友们玩得十分开心,他兴致很高,一晚上竟然整了五个小姐,成为同学和朋友之间聚会或短信电话里聊天的爆料谈资。
  还有一天晚上,阿康招待朋友们吃完饭,喝罢酒,便一声吆喝,直奔百鸟朝凤歌舞厅。一到包厢,阿康乘着酒兴,一下要来了十个小姐。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唱歌跳舞——其实哪里是跳舞啊,只不过抱在一起摇摇摆摆,并伴有一些轻浮猥琐的动作罢了。阿康百鸟朝凤来过多次,这些姑娘们大都熟悉他。她们轮流给阿康敬酒,一边亲他抱他,一边“康哥康哥”叫个不停。阿康到后面酒一大,一兴奋,竟然拿出一大叠一百元面值的钱来,给这个小姐一百,给那个两百。小姐们一见此情景,争先恐后,抢抓钞票,嘻嘻哈哈,兴奋异常。整个包厢,像过狂欢节一般热闹快活。阿康面额上反射着灯光投射过来的亮光,神采飞扬,一边喊叫,一边狂笑,恰似明星大腕接见万千粉丝一般。这一晚上,阿康稀里糊涂竟然扔出了五千多元。事后,朋友替他惋惜,骂他胡乱扔钱。阿康倒也爽快,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一世,难得朋友们一起快活。
  对阿康犯小姐,阿紫竟然一无所知。有次同学聚会,谈笑之间,阿紫面带感激和满足之情,说阿康就爱交个朋友,爱喝两杯小酒,但他在外面从不沾花惹草,这让她心里很是感激。老同学们个个笑在心里,嘴上只是嗯嗯应承。
阿紫大学毕业后,也不知从哪天起,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写起了诗歌,什么《诗刊》《诗选刊》,什么官刊民刊,订了一大堆。整天在那儿痴痴呆呆,嘴里念念有词,纸上写写画画,阿康一问,她便抗议,说是干扰了她的灵感。当然阿康随便问不行,她对阿康讲起来,那可是喋喋不休,阿康还得耐心倾听。阿康有时耐不住性子,也发表几句见解,不料这一说,立刻显得驴唇不对马嘴,时间一长,阿紫跟阿康谈诗渐渐少了。阿紫很爱诗,还在网上开了博客。有一阵,她说在网上结识了这个大作家;有一阵,又说结识了那个大诗人;有一阵说这个评论家评论了她的诗;有一阵,又说她的哪些诗发表在什么刊物了。有时,阿紫跟阿康竟然三四天不说话,阿康一问,阿紫便说,她心里很孤独,若与阿康一说话,就会感到更加孤独。阿康心里捏了一把汗,可不要整得跟上大学时的阿顺一样。阿康有时跟朋友说起,自从阿紫写起了诗,每天晚上睡前,都要给他谈诗念诗,每次他都是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渐渐地,阿紫也不给阿康谈诗念诗了。
  阿紫后来发表的诗歌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执意要出诗集,结果花了将近三万元,出版了两千册。除了给文学圈子的朋友以及同事朋友赠送出去一小部分外,大部分一直堆放在阳台上,秋冬烤着暖气,春夏晒着太阳……
  诗集无法销售,钱是个极次要的问题,阿康现在除了住的那套楼房,还有两套楼房对外出租。阿康曾经投资基金,亏损二十多万元,后来又转而投资黄金,结果不但捞回了损失,而且大赚了一笔,有说赚二十万的,有说赚三十万的,不管怎么说,对阿康来说,钱已不是个问题。但是,这给阿紫精神的打击实在不小,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文学的荒凉、诗歌的寂寞。然而,阿紫写得更执着更投入了。
  阿顺离婚后,在外面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楼房,暂时过渡。也不知从哪天起,晚上他一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就发困,而一回到卧室,立马又清醒起来,于是慢慢养成了睡觉前翻翻这本杂志、看看那本闲书或打开电脑上上网的习惯。阿顺虽然极不爱读当前的新诗,但还是私下里悄悄地读了好多阿紫的诗,最近他又莫名其妙地读起了诗歌评论方面的文章。他毕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有些文学基础,看着看着,一首诗里哪个词用得好,哪个句子写得出彩,哪个地方暗示的意味丰富,哪个地方意境营造得好,他也能说出个八九分。
  最近,阿顺可以经常在网上碰到阿紫。阿紫的QQ名叫“一片紫云”,阿顺的QQ名叫“望断南飞雁”。他们在网上碰见了,有时打个招呼,有时聊几句各人近况,有时问问工作情况,更多时候,阿紫喜欢让阿顺看她新近写的诗。对于阿顺这个本来对新诗敬而远之的人,读阿紫的诗,却好像虔诚的基督徒读《圣经》一样,哪怕看不懂,内心也是无比崇敬的。
  这天晚上,阿顺关了电视,从客厅来到卧室,自然是分外清醒,他便打开电脑,登了QQ。一看,阿紫也在线,阿顺便问道:
  “诗人好!还没睡啊?”
  一片紫云:“没有啊,阿康野去了,孩子睡了,我正好上会网。”
  望断南飞雁:“最近又有啥新作?”
  一片紫云:“有啊,我发过来,你看看。”
  紧接着,阿紫发来一个调皮地吐着舌头的动画小图片。
  望断南飞雁:“发来拜读!”
  阿紫便发来一首诗:
 
     厨房里的诗
 
  相信吗?有人在厨房里写诗
  切刀和擀面杖是最好的抒情
  黄瓜,西红柿
  我用温柔的疼痛切开
  它们内心最动人的骨朵
  先流出泪,然后是血
  冰凉而又张扬
  一枚豆牙,遗落在水底
  忐忑地看着我
  以为我也是水,或者光
  我也看着这个孩子
  看着她,我的眼睛就湿了
 
  吃饭的人来了,一个接一个
  他们都说:真香
  他们没看见,切菜板上
  渴望氧气的鱼
  正大口大口地呼吸
  吃饭的人又走了
  抹了抹嘴,一个接一个
 
  阿顺刚一读完,马上发过去一个拍手鼓掌的动画小图片。
  阿紫发来一个羞涩表情的图片。
  望断南飞雁:“真好!真好!”
  一片紫云:“不要光拍马屁哦!”
  望断南飞雁:“诗嘛,就要从平常处入手,写出不平常来。此诗内容再平常不过,而意味却实在不简单。”
  一片紫云:“有啥不简单的,闹着玩的。”
  望断南飞雁:“生命只能珍重,可不能闹着玩啊!”
  阿紫为阿顺和她的共鸣激动了片刻。随后说道:
  “你说得很好,我就是想表达自己对生命的一种体悟和认知。”
  望断南飞雁:“就是,让人感到很具体,很真切。”
  一片紫云:“你困不困?是不是想睡了?”
  望断南飞雁:“不。”
  望断南飞雁:“你的诗是我的醒脑剂,呵呵!”阿顺顺便一捧。
  一片紫云:“还有一首诗,你也看看吧。”
  望断南飞雁:“发来。”
  阿紫很快就发了过来:
 
      又一场雪
 
  多么纯粹,多么
  美。偌大一袭白绸,郁郁的
  让人深信不疑
  风,是从远处来的
  它是沁入骨髓的针尖和麦芒
  泥土与落叶,越来越凉。它们
  是血,是残骸,是世人无法顾及的牵绊
 
  雪在高处飘,也在低处融化
  谁还忍心高声喧哗
  我有一片雪林子,你是知道的
  那里经常伸出多年前的枝条
  经常绊倒我,让我
  不得不收回目光
 
  望断南飞雁:“开头‘多么纯粹,多么美’不好,删掉。”
  一片紫云:“为什么?”
  望断南飞雁:“你把读者消灭了。”
  阿紫发来一张带有疑问表情的图片。
  望断南飞雁:“‘纯粹’和‘美’应该让读者去体味,你不能说的。你说出来,后面的含蓄就没了意义。”
  阿顺说到这里,一下来了兴致,他想起了法国文学家法拉美说过的几句话的大意,又说道:“诗写出来原本就是让人一点点地去猜想,这就是暗示。一点一点地把要说的暗示出来,诗才显得有意味。”
  一片紫云:“说得好!说得好!”
  紧接着,阿紫发来一个抱拳施礼的小图片。
  望断南飞雁:“‘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美丽的姑娘玩起了失踪,可苦了青年诗人崔护,这里,相思、失意、落寞、怅恨,全在言外,并不直接在字句上表现出来。”
  阿顺借崔护《题都城南庄》诗来解说,顺便还幽了一默。
  一片紫云:“是!是!”
  阿紫又赶忙从网上复制了离离的《鸟鸣》一诗,发了过去:“我离开时,林子里的鸟/轻轻叫了几声,一些残存的雨点/被震落下来/直到我离开,天空还是/暧昧的灰色,我想这一生/就要消没在雨天当中了/积水的地方,我的双脚/沾上了新泥,使我更像/一块充满焦虑的青铜/天空压得更低了/就要罩着我/像罩着一只不会尖叫的钟。”
一片紫云:“这么好的诗,谁的啊?该不是你写的吧?”
  望断南飞雁:“哪里!这是离离的诗。你看她写离开时的伤感、内心的冲突与焦虑,多好,一点也不直说的。”
  一片紫云:“嗯嗯。”
  阿顺这辈子活到现在,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自豪过,好像超过了考上大学,超过了当上教务主任。正当阿顺在自豪的云雾里飘荡时,阿紫说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改日再聊,并向阿顺道了谢。阿顺同意,并说不要客气。
  此后,阿顺从阅读诗歌评论和跟阿紫谈诗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快乐。过了几年,经别人介绍,和一个年龄相近的女老板结了婚,不久,女老板又给阿顺买了一辆高级小轿车,阿顺的个人生活,又步入春风得意的轨道。
  但是,十分不幸的是,阿顺和阿康的孩子上了初中后,越来越迷恋电脑游戏,如今学习成绩每况愈下,老师和家长多次沟通交流,试图教育转化,最后都没有什么收效。阿顺、小花、阿康、阿紫他们的内心都陷入了矛盾痛苦。他们一方面想到眼下社会,就业那么紧张,社会竞争又那么激烈,不学习,长大咋办呀!但转念一想,眼下毕业的大学生,父母辛辛苦苦供出来,一个个又找不上称心的工作,上了大学又能咋样?然而,将来要在社会上立足,没有知识和能力,到底是万万不行的。因为孩子的问题,阿顺阿康他们又深深地感到了人生的失败。不是说,人在年轻时比学业比工作比财富而晚年比孩子吗?小花把责任一骨脑儿都推到了阿顺身上,骂他直接影响坏了孩子;阿康抱怨阿紫整天一有时间,就写诗上网,不知道在孩子学习上多操点心。阿顺则怪小花把心尽放在生意上,担误了孩子的教育培养;阿紫则指责阿康整天不着家,孩子好像是她一个的。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各人心事说不清。当然,阿康的经济状况要比阿顺好得多了,这在讲经济的时下,倒消除了阿康不少的后顾之忧。
 
  说明:
  经青年诗人马瑞云同意,本篇小说采用了她的《厨房里的诗》《又一场雪》两首诗,前一首略有改动。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