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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雨、岁月风

来源:作者:袁赣湘时间:2012-02-25热度:0

 
    辛杨子今年已是在她爸爸妈妈的坟茔上放第20次鞭炮,每放一次鞭炮,她就要在这里悲伤地向着她爸爸的墓碑大叫一声;“爸爸,这是我代妈妈给放的鞭炮,她要为你送行……”。然后又对着她的妈妈说:“妈妈,你放心吧,我又替你给爸爸放了一挂鞭炮,我祝你们俩人在天堂一世挚爱……”

                                                    一、

     辛杨子的妈妈姓杨,曾是一位小学教师。到底是怎样和她的爸爸相识并结为夫妻的,辛杨子从她外婆的嘴里听到了她爸爸她妈妈的许多故事。
     那是60年代中期的一个秋天,辛杨子的妈妈杨春霖是城里一所小学的一名教师。学校要求学生勤工俭学,那一年辛杨子的妈妈是一位中师毕业才一年多、20刚出头的大姑娘,她趁星期六下午,带着挑出来十名年纪稍大、个儿稍高一些的小学生去城郊去捡油桐籽,捡了一个下午,她带去的两个布袋子已装满了。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杨春霖带着学生回家,她们越走越觉得回家的路不对,而她肩上挑的油桐籽也觉得越来越沉,她暗暗地叫起苦来,可她是学生们的主心骨,她又必须坚强起来。
     正当杨春霖一筹莫展时,她遇见了一位中年人和一位年轻人,他们都背着地质包,一问才知道她把回家的方向搞错了,回城还有十里路程。再一问才知道他们是明南地质队找矿的人。杨春霖见到了“救星”后,整个人都差点瘫软了下来。接下来的事就不用细说,那位年轻小伙子帮着杨春霖挑起了油桐籽担子,又坚持把她送回学校。
    回到学校已近晚上八点钟了,杨春霖的爸爸、妈妈急得要命,前来找学生的家长来了一大群。当家长看到学生和杨老师回来后,免不了发上几句牢骚。
    杨春霖好像完全没听见学生家长的话,她一定要留下这位“活雷锋”,要她妈妈为他煮一碗面条,并嘱咐一定要放两个荷包蛋。小伙子也确实饿了,也就留了下来。
    杨春霖的爸爸杨牧之一直在看着女儿,女儿的一举一动他的心里都有数,当他看着这位叫辛宝成的地质队小伙子在吃面条时,他问道:“小伙子,你从事什么工作?”
   “地质找矿”
   “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河北地质学院。”
   “你是哪里人?”
   “山西。”
   “洪洞县里没好人。”这是杨妈妈说的话。当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杨春霖、爸爸杨牧之和辛宝成都大笑了起来。
   “大妈,你说的是戏文里的词,其实我们山西人好人还是多,刘胡兰、董存瑞不都是山西吗?。”
   “小伙子,你说得没有错。老太婆,你这样说话就不对。”
   “我说的戏文,也没有错啊。”
    辛宝成吃完面条后执意要走,说我还有十几里的路程。临走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五角钱递给杨春霖,说:“谢谢了,我们地质队的人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粮票我就没有带,这钱你就收下吧。”
    杨春霖执意不肯收,辛宝成执意要给,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块儿,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磁场,最后还是杨春霖收下了。
在一旁的杨爸爸看到后,悄悄对老婆说:“老太婆,我们有女婿了,你女儿的魂被这位小伙子勾去了……”

                                                二、

   年轻的地质队员辛宝成压根儿没有想到他的婚姻来得这么顺利。
   那年才24岁的辛宝成,一年多以前他从河北地质学院毕业分配到了江西明南地质队。他是主修钨矿专业的,正是想在地质找矿上大干一场、让自己的事业有所建树的时候。平时他除了上山从事地质找矿外很少和外人接触,一有时间就在房间里看地质理论书籍和学习写作工作笔记。说实话,辛宝成当初把这位女教师送回学校,吃完女老师家煮的面条回到单位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也没有认真地去看看这位姑娘一眼。因为地质队员在野外从事地质找矿,也时常遇到在山里迷路的人,遇上要帮助的就帮一把,帮完过后就算了。
    第二天,打扮入时的小学教师杨春霖问着路,拎着一袋水果找到在城郊的明南地质队来了。当有人叫道:“辛宝成,外面有人找。”星期天正在房间看书的辛宝成出门一看,是一位女同志,他心里压根儿没在意,问了一句:“谁找我”?
    还是杨春霖大方地说话,“你好!才过去十几个小时就不认识了”
辛宝成这才想起来,他眼前的这位女同志就是昨天下午邂逅的那位姓杨的女教师。昨天在山里他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位姑娘,这回认真一看觉得这位女教师无论是身材、长相、气质,都是蛮不错,算得上是一位漂亮姑娘。
   “你好!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这位活雷锋昨天救了我,我怎能不来感谢一下?”
   “你说到那里去,什么活雷锋的,地质队的人遇上这样的事多的去了,人之常情吗!”
   “你就不请我到你的住处坐一坐?”
   “啊,这边请。”

    中午,辛宝成买了一份地质队的饭菜招待杨春霖,杨春霖似乎没有一点讲客气的意思,她吃起来特别的香。
    吃完后,辛宝成送杨春霖回城里,俩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感到很是情投意合。
    辛宝成是北方人,有一米七几的个子,经常在野外从事地质找矿晒太阳让他有一付古铜色的脸庞,显得身体十分结实。
    要分手了,杨春霖说:“下星期你到我家来吧,我做好饭等着你。”
    “下星期天不行,这几天我就要下小队去找矿。”
    “去那里的小队?”
   “邻县的一个地方?”
   “那我来找你?”
    “你找不到的,我们都在山里找矿,离县城都有上百里路。”
    “你什么时候回西江来?”
    “说不准,快也要一个月,若慢一点可能要40天左右。”
    “我等着你。”

     一个大姑娘主动找上门后,不一会儿就在整个明南地质队传开了。大伙说:“辛宝成你行啊,平常看你书呆子一个,深藏不露啊,找起对象来一点儿也不含糊,还是美人儿送上门来的。”
辛宝成说:“这还是哪跟哪啊,这姑娘我还不认识呢?”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上了,这么漂亮一大姑娘干么大老远的来找你?听说还是人民教师,多么崇高的职业啊,你艳福不浅啊?”
    “辛宝成,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不要介绍给我得了。”……辛宝成在大家的一片起哄声偿到甜蜜。
    下到小队的那段日子,辛宝成大脑里就时常有了杨春霖的影子,在工作中他还经常跑神。
    而在西江工作的小学教师杨春霖可就算是度日如年了,天天都感到茶饭不香。杨牧之看出了女儿的心思。杨牧之老先生从事教育快40年,女儿杨春霖是他快40岁的那年才出生的,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是杨牧之视为掌上明珠,打出生时他喜爱有加。他看到了女儿有心病就跟女儿说,“你既然看上了这个小伙子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和他先建立朋友关系?”
   “爸,他是地质队员,出去邻县找矿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原来是这样。那你可得想好了,今后成了家怎么办?”
    “爸,我们只能算是刚认识呢,还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个想法,哪有你想得这么远。”
    “我打听过,地质队的人工资高,就是人比较辛苦,经常在山沟转。”这是杨妈妈的话。
    “爸是过来人,我也看到这个北方小伙子脸型方正,眼睛明亮,声音宏厚,显得很朴实、忠厚,身体也结实,应该是个好人。”
   “长相也不错,可他是一个北方人,不知道性格如何?”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辛宝成从野外地质小队回来后,就急切地去学校找杨春霖,这次他还带去了一大包从山里采来山栗子和香菇。他们就这样确立了朋友关系。
恋爱中的人是幸福的。
    杨春霖除了欣赏辛宝成的身高和那张古铜色一般英俊的气质外,还有他的学识、职业。杨牧之老先生几次和辛宝成接触与交流后,他老人家感到满意。而北方汉子辛宝成没想这么多,他对杨春霖的长相、职业、家庭没有挑剔,接触几次后他也喜欢上了这个南方人的家庭,乐意成为家中的一员。
    第二年的春节,辛宝成没有回山西,而是在杨春霖家过的,多次接触和交流后,杨牧之和老伴很是喜欢这个北方小伙子。杨妈妈说:“他的年龄正好大我们春霖三岁,男大三,抱金砖。”

    辛宝成和杨春霖结婚是当年的五一节。
    他们的婚假只有三天假期,另加上五一休息和遇上一个星期天,只有五天时间。新婚后,辛宝成依旧去野外从事他的地质找矿。到了这一年的七月,杨春霖放了暑假,辛宝成带着的新娘子从北京绕道回了一趟山西,杨春霖见到了公公婆婆。远在山西的公公婆婆看到辛宝成带了一位这么清秀、漂亮老婆回来了都十分高兴。杨春霖的知书达理和为人处事得到了公婆的好评。
    辛宝成要出发去野外找矿,杨牧之老先生专门燃放了一挂鞭炮为女婿辛宝成送行。

                                               三、

    辛宝成和杨春霖的女儿辛杨子出生后不久,那一年正好是杨牧之老先生的花甲之年,杨老先生看到了小外孙高兴得不得了。
    已从事教育事业近四十余年的他,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但那个年代注定要让这位大半辈子从事教书育人的老先生,迈不过人生的这道坎儿。
    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到处张贴大幅标语和大字报,广播里一天到晚一遍又一遍都放着“造反有理”的歌曲。杨牧之老先生预感到国家又要遭受一次大劫难,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大劫难会先从他这位从事教育事业近四十年的人身上“开刀”, 成为西江市最先受到冲击的人之一。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已经没有人再尊敬这位教书育人的杨老先生了。让他从此永远告别这个世界。
    有着60年生活经历和满腹经纶的学识告诉杨牧之,这场因文化意识而发动的阶级斗争来头一定会不小。他提出来趁着女儿杨春霖生了小孩才坐完月子的机会,要求女儿到辛宝成的野外分队去小住一段时间。老伴和杨春霖都想不通,说他的地质分队在乡下,流动性大,生活一点也不方便,刚刚坐完月子的女人怎么能吃这个苦?
    杨牧之把眼前的斗争局势和将要发生的社会变改、走向和老伴、女儿细说了一遍,这对母女平时都不太关心政治,杨春霖听完父亲说的话,也看到了当前的局势,她想想也觉得有理,再说她也思念丈夫了,也就同意了父亲的话。她要妈妈给你准备一下,自己去给辛宝成拍了一份电报,要他三天后前来接她们母女。
辛宝成如约前来了,杨牧之和辛宝成做了一次长谈。
    那一晚,杨牧之老先生和女婿辛宝成说了很久、很多的话。他说:一个人的睿智要表现在遇事能看得透,故不与人争;一个人的豁达要表现在遇事能想得开,故不与人斗;一个人的得道要表现在知天意,故不急;一个人的厚德要表现在重谦和,故不骄;一个人的明量要表现在放得下,故不痴;一个人的自信要表现在肯努力,故不误;一个人的情浓要表现在淡名利,故不独;一个人的宁静要表现在看得深远,故不折;一个人只要知足才能常快乐,故不老;拥有这些良好品德的人,成功往往并只在眼下,更在长远。品德是没有歧视的,不论贫富贵贱,人人可以得到;内涵是可以共享的,不论官衔高低,人人可以拥有。人的内涵愈丰富愈觉得自己渺小,就愈有高尚追求。忘掉他人的不周,这是宽容;从容淡定处事,就是潇洒;真正的闲是心灵超然物外,真正的忙是工作里浑然忘我。……在杨春霖的印象中,她的父亲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赋有哲理的话。辛宝成则听得津津有味。他多次想拿起笔来记录,岳父不让,说要他只记在心里。杨老先生仍还在兴奋之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给女婿说。并一再叮嘱辛宝成要照顾好杨春霖母女,平时在工作中要少说为佳,要防祸从口出……
   “爸爸,我会记住您的话。”
    而母亲则为杨春霖和小外孙女准备了四个皮箱的东西,令辛宝成有些费解,杨春霖去他那里小住一段时间干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
    辛宝成和杨春霖这一走,竟成了她和父亲的永别。从此杨春霖再也没有了父亲。
在野外分队安定下来后,辛宝成和杨春霖打开皮箱一看,其中有两箱都是她父亲致爱的线装古书,有好几幅是他老人家喜欢的字画、几块并不算高档的鸡血石印章、两张存折、一付银手镯和一块玉佩……清点完后,辛宝成和杨春霖看到这样东西都惊讶了起来,这几乎是杨牧之老先生把一生的家当都给了女儿女婿。杨春霖说:这差不多就是我们家的全部家当了,我爸爸心地善良,他一生都节简,好像从来没穿得一套好衣服,也没什么积蓄,过去他接济了不少家里穷交不起学费的学生,小时候我记得我们家每天只吃两餐饭。这两张存折加起来总共才700多块钱,看得出一张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的工资,另一张就是近几年他们生活节余下来的。杨春霖看到这付银手镯时又说,这对银手镯是我奶奶留我妈妈的。抗美援朝的时候,爸爸也要捐献给志愿军,妈妈死活不肯,说这是她婆婆留给她惟一遗物,她要传给我……
    西江市的形势果然像杨牧之老人猜想的方向发展。一天上午,一群年轻的红卫兵就来到他的家抄家,把杨牧之老先生积蓄了大半辈的书籍、信件、字画、教课文案翻得一塌糊涂,有的人口口声声说是砸烂封资修,把他家里的书籍、字画、甚至物品有的砸,有的烧、有的撕、有的抢……而杨老先生被红卫兵在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资产阶级反动教师”牌子在批斗。
    红卫兵走后,家里如同被土匪洗劫过一般。杨老先生心寒了,这个世道、这些年轻人怎么会变得如此不讲人性。然而这只是这场“阶级斗争和革命”的序幕,第二天、第三天……多的时候一天前来三四伙红卫兵“造反有理”。杨牧之老先生家被抄得不成样子,到了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一本完整的书籍,就连天花板都翻过了几次。没过几天,杨牧之老人又被学校的造反派关进了牛棚。
    早已心死的杨牧之老人,终于在一个晚上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辛宝成接到岳母拍来的电报已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和杨春霖急切地赶到西江,因天气太热,杨老先生早已入殓了。只等着杨春霖和辛宝成来看一眼棺椁。
    杨春霖和妈妈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其他的后事都是辛宝成在几个亲戚帮助操办的。杨老先生下葬后,悲痛欲绝的杨春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一下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她熟悉的家竟然会受到如此的劫难,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一本完整的书籍,一件好的衣服,连房间的天花板都被人翻了下来……满街都看到是穿着黄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到处去造反,天天都听到有的人被打死了,有的人又寻了短见……辛宝成看到整个城市都是乱轰轰的,又连想起岳父对他说过的话和对形势发展的研判,觉得还是尽快离开城里为好。辛宝成和杨春霖商量,说要赶快带着妈妈离开这里,到他的找矿小队去会更安全一些。杨春霖也同意,她怕妈妈一时想不开也走爸爸的路。
    杨春霖交待邻居看好房子后,辛宝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岳母,杨春霖和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辛杨子在地质分队安家了。

                                              四、

    地质队也不是世外桃园,不久“造反有理”也刮到了地质分队,一个绰号叫许二嘎子的江浙退伍兵成了“井冈山战斗兵团”的司令,而广东分配来的一个姓林叫林子祥的副机长也不罢休,成立起一个“延安战斗队”。先是把分队一名南下干部打倒成“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随后又把分队书记李大鼻子揪了出来,还把几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地质工程师、测绘工程师打成“反动资产队级学术权威”“阶级异已分子、臭知识分子”。今天批斗这个,明天批斗那个。
    辛宝成是个书呆子,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兵团、哪个战斗队,可是他不参加别人偏要他参加。分队这两个派性组织都争着拉人。要么你参加造反派,要么你就是保皇派。先是许二嘎子自己找到辛宝成说:“你必须参加我们‘井冈山战斗兵团’,我们是造反派,毛主席都说造反有理,这还错得了?”
    辛宝成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这个天天喝酒、吹牛皮和一身匪气的大老粗退伍兵。当许二嘎子在和他说话的时候,辛宝成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他岳父去世前给他说过的话:“千万要做到少说为佳,免得祸从口出……”辛宝成说:“许司令,我这个人只知道找矿,其他的事什么也不懂,至于加不加入你的战斗兵团,你让我回去考虑考虑。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二天,林子祥也找到刚从钻机上编录回来的辛宝成,要他参加他的“延安战斗队”,说我们也是造反派,就是要把一切牛鬼蛇神全部斗倒斗垮,斗出一个新世界……”
    辛宝成平时与钻探工人接触不多,他平时爱好看书、爱写地质笔记,也很少和普通工人接触,在普通工人眼里辛宝成有点儿文化人的清高。自从杨春霖和女儿、岳母来到分队后,辛宝成故意找了一个离分队部有一段路途的老乡家里居住,他还交待过杨春霖和岳母,对父亲去世之事谁也不要说出去。辛宝成不住在分队部周围,所以和分队职工来往就更少。
   辛宝成对林了祥说:“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地质找矿,上面有分队的党支部领导就可以,又不是要打仗,参加这个兵团、那个战斗队干什么?我这个人没弄懂,我不参加。”
   “你不参加我的造反派战斗队,那你就是保皇派。”
   “中国现在还有皇帝吗?对不起,我要回去给我女儿洗尿布。”
在回家的路上,辛宝成就在想,许二嘎子和林子祥他们都不会死心的,他哪一派都不能参加,但他又必须想好应对的对策。
    许二嘎子一下出了大名,他的身后有一伙同是江浙退伍兵的黄皮帮(江浙一带的人骂过去的国民党兵叫黄皮帮、黄狗帮)“死党”。这伙人年纪都在30来岁,都是农村出来当兵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有一部分人是党员,他们在单位大多是从事钻探工人和一些辅助性的工作,缺点就是文化素质太低。但令许二嘎子骄傲的是,分队地质组两名当年从地质学校新分配来的中专生加入他的“井冈山战斗队”,并成为许二嘎子手下能写标语、大字报、能唱能跳的得力干将。而林子祥一伙人则是广东技校和钻机上的一批人,他们多是20出头的年轻人,读过技工学校,文化素质较高,说时髦话、写大字报讲理论一套套的。
    分队的“两派”又互相斗了起来。广东话念“嘎子”念不清楚,把“嘎子”说成“傻子”,分队职工对这许二嘎子没什么好感,也就顺着口音叫他许二傻子。后来“许二傻子”几乎就成为他的大名。
    文化大革命在继续。分队被许二傻子和林子祥一伙人搞得乌烟瘴气,从事地质、测量、钻探等岗位的知识分子搞得人人自危。不久,原分队书记李大鼻子和几名有历史问题的工程师被关进了大队的“牛棚”。但分队的地质找矿生产不能停,地质组就指名要辛宝成负责。辛宝成也不敢多说话,要他负责他就负责。
    要辛宝成当地质组负责人,这一下又让许二傻子给盯上了,他时刻就在想到要惹出一点是非来,好好整整辛宝成。他的坏主意从何而来?后来许二傻子在拨乱反正后的“三大讲”中自己坦白出来了。一是当年辛宝成没有参加他的“井冈山战斗兵团”。二是辛宝成平日里根本看不起身上带些匪气和干粗活、说粗话的文盲。三是他承认对辛宝成娶了一个长相漂亮的老婆心存嫉妒。
    杨春霖在分队小住一段时间后,在辛宝成和她妈妈的精心护理下,渐渐走出了她父亲突然去世时的阴影,平日里少有出门的她,肤色保养得很好,再加上她哺育女儿的缘故,待女儿快满一周岁时,杨春霖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丽、漂亮、白嫩。许二傻子没看到杨春霖还好,可偏偏就是被他看到了,这下惹得许二傻子心里头痒痒,他的家几千里外的苏北,娶了一个又丑陋、又高大的农村老婆,和她杨春霖比,如同一个是天上的天鹅,一个是地上的鸭子。弄得他挡里的“霸王”天天晚上硬上弓,又没地方释放。许二傻子心里的气就不顺,晚上在床上睡不着觉,他就想着如何把这种恨撒在辛宝成身上。所以他时刻在盯着他,千方百计地想找出他的茬子来。
    辛宝成也看出了许二傻子和少数“造反派”的用意,他平时在工作很是严谨认真,也少说话,一直没有让许二傻子找不到他的“麻烦”。

                                                   五、

    明南地质队革命委员会成立后,各项生产又走上了正规。但单位里的“派性”严重,每个帮派都在拉山头,扩大自己的斗志队伍。全国学习解放军。原先分队的代理书记调走了,李大鼻子成为分队的指导员兼连长。曾带头批斗过李大鼻子的许二嘎子日子就不好过了。李大鼻子眼睛看着许二傻子气就不顺,心里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平时他又找不到理由来明的治他。这许二傻子也看得出来李大鼻子对他的态度,他心里的鬼点子也不少,他虽然在大队、分队有一帮退伍兵战友帮衬,可他必须在队级干部中找到靠山才行。说起来也算是天助许二傻子,这个时候大队的几帮派也在向他招手,许二傻子就见风使舵,马上就靠在一个绰号叫付大蛤蟆的副主任付青松手下。有了付青松的撑腰,这一下李大鼻子对他许二傻子也有点无奈,但李大鼻子是一名老政工,他想要治他许二傻子早晚都会找到机会。
    许二傻子自从看见杨春霖之后,心里痒、挡里的那个东西硬得不行,他就千方百计地想在辛宝成身上撒气。革委会副主任付青松来分队搞调查研究,他就向付青松反映说辛宝成是臭知识分子的代表,听说山西人没有不做生意的,他的家庭成份可能有问题。
    付青松回到大队后马上查阅辛宝成的档案,发现他家庭成份一栏填写的是中农,他左看右看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但他又武断地肯定辛宝成的家庭成份一定有问题。于是他就从政治部调出两个人专门前去辛宝成的家乡搞外调。
两个出去外调的人跑了20多天回来汇报说,辛宝成家里的成份确实是中农,他家那个地方属穷乡僻壤,抗日战争年代那里就是共产党的游击区,1948年就搞了土改,辛宝成是土改以后上的学……付青松看到这样的结果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抓革命、促生产。大队决定选一批根红苗正的人到知识分子人多的工作岗位去“掺沙子”。李大鼻子马上想到了许二傻子,结果许二傻子的提名得到大队副主任付青松的认同。许二傻子被分配到辛宝成的地质组“掺沙子”。 那个年代地质组的技术员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谁也不敢乱说话。但大家心里都有灵犀,就是要想着法子整治他。
原先许二傻子在地质组里还有两名年轻干将,可这两个人一个被借调到大队去参加文艺宣传队了,一个被借调到大队政工科去搞外调了。其他地质技术员都把许二傻子当政治小丑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辛宝成当过一段时间分队地质组的技术负责人,原先一名德高望众、姓何的老工程师被“解放”后回到了地质组,辛宝成就让出了负责人的位置。许二傻子到地质组来“掺沙子”,何工程师跟辛宝成商量:“这个人的工作怎么安排?”
   “那好办,也不要具体安排他跟哪个小组,随时换,哪个项目需要人就安排他到哪里去。”
   “这是个好办法。小辛,我看他的工作就由你去安排,只要不出原则问题和安全事故,你就大胆去安排,我做你的后盾。”
    辛宝成第一次安排许二傻子的工作,就是要他去跟槽探编录小组的陈组长去采矿样。他多拿了几个布样袋子给陈组长说:“你们现在兵强马壮了,工作业绩也要显现出来。”陈组长弄明白了辛宝成的用意,就点了点头带领三个人拿上了锤子钢钎出发了。
    走进了槽探坑里,陈组长就和另两个同事在编录,就指定几个矿点要许二傻子采样。陈组长他们沿着槽探坑一条线编录过去,许二傻子一个人呆在原地采样。
转眼太阳朝西斜了,陈组长他们已把这一条槽探的编录编完了,回来看看发现许二傻子他才取了三个样,而且有些矿样采取还不合格。陈组长发火了:“许司令,你是干什么吃?干工作磨洋工,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许二傻子的脸都红了起来。
    搞地质的人最怕走回头路,陈组长编完这条槽探沟,他们明天就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陈组长毫不客气地顺了许二傻子一顿后,三个人就急忙一起干了起来,太阳快下山了四个人才往回走。这一天他们小组一共采了18个矿化样,陈组长和另两个技术每人背了4个矿样,要许二傻子背了6个矿样,一个矿样要求是2公斤重,6个矿样就足有12公斤重,再加了锤子钢钎,差不多有50斤重,还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他许二傻子当兵的时候背这点东西就不算什么,可分到地质队后他先是在钻机上工作,后又成为水泵工,已许多年没干过重活和背东西走这么远的山路了。那一天累得许二傻子大汗淋漓,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许二傻子连忙去食堂多打了几个菜,一口气喝了半斤白酒后才慢慢地晃过气来。等到他洗完澡,地质组的人员已经在等着他带领着大家学习。
    这许二傻子没多少文化,他拿起一张报纸要一个地质技术员念,那个地质技术员说:“许司令,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这个级别?还是你带领大家学习吧。”
    许二傻子明知道别人是在将他的军,可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结结巴巴地念起来,地质组的人员有的在填图,有的在编写资料,有的在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根本没人听他念什么文章。待文章念完后,许二傻子要大家座谈讨论一下,大家谁也不说话。许二傻子只好点名了,先是要辛宝成发言。辛宝成说:“我平时学习得不够,我手上还有工作,还是听听你发言吧。”许二傻子又叫何工程师发言。何工程师说:“我手头上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呢,我没什么说的。”
许二傻子看到大家都发言,就说大家干了一天工作,身体也觉得累了,今天到这里吧,散会。
    第二天、第三天,辛宝成都是按排许二傻子去做槽探编录的采矿样工作,一个星期下来,真正把许二傻子累惨了。一天晚上他和几个老乡在一起喝了半瓶子白酒后,就发起牢骚来:“没想到这些臭知识分子干的工作这么累,这些活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比我老家的牲口干的活还累……”许二傻子的牢骚话当晚就有人汇报到了分队指导员李大鼻子的耳朵里。李大鼻子这一回沉默着,并没有动作。
    时间一长,许二傻子知道了他的工作都是辛宝成在安排,地质组技术负责人何工程师根本不管事。心里原本对辛宝成就怀恨在心的许二傻子,也就在下着狠心收集辛宝成的污点。一天,他不知从那里听说辛宝成老婆的父亲在文革中自杀的消息后,就如获之宝,心里想他终于抓到了可以整倒辛宝成的把柄。
    许二傻子又一次向他的“主子”付青松打小报告,说辛宝成老婆的父亲在文革初期畏罪自杀,原先是西江市一所学校的校长,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听说还有历史问题……
     靠着整人起家的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付青松,他做梦都在想找整倒人的线索。听到许二傻子的电话后,他果然派出政治部一名姓田的得力“金刚”带队去杨春霖的学校调查,接待这两位“金刚”的是教育局里一个姓魏的造反派,这个姓魏的人过去曾强烈地追求过杨春霖,当时的杨春霖都不正眼看他。心存嫉妒的他,把杨春霖的父亲杨牧之在国民党时期就担任老师,可能有历史问题。在当校长的时候又如何威风、如何霸道、如何压制老师,如何搞资产阶级教育那一套,后来如何又拒绝革命群众的批斗、拒不认罪自杀的事说得天花乱坠,他还无中生故意添油加醋。目的就是要还以杨春霖过去对他的不上眼。
    “田大金刚”要离开的时候,姓魏的人还委托他带个口信,说要杨春霖回学校参加斗、批、改。
    “田大金刚”感到很风光地回到了大队,马上写好了外调材料向副主任付大蛤蟆汇报。狡猾多端的付青松仔细地看了看外调材料后,气得他把“田大金刚”好一顿臭骂,因为材料里面几乎都是写杨春霖的父亲杨牧之如何如何,根本没有去调查杨春霖什么事。中国人自古就有对死人不追究的说法,更如况死者只是辛宝成的岳父,不能算是直系亲属。
“田大金刚”挨了付大蛤蟆一顿骂后,心里很不舒服,他突然想起教育局姓魏的人托他带的口信。他马上接通了辛宝成所在分队的电话,说教育局要辛宝成的老婆回学校参加斗批改。
这个结果正是许二傻子要的。
    他听到了“田大金刚”打给分队干事的电话内容后,就在后面大肆造谣,说他辛宝成的岳父是历史反革命,是在文革中畏罪自杀的,他的老婆也有问题,教育局勒命她回学校去接受批斗……
    消息传到了杨春霖和她妈妈的耳朵里,三母女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心里想她爸爸就是冤死的,他们还不放过她。俩母女不知怎样好。
    晚上,辛宝成把干事约出来想求证一下电话的内容,这名干事平时和辛宝成关系不错。他说电话上是说回去参加“斗批改”。这“斗批改”其实就是国家对前一段时期工作的纠正。现在国家是学校停课、工厂不上班,国家长期这个样子搞下去还行啊?……没有事的。这干事又说,他“田大金刚”也不是什么好鸟,算不了老几,就一个电话,又没有文件和信函,你老婆学校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你就说你在抓革命、促生产,找富矿,把这件事给忘了。再说了,你老婆又不是随队家属,户口不在单位上,只是临时来探亲的,关他们屁事?
    辛宝成想想也对头,杨春霖学校的事和大队有什么关系?他安慰杨春霖母女道:“情况我已经弄清楚了,是许二傻子故意在放风,你们什么不要怕,事情会过去,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有事我顶着。”
    晚上,杨春霖在床上十分伤感地睡不着。“宝成,是我连累你了。如果真是这个样子,我们就离婚吧,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你想离啊?我还不想放过这么漂亮的老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辛宝成紧紧地搂着老婆说:“你想到那里去了,现在国家的形势正在全面恢复正常,这许二傻子就是故意在捣乱,蛊惑人心,我们在工作中设法整了他,他就伺机想报复。你和妈妈就住在这里,没有事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你不要这份工作了,我们也会活得很好。”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就是一个字:‘拖’。他们又没有来信,没有凭证,只是一个口信,我们离城市这么远,就全当没听清楚,不知道。”
    “你说得这么轻巧?万一追究起来怎么办?”
    “万一他们来追究,你就说你又怀孕了,反应很大去不了。反正现在学校也不上课,我看你就这里安心地给我造人,我们才一个女儿,我还想要两个儿子。”
   “你要我生两个儿子啊?”
   “我想要。”

                                                    六、

    一件没有预料的事,让许二傻子出了大丑,让李大鼻子得了势。
    自从许二傻子看到了美丽、漂亮的城里女人杨春霖前来分队探亲后,杨春霖洁白的皮肤、丰腴的身子、大方的气质和南方人的清秀,令许二傻子早已不能自拔,天天晚上在床上都做着想拥有杨春霖的性梦,惹得他吃不香、睡不着觉。虽然一晃几年过去了,但杨春霖似乎还比前几年更加漂亮、丰满,更加楚楚动人。前些天他又一次看了杨春霖后就更加魂不守舍,体内的那个“霸王”着实憋受不住了。许二傻子跟陈组长撒谎说他的腰痛病犯了要去看病,今天就不去上山了。
    地质组的陈组长也不敢批准。
分队部都是租住在当地村民家里,辛宝成在杨春霖来探亲前,他就在分队部附近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房东和一个村庄的都姓杨,山里人十分纯朴也很团结。当得知辛宝成辛工程师漂亮的老婆也姓杨,又是城里教书的老师,带着半岁的儿子来山里探亲后,这个小村子的人对杨春霖都刮目相看。住下来一打听,村庄的杨姓和杨春霖还是同一个字辈,杨春霖的字辈子要高他们两倍。经历了“文革”洗理的杨春霖,对山里的村民很是尊敬。
    陈组长、辛宝成等地质组的人员依旧上山去搞普查。上山搞普查的地质人员午餐是自己带点干粮吃。那一天,许二傻子挡里的那个“霸王”再也无法控制,整个上午惹得他坐不住、睡不着,一身的劲也无处使。他只好到处转悠,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去看杨春霖,可就是找不到机会。吃过中午饭后,许二傻子趁别的工人在睡午休,他一个人偷偷地就向辛宝成的家里走去。
    那一天,辛宝成的老婆杨春霖正在厨房给她才半岁多的儿子辛成子熬米糊。夏天里穿衣就不多,杨春霖因为要给儿子喂奶,又是在家里,衣服也就穿得单薄,她原本丰腴的身子就更加显得丰满。杨春霖在锅边一只手拿着小勺子轻轻搅拌米糊,压根儿不知道她的身后会有人。许二傻子看到了杨春霖漂亮的背影后,就再也无法控制,他快步走前去一把紧紧抱着住杨春霖的身子不松手。
    心里很是纯洁的杨春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辛宝成和她结婚之前,是一个没被任何男人碰个的大家闺秀,结了婚以后虽然她们夫妻十分恩爱,在一起的时候也如同干柴烈火,但他们都是有一定文化和教养的人,在人多的场合和室外他们是很注意自己行为的。
    这一突然的袭击吓得杨春霖要命,她在挣扎之中大叫一声“救命啊”!右手拿着的勺子还正舀着一勺滚烫的米糊,杨春霖一转过身来,手中勺子里的米糊正好掉在许二傻子的眼睛里,当杨春霖看到生人在欺负她时,她又叫了第二声“救命”。许二傻子也因眼睛里的米糊太烫发出一声“唉哟”。原本就不大的小村子,村民听到叫喊声后,以为是遇上野兽,不约而同地拿锄头、棍子朝杨春霖住的房间跑去,当看到一个男人在对杨老师非礼后,村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分队绰号叫许二傻子的人,他们看到许二傻子在欺负杨家的人,几个年轻的村民就冲过去准备动手。这许二傻子当过兵,他一看来了这么多村民,马上用手捂着眼睛就跑。村民一看他跑了马上就追了过去。村子并不大,这许二傻子看到后面有七八个手拿锄头、木棍追他的村民,也吓得要命,手捂着被烫伤的眼睛,向分队部李大鼻子的办公室跑去。
    李大鼻子毕竟是老政工,他看到这个场面后,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马上叫人把许二傻子藏了起来,立即走到门外,对前来准备打人的村民说话:“乡亲们,大家冷静一下,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的,也会严肃处理的,希望大家心情不要激动,不要影响我们地质找矿……”
    村民说:“我们认识这个人,他叫许二傻子,他到这里敢欺负我们杨家的人,我们要找他算账。”
    “乡亲们,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也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现在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不会放过一个阶级敌人的,我们要用无产阶级专政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们不管这么多,他许二傻子欺负我们杨家的人,我们就要对他进行批斗,希望你们把人交出来。”
   “许同志是我们的职工。我们单位有单位的纪律,弄清楚情况之后会严肃处理的,希望大家相信我们的党组织,也不要影响大家抓革命促生产。大家先回去吧。”
    村民是讲道理的,大家听了李大鼻子一番话后,也就纷纷回去了。
    李大鼻子回到房间里,右手往桌子上一拍,对许二傻子大声训诉道:“你老实交待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
    “我什么我,你老实交待?”
    “我就是去抱了一下辛宝成的老婆。”
    “好啊,你调戏妇女,你这个流氓,你……你怎么对得起党组织对你多年的培养。”
    “我也没有对她怎么样,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我想多看她一眼。”
    “......你这个流氓。还有别的人知道么?”
     “好像没有。”
    “你立即反省写检查,也不准对任何人说,听候组织对你的处理。”
     许二傻子离开分队部后,李大鼻子马上召集分队主要负责人开了一个会,在会上他定下四点要求,一是组成调查组对许二傻子事件进行全过程调查。二是组成慰问组,趁辛宝成等地质人员在山上还未回来,去路上拦住辛宝成并给他通报今天的事,要他引起注意,千万不能乱来。三是组成访问小组,去看望杨春霖,安抚村民,千万不能再发生村民前来打人的事,不许把事情扩大化,在真相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许分队人员外传。四是准备晚上召开批斗大会,严厉批斗许二傻子。他布置完四件后,才打电话向大队汇报这件事,听候大队的处理。
    四个小组派出去之后,李大鼻子马上拨通了大队的电话,党委柴书记不在家,主持工作的是革委会副主任付青松。李大鼻子如实向他汇报了发生的事和处理的办法。付青松一听也知道这件事重大,弄不好会引起职工和村民的矛盾,这也是大队派许二傻子去“掺沙子”的错误,他许二傻子是一名党员,弄不好会在职工中产生极坏的影响。付青松马上问李大鼻子有没有汽车在分队。当得知分队有汽车时,他马上说;“你叫人把许二嘎子的行李收装到汽车上,把他调到别的分队去工作,现在就走人。”
李大鼻子只好照办。
    辛宝成在回分队部的路上被副分队长给拦着了,他让辛宝成留下片刻,把已经发生的事给他通报了一下,并也把分队部的处理意见告诉了他。辛宝成听到后怒火中烧,“许二傻子竟然敢调戏我的老婆”。他拿起地质锤就冲着要回家。副分队长等几个马上拖着辛宝成,“你要相信分队,相信党组织。”
    辛宝成第一时间回去看他老婆。杨春霖先是吓坏了,心里也受了很大的委屈,但她毕竟是受过教育之人,经过几个小时的反复思索,她马上就平静下来。辛宝成回来后,杨春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变化,依旧把儿子搂在怀里喂奶。
辛宝成怒火未消,他关上门问老婆:“许二傻子对你怎么样了?”
   杨春霖说:“也没什么,他来我们家,站在我背后,我吓了一跳就叫喊了一声‘救命’,结果把村民招来了,看到是许二傻子村民就要去打他。”其实,杨春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是聪明的,她怕血气方刚的北方汉子辛宝成做出出格的事,万一打伤了人,或者村民把这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更何况许二傻子并没有沾到她什么便宜。
    辛宝成一把把老婆揽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亲了又亲,生怕她离去,“你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
   “分队还派人在路上拦着我谈话,说他对你......”
    “没有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要相信我。你一身的汗味,先去洗个澡吧。”
    俩夫妻又一阵亲热之后,辛宝成心中的怒气消了。他听了老婆的话,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去洗澡、买饭菜了。
    许二傻子走了,分队领导和村民沟通了一次后,也就把这件事忘淡了。几天后谁也不去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过后,在许二傻子的眼角上永远留下一个烫伤的疤痕,从此他再也没有得到大队的信任。相反,这件事在心中最不解气的就是李大鼻子,早在文革之初,这许二傻子是分队跳得最“高”的人,李大鼻子没少吃他的亏,他本想用这件事好好整整许二傻子,结果反倒被付青松放走。后来在这件的处理上反而提高了李大鼻子的威望。

                                                      七、

    那一年的春天,辛宝成整个人瘦了一圈地匆忙回到了家里,晚上行完夫妻之礼后,辛宝成向老婆杨春霖提出了离婚。
    杨春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当听到辛宝成说出离婚一词后,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为什么要离婚?”
   “你小点声。我除了你以外,还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
   “你听我慢慢说。”
    已是分队地质组负责人的辛宝成,参加了在大队召开的地质工作会议。会议是总结上一年的工作,对新一年的工作做出部署。在会议座谈中辛宝成作了发言。他发言的内容是,在明南地区要寻找到大型煤矿是不现实的,找矿的重点要放在寻找钨、稀土、银、金、铅锌矿和萤石、膨润土等非金属矿上,这样做可以让找矿的重心更加突出,速度加快,还可以节约国家的找矿费用……他的发言得到了参会地质人员的一致好评。
    把精力都用在找矿之中的辛宝成和他的地质同行们,根本不懂得政治斗争的需要,国家提出“以钢为纲”,要炼钢就需要煤,所以找煤就是地质队找矿的重点。辛宝成提出了这个观点得到了与会人员认同后,可身为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付青松却越听越生气,他还没有等到下午休会,他急切就把他手下的“八大金刚”叫到办公室商量对策,认为这是地质人员和党中央提出的“以钢为纲”对着干,和国家提出的中心工作重心唱反调吗?。地质工作会议还没有开完,他就要求“八大金刚”尽快整出材料,召开批斗大会,并组织大队人员对参会人员进行批判,严厉要求每名参会的地质人员写检查,互相揭发,还在批判会上对几个重点人物进行点名批斗,又无限上纲,把这次地质工作定性反革命分子向党发起进攻的黑会。
    最先提出这个观点的是辛宝成,少数不怀好意之人在后面幸灾乐祸,就把矛头指向辛宝成,说辛宝成是向党发起进攻、冲锋陷阵的头子……这个会议一直开了一个多月,辛宝成如同成了反革命分子一样天天在挨批判、写检查,怎么写也通不过,他的地质负责人也免去了。
   “说不定我可能还有牢狱之灾,所以,为了我们三个孩子的前途,我们还是离婚吧,离了婚我照样会寄钱给你们的,我不会去找别的女人的……”
   “怎么会是这样?你干什么要去发这个言?”
    “我是用地质工作者的良心说话,明南这个地方地震带比较活跃,稍微有点地质知识的人都知道,在明南没有生成大型煤矿的条件,可大队还要大家去找煤矿,这不是浪费国家的资金,是劳民伤财吗?在这个国家凭良心讲真话怎么这么难啊?”
    “难到就没别的办法了?”俩夫妻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现在不是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吗?学校好多老教师都‘解放’回来了,你们那里怎么还搞大批判啊?”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们成天在山沟里找矿,早出晚归的,怎么知道这些事?”
    “我们再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是真的想离婚,我是怕我戴了帽子,成了反革命说不定还有可能去坐牢、判刑的。”
    “你又没有犯错误,又没有反党,也没有给国家造成财产损失,怎么会去坐牢?”
    “现在的事怎么说得清楚,整个大队部到处都张贴点名批判我们的大字报,广播里天天喊批林批孔,批判反革命,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大队给我们这次会议定性为向党发起进攻的地质黑会,说这次事件的头子就是我。其实我只是根据十几年在明南找矿的经验,做了一个普通的工作发言,根本不知道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真的是要命……”
    “我们的儿女怎么能没有爸爸呢?他们都还小……”
     这个时候的杨春霖除了教书就是呵护她的家庭,她对辛宝成的感情已到了不可分开的地步。自从她的爸爸突然去世,她对天天讲政治、搞运动早已厌烦,一心只想上好课教好书,下了班就想带好孩子,她一女两男仨个孩子成了她的心肝。她仍住在城里她家那幢老房子里,她每一回进出眼前就会浮现她可敬可爱的爸爸的影子,她的心里就有一丝不舒畅,而正是她有了三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再加上她妈妈、丈夫辛宝成和她正好六口人,她就感到幸福、欣慰。虽然丈夫辛宝成在外找矿,常常不在家,但她们夫妻如同小别赛新婚,丈夫爱她,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她家在经济上也算宽余,又有一个好妈妈帮她,让她省了很多心。
    夫妻俩人的眼睛都哭红了,紧紧地搂在一起商量了一晚上,结果还是杨春霖坚决不肯离婚,她很坚定的说:“你就去坐牢我也等你,我坚决不离婚。”
    听到这些话,辛宝成也很感动。他耳边又想起了岳父和他说过的话,“凡事要少说为佳、免得祸从口出”。他也后悔起来。当初真不该在会议上发这个言。他想了想说:“那就听你的,我也不提离婚的事了,我们听天由命吧。”
   “以后我们写信也要注意,千万不能寄平信。”
   “那怎么办?”
    “你明天去买一本《红旗》杂志,我带回去,我要是没有事了,我就寄这本杂志回来,在杂志的中间写一点字。你寄给我时也这样。字要小,不要长,寄的时候要注明是《红旗》杂志,别人就不会去查。”
    “我记住了。”
    第三天早上,辛宝成要回分队,杨春霖特意去买了一挂长长的红鞭炮,燃放着为辛宝成送行。

                                                    八、

    这一次的“地质黑会”事件确实让辛宝成背上了沉重包袱,原先的分队地质负责人也被免职了,成了一般的地质员,并还要定期写检查,接受批判。
    他在分队忙碌的工作又让他的思想平静了很多。原先的党支部书记李大鼻子调到大队去工作了,接替他的是一个姓杨的人,杨书记年纪稍大,文化素质和工作能力是比李大鼻子差一些,但人很正派、务实。杨书记找辛宝成谈过两次话,意思是检查还是要写的,批判会也要参加,但思想上不要背包袱,依旧要做好工作。
    其实辛宝成并不在乎他是不是技术负责人,他只是想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本职工作搞好。私下里和他一起工作的地质技术员都知道辛宝成说的是实话,可当着领导和其他人的面谁也不敢吱声。有时两个人一起上山时,同事就劝他,文化大革命搞了这么多年,今年你斗我,明年我斗你,斗来斗去我们这些人谁没挨过斗?今年你贴我的大字报,明年我贴你的大字报,贴来贴去谁还记得?远的不说,就说他李大鼻子吧,在“文革”之初他还不是被大家戴上高帽子、批斗得抬不起头来,那个时候他天天装狗熊。现在他倒是神气了,说不定那一天他又会挨批斗……你家成份也不高,又没当过官,没犯过错误,没浪费国家财产,只是在会上发了个言,提了个建议,又没有实际行动,他们能抓到你什么把柄?你不要怕……
    找煤矿的工作着实没什么进展,虽然也在几十个地方都布下了钻探孔,打了不少的钻,可实际效果不佳,有的钻探孔只是在地表见到一点煤矸石,根本就没有达到工业开采的品位。
    全队找煤工作受阻,狡猾多端的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付青松又想出了鬼点子,他要把责任推到地质技术员头上,要找一个替罪羊。付青松来到分队听了杨书记的工作汇报后,对杨书记发起火来,说工作如何没有做到位,你少了阶级斗争这根弦,以阶级斗争为纲不能松。这个分队一定有阶级敌人在捣乱,要召开一个批斗大会,公开批斗辛宝成等一批反动地质权威和“臭老九”,要把开好批斗大会当成找煤矿的动员大会,抓好革命、促生产。
    杨书记提出了不同意见,说我在明南工作快30年了,从地质图中可以看到,明南这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大型煤矿的成矿条件,你今天讲批这个,明天说斗那个,这样批来斗去能找出大煤矿来吗?
    付青松没有想到杨书记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大声训诉杨书记,说你这个人就只知道抓生产,缺少抓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个纲。可杨书记凭着他的老资格早已看不惯他成天讲阶级斗争那一套。“我们是从事地质找矿的,地质找矿要讲科学,你把地质人员都打倒批斗,谁去找矿?你天天讲阶级斗争地下就会变出煤来?你这不是在搞形而上学那一套吗?……”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大吵了起来,结果付青松十分不高兴地离开了分队。
    过了几天,大队党委柴书记前来视察工作,杨书记把在找煤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和他跟革委会副主任付青松争吵的事做了汇报。柴书记在明南当了20多年的领导,对地质理论和地质找矿有一定的见解。听了杨书记的汇报后,柴书记并没有吱声。第二天上午他亲自到几台钻机上去看了看钻探出来的岩心,详细察看了地质图纸。下午又召集地质组的同志开会座谈。地质组的同志自从发生了“辛宝成事件”后,谁都不敢说话。大队党委柴书记、分队党支部杨书记反复启发大家,说不要怕,思想上不要背包袱,要敢于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可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个地质人员敢说话。柴书记一看大家都是这付面孔,心里也有数了。
    晚上,柴书记一个人来到了辛宝成住的房间,正在工作的辛宝成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柴书记反复说,你的事我知道了,今天就我们俩个人在一起好好聊一聊,我想请你说说在明南找矿的见解。刚开始辛宝成也不敢说话,他只知道柴书记是一位老革命,为人处事很不错,在全队职工心中的威信也很高。辛宝成看到柴书记是认真的,他打消了顾虑,就把他对明南地区了解到的地质情况、找矿的认识、工作设想,又把为什么找不到煤矿等问题,一起说了出来。辛宝成说:明南地区主要以喀斯特地貌和紫色页岩地层为主,就是人们常说的灰岩和红心砂岩,再加明南地区雨量充沛,地震带相对活跃,这样的地质条件下怎么可能有大型煤矿的成矿条件?还打一个比喻吧,在一棵桃子树上能结出苹果来吗?
    柴书记也时不时提出一些不懂的问题。认为他的分析非常透彻、工作打算也很周全。听了辛宝成的讲话后,非常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位同志工作经验和能力已经非常成熟了,是一个可以挑起重担的人才。“小辛,你给我上了一堂很好的地质科普课,你是一位有思想、有见解、有工作能力的好同志。你在地质工作会议上的发言稿子我看了,后来的事我听说了。你说得对,做得对,我们搞地质工作的同志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个行业的职业道德。现在我们有的人动不动就讲阶级斗争,给人戴帽子、打棍子,无限上纲,不让别人说话,听不得不同意见,工作中不实事求是,这样下去是会犯大错误的。小辛,你要多保注意身体,把心放宽一点,耐心等待一下,把本职工作做好,这些问题都会过去。

                                                  九、

    柴书记和辛宝成在房间里谈了一个晚上的话。这件事在明南队传开了。有人说他辛宝成可能真的要倒霉了,也有的说他辛宝成今后没有事了,说不定要走好运了。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付青松的耳朵里,一惯善于煸风点火、靠整人起家的“付大蛤蟆”,眼睛一转他的鬼点子就出来了,他一边打电话给他在分队的亲信,说要设法打听清楚柴书记和辛宝成谈话的内容。一边又联合其他几个亲信和手下的“八大金刚”,把地质大会的事再次抖出来。另一边又到处点火,制造大队没有找到煤矿是有阶级敌人、牛鬼蛇神在破坏、在捣乱。还借着一些亲信出差的机会,把“火”点到了省局去。
    省局派出专门的工作组前来调查研究,柴书记把为什么在明南找不到煤的地质情况反复向调查组做了说明,又前往几个野外分队去实地察看。柴书记陪同调查组去辛宝成所在的分队,分队杨书记把从地下采上来的岩心,地质图纸和资料都一一拿给调查组的同志过目。
    回到了大队,调查组和大队党委交换意见,能言善辩的付青松觉得这是一次整倒一批人,树立自己威信的绝好机会,他在会上大谈有一批地质臭老九在有些人的保护伞保护下,如何与党的以钢为纲对着干,地质“臭老九”如何向党发起进攻,不去找煤矿,要去找金银,要走资产阶级复辟那一套……
    这一次柴书记在会上就不客气了。我们共产党人的良心在那里?我们地质工作者的职业道德在那里?现在我们有些人动不动就给人叫打棍子、戴帽子,工作不讲实事求是,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这样的人就是共产党员?共产党的天下就能容忍这样的人在我们队伍里作威作福吗?
    明南地区的地质情况大家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这片红色土地上从事地质工作20多年了,明南地区有生成大型煤矿的地质条件吗?打个比方一棵桃子树上能长出苹果来吗?你付青松能象女人那样生出孩子来吗?你整天就是想把队伍搞乱,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地质找矿要讲究科学,讲实事求是,你听不得一点不同意,别人在大会提个建议,你就把他们说成是向党发起进攻的黑会,这个样子下去谁还敢说话吗?明南的地质条件是不可能生成大型煤矿的,早在地质理论书籍中就有定论,你们不看书学习,硬要地质技术人员去找,劳民伤财,找不到就说是阶级敌人捣乱、破坏,我看你就是想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想浪费国家的财产,想做阶级敌人没有做成的事……
     柴书记和付青松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一局“你死我活”斗争搏奕中,柴书记赢了。付青松调离了明南队。柴书记通过拨乱反正,又重新启一大批有思想、有工作能力的地质干部,明南队的地质找矿又迎来了一个鼎盛时期。

                                                   十、

    辛宝成压根也没有想到,书生气很浓的他,这辈子会同别人吵架,而且是大吵了一架,吵到了全大队都有深刻影响,他还受到全队地质技术员的爱慕。
    身为副分队长和地质工程师的辛宝成,一门心思地带领职工在野外一线地质找矿。
    大队部搬进入了城市后,最高兴的还是辛宝成夫妻和孩子,这样辛宝成回家的次数,夫妻团聚和与孩子们一起交流、玩耍的时间也多了。
    大队盖了一批职工住房,要求分配住房的职工很多,供求矛盾很大。
    辛宝成从分队回大队时,分队几个地质工程师托他打听一下分房的事情,也都想分配到一套住房,好让儿女进城市读书。辛宝成到地质科办完事后,专门到大队福利科去了一趟,科长姓田,曾是付青松手下“八大金刚”之一的“田大金刚”,当年还曾搞过杨春霖的外调。付青松调走了以后,这个姓田的从政治部调到了福利科。
辛宝成找田科长了解分配住房的事,可田科长因为付青松的原因,对辛宝成另眼看待。“这次分房子你没有份”。
   “我怎么就没有份?”辛宝成笑笑地问道。
   “你家里有房子住啊?”
   “这话怎么讲?”
   “谁不知道你家在城里住着一栋房子,你老婆还是滨江小学的一名副校长,所以这次分房没有你的份。”
   “这次的住房是大队的福利分房,大队没有给我家分配过住房,再说这次大队住房分配方案中也没有说向我这种情况就不分配啊。”
   “你这是在故意找茬。”
   “我明明在讲道理,找了什么茬?我到明南队工作20多年了,从来没有分过房子给我。大队分配住房的方案是以男方为主,按理说我也应当享受大队的福利分房。”
   “你家在城里有房子。”
   “打住,那套住房还是我岳父的父亲,我老婆的爷爷名下盖的房子,不是我的,我怎么能算得上是有住房之人?”
    双方争吵的口气越来越大了,火药味也浓烈了起来。
    那一个小小的转折,来得太快了,大有令人难以回首。
   “田大金刚”觉得自己理亏,辩不过辛宝成,可他内心又不服气,趁着肚子里憋了一泡尿,出门上卫生间的时候,在路上狠狠骂道,“这些臭知识分子,现在翻天了,当年要踩死你就好了。”
   “你说谁是臭知识分子,你想踩死谁?”田科长没有想到他出门时,辛宝成也跟着出了门,田科长骂人的话他全部听到了。这句话成了辛宝成和他吵架的导火索。
    辛宝成原先并没有想到要在大队分配一套房子,当听到田科长骂人的话,他就发怒了,他要和田科长争到底,必须要分配到一套住房。
    辛宝成前去一把抓住田科长的衣服,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给我说清楚,谁是臭知识分子,你想踩死谁?”
   “田大金刚”原本个子就小,人年纪也大了,早就没有了跟着付青松整人时的威风了。辛宝成个子大、力气大、怒火也大,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差点儿把“田大金刚”整个人提起来了,吓得他可不轻。但他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科长,他不能把那股科长的威风丢掉。“你、你想打人呐。”
    辛宝成气在火头上,“你今天必须当面向我道歉,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听到了争吵声,前来围观的人就多了起来。
    “田大金刚”生就一张鸭子嘴,煮熟了还要硬。辛宝成火了,手像提东西一样把他提到了三楼副大队长李大鼻子的办公室里。“李副大队长,你评评理,现在田科长还骂我是臭知识分子,说还想踩死我,我要他当面向我道歉,他不道歉我今天就不放过他。”
    “小辛,你这是干什么?你先把手松开。”
    “李副大队长,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田大金刚’还在用‘文革’时候的语言侮辱人,他还想再搞‘打砸抢’‘造反有理’那一套,你说他该不该向我道歉?”
     李大鼻子一提到文革就有点恼怒。“田科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党拨乱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一口一个臭知识分子,你还想再回到文革时期跟着付大蛤蟆整人啊?”
    “他、他说他想分房子。”
    “分房子那是另外一码事,你先说说谁是臭知识分子,你想踩死谁,今天你必须先道歉,我们再说房子的事。”
    局面一下僵了下来。一下子围观的人多了起来。
    李大鼻子说话了,“小辛,你说说你对这次分配住房的意见?”
    “李队长,我辛宝成在明南队工作20多年了,我的老婆孩子也在城里,听田科长说,我没有资格分房子,那我倒要问一问,大队文件上那一条说了我不够格分配住房?他说的理由是我有房子住,可我现在住的那房子是我老婆的爷爷手上做的,继承人也应当是我的岳母,我没有自己的房子啊?”
    “你现在住在岳母家里。”
    “是的。我也是大队的中层干部、工程师,还是一线的找矿人员,我老婆、孩子的户口都在城里,大队是以男方为主分配住房,象我这样的情况怎么就不能分配住房?我这次回大队你们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是这样。这件事我们必须研究研究,到时再给你一个处理意见。”
    “住房的事我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我知道了,也听了田科长说的话,我在这里表明我的态度,这次分房子我于情于理,不管你们怎么打分,我一定要参加打分,我的打分够了我就要一套。田科长,你听好了,这三栋140套房子,我和我分队的工程师必须参加打分,打分之后排不上我不怨你。你记住,你还没有向我道歉,你不道歉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没完没了了。”田科长以为有李大鼻子的支持他也横起来。
    “这是原则问题,你不道歉我就没完,你今天不道歉,我明天还来,我就在这里等到着你,我非要赖上你了。”
    “小辛,他是老同志了已经知错就行了,你也别太较真?。”
    “他认了错么?我在野外找矿20多年,我臭在哪里?他还说要踩死我。不道歉就是原则问题,我再说一遍,他不道歉我不会放过他。”
     田科长一看辛宝成较上了真,这一回他算是栽了。
    后来,大队分配住房都优先考虑一线地质人员。

                                              十一、

    副大队长李大鼻子一个电话把辛宝成叫到了大队。
    名义上是征求他的意见,实际上就是要他提前退休。“我就长话短说。我查了一下你的档案,你是1942年出生的,46周岁了也可以说47了,我找你谈话的意思是让你提前退休,退休后你的女儿也可以顶替,你是不是先考虑一下,尽快给我答复。”
     辛宝成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家里,吃过午餐他和老婆杨春霖商量:“大队的意思要我提前退休,你怎么看?”
“啊,你才多大年纪?满打满算也才46岁,我才43岁,大女儿杨子在“回炉”下半年准备再考大学,大儿子成子在读高中,小儿子林子才读初中,你退休了去做点什么事?”
    “退休了可以让杨子去顶我的职位。”
    “万一杨子下半年考取了大学呢?”
    “我也没有想好,现在地质找矿的任务越来越少,这样下去地质队的日子就更艰难,退了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做,不退休吗可能今后在单位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实在话,我从内心想让你早点退休回家,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天天都在一起。可你是男人,工作事业心又这么强,也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出成果的时候,退了休没有事做在家是会衰老得很快的。”
    俩夫妻商量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决定辛宝成暂不退休为好。
辛宝成把他的决定告诉了李大鼻子,李大鼻子一脸的不高兴。“辛宝成,我们是为你着想,现在地质队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找矿的项目、经费投入越来越少,我们减少一个上班的职工,一年就可以节约几千块钱,也不是一笔小数子。”
   “我还没过46周岁,现在就退休坐在家这日子怎么过?所以我还想再干几年。”
   “你想干事业没有错,错就错在你没有遇上好时候,大队没有找矿任务,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下一步大队的地质人员要重新组合,你这个副分队长能不能保住,我也不能肯定。”
   “当不当这个副分队没有关系,关键是让我去找矿就行。”

    辛宝成所在的分队撒销了。辛宝成和其他人员都先回家里等待大队另行分配。回到家里没有事做,让辛宝成如同度日如年。他有早起的习惯,早晨他陪同着老婆去菜场买菜,吃过早饭后陪杨春霖去上班。做中午饭没有他的事,他的岳母会做好。到了傍晚,夫妻俩去散一会步。女儿、大儿子去学校上晚自习,小儿子在家做作业后,辛宝成就坐在老婆身边陪着她备课。
    杨春霖说:“你去看看电视吧,你坐在我身边,我反而不习惯。”
辛宝成说:“我就想看你专心致致备课的样子。”
   “都是20多年的夫妻了,还没有看够啊?”
   “没有。”
   “我都老了。”
   “你在我心里永远年轻、漂亮。”
    晚上夫妻在床上好一番恩爱,仿佛要补偿他们分别的日子,他们迎来了爱情的第二个春天。
    他们夫妻更加恩爱,感情也愈来愈深厚,好像谁都离不开谁。他们一起聊天,说起了父亲,说起了第一次邂逅,第 一次去北京看到了天安门,也说起了她第一次去山西看望公婆,当然也说起了许二傻子那次对她的伤害。
    杨春霖说那次许二傻子是有企图的,可他没得成。她很感谢当地村民的纯朴,大家一听到喊叫声都来了,而且冲着去打他。辛宝成说当时听到副分队长拦住我谈话,我就知道出事了,我真的会拿起地质锤去砸他。可分队当天晚上就把许二傻子调走了……他们又说到那次离婚的事,辛宝成说当时他的心情糟糕透了,连自杀的想法都有过,但想到了你和女儿、儿子,我就不能死。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建设了几十年的民主国家,竟然在大会上提出一个建议都要遭到批判……后来拨乱反正了,再后来和“田大金刚”大吵了一架,那一次我差点动了手,我就是不肯放过他,谁劝也不行,我非要他当着众多人的面给我道歉……
    杨春霖说:你走的那一天,我放了一挂很长的鞭炮,可能是鞭炮驱鬼,连鬼也吓着了。俩夫妻大笑了起来。后来辛宝成每一次出远门,杨春霖都要为爱人辛宝成燃放一挂鞭炮为他送行、为他驱鬼。
     而到了白天,辛宝成就不知道如何去打发时间。特别是杨春霖去上班之后,辛宝成和岳母在家,他就更加不自在。岳母年纪大了,嘴巴里的话多,她也很喜欢这个女婿也想和他拉拉家常,解解一个人在家的孤独,可辛宝成和她除了有代沟外,还不是一路人,所以他们没有多少话可说。
   “你是身子在家里,心在找矿工地。这样下去可不行。”这是老婆杨春霖说的话。
辛宝成说:“我在野外找了20多年的矿,早就过惯了天天上山找矿、搞普查的工作,现在突然叫我在家里闲着,没有事做,你叫我的心能平静下来吗?我才46岁,就这样虚度年华真的太可惜了?”
   “你可以拿起笔来写写你找矿的经历,经验、山野趣事、专业论文啊,我陪着你一起写,这样你的精神生活就会更充实。”
   “你说得对,我是该写写东西了,我要把20多年的找矿生涯、人生经历、找矿趣事都写出来。”
   “我支持你。”
    在家休息的日子里,辛宝成的皮肤白了许多,身子没有胖起来反倒瘦了。老婆杨春霖却年轻、漂亮了。

    辛宝成接到大队任命他为成山县丰山稀土矿当副矿长、全面主持工作的通知,并要他尽快去组建矿山和开矿。
辛宝成说:“我们又要分别了,妈妈年纪大,三个孩子在读书,你的担子更重了,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
   “你看你,休息几个月就乐不思蜀?这不是你的性格。”
   “逗你玩呢。”

                                                   十二、

    杨春霖燃放了一挂鞭炮,送当矿长的辛宝成出征。
    这一次出征令辛宝成没想到这是一块十分难咽、但又必须面对的“硬骨头。”
    辛宝成要去开采稀土矿位置在成山县的丰山乡,离县城有40多公里,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街的荒土地上。有稀土矿的标志就是当地植被生长不好,有的地方还寸草不生,光秃秃的。
    辛宝成原先是从事地质找矿的,只负责找矿就行,现在他成了矿长,对钻研选矿流程他倒不怕,面对全新的工作,他必须从头学起,学会与县里、乡里、村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他已经没有退路,必须把这个矿经营好。
    辛宝成是坐大队配给他矿里的吉普车,带着一名副手、一名干事、会计五个人和一张地质图去组建矿山的。虽然离大队只有120公里,但他们整整走了五个小时。看到现场的情况后,令辛宝成一脸地忧郁,如同一张白纸,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件件都不是轻松的事情。首要工作是先把“家”安下来。离矿里最近的村庄也有三公里多的路程,路况是机耕道,一路上都是大坑小坑,坐在小车上跟人步行的速度差不多。其二无水无电无人烟,与外界如何沟通,要建厂房、开矿人员问题如何解决……
    在一旁的张会计说话了。“没有想到是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眼下的肚子问题怎么解决。”
张会计一说话,大家都觉得肚子饿了,一看手表已是中午一点多钟了。五个人是上班时间出的门,到市里到县城是顺利的,可从县城到乡里,从乡里到村里再找到开矿的位置,大家一路问当地村民才走到这里。
   “先找个吃饭的地方解决肚子问再说。”
    起步的工作更加艰难。
    辛宝成首先去丰山乡拜访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乡党委书记、乡长都去县里开会了,接待辛宝成他们的是一位副乡长。初次见面副乡长很是客气,说热烈欢迎你们前来乡里投资开矿,地质队的同志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真的很欢迎,希望你们要把这个矿办好。
    辛宝成说:“我们就要这里办矿,希望得到你们父母官的支持,今后见面的机会会很多,大家再来交往。……
    乡党委书记不在,许多事情副乡长作不了主。辛宝成只好离开。
第二天上午,辛宝成去了拜访成山县经委的领导,经委的一把手姓明,明主任很是重视,说你们来这是搞活我们县里的经济,我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你们尽管来找我,我给你们服务。
辛宝成说我们就是希望明主任尽快把我们的采矿证办下来,我们也好尽快着手采矿。
明主任说,这事好商量,我们约个时间,我到你们的开矿点去调研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事,一块解决……
    紧接着辛宝成又去拜访电力局,没有想到到了电力局,辛宝成他们就咬上了一块硬骨头。
    电力局的局长问清楚了稀土矿的具体位置后,说我们这个县原本电力供应原本就紧张,你们那个地方属荒山野地,周围几十公里都没有电网,当地地方农民还是点煤油、蜡烛。要用重新拉电压线进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要收征容费,一公里费用最少要五万块。
    辛宝成离开电力局后,他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去电力局之前他心里就有数,要攻下“电老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森林采伐证和土地证就等于削了辛宝成一身的肉。
    到了县土地局,局领导说我们研究一下,这件事先要当地的乡里先拿出一个意见上报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才能批。
找到乡里主管土地的副乡长,这个副乡长姓张,长就一副三角眼,给你的印象就是一付奸臣相。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个单位是县团级,这件事要找县土管局去批。辛宝成把县土管局的意思说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副乡长反倒发起火来了,说你们不把我们乡里当回事,怎么先不和我们乡里打招呼。
   “我们一个月前就给你们乡党委书记、乡长打了招呼,他们都支持,这件事对乡里、对县里都有好处,你们是知道的。”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同志,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
    “我们乡下人就是这个样子。”

    辛宝成又到了几趟县里的几个局,结果一个样,局里推乡里,乡里推局,局里有时又推县里。还有多时间去又见不到人,有的说是开会了,有的说出差了,有的干脆说不知道。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转眼要过春节了,经过请示后,大队要辛宝成他们回家过完年再说。
    辛宝成是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的。杨春霖一看丈夫又黑又瘦又疲劳地回到家里,心里很难过。在枕头边杨春霖问起他办矿的事如何了。辛宝成和她诉起了苦衷,说现在要办成事太难了。“你说看,遇到了哪些不顺?”辛宝成把怎样去找县、局里、乡里跑,怎么办的事说了一遍。我知道他们就是在“踢皮球”,什么事都办不成。”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不知道。”
   “你错就错在没找对人,现在在市里、县里、乡里办事情哪有你这么实诚的人。”
   “你不要卖官腔,杨副校长你慢慢说说?”
   “你会听。”
   “我当然听。”
   “你得先去找县里的一把手,让一把手带你去办,也可以让一把手的秘书亲自跟着你去办,或者说最少也要一把手亲自打一个电话、写一张条子。没有他们出面,我敢说你就是再办一年也可能都会办不下来。”
   “哪一把手是这么好请的?”
   “这你又不懂了,一把手也是人,也要吃饭、拉屎、睡觉、休闲,也要人去吹他、捧他。”
   “你说慢一点,哪跟我这个矿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大了。你这个矿是不是县里的招商引资项目,是不是为县里的经济发展做贡献?”
    “当然是啊。”
    “这不就对了吗?”
   “再告诉吧,我早打听过了,成山县的那个县委陈书记就是我爸爸的学生,也是我的中学同学。县长姓林,好像比我低一界,也算得上是同学。”
   “你是说要我去找他?”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余下的事就看你自己的了。”
    “你这一说我就有门道了。”
    “还有,你干事情太急燥,这方面你要改,凡事不要急,要摸准了情况、想清楚了对策再去办事。”
    “你讲得对,这才是我的好老婆呢。”
    “过完年,你可以先去拜访他们一下,也可以说出我爸爸的名字来。当年我爸爸在市里教育界的威信相当高,可惜他死得太惨了。”

     成山县经委的采矿证办下来了,紧接着又办好税务登记和森林补偿方面的手续。
     辛宝成没有想到办土地手续时,那个姓张的副乡长又在故意刁难他。依旧说要先向局里申报,局里来指示他们照办。
     辛宝成给他解释局里的精神,他不但不听,还打起官腔来。辛宝成说请他吃饭他也不去。
矿里离乡里三公里,来去方便。辛宝成也没计较那么多。多次打交道后,这位姓张副乡长还抖起来,大有就是不办要长期拖的意思。
     辛宝成和他的副手又一次去了张副乡长的办公室,张副乡长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爱理不理的。辛宝成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他以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为由,推三推四。
     这一次辛宝成火了,他把门重重一关,在张副乡长的办公桌上狠狠一拍,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张副乡长,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如果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给你打一个赌,一个月内副乡长这顶帽子如果还戴在你头上,或者说你还在这个乡工作,我管你叫声爹。”
    辛宝成这一拍,先是把张副乡长吓得不轻,但这个“官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这个外乡人,还敢在这里撒野,你……”
   “今天我就你这里踩你了,你敢不办事,你试一试。”说完辛宝成就拿起他办公室上的电话要拨。
   “你给谁打电话?”
   “我给你们县委陈书记打电话,我要告你破坏全县的招商引资工作,告你破坏全县发展经济……”辛宝成话还没说完,电话被张副乡长按了下来。
   辛宝成正在火头上:“你想欺负我外乡人?我再给你透个底,县委陈书记、林县长,还有组织部的杨部长都是我岳父的学生,是我老婆的同班同学,我去他家跟去我家一样,我打完电话我就住到陈书记家里去,我告你破坏全县的招商引资,破坏全县发展经济,阻挠他的经济联系点发展生产。我调查过你,成山县向你这样的副乡长以上的干部有2200多个,你快满了50周岁,你的年纪排在倒数第14个。你今天不给我成办事,他不撤了你我就住在他家不走了……”
……
    一晃已到了来年的仲春。
    辛宝成粗粗算了算,他们差不多跑了六个多月,那辆北京吉普车跑得快散架了。接下来可以为建厂房、选矿池了。
跑了六个多月才把事情办到这一步,辛宝成心里感到十分憋屈,这六个多月他不知到了县里、局里、乡里甚至是村里多少次,次次都像在装孙子一样低头求人,不知陪了多少笑脸,也不知请人吃了多少餐饭。有的普通工作人员、有的是农民都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要不是他老婆给他出主意,打出她的同学牌,还不知道要跑多少腿。
    而到了可以建厂房的时候,明南地区的雨水季节来了,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让原本就泥泞不堪的机耕道更加破烂,大货车根本开不进不去。
    辛宝成趁着回到大队开职工代表大会之际,向大队主管矿业的刘副大队长详细汇报了建矿的进展情况。他去汇报前还觉得自己工作没做到位,内心很是愧疚。刘副大队听完辛宝成的汇报后,高兴地说:“你们才上不到七个月时间就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我很高兴。中午我要请你吃饭,为你接风。”弄得辛宝成如同丈二和尚、不知道北。
     在酒桌上,辛宝成和其他几个稀土矿的矿长一交流,那几个矿的工作比他差很远,有的采矿证、通电、林业局的采伐证、土地证还没有着落,都感到和县里打交道人为因素太大了。丰山矿是全队做得最好的。难怪刘副大队要请他吃饭。其实,辛宝成怎样吓唬张副乡长,说要喊他做爹;又在县里办事怎么风光,早就在大队传开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在饭桌上,几个矿长就说开了,说你辛宝成是山西人,天生就会做生意,算得精。有的说你辛宝成鬼点子多,在文革时期就是不倒翁……开过玩笑后,几个矿长则要他介绍办证的经验。辛宝成把他老婆教他的工作思路全部告诉了大家。大家都觉得有道理,这顿饭没白吃。又一个劲地向辛宝成敬酒,不善饮酒的辛宝成这一回喝醉了。


                                                        十三、

    矿里终于可以开工生产了,村里提出来要安置村里几个工人,辛宝成想反正要请民工,也就先安置本村的民工吧。第一批安置了六个,定下每月工资240元。这个数字在城市算低的,可在当地就是高过了副乡长的工资。消息传开没过几天,乡长、副乡长、县里的有些局的干部纷纷找来了,说是要安置几个人。
    辛宝成以没有住房为由挡住了好几拨人,这些人也确实看到了矿里没有住处。有一回乡里的王书记来矿里视察,王书记发话说:“辛矿长,你就多盖几间住房哟,也可以把矿里的生产规模扩大一点。”王书记的话里是有话的。
“王书记,我做梦都想把规模扩大一点,用现在时髦的说法是‘有水快流’,可我们没有生产的原材料啊。”
    辛宝成说的是事实。他们生产稀土要用草酸来浸泡,也可以说是用草酸来置换,然而草酸又是紧俏物质,要购买到草酸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原材料的事,辛定成又挡住了一批人。
    为了保证矿里正常生产,辛宝成不得不带着矿里的会计去当采购员。他也曾向大队建议过要多准备一点草酸原材料,但大队的采购也很难。后来他委派副手去采购,结果也不理想。没有原材料,他的矿说停就要停,这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
    生产草酸的厂子在邻省。到了生产草酸的厂家,辛宝成才大开了眼界,原来要购买草酸的人这么多,要排几天几夜的排。结果排队都排出“花”来了,有的人专门做排队生意,有的人做买空号生意,也有的为了能买到指标,不惜走后门、拉关系,几乎什么办法都用尽了。
    看到这个情况后,辛宝成的耳边又想起了他老婆说的话,“光靠硬碰硬是难以办成事的,要学会找到人。”
辛宝成在厂里转悠了好几圈,东走走西逛逛,见到人就说话。会计不解他的意思,“辛矿长,你这样逛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你没有看到我在着急吗?要这个样子去排队,我们排三天都排不上,听说排一次队只给两吨的指标,一辆解放牌汽车可以装十吨,那我们排半个月都排不到。”
   “你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啊。”
   “办法是人想的。”
    其实、辛宝成早就在想,这个生产草酸的厂子应该要有学地质的人,因为草酸原料来源于矿产品,他坚信这个厂子可能会有他的同学或者校友,如果能找到他们帮忙,问题就可以解决。
    果然不负有心人,辛宝成还真正打听到了这个厂有几个河北地质学院毕业的校友,他按图索骥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姓吴,一个姓丛。姓吴的低他一年级。和那个姓丛的一见面大家就认识,因为在学校姓丛和姓辛都是小姓,快30年的老同学一见面,两个人高兴得抱在了一起。
辛宝成做东,请老同学喝酒。
    在酒桌上,仨个人都把这近30年来的酸甜苦辣说了个够,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在文革中也吃了一点苦头。不过现在都好过了。姓丛的同学是厂里的主管技术的副总工程师,姓吴的同学也是一名中层干部。当得知辛宝成当了矿长,是为购买草酸而来后,姓丛的同学问了问辛宝成矿里的生产规模后说,你那个小矿山我可以保证。
草酸原材料有保证后,丰山矿又红火了一阵子。到了年底,辛宝成得到了全队最高的奖金。

                                             十四、

     春节过后,大队长找辛宝成谈话:“老辛,你在丰山矿搞得不错。成了大队矿业开发的排头兵,你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大队的意思是要把你的位置调动一下。职务不变。”
   “调动到哪里?”
   “调动到上义县的那个稀土矿去。那个矿和你们丰山矿差不多时间起步,你们都生产一年多了,他们到现在连手续还没有办齐全,厂房是做了,也在小规模生产,但遇到的问题太多了,主要是没有效益。大队意思要你出马,只有你才能解决好这问题。”
   “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我哪有这么高的德和才啊?”
   “你的德和才全大队都看到了,关键是你有强烈的工作事业心。你就不要推辞了,我希望你尽快去上任,让上义县的那个矿见到效益。你还有什么想法。”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但你们领导决定了的事,我服从。”
   “这就好!你对丰山矿还有什么要求?”
    “丰山矿转眼搞了三年,我的意思那个矿长就让我的副手当,他熟悉情况,工作也有事业心。”
    “好,我们考虑你的意见。”

     辛宝成去上义矿上任,杨春霖又为丈夫燃放了一挂鞭炮。
     初到上义县稀土矿,辛宝成还没有安定下来,就有村民前来闹事,说是占了他们的土地,要赔偿,否则就不允许开矿。
    辛宝成找到工作人员了解情况,他们说这些村民十有八九就是乡里、村里的干部故意纵使他们来。目的无非有三个,一是想安置来矿里上班,二是想得到一点利,三是想办法挤走我们。
    辛宝成先了解了一下矿里的外部环境,与丰山矿做了一个比较。丰山矿离乡里四公里、村里三公里路程,路况不好,来一趟不容易。上义矿就不同了,它离乡里、村里太近。乡里、村里的干部把矿里当成了“唐僧肉”,没有事就到矿里来转一转,来了就要吃饭、喝酒、抽烟,没吃到、喝到、抽到就想法子闹事。原先的矿长拿他们没办法,天天陪吃陪喝依旧满足不了这些“硕鼠”的胃口。一查财务情况,就更吓人了,吃喝的招待费用超过了生产的利润,也就说这个矿在负债生产、实际在亏损。相反,矿床资源情况还不错,如果管理得好应当有潜力。
    辛宝成了解了这些情况后,他和副矿长说,原先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办,这几天我去县城一趟。
    辛宝成在来上义县之前,我和老婆商量了好几天,也把上义矿的情况详细摸了一下,杨春霖好几天都在打听有没有她的同学、同事和她教过学生的父母,一查找还真的找出几个老同学和她教过的学生的父母亲来,其中一个姓田的老同学还是县里的人大主任,正县级。
    辛宝成依次去拜访了杨春霖的同学,一起聊起来他们对杨春霖的父亲印象很深,也都为老人家在那个年代不幸去世而感到婉惜。
    辛宝成又聊到全县招商引资开发矿业的事,田主任说我们这个县是小县,经济并不发达,招商引资困难很大。
辛宝成就说起了大义稀土矿的事来,他说目前这个由于人为的因素基本上开不下去,大队都有撤资的想法。
    田主任很认真地问那是为什么?辛宝成把乡里、村里一些干部的作为说了出来。田主任很是气愤,他问辛宝成有没有好的办法?辛宝成说有。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你田主任做我们矿的顾问和定点的招商引资的经济点,这样有些人就可能不敢前来关、卡、压,行为上可能要收敛一些。
    田主任想了想说,我先把你们矿的情况和你们队的打算在县里的常委会上反映一下,要求先把招商引资的环境解决好,如果招商引资的环境不好,第一年是外商,第二年是内伤,第三年变遍体鳞伤,就是招来了商家也留不住。
……
    辛宝成又到县里拜访了杨春霖的几个同学和她教过的学生的家长,拜访了经委、县委的领导,一张联系网在他的心中成形,矿里办证的事已经到位。
    接下来,辛宝成就要向矿里的体制开刀了。
    第一件事就是把矿里的食堂关掉。矿里连司机总共六名职工,生产工人都是民工。辛宝成分别找到几个职工谈话。说出了要加强管理的必要性。矿里职工心里都有数,乡、村少数干部和一些没事做的小混混,到了快吃饭的时候就来矿里转悠,来了就要白吃白喝,造成矿里没有经济效益,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大家都同意辛宝成的想法。矿里工作人员到乡里搭伙,民工自己带饭。令辛宝成没有想到的是唯独他的副手不同意,他又和他真诚地交换意风,结果还是不同意。
     辛宝成把田主任请到了矿里来视察,乡里请田主任吃饭,田主任把辛宝成也叫去了。田主任当着乡党委王书记的面说要他们搞好招商引资的环境,说引资环境不好,别人来了也会撤资。辛宝成把想到乡食堂搭伙食的想法和王书记一说,王书记同意了。
    辛宝成和大家一样,每餐都步行到乡里的食堂去吃饭。他还在矿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挂出了一块牌子,“县人大常会主任田佳明招商引资联络点”。这一块牌子一挂出来,挡住了一些县里、局里、乡里、村里白吃白喝白抽的小混混。乡里、村里有些人不服气,动不动也来闹事。辛宝成说你们有事先找县人大的田主任,田主任说的话我听,他批的条子我也认。矿里没有食堂,要吃饭到乡里去。这些小混混不敢到乡里去白吃饭。人来了没饭吃,以后就不再来了。第一个月下来矿里就节约了二万多块钱,还镇住了一些乡里、村里成天想前来骗吃骗喝骗抽的无赖。职工是高兴了,最不高兴的就是他的副手。
    生产走上了正轨,个别人是不愿意看到的事实。经过多次观察,他发现他的副手专门在后面撤他的台,理由有三。一则他现在白吃白喝白抽明显少了;二则他的那帮哥们(乡、村干部)明显来得少了;三则他的权利基本没有,讲话也不算数了。他时时怀恨在心,总是想着法在辛宝成背后搞鬼,意思就是想把辛宝成挤走,把矿里的“水”搅浑。可辛宝成早就看在眼里不去点破他。
    辛宝成很认真地找这位副手谈话,希望他改掉那些旧习惯,和他一起把这个矿经营好。没有想到这位年轻人不卖账,自称是建矿的“元老”,还嫌辛宝成年轻大、管得太多、不识时务。辛宝成第二次和他谈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知道他好话听不进去。就把这两个月来他的所作所为给他点明了,要求他立即改正错误。可他的副手仍然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辛宝成专程去了一趟大队,向大队长如实汇报了矿里的工作,并坚决要求把这名副手撤换掉,理由是他不是为大队在工作,而是在为乡村干部和小混混工作,不是想办法做好工作,而是专门在为矿里撤台、搅浑水。大队领导查看了上义矿的月报表,辛宝成上任两个来月,经营报表上反映上义矿赢利了6万多元。
大队马上下了一张任命书,令他的副手没有想到。

                                              十五、

    辛宝成当上了大队主管矿业开发的副大队长。这件事令全队职工和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因为辛宝成在上丰山矿、上义矿的杰出表现,大队领导班子也需要他这样的经营能手来带好矿业队伍,取得经营上的丰收。
    辛宝成自己都没有想到,因为从正科到副大队长他还不到三周年。上任以后辛宝成的担子更重了,管辖的不只是一个小矿山,而是一个大队下属的九个矿山,产值已是过千万元的经济实体。
也令辛宝成没想到的是,又是他亲手让一个矿山下马、撤掉。
最先出问题的还是上义矿。
    辛宝成调走后,新上任的矿长原先也是搞地质出生,对搞人际关系欠缺。原先的县人大主任田佳明到点卸任后,乡里的王书记也调走了。矿里等于失去了依靠。乡里、村里一些小混混又整天在矿里转,他们对生产稀土的工艺流程弄明白以后,还发现建一个这样作坊式的小矿投入并不大,效益却很好。一些乡干部就教唆想自己开矿,把矿里的民工请回去当师傅。
    等到乡里的厂房建好了后,又开始跟矿里抢资源,那里的矿源富他们先去抢,紧接着又一会给矿里断电,一会断水,一会儿来人闹事,乡里也不让搭伙食了,……再到了后来,县里、村里、还有个人都在建小型稀土矿。原先上义才一个矿山,两年后成了七八家矿山。这样无序的开采造成水土流失十分严重。再到后来有的乡和村里把道路都堵塞掉,说是生产的稀土要买给乡里,而他们的价格只有市场的50%。
    辛宝成多次去过上义矿,也多次去上义县找过县委的主要领导。辛宝成这才发现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都是40左右岁的人在任职,原先的那些关系户绝大部分都退下来,这些人几乎比他小一代人,听说明南队的副大队长来了,有的县领导故意不见。
    上义矿是这个局面,其他矿山也好不到哪里去,情况大体相同,都受到市里、县里、乡里、村里和个体户的不断蚕蚀,因为土地是在他们地盘上,这样人就想方设法制造“肠梗阻”,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断电、断水、断路……
    还有体制、机制的弊端也显现出来,矿山办得好的没有重奖,办得差的也没有惩罚,发奖金大家一个样。这样以来每个矿完成了大队下达的生产指标后就放假,有的过完春节以是雨季为由,放一两个月的假期。完不成任务的矿山就找各种理由来敷衍。体制、机制的问题他是说话不算数的,辛宝成只好眼睁睁地看到手下的矿没有办法,矿里经济效益在下滑。
    辛宝成为了平衡这些事,他只好今天到这个县的矿去“救救火”,明天到那个县去解决问题,弄得自己疲惫得要命。然而,他发现他越是想做好工作,但这种环境、单位的体制就越是给他设阻碍。
    辛宝成和老婆商量对策。杨春霖说:“我也一直在研究你,但你当矿长时的大环境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各个县都在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加快发展经济,利用地下资源发展经济成为县、乡两级政府的首选目标。他们不跟你们争资源、 争市场又去和谁争?”
    “你也没有好办法?”
    “现在我真的帮不了你。”

                                                   十六、

    杨春霖的母亲走到人生尽头。老人是84高龄去世的,但依旧令杨春霖十分悲伤,很久也走不出悲痛的圈子。
    辛宝成执意要杨春霖和他一起回一趟山西老家,然后再送小儿子辛林子去上大学。杨春霖和辛宝成结婚以后,这是她第三次回山西。第一次第二次给杨春霖的印象就是那里的人对她特别热情,但生活条件偏差。经过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家乡都富起来了,家家都盖起了楼房,但多数人还是喜欢挖窑洞。
     回到了祖籍之后,辛宝成和杨春霖发现他们已是他们村里辈份最大的人了,有的孩子按辈份管他们叫太爷爷、太奶奶,叫辛林子叫爷爷。弄得杨春霖很不好意思,因为她连外婆还没有做。村里人的生活富裕了,亲戚们争着要请他们的客,说是辛宝成为他们村庄争了光,一是他成了县团级干部;二是他家三个儿女都是大学生;三是他在外地娶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南方媳妇带回来。乡亲都以他家为荣,弄得杨春霖不知所措,在高兴中也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们俩个老头老太太了”。
“谁说我们老了?我们才不老呢,我们最少还要活三十年。”
“再活三十年,你变成老妖精了。”
    “我再活三十年也才比你妈妈大几岁啊。”辛宝成说完这句话又后悔起来,他怕又会勾起杨春霖想念母亲。
   “我妈真的是个好人,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所思所想……”
  “你爸爸人也好。”
   “我想起爸爸就想哭,他是多好的一个人,教了40年的书,帮助了那么多人,可他死得这么惨了。”
   “那我们就去拜祭他们一下。”
    辛宝成一家是幸福的,大女儿辛杨子虽然第一年没考取大学,但她回炉一年后考取了师范大学,接了妈妈的班。大儿子辛杨子听了爸爸的话考取了中国地质大学。小儿子自小在山里长大,喜欢大海,他执意要学习造船业,也成就了他的梦想。

                                                    十七、

    这样下去怎么办?
   稀土矿山的工作提到了大队的议事日程,明南地区是国家稀土重要产地,如今各个县都在想方设法搞活经济,而搞活经济的最好办法就是把现有资源变成经济资源。开采稀土矿的门坎比较低,投入不算大,各个县、乡、村甚至是私营企业主都一窝风上稀土项目。一起在争资源,让“有水快流”,把地下资源变成金钱。这一样以来稀土的价格也就烂了,各个矿山、县企业又相互压价,有的卖到了白菜价。这就造成开稀土矿基本没有利润可言,单位上有的稀土矿因开采成本较高还出现了亏损,再这样下去这些矿都难以生存下去。经过选矿的废土又堆得到处都是,使土地严重酸化,造成大面积的污染。
    明南队党委召开了几次会议,重点研究这项工作,班子领导还亲自到各个矿山去做调查研究,结果反馈回来的情况都不乐观,而且县里、乡里、村里跟矿里争资源、水源、电源、人力已到了白热化。这个样子下去,稀土矿非跨掉不可。
    一天,辛宝成陪同大队长到上义矿去调研。两个月前,上义矿周围才七个小矿点,两个月以后已增加到了十一个。辛宝成和大队长听完矿长的情况汇报后,就到各个山头、矿点去转了转。
大队长问辛宝成:“老辛,你的意见如何?”
   “我的意见就是马上撤离,敢快放手,越快越好。”
   “说说理由?”
   “你看看这周围,两个月前才七个矿点,现在增到十一个,说不定再过两个月就是十八九个,这简直就是开采稀土“大跃进”。我们砌的拦沙坝早已被填满了,你再看看这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经过选矿以后甩掉的废土?受到了酸污染后连一颗草都不长。到了明年的雨季,这里稍微下点雨就有可能会引发重大泥石流,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责任就大了……”
   “你现在的意思?”
   “我的想法就是我们马上撤手,趁着这个行业还没有全乱套之前,把矿里的设备、房屋转手买掉,人员重新安置。越快越好。等到出了大事以后,环保部门追究下来,我们会吃不了还要兜着走。”
   “大环境已去。我同意。”
    在当天,大队长和辛宝成就定下了工作方案,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要求上义矿工作人员尽快清产核资,把要变买矿山、房屋、设备的舆论放出去。能变买的尽快买掉,还要到县矿管局去销户。
    其他八个矿也在积极行动,尽快撤出这一行。

    上义乡的情况果然被辛宝成说中了,来年的五月份,上义县下了一场并不算大的雨,就把上义乡冲了个面目全非,原先的村庄被泥石流淹去一大半,河床提高了三米多。虽然没有死人,但原先的良田现在变成红土地,道路、水沟都不见了……县环保局一查,罪魁祸首就是过量、无序开采稀土,山上有十八家稀土矿难逃责任。
    明南队在那一次灾难中没有受到损失,也没有责任。因为在七个月前,明南队就撤出了上义乡,并注销了采矿证。

                                                十八、

      辛宝成和老婆杨春霖在女儿找对象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原因是辛杨子已经28岁了,到了该找对象成家的年纪。辛杨子长相像父亲,高子高挑,又是一位中学教师,追她的男孩子也很多,可辛杨子就是看不上眼,这些男孩子中有公务员、教师、警察、医生……
     辛宝成的意思希望她找一名地质队员。杨春霖不同意。说地质队员常年在深山沟里找矿太辛苦了,夫妻也常常分离。辛宝成说我们不是也好了一辈子了。杨春霖说:“那是过去,现在的人还有谁愿意再受那种苦?”辛宝成说:“这么说我们的结合你受了很多的苦,是一个错误?……”
夫妻双方闹起了不和。
    辛杨子知道情况后回到家对妈妈说,我找对象你们抠什么气啊,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跟爸爸小声说:“老爸,我妈到了更年期,她心里烦,你多谅解她一点。”
    女儿这么一提醒,辛宝成恍然大悟。他才想到老婆已过了50岁,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也容易。身为小学校长的她,平时在工作中很操心,要管好学校事务也真不容易。平时应该多关心、爱护她。
     在辛宝成的精心关爱下,杨春霖的心情好了很多,夫妻之间又进入了一个爱的“春天”,到了不能分离的地步。
放暑假了,在读地质学研究生的大儿子辛成子在外地实习,小儿子辛林子回山西去玩了。辛宝成跟老婆说:“成子在外地实习,我们和杨子一起去看看他,顺便也做一次旅行、散散心如何?”
    辛杨子同意。杨春霖一听可以看到大儿子也就同意了。
    一家人去了准备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地的三青山旅行。正在三青山上进行紧张“申遗”攻关的辛成子,抽不出时间来陪爸爸妈妈和姐姐上山旅游,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个团圆饭。辛成子很感谢谢爸爸、妈妈和姐姐前来看往他,饭桌上他滔滔不绝从三青山的地质特征、地质现象、地貌景观的自然形成、地壳发育,到风景点的传说,又说到了“申请世界自然遗产”的重要性、工作的艰难程度、对今后国家旅游开发、地质科学研究的重要性说了个够。听得辛宝成都动了心,也说得大女儿辛杨子对地质事业有了深厚的崇敬感。
    辛宝成听了儿子的一番高论后,非常高兴。“儿子,你这个地质研究生没有白读,学到了不少的知识和学问,你还遇上了一个好时代,你要用你学到的知识去放飞你的理想,实现你的人生价值。我想你一定会对你钟爱的地质事业有所成就的,希望你超过爸爸。爸爸妈妈为你高兴。”
    儿子说:“老爸,你才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精神动力,我听我妈妈说过,你年轻的时候工作事业心太强烈了,她就是被你的事业心和人格征服的。”
    后来,辛杨子选择了一名地质队员做丈夫,把家安在地质队里。

    杨春霖退休了。
    办理完退休手续后,杨春霖茫然了好一阵子,人在家里心还在学校,一天到晚人都安静不下来。辛宝成看到老婆这个样子就说:“你已经退休了,我干脆也打报告要求退休,我们俩人就天天在一起,我陪着你。”
   “谁要你陪着?你的事业心这么强,你还是再干几年再说。”
   “那你一个人不难受?”
   “难受我也能克服,但你不能退。”
                                               十九、

    辛宝成终于到了退休的年龄。
    几天前,大队领导找已经到了60周岁的辛宝成谈了一次话,对他从事地质近四十年来所做出的贡献给予了很高评价。现在到了正常退休年龄,可以办理退休了。你对组织还有什么要求?辛宝成说很感谢组织对他人生的培养,现在儿女都大了,也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他没有什么要求。
那就尽快把工作交接一下,交接完我们为你送行。
    辛宝成回到家里对老婆杨春霖说,“领导已经找了我谈话,要我尽快交接工作,办理退休。”
  “   这样就好,你退休了我们就天天在一起。”

     最后一天上班了,
    早晨,辛宝成起得很早。他有步行去上下班的习惯,一则锻炼身体,二则在步行中他习惯思考问题,边走边思考,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好。两天前他就做了准备,属他个人的东西他带回去,是公共的东西他要整整齐齐地交给下一任。到了办公室后,他把他主管的工作毫不保留地向新来的副大队长交接清楚。
    下午上班前,辛宝成跟老婆说:“今天晚上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大队要为我举行欢送宴。我这是最后一个下午的班了,说起来还有点舍不得,工作了整整38年……”
   “人都会有这一天的。”
   “也是,人人都会有退休的时候。”
     “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准备好鞭炮迎接你。”
      “我回来都是晚上了你还放什么鞭炮?”
     “我要放。”

     辛宝成到了办公室向新一任副大队长打了个招呼,到各个办公室与年青的同志一一个打了个招呼。

     杨春霖在家里等得心一阵阵发慌,如同魂不守舍一般。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半了,还不见丈夫的踪影。无奈之下她给女儿辛杨子打了一个电话,女儿回话说欢送爸爸的宴会七点钟就结束了,爸爸是步行回家的。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那我们去找找看。”
   “妈,我爸出车祸了……”
   “乌鸦嘴,那有这个事。”
   “妈,我爸正在医院急救,你快来。”
    “老辛,是你我,你醒醒。老辛,你醒醒……”

                                                         二十、

   “老辛,你怎么丢下我走了……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鞭炮。老辛,我要放鞭了,你等着我,我给你驱鬼,我们一起走……”
   “杨子,你不要忘记,你要一辈子代妈妈为给你爸爸放鞭炮,要为他驱鬼……”

   “你妈妈的大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可能要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
    “这个时间要多长?”
    “说不准,可能一两个月,可能一两年,也可能更长。”

     杨春霖还是执着地跟着丈夫走了。
    “我听外婆说过,爸爸是妈妈惟一看中的男人,虽然爸爸在野外一线找矿,回家的时间也少。没有想到妈妈对爸爸的感情如此笃深,如此执着。”辛杨子含着眼泪在说话。
   “妈妈真的很爱爸爸,我都被爸爸、妈妈真正的爱情感动了。”这是小儿子辛林子的话。
   “爸爸去了,妈妈的魂也跟着走了,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源。他们这代人的岁月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和雨雨,一生都生活的坎坷之中,可爸爸妈妈身上体现出的爱和被爱又是那么地真诚,那么地崇高。”这是大儿子辛成子的话。
   “爸爸是地质队员,他的心是水晶石做的,但比纯水晶还纯和透明。妈妈的大脑是花冈岩做的,硬到底,质地永远不变。其实,我研究过爸爸,爸爸几乎每一步脚印都与妈妈有关,是妈妈塑造了爸爸、成就了爸爸。我们的妈妈更可爱、可敬。”这是辛杨子的丈夫说得话。

    安葬好了妈妈。
    在明南市工作的就只有辛杨子一家,辛杨子担负起了妈妈的重任,到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她都要去爸爸妈妈的坟茔上放一挂鞭炮,并告诉爸爸这是代妈妈为他放的鞭炮,为他送行。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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