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来源:作者:袁为平时间:2012-03-13热度:0次
生日快乐
——一种生活,仅此而已
灰蒙蒙的山影无穷无尽的包围,是二十八天来最为熟悉的场景。迎着拂晓的微光进山,山的轮廓与不及退去的夜色搅作一团,有点儿模糊难辨。面对这样一片朦朦胧胧的天地,难免有种“前途未卜”的恍惚。
“不过,今天也许会是不一样的一天。”东子穿着鲜亮的橘色地质服,他紧了紧衣领,边走边想道。
手中的GPS采集器正在开机,叮叮咚咚的开机音乐顺着山坡肆意漫延,与荒蛮的景象毫不搭调。回声在山谷沉沉的黑影里响起,让东子身边的空旷显得有一些古怪。
今天是东子的二十八岁生日,也是他在这座大山里进行化探采样工作的第二十八天。很巧合的一对数字。巧合会带来某种神秘的暗示感,东子真心希望这会是特别的一天。
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寻找着今天的特别之处。然而对于常年浪迹荒野的地质队员来说,眼前这种连只鸟都没有的石头山,实在是很难有能让人感到特别的东西。
干河沟里的碎石一路嘎嘎作响,走了大半个小时,东子已经微微的有些出汗了。不知不觉间,阳光映散了天地间那层模糊的过渡,阴云轻柔了起来,山上岩石的灰白色也清晰可辨了。
到了一个拐弯处,东子用手持GPS定了位,又从斜挎的地质包里掏出地形图对照了一番。河沟的走向已经偏离了预定的路线。
“该爬山了。”仰头看着面前六七十度的陡坡,东子深吸了口气。
“这可不算什么难事儿。”他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他把地质包和水壶甩在身后,手脚并用,在冰凉的石头间寻找着可供攀援的缝隙。
的确,东子在工作中遇到过很多比这难爬的山,比如……也没什么好比如的了,一回忆满脑子都是山,无从说起。
“要是长点儿树,就更好爬了。”他抓住一棵半人高灌木的根部想道:“不过石头山也有好处,没有那么多的酸枣刺。”
“酸枣以后还是少吃点儿,积点儿酸枣德。说不定能少扎扎我。”
孤单的日子很容易寂寞。寂寞惯了,东子会不停的用一些具体的胡思乱想来填充寂寞。然而寂寞,却总是无穷无尽,像过去二十八天来一成不变的山,像未来更多的日子里也将会一成不变的山。
当贴身衣服被汗水浸透时,他爬上了这个小山包的顶端。往后一看,目光直溜溜的落在干河沟拐弯处,一片片突兀的石头棱角在余光里参差交错。这让他有些眩晕,凉飕飕的抖了一下。
东子没有休息,也不需要——这才是一天的开始而已。前面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山,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太阳就是山里的时间。”东子曾这么想过。
在永恒的大山里,太阳是唯一的时间表达。它依循自己的轨迹坚定不移的前行,照耀着延绵无尽的灰白色的大山。而大山,像海,灰色的海,凝固了波峰与波谷。
东子像一叶被海包围的橘色小舟,在坚硬的起伏中颠簸寻路。依靠手持GPS和地图的指引,这叶小舟倔强的向着目标前近。
爬了很长很长的山路,太阳渐渐明亮到无法直视。就要抵达工作区的时候,一大片灌木横亘在气喘吁吁的东子面前。
这片长在山鞍部的灌木丛,是东子今天遇见的最大的一片了。灌木的间隙似乎勉强可以通过。其实还有更好走的一条路——往东三五十米有一道缓坡可以绕过去,可他不想这么做。
“既然是生日,总得做点儿不一样的事情吧?”
他把地质包和水壶移到胸前,试着拨开枝蔓的阻挡,一步一步小心的往里走去。走了一小半,他就后悔了。在灌木丛外边看,只看到光秃秃的褐色枝桠,没想到里面藏着这么多酸枣刺。
东子的衣服不停的被刺勾住,他不得不经常停下来拽脱他们。被酸枣刺毫无预兆的扎来扎去,他心里烦躁起来。走过三分之二的灌木丛,这种说疼不疼的刺激让他来了脾气,一咬牙,用身体顶开酸枣刺大步向前迈去。
防水布做成的地质服被酸枣刺划得“呲啦呲啦”响,东子很快穿过了灌木丛,心里一阵痛快。水壶里的水已经被喝掉一小半了。他拧开壶盖又喝了一口。这一口多少有点儿庆祝的意思。
“应该不远了。”东子想着,从包里掏出了地图。
地图上染着几点新鲜的红色污渍。他看了看手,手背上被酸枣刺划出了几道伤口,正渗着血。不过,相对于身上一迈步就出现的针刺感,这几个小伤口根本无关紧要了——很多酸枣刺断在衣服里了。
“有点儿莽撞了……”东子没工夫挑衣服上的刺,只叹了口气。
坐在灌木丛外的石头上确定了坐标,东子知道工作区就在眼前了。这会儿太阳已经接近了头顶,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告诉他: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东子想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可是没有信号。
“加油干,干完吃饭。”东子把手机揣回兜里,给自己定了目标。
继续前进了十来分钟,他找到了第一根绑在灌木上的红布条。这种红布条每隔十米就有一个,它们在一条条横贯山岭的、虚拟的测网线上静静的规律相隔,等着东子一个个把它们找到。
听起来有点儿捉迷藏的味儿,这是他的工作。那些满山藏匿的红布条,是不久以前测量人员布设好的标识点,东子得找到它们的位置,并在附近采集一份岩石的样本。
他从挎包里拿出地质锤,锤子的扁头勾住了装着午餐的塑料袋。他甩了甩锤子,塑料袋“哐啷”一声,沉沉的掉回了包里。
“风化的这么严重。这些小东西,得有上亿年的历史了吧?我是第一个碰它们的人!”东子对着一片风化成碎渣的石头感叹,他剥去浮石,找好下锤的地方,熟练的敲了起来。
对他来说,锤头敲打岩石的叮当声,才是山里最和谐的声音。石沫四散飞溅,为他带来一种熟悉的踏实感。
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块被敲下来,东子捡起一块,拿出放大镜在阳光下观察。
这是一块有着条状纹理的黑云斜长片麻岩,浅红色的斜长石和亮晶晶的石英正像鳞片一样的闪烁,排列的自有分寸。
东子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果。他从地质包里拿出一个样袋,挑出几块石头装在里面。
他掂了掂重量,估摸着:“得有两三斤吧。”
用绳子穿起这第一个样袋搭在肩上,东子向下一个十米走去。
五个多小时过去,东子走了三十九个十米,肩上也挂满了四十个样袋,至于在石头上敲了多少下,他是没法算清了,只知道自己身上沾满了石头的碎末和汗液蒸发后的盐粒子。
“要是放到丐帮,我这四十个袋子,还不得当上帮主?”东子觉得挺有意思,咧开嘴笑了一下。
工作完成,东子轻松了许多。不过轻松的只是心里,他身上多了近百斤的岩石样品,走平路都有些拖沓了。而且他是真的饿了,前心贴后背,甚至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饥饿也似乎让衣服里的酸枣刺更加活跃,扎的他心慌意乱。
“找个好地方,赶紧吃饭。”东子虚弱的想道。
有没有“好地方”,他平常是毫不在意的,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生日。也算天遂人愿,这个“好地方”还真出现了——一条小溪,出现在返程的路上。
东子高兴的一路小跑过去,捞起溪水喝了一口。不错,他赶紧趴在地上灌了个饱,洗了把脸,又卸下水壶灌了满满一壶。
喝饱了水,他把样袋和地质包放下,脱下衣服铺在石头上。
“美味的馒头、甘甜的苹果、香喷喷的鸡蛋、诱人的肉罐头。”东子摆起食物来毫不吝惜形容词,他想让这顿迟到的午餐尽量显得幸福一些。
狼吞虎咽的嚼着干巴巴的馒头,东子深刻的体会到吃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美中不足的是罐头有点儿咸了,平常他也不带这东西上山,怪沉的,更没想到吃起来这么咸。
吃过饭的东子在溪水边转了转,想找点儿纪念品,这是他的习惯。很快,溪水中一块亮晶晶的小石头吸引了东子的注意。他捡起这块被水流打磨圆滑的石英晶体,对着太阳举起它,石英晶体里也映出一个小太阳。
这个小收获让东子很高兴,一路上完全忽略了身上扎人的烦恼,不停的拿出小石英摩挲欣赏。
到了驻地那几间土坯房,太阳已经红彤彤的斜挂西山了,房东的那间房子里响起了咚咚的切菜声。东子进屋卸了岩石样品,匆匆的打开箱子,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布袋里有二十七颗形态各异的漂亮石头,东子把第二十八颗——那颗小石英也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把它掏了出来。
他跑到房子外面,在石碾子上把那颗小石英对着夕阳摆好。掏出手机,手机很争气的有了一格信号。
“喂,媳妇,宝宝今天过得开心吗?”东子拨通了媳妇的电话,笑着问道。
媳妇在电话里给东子说了一大堆家长里短的事儿。听得出来,媳妇和宝宝今天过得还算开心,东子听了也很开心。
“来,宝宝,叫爸爸,你说:‘生日快乐’!”媳妇在电话里招呼儿子。
东子听着媳妇哄儿子的声音,期待的等了一会儿,这是他最温暖的时刻。
“爸爸!”儿子没有说生日快乐,只嫩生生的喊了一嗓子就跑开玩儿去了。即便这样,东子也觉的高兴。
又和媳妇说了一会儿贴心话,太阳便只剩下山头上的一抹光晕了。挂了电话,厨房升起了炊烟。东子抬头看了看,山影又像刚进山时一样灰蒙蒙的难以分辨了。
这些灰蒙蒙的山影中,某个地方,或者说某几个地方,正有他许多同样孤单的同事,面对着同一个夕阳。明天会有一样的开始,会有一样的结束,生活本就这么平淡无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生日快乐!”东子看着映在小石英里的最后一抹斜阳,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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