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毛腿”主任
来源:作者:侯川时间:2012-02-27热度:0次
我的好哥们“飞毛腿”主任被罢官了,说起原因来,那可真有点搞笑,才仅仅受贿5000元人民币,真是笑破人的肚皮了。
“飞毛腿”主任大名曰孙永禄,以前是靖西理工专科学校的总务主任,跟我已有将近二十年的“哥们史”了。
记得我刚大学毕业时,被分配到了这所被当地人戏称为“靖西大学”(当地人简称“靖大”)的大专院校。那时,孙永禄已经稳坐“总务主任”的宝座好几个年头了。我到靖西理工专科学校报到以后,由孙主任负责,学校给我分了一间平房单间宿舍。当时,跟我同时报到的还有刘建功,据说是靖西市某领导的亲戚,我是本科,他是大专。但是,给刘建功分的房子在中间,里外粉刷得白白净净,电线、插座、电灯等基本设备一应俱全。而给我却分了一间最边上的,里面有一堵水泥墙还没粉刷,电灯也没装上。孙主任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下来会有粉刷工找我,让我再找一下电工赵刚,把灯管安上。本来我是农村出身,受惯了苦的,这些都无所谓。然而,我下来一连找了四五趟赵刚,他都百般推拖,就是不给你安装灯管。最后,我的确有些生气了,直接找到孙主任,记得当时还是骂骂咧咧的,嘴里嘀咕着“尽拣软柿子捏,就会欺负人”之类的话。孙主任一看我的样子,笑道:“年轻人火还挺大的嘛,再不要生气了,有气就骂我,哈哈!”孙主任招呼我坐下,然后叫一个办事员去找赵刚(那时手机还没流行起来,要找人,要么打座机,要么派人找)。不一会儿,赵刚就粗里巴横地进来了。孙主任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瞅着赵刚,嘿嘿嘿笑了几声,骂道:“赵刚啊,我把你这个臭狗屎,人家小侯好歹是本科大学生嘛,你四五天把个灯装不上,你干啥吃的?你家里每天晚上都是黑着灯吗?”“哦,领导,是这事啊,好好好,侯川,走,我这就给你去安!”赵刚说完,又粗里巴横地走出了孙主任的办公室,我赶紧向孙主任道了声谢,跟上他出了门。
后来,我才弄明白,赵刚是等着我给他送烟。那时,各地方各单位电工的工作是很吃香的,人们把电工都称为“电老虎”。那时,下面地方上流行“宏图”牌香烟,一条也就十几块,当时我如果给赵刚送上一条“宏图”牌香烟(有同事说,送几盒也行),灯管可能早都安装好了。再后来,我进一步发现,这个赵刚也怪有意思的,比如,他有事没事来你房子,如果看到你桌子上有香烟,便坐下来一边跟你聊天,一边抽你给他让的烟,非把你那盒抽完他不走。这时,我把孙主任骂他的“臭狗屎” 才算理解了几分。
孙主任中等身材,身体胖胖的,看起来圆咕隆墩的,而且,脸上过多的肌肉,使他的眼睛总是眯缝着。时间一长,跟他一块儿喝酒打麻将的次数一多,我才发现,孙主任这个人挺随和,也挺豪爽。有时在吃饭喝酒的场合,熟悉的人会这样开他的玩笑:“孙主任,你慢些吃行不行?你看你,吃得跟个‘瞎瞎’(靖西人把鼹鼠叫‘瞎瞎’——读音hǎhá)一样,不要当了总务主任,就把持不住嘛。”对此,孙主任也常常是哈哈一笑。有时孙主任酒喝高兴了,就会手舞足蹈地给旁边的人解释他名字的含义:“我叫‘孙永禄’,哈哈,在官场上,只有学会装孙子,才会稳稳当当地拿自己的那份工资,哈哈哈!”当他酒喝高的时候,常会看到他不时地把口腔鼓得圆圆的,然后长长地吹出一口气,紧接着大喊一声:“喝!不喝才是孙子!”说起打麻将掀牛九,那孙主任可是十赌九赢,可谓高手。尤其是掀牛九,那怕是一毛两毛地小玩,那怕是玩到后半夜,他的账都是算得贼细,谁欠谁几块几毛的,他都一清二楚。
别看孙永禄是个胖子,可跑起来,谁都赶不上。以前,靖西理工专科学校办学条件很艰苦。整个学校里只有一栋建了五六年才建起来的四层教学楼,校园里的路大多数是沙土路。那时,“靖大”修路填沟的一些活,大多数都是由学生完成的。有一年,为了迎接国家教委检查团的检查验收,学校花大力气整治校园环境。当时,时间紧,任务重。在组织学生修路填沟时,我们会常常看到孙主任一阵在东头,一阵在西头,一阵在水沟里,一阵在水沟顶。于是,一块儿熟悉的人就开他的玩笑:“孙主任啊,你可真是个‘飞毛腿’主任,你咋跑得那么快啊!”“跑慢了任务完不成,领导要扒皮的,哈哈哈!”从此,人们不约而同地把孙主任戏称为“飞毛腿”主任。
我到靖西理工专科学校工作不到两年,由于在喝酒、打麻将及掀牛九等方面的爱好和孙主任一样,正如俗话所说“臭味相投”,我们很快就成了哥们般的好朋友。再加孙主任参加政治哲学的大专自学考试,而我又是这个专业毕业的本科生,这样一来,我们又几乎成了知己了。
孙主任初中毕业考上了中师,一毕业就被分配到靖西理工专科学校,在行政上干了将近十年了。那时,社会上流传着一句也不知是谁创作的名言:“好学生上中师,差学生考大学。”说的是,初中的好学生由于家庭生活困难,再加社会上缺乏人才,所以他们毕业时大多数会选择考中师这条路,而比他们学习差一些的学生,只好上高中,到后来,有些人就考上了大学。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对孙主任还是很尊敬的。话说回来,大学生毕竟比中师生学历高,工资也多,所以,孙主任虽然比我大七八岁,但对我一直也很客气。
孙永禄在行政工作岗位上一直很忙,但他从未放弃学习,利用业余时间,报考政治哲学的大专自学考试。他有时一年过一门,有时两三年过一门,有时甚至五六年过一门。反正他就这样不急不躁地在提高自己的学历,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到最后,我听说他硬是把大专文凭拿到了手。
靖西理工专科学校位于靖西市西郊五六里的地方,依山而建,座北朝南,呈东西狭长型走向。在夏秋季节,后面山上草木繁茂,绿树成林;前面朝南是开阔的农田平地,上面种有庄稼和蔬菜;在往前就是河流,两岸有白杨树,有柳树。这时,学校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但到了冬天,各种花草树木都干枯了,整个校园及四围环境看起来就难免有些荒凉萧条。这时,走在校园里,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有时树林里还会窜出一两只大老鼠来。记得我刚毕业的那几年,业余生活比较单调,再加大龄未婚,又没有女朋友,心里不时会有一种孤寂感。如果凑不上喝酒打麻将的场子,只好熬夜,或看看闲书,或写一点狗屁诗歌或小说之类的东西。时间一长,我这种做法竟然产生了很好的影响,都说,新分来的侯川这个年轻人很用功,很上进,经常在晚上往天亮看书。那时,孙主任有时晚上也凑过来,跟我闲聊。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专业话题。我们在讨论甚至辩论时,孙主任都是很认真很投入的。当然,说来说去,孙主任的见解观点都是教科书上的。当我说到东西方的唯心主义哲学在历史上有过多大的影响和多大的贡献时,孙主任的两个小眼睛就会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一转眼,我在靖西理工专科学校工作了五年,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朋友的帮助下,我调到了兰州一家建筑企业。当时,这家企业很不景气,我在里面晃荡了四年,也穷困了四年,最后,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调入中学。
在我调离靖西理工专科学校以后,差不多与此同时,被家乡人称为“靖大”的靖西理工专科学校开始了“专升本”的申办工作。后来,靖西理工专科学校终于申办成功,正式改名“靖西理工大学”。这时的靖西理工大学已经是楼群林立,花草芬芳,气象一新,孙永禄主任也光荣地由总务主任升为总务校长。
有一年暑假,已经经商发了财的我的大学同学王元帅委托我,带了一套零售价为3980元的校园版的电子图书馆软件去找孙永禄。到了靖西,我设法把孙永禄和另外两个老同事请到了一家酒店。这时,孙永禄西装革履,谈吐文雅,很有风度,俨然一个大学总务校长。但随着几杯酒下肚,孙永禄那种随和与豪爽很快就表现出来了。我虽然在之前有意提醒自己,再不能喊“孙主任”了,但到后面,由于酒精的作用,总是不由自主地“孙主任长孙主任短”,同事也打趣道:“什么主任,人家现在是校长!哈哈!”“就叫主任,就叫主任,都是哥们,叫主任亲切,哈哈!”孙永禄还是那么率性豪爽。聊到后面,孙永禄不停地喊忙,他说为了‘靖大’“专升本”,他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孙永禄还笑着说,过去他在工作中给大家发烟是一根一根地发,而在“专升本”的工作中是几条几条地发,还必须得好烟,这还不够,有时还得要文物字画什么的。旁边的同事又打趣道:“老孙过去是‘飞毛腿’主任,现在成了‘飞毛腿’校长,那自然不一样了。”我们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我又把孙永禄约到一家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给他看校园版电子图书馆。孙永禄看得很仔细、很认真,最后他笑了笑,说:“兄弟你这东西的确是好东西,钱也不少啊,哈哈,但我现在还定不下来,到后半年学校图书馆进书时我再帮你争取,能要一套算一套嘛,你看怎么样?”我看似乎有希望,于是连声说:“行!行!”
后来,我给孙永禄打了几次电话,问他联系的情况,每次他都说还没定下来。再到后边,我一忙,把这事就放弃了。
有一次,我跟我的同学王元帅一块吃饭,他笑着说,靖西理工大学的孙永禄可真是小心,他为了给“靖大”图书馆进书,专门托靖西市的一位领导牵线,给孙永禄准备了将近两万元的礼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最后孙永禄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两千多元的东西。王元帅说的这个情况我倒是十分相信。我记得在“靖大”工作的时候,有同事或朋友逢年过节去孙永禄家,往往都会带若干礼物,而最后离开孙永禄家时,连吃带喝带拿的,早都超过了自己所拿的礼物。那时,孙永禄有两句经常挂在口头上的名言:“待人长,绝不吃亏;待人短,如寻短见。”真可谓是他待人处世的原则。王元帅还告诉我,现在靖西理工大学欠着他一百多万的书款,怎么要都要不来。我对他讲,靖西理工大学为了专升本,贷了几千万的款,现在一时半会都没办法还,把一百多万算啥。王元帅说,我和孙永禄熟悉,要不帮他讨一讨。我笑了笑说,我跟王元帅是关系很要好的同学,跟孙永禄又是同事加朋友,我掺和进来,能帮谁呢?弄不好只能帮倒忙。王元帅一听,也点头称是。
最近,我忽然听说,靖西理工大学搞基建,进建筑材料,孙永禄收了人家5000元现金。事情办成后,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商家又把孙永禄给告到校长跟前了。事情的结果是,孙永禄不但把5000元现金全部退还给了人家,而且被撤了职,成了总务处一名普通员工,他的位子由刘建功代替。出于对哥们的牵挂,我专门到靖西去了一趟,看了看他。见面说话间,孙永禄倒是显得很平静。他嘿嘿笑道:“古人说,无官一身轻,这话实在是说得太好了。我现在养些花,看看书,心里倒是挺踏实的。”我带着责备的口气问:“老哥你咋回事呀?你多弄些还有一说,5000元,不笑掉人的大牙吗?脑子没进水吧?”“兄弟你也知道我的为人,只是……”这时,孙永禄到底还是表现出了一种委屈感,但欲言又止。“局势使然?官场牺牲品?”我好奇地问道。孙永禄却沉默不言。令我吃了一惊的是,孙永禄最后说,受我的影响,他把叔本华、尼采、佛罗伊德的书读了几本,发现外国人的思想精神跟中国人就是不一样。我沉思了片刻,笑道:“老哥你这几十年来在‘靖大’可没少下苦啊!你要是不上中师上大学,不搞行政搞教学,那肯定是一名知名教授。”只见孙永禄双手一摊,做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姿态,笑道:“老弟你还能给我假设出个什么?嘿嘿,还说什么呢!”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