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凤凰岭
来源:作者:剑熔时间:2011-12-29热度:0次
引子
乔山市是一座因煤而兴的工业城市,地处横穿秦地滔滔的渭河以北,座落在渭北塬地的十里长街。市南区属土地肥沃的塬地,东区、西区、北区为连绵起伏的丘陵,是被人们喻为“乌金”的煤炭生产基地。季节性河流黑水河沿市中心穿过,乔山市与渭城矿务局如强壮的双臂一样,紧紧地将这条生命之河搂抱在怀中。市辖区域的范围内文物古迹星罗棋布,有号称“南五台”的药王山、唐王李世民避暑胜地凤凰寺,佛教八大名山之一的大香山寺,雄踞山口的名关金锁关,闻名于世的耀洲窑遗址。这里人杰地灵,唐时就有了药王孙思邈、书法家柳公权、画家范宽等名人,书画作品被人们视为珍宝。
渭城矿务局创建于一九五0年,是在当时的小煤矿基础上成立起来的。其下属的凤凰岭煤矿属乔山市北区煤炭骨干生产矿井,紧临唐凤凰寺遗址。据史料记载:唐武德七年(624)五月,高祖李渊与玉华山谷建造仁智宫,贞观二十一年(647)太宗李世民在此建凤凰寺,历时半年之久竣工,形成了雄伟壮观的“九殿五门”之势。永徽二年(651)废凤凰寺为佛寺,之后玄奘法师即奉旨来寺译经,完成了《大般若经》,最终圆寂与此地。
凤凰岭矿建矿于五十年代初,与古老的凤凰寺相比晚了千年之久,但这里的煤炭却与凤凰寺紧密相连,其中有一段离奇的传说:在唐朝,李世民在风景秀丽的玉华川修了座宫殿,连绵两座山脉三道大川,被人们称为“天上神府,人间仙境”。李世民带着宫娥、嫔妃、文武官员,还有三千御林军,八百护驾队经常游走在“西宫”、“正宫”、“东宫”之间。李世民到凤凰寺时带来无数珍宝,其中外国人进贡来的“火龙珠”被李世民视为宝中珍品,摆放在他的卧室内。这颗“火龙珠”奇力无比,逢夜晚放射出灿烂的光芒,照亮凤凰寺的角角落落。进入冬天,凤凰寺奇冷无比,这颗“火龙珠”又能发热,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供唐王取暖。因此,他令护驾队守护这颗宝珠。谁知,不久,李世民卧室有稀世珍宝的事被临近凤凰岭上的凤凰仙知道了。凤凰仙整日思索,想得到这颗宝珠,于是就变成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宫女,每天晚上到凤凰寺以美色进攻护驾队队长。人到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久,护驾队队长便将凤凰仙私自带进李世民卧室,当她走近宝珠时迅速抓起丢进嘴里,化为原身飞走了。李世民得知此事后大怒,命护驾队队长在宫外的一棵歪脖树上上吊自溢了。再说,凤凰仙得了宝珠,径直回到凤凰岭中的凤凰宫。李世民便亲自带领人马捉拿凤凰仙,非除了她不可。谁知,凤凰宫虽然狭窄,但深不可测,李世民就命手下将凤凰岭的山头搬走,还是未能将凤凰仙抓住,脑怒之下返回了长安,废“凤凰寺”为“玉华寺”,赐于唐僧在此译经。凤凰仙抢得珍宝返回后,见李世民将自己的宫殿一点一点的破坏了,就一直往深处躲藏,谁知,越往深处宫里越寒冷,“火龙珠”便怒放出火焰来,把凤凰仙给烧死了,“火龙珠”依然吐着火焰,千百年来凤凰岭方圆数十里地下的土被火烧焦了,变成了乌黑的煤炭。
传说是美丽神奇的,传说总归传说,可凤凰寺是一个真正的宫殿,虽然如今宫殿已荡然无存,可遗址受到国家的保护。因此,从八十年代初,凤凰寺遗址才渐渐得以开发利用,经过十多年的风雨岁月已形成了良好的旅游氛围,吸引着省内外游客。
凤凰寺的旅游开发无形地为凤凰岭矿的民众带来了效益,一些外商投巨资在这里建造了凤凰岭庄、玉华大酒店、森林宾馆等服务设施。与凤凰寺相距三公里的凤凰岭矿老街的临街门面房的生意也是十分火暴的,街中的玉华餐馆、自强馍店、老街酒楼、凤凰食府、北山书屋的招牌引人注目。
玉华餐馆的“馆长”贾宏丽,个头不高,精明能干,胖乎乎的她自有她的“经营之道”,她在丈夫张彬彬去逝后,用35岁的青春年华挺住了灾难给她带来的痛苦和折磨,几年后在朋友的资助下开办了玉华餐馆,那时,一切的收入仅够安顿一家人的生活,当凤凰寺旅游开发之后,她又贷款装修了餐馆,经营收入日趋见好。狄玲玲是一位不幸的女人,23岁时与丈夫徐长征结婚一月有余,那场瓦斯爆炸便夺去了丈夫的性命。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她便返回了工作岗位,三年后便嫁给了采煤二区的工人康顶柱,在九五年下岗后,开办了自强馍店,由于生意兴旺,她又从矿区聘用了三名姑娘,扩大了经营范围,曾经与她竞争的几个馍店都相继被她挤垮了。老街酒楼的老板欧阳莲花在39岁生日那天印上痛失丈夫的印记,酒楼停业了半年之久才得以恢复营业,在凤凰岭矿她经营的这个酒楼是个老牌酒楼,凭着这张“王牌”她得以生存下来,而且生意一年被一年好。胡翠竹这个干事风风火火的娘们是凤凰岭食府的“庄主”,已三十出头的她在92年就弄起了这个食府,那时并不叫食府,真正的牌子是“食堂”,她凭借自己的实力,既经营食府,又为已故丈夫成军民带大了一儿一女。北山书屋的主人姚丽军39岁成为独身,与女儿相依为命,两年后又送走了王海成的母亲,四十五岁时办理了退休手续,在自己家里办起了书屋,为职工家属们输送着精神食粮。
这五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因了招牌的红火,被大家喻为矿区的“五朵金花”。
第一章
这一天,太阳与往日一样又一次红着脸从东方跃出地平线,给大地带来明媚的曙光。熟睡的大地渐渐的醒了,熟睡的人们也慢慢地醒了,就连熟睡的鸟雀们也早早地醒了,飞到树枝、屋顶、田野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产,都市里又一次奏响生活的乐曲。
然而,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对于西部乔山市渭城矿务局以及所辖的凤凰岭煤矿来讲,却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一个紧张的夜晚,一个惊心动魂的夜晚,一个灾难降临的夜晚,一个与灾难展开战斗的夜晚。
在阳光照亮的这个山沟里,凤凰岭矿井口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布在井口方圆几里的山坡上,呐喊声、哭叫声像乌云翻滚中划过的雷鸣一样交融在一起,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停放在井口前方左侧的矿区公路上,救护队员全副武装,有秩序地从井口进进出出,开展着救援工作。一些临时调来的卡车停放在沟道的简易公路上,车前插着临时制作的“红十字”旗,从凤凰岭矿到乔山市蛇形的公路已经戒严,只有救护车辆时而鸣笛奔驰而过,留下让人心痛的声音。
上午九时左右,一架从南边飞来的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后降落在一块平整的土台上,地面上随即升腾起浓浓的尘土,飞机停稳后仓门打开,下来两位煤炭部派来抢险救灾的领导。
也就是在这之前,确切的时间是1969年5月1日上午7时11分,凤凰岭矿风井上空升腾起一股蘑菇状的烟雾,还未起床的人们,或正在吃早饭的人们,或在室外散步的人们,脑海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地震了!
人们怎么也不会往“瓦斯爆炸”这个带有灾难性的词语上联想,因为千尺井下有他(她)们的父兄姐妹和儿子。
几分钟后,当凤凰岭矿的广播传出急促的喊人声时,以及矿医院救护车辆风挚电驰地奔向井口方向时,人们的脑海这才出现了恐惧感,不敢想象的事情最终发生了。
当人们从“梦”中醒来时,迅速地涌向灾难性的井口。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凤凰岭矿生产调度室的值班员冯小兵脑海迅速闪过发生重大事故的念头,他是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来认识这一现象的。当这一念头刚刚从脑海闪过,他便立即拿起电话要通了井口值班室电话:“喂,我是矿调度室,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瓦斯爆炸!瓦斯爆炸!”对方的说话声带着颤音。
“什么?瓦斯爆炸!现在那里情况怎么样?”
“情况十分不好,爆炸发生时,巨大的气流冲垮了井口上方,就连停放在井口前的矿车也被推出四五十米!"
冯小兵刚放下电话,矿长扬雷、生产矿长解玉田等气喘嘘嘘地来到调度室,冯小兵给各位领导简要地汇报了刚才发生的情况。
当听到“瓦斯爆炸”这四个字时,扬雷、解玉田的脑海像被谁重重地猛击了一拳,昏晕过去。几分钟后,当他们醒了过来,所有的矿领导以及科室的领导都赶到了调度室。见状,扬雷抹了把泪水,点燃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强打起精神抓起电话接通了渭城矿务局生产调度室:“喂,局调度室吗?张调度长,我是凤凰岭矿的扬雷。十分钟前,我们这里 ……这里发生了特大瓦斯爆炸!”
“什么?瓦斯爆炸!人员伤亡情况怎样?”
“目前正在具体排查中,估计井下有百人左右,生死不明,我们正在安排抢救工作,并向局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扬雷放下电话,立即召开了抢救事故会:“大家都知道了,我矿发生了特大瓦斯爆炸事故,现在我宣布事故抢救分工:由我、副矿长解玉田、雷前进,总工程师王宝刚、安监处长扬海军以及副总工程师戴天柱、郭铁军、马驰聘组成事故抢救组,书记张涛、副书记姚天成、后勤矿长李富斌组成后勤组,安排医院、治安及后勤供给工作。现在,我们立即分头行动!张书记,咱俩先到井口看看,后勤上的事姚书记先安排!”说完,扬雷迈开脚步迅速向外走去。
张涛紧追几步赶上风风火火的扬雷:“扬矿长,通知救护队了吗?”
“通知了,估计已经到了现场!”
“医院那边的人员也已出动,马上就可以达到现场!”
“这回的事故弄大了!无论上级做出怎样的处分决定,我们必须全力以赴投入到抢险救灾中去,动员一切的力量!”
“现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们什么也别想,想就想眼前的事!”
说话间,扬雷和张涛来到了井口。此时,一些职工家属站在井口附近用迟凝的目光望着那还吐着呛人的余烟的井口,他俩看到井口的一片狼藉,同时流下了泪水。
他俩刚站在井口前的平台上,公安科长满头大汗跑步来到跟前。
“姜科长,马上组织警力,对井口百拾米内布上警戒线,以便抢救工作顺利进行!”
扬雷的话音刚落,姜科长便迅速离去了。
“雷矿长,你亲自去查查今天下井矿工的情况!要具体名单,越详细越好!”雷前进便扭身向考勤室、矿灯房的方向走去。
“张书记,指挥部就设在左边台阶上的信息站,那里有电话可以随时联系,你现在负责医院、治安,我给咱具体指挥。”
一个小时后,这里的一切已经到位。
此时,渭城矿务局局长任宏图、书记狄解放、总工程师仇文进带领局救护大队也赶到了现场。
“扬矿长,井下的情况摸清了吗?”任宏图局长急切地问。
“任局长,因刚逢井下交接班,井下有数十名矿工遇难,生死不明,根据目前情况分析,估计生还的希望很小很小……”扬雷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把泪又接着说:“任局长,矿上的救护队员已经进去了,大巷冒落的情况非常严重!”
听扬雷这么一讲,任宏图立即作出反映:“仇总,你马上与矿上的老总一起迅速地、全面地、进一步研究证实抢救方案的可行性,局救护队员迅速参战!”
望着仇总离去的身影,任宏图沉痛地讲:“扬雷啊,这回你俩个可把事情弄大了!”任宏图一边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支烟,恨恨地吸了一口。
“任局长,我们辜负了你和组织的厚望,工作没有做好!我们请求处分!”扬雷听任宏图这么一说,一下子不自在起来了。
“现在什么都不要讲了,要不惜代价,动员一切力量抢救事故!”任宏图黑着脸讲。
“发现遇难矿工了吗!”
“还没有!”
扬雷看了看任宏图。任宏图讲:“无论条件多么困难,多么严重,我们的抢救工作一分钟也不能停,我马上请求外援,你立即通知大家在目前的非常时期,凡临阵脱逃者,一律严处!”
扬小明应了一声,返身归队了。
凤凰岭矿机关大楼前,聚集了上百名职工家属,他们大喊大闹,甚至随意损坏公物,书记张涛、副书记姚天成磨破嘴皮子做解释工作都无济于事。
“你还我丈夫……还我丈夫……还……我……我……丈……夫……”这痛苦的喊声、颤抖的声音,夹带着暴风雨的声音从一片吵闹声中传出,几个家属扯住那个扑向张书记的女人的胳臂开导着。
“艾科长,那位女人是谁的妻子?”书记张涛看到这一切,一边擦着泪水一边问安全科的艾江平。
“她叫欧阳莲花,是采煤二区雷志远的妻子,雷志远今年40岁,是局矿的劳动模范,山西人!”艾江平翻着入井人员登记册小心地介绍着。
张涛听到此摆了摆手,径直朝欧阳莲花走去。
“大嫂,我们对不起你啊”张涛还没有说完,泪水又夺眶而出。
“你……你还……我……丈夫……”欧阳莲花又一次昏了过去。
“大家不要着急!赵大夫的人呢?”艾江平扯着嗓子喊着,满头都是汗水。
“来了——”赵永祥大夫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蹲下身子用母指掐住欧阳莲花的人中,不大一会功夫,欧阳莲花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欧阳莲花似乎平静了许多:“这是书记大人吗?”
张涛扭过身来:“是我,大嫂!你有什么要求都提出来,我们尽力解决!”
“我说书记大人啊,我失去了丈夫,人都没有了,还要那些要求干什么!”欧阳莲花灰暗的脸上又挂上了泪水。
“大嫂,我与你一样,我也很痛心啊!”张涛说着便哭了起来。
“我说书记啊,我知道你比我难得多,再说,我这个人啊,也不糊涂,我也是个党员,我失去的仅仅是一个人,而你啊,失去的太多太多了……”欧阳莲花叹了口气:“我失去了丈夫,哭几声、喊几声、骂几声,你们也别见怪,让我出出气,也就好些了!”
“大嫂,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理解,你是一个明知的大嫂!”
“张书记,我已经安排人把五楼会议室收拾好了,是不是将这些家属请到会议室去,这样有些……”办公室主任郑伟杰来到张涛跟前,低声对他说,但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张涛听郑主任这么一说,想想也是,这起事故弄得矿上已经够乱了,再加上这些职工家属来机关闹腾,不是乱上加乱了吗?郑主任所说的,既能维护稳定,又能使下一步的工作顺利开展,还能更进一步地做好伤亡家属的思想工作。于是他点了点头:“各位大婶、大叔、大哥、大嫂,事故发生了,我心里头跟刀剜的一样,痛啊!这都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既然大家来了,就请到会议室坐坐吧,有什么要求,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在这里谈不是一样吗?”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引起一阵骚动:“就在这里谈!”
“大家的心情我们理解,现在矿上在全力以赴抢救事故,可以说已经乱成一团麻了,你们再这样下去,事故抢救工作势必受到影响,我求求大家能不能静一静,都到会议室,有什么话、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这样,我们也能腾出时间加快事故的抢救工作!”
张涛这么一讲,闹哄哄的人群慢慢地静了下来。
副书记姚天成见状:“大家请到会议室去,有什么话咱们再谈!”
“我说书记大人啊,我叫胡翠竹,我男人还在井下,生死不明,我们听你们的,我们不添乱,我们到会议室去,只要你们早早地把人救出来,是死是活?也得给我们个交代啊!”胡翠竹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
艾江平和工作人员听胡翠竹这么一讲,便来到她的跟前扶起她,向会议室走去。随后,陆陆续续将机关门前的家属安排进会议室。
张涛与姚天成来到会议室,抬头一看会议室的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二时。这时,张涛忽然想起,该给大家搞点吃的来了。于是吩咐生活科长徐义到职工食堂联系,给每个家属送一份吃的来。
凤凰岭矿井口平台上,省煤炭厅厅长曾玉萍、渭北矿务局党委书记狄解放、总工程师仇文进和扬雷一起,围着铺在地上的矿井布置图前,紧张地研究事故抢救工作。
“事故既然发生了,大家都要把精神振作起来,全力以赴投入到这场抢险救灾工作中去,目前要做好四项工作:一是集中力量,抢时间做好井下的抢救工作,只要有一个职工被困在井下,我们的抢救工作都不能停止;二是要做好后勤供给工作,抢险救灾需要什么物资,都必须及时供给;三是要做好事故调查的准备工作,由厅局矿先组成事故调查组开展调查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四是要做好事故的善后工作,从矿上抽出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家属,做好遇难矿工家属的工作。”曾玉萍在听了大家的讨论后望着图纸讲。
“从目前救灾的进展情况看,井下大巷冒落的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井巷的大面积冒落导致通风不畅,有害气体不能及时排出,给抢救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因此,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能抢一分钟是一分钟,能抢一秒钟是一秒钟,整个抢救工作务必在指挥部的统一指挥下进行。另外,无论条件多么恶劣,必须保证救护队员的自身安全,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出现意外了!刚才曾厅长讲的四点希望大家认真执行!”任宏图耷拉着个脸,声色严厉地讲着,随着话音的落地,伸手掏出香烟,烟盒内却是空的,他用五指恨恨地攥皱了的空烟盒在空中划了一道狐线,落地后弹了几下一动也不动了。扬雷见此,急忙掏出香烟递了过去。
任宏图看了扬雷一眼接过香烟,扬雷划了划火柴,一根、两根……都没有划着,任宏图从扬雷手中接过火柴盒,又取出一根火柴头,轻轻地一擦,火柴头便燃起扑闪扑闪的火苗,任宏图点燃香烟后狠狠地吸了几口:“扬矿长啊,你看,这日头已经沉了下去,你是不是得给咱想想办法……”任宏图接着用双手拍打了几下肚子接着讲:“我这里早已唱起空城计了!救护队员肯定也饿了,不吃饱,那来的精神抢险啊!”任宏图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已看出扬雷有着很大的思想包袱,所以故意制造出一点气氛来,想让扬雷放松放松,以便更好的参与抢险救灾工作。
扬雷听任局长这么一讲,这才忽然想起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了粒米未进。中午时分送来的烧饼、咸菜什么的谁都没有顾上吃,当时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谁还有功夫吃饭哩,那些烧饼、咸菜什么的,被一线的救护队员给吃光了,一点也没有剩下。扬雷无意间看了看表:“怎么搞的,都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饭还没有送来!”说着便拿起电话要通了职工食堂。
书记狄解放蹲在那里,听着局总工程师仇文进,以及矿总工程师王宝刚、安监处长扬海军等人的争论,他没有吭声,此时他在想,煤矿的工作环境是非常艰苦的,生活环境和收入也不景气,矿上不但拿不出钱来盖家属楼,就连职工工资也是欠了又欠,矿区四周山旮旯的阳坡上,尽是职工们垒起的油毛毡房,何况安全上的投资喊了又喊,喊破了嗓子,争取回来的那么一点钱,也不够安全上填“牙缝”的,如今,到底引发了事故。这事故啊,你怎么就偏偏发生在我们可怜的凤凰岭矿呢?你怎么就降临在我们这些人的头上呢?人啊人啊,人的命运怎么就这样颇有戏剧性,有生有死,有聚有散,就像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从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何况这难以避免的灾难……
天完全黑了下来,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井口四周的人群还没有一点离去的意思,而且是越来越多,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他(她)们的脸上挂着沉痛的表情和泪水,目光死死地盯着灰暗的井口,一旦救护队员从井下抢救出一个人来都会引起一阵骚动和不安,随之便传出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这声音在黑黑的夜空划过,消失在远方。
任宏图从狄解放手中接过一个烧饼,三两口就消灭了一大半,噎得他瞪起了眼睛,仇文进见状急忙端起那个有缺口的瓷碗递了过去,任宏图接住便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但一想到井下遇难的兄弟时,望着剩下的半块烧饼,又没有了胃口和食欲。他摇了摇头,放下那半块烧饼,转身向井口走去,却撞倒了靠在墙边的铁铣。
狄解放没有吃饭,半睁着眼靠在墙上休息,被任局长撞倒铁铣的声音惊醒。他张了张口看看表,已是晚上9点多钟,便问扬雷:“扬矿长,救上来几个矿工了?”
“十一个!都……”扬雷难受的说不下去了。
“扬矿长,不要太难过,要振作精神,把救灾工作搞好。你还没有吃饭哩吧?”
“吃不下去啊……”
“那怎么行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饭怎么开展工作呢?来,咱们都吃一点!”狄解放说着,硬是塞给扬雷一个烧饼,自己又拿起一个烧饼吃了起来。
狄解放和扬雷吃完饭,也来到了井口。
“扬队长,井下的情况现在怎样?”一见刚从井下出来的扬小明,扬雷就急切地问。
“现在,我们刚进入斜巷,条件越来越困难,巷道冒落也越来越严重,从以往抢救事故的角度分析,估摸着再往里,条件会更恶劣!”
说话间,张涛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井口,径直来到扬雷跟前,一边抹着汗一边低声问:“情况怎样?”
“哎——救上来的十一个兄弟,没一个活着出井口的,有的身体都烧焦了,有的肢体不全……”扬雷说着就涌出两股泪水来。
狄解放一见张涛来了,一边走一边问:“张涛,那边的情况怎样?”
“那边集聚了百十名职工家属,从上午闹腾到晚上,哭的、喊的、骂的、撕拉的,乱哄哄的,思想工作怎么做也做不下去,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做通了几个家属的工作,现在想回家的都送回家了,不想回家的全部安排在会议室,家属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了,姚天成他们在那里招呼着哩,我这才抽出身过来看看情况!”
任宏图站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目光始终落在井口方向,一句话也不讲,他在深深地思索:五十年代中期,自己以青年人的远大理想,每天步行十余里路程,翻山、越沟、跨河,到晋谷中学读书,最终以优异成绩考入渭城工业大学,走出了黄土高原黄河岸边晋谷县的一个偏远山沟,毕业后分配到渭北矿务局凤凰岭矿采煤一区任技术员,到矿后的第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历任一区副区长、区长、凤凰岭矿生产矿长、矿长,六十年代中期任渭城矿务局副局长,六八年肩负起局长重任,在自己的人生历程中,始终贯彻党的安全生产方针,不折不扣地抓安全生产,可怎么也想不到,培养了自己的凤凰岭矿如今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让父老乡亲处在低沉的痛苦中,能与自己没有责任吗?有!有直接的责任,自己既是一局之长,又是全局安全第一责任者,自己应该很好地向上级组织做出深刻的检查,请求给予处分。只有这样,自己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自己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否则,这个思想包袱要背到棺材里面去,那日子过的就不平静了,就没滋没味了。
任宏图想着想着,井口四周又一次骚动起来,他回过神来,看见几位救护队员用担架抬着一名矿工从自己面前一路小跑而过……
“宏图啊?宏图?看你怎样收拾这个摊子!”任宏图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东方又一次露出鱼白肚,而凤凰岭矿却是一个不眠之夜。
任宏图揉了揉发困的双眼,长时间的张了张口。他一夜都没有合眼啊,天刚刚发亮,局办公室就来了电话,说是煤炭部领导乘坐直升飞机于上午飞临凤凰岭矿,让事先查看地形,确定飞机降落地点。
上午九时多,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瞬间,一架直升飞机越过山脉,展露在人们的眼前,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降落在确定的地点上。当煤炭部领导安全司司长党忠河、副司长田放从飞机上下来后,直升飞机便盘旋着又飞走了。
曾玉萍、任宏图、张涛、扬雷与煤炭部领导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党忠河开口便问:“事故抢救工作进展的怎样?”
曾玉萍、任宏图听党司长这么一问,曾玉萍便答到:“党司长,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二十五个小时了,抢救出来的43个矿工兄弟都没了性命。目前,还有24名矿工被困井下,从抢救的情况分析,已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党忠河与田放听后没有再问下去,沿着矿区崎曲的山路;在曾玉萍、任宏图的引导下,径直来到了井口。
他们在听取了省市局矿的汇报后,提出了四条意见:第一,按照原定的事故抢救程序开展抢救工作,但必须加大抢救工作的力度,争取时间、保证救护人员的生命安全。第二,尽快将遇难人员的情况搞清楚,以便下一步开展工作。第三,做好死亡家属的安抚工作,确保一方平安。第四,由部省市局矿组成事故调查组,尽快调查事故原因……
党忠河带着沉痛的心情对大家讲:“这起瓦斯爆炸事故是一起特大事故,是多年来煤炭系统没有出现过的事故,遇难人数之多、矿井损坏之大、经济损失之严重,是多年来没有的。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必须从事故的痛苦中警醒过来,把精神振奋起来,迅速地投入到事故抢救工作中去。说句心里话,当我走进这座矿山时,耳旁仿佛传来死亡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连这块黑土地痛苦地似乎也沉默了起来,没有了以往热火朝天的局面!”党忠河长长的叹了口气,强忍着自己的心态,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黑乎乎的井口,遥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成片成片的松林。
第二章
人常说:清明时节雨纷纷。“5.1”事故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凤凰岭矿的上空布满了阴云,天空沉沉的,而且飘落着毛毛细雨。
这一天清早,姚丽军便来到丈夫王海成的坟前,站在这布满荒草的乱坟中,对着身边的女儿说:“香草,你爸走的太仓促了,走的时候也没能见上咱娘俩一面,也没给咱娘俩留下一句话。你爸这一辈子苦啊!自搭进了这座矿山,17年啦他没有正儿八经地休息过一个班,几乎天天都在井下,攉煤、打柱子、放顶,那活儿苦啊。你爸从来不喝酒、不吸烟,辛辛苦苦挣下的几个钱,就养活着全家五口人。前两年,又送走了你爷你奶。香草,你要记住,你爸就你一个女儿,每年的清明节你再忙,都要带上烟酒到这里看看,来看看你爸,和你爸拉拉闲话,扯扯家境。要不,你爸会放心不下这个家的!”
“妈,你的话我记住了!”已经懂事的香草听妈妈说着这些话,眼眶已泛起泪花。
“香草,你也慢慢地长大了,也该懂事了,妈的话一定要记住!”香草点了点头。姚丽军望着出落成姑娘的女儿:“来,香草,给你爸磕个头,送些纸钱!”
说完,姚丽军半蹲在丈夫的坟前,点燃了那盒羊群牌香烟,随之打开那瓶西风酒:“海成,我和女儿看你来了,你在世的时候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吸过一支烟,今天,你就把这瓶酒都喝了,把这盒烟也抽了,好好地休息!女儿我会带好的,你就放心地休息吧!”
姚丽军19岁那年经过媒人介绍与王海成相识。那时,王海成接班内招从河南豫东地区千里迢迢来到凤凰岭矿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王海成的父亲王铁虎是新中国的第一代新矿工,在渭北矿区,王铁虎算得上是一位风云人物。1912年冬天,王铁虎出生在耀洲北部偏远山区的瑶曲一农户家中。民国16年(1927年),正值青年的王铁虎就开始接受共产主义思想启蒙教育,民国20年,便成为耀洲第八支队队员,随政治处主任陈学鼎活动在同官、耀洲、宜君三县毗连的苍茫大山之中。王铁虎走遍了山中的条条山路,无论明月当空,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王铁虎和队员们都会轻松地行走在山路上。以后的几年时间里,王铁虎和队友们在陈学鼎的带领下,先后在焦坪、瑶曲等地方清处处决劣绅和恶霸地主,没收的数百石粮食分给了当地贫苦百姓。民国20年6月,中国共产党耀洲特别支部建立,并且拥有了一支近60人的赤卫队,这支赤卫队在民国22年与国民军驻耀洲王泰吉部起义人员合编为耀洲游击队,开赴风景秀丽的照金革命根据地,被编入陕甘工农红军第二十六军三团。照金革命根据地在照金镇东北五里处的薛家寨,属桥山山脉的南端,海拔1600米以上,此处群峰连绵,山势雄伟,奇峰突起,山脚下有一条清清的河水缓缓流过,薛家寨就在巨石山腰的石崖间,峭壁挺立,梢林密布,仅有一条山路通过箭穿崖直达寨内。寨内有天然石洞五处,大洞可容纳数百人,小洞可容纳数十人。寨子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是刘子丹等创建的照金革命根据地的中心。王铁虎被编入三团不久,一个远房亲戚给他捎来口信,他的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娃娃,娃娃胖的喜人,是一个带壶嘴嘴的。王铁虎一听高兴地蹦跳起来,大喊:我当大了,我当大了,我有碎崽娃子了。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王铁虎趁着送情报返回的空子,摸进村子里,进了自己的家门,抱起孩子亲个不够,媳妇一见他那样子:你看你看,胡子拉茬的,把娃娃都扎痛了。这一晚,王铁虎和媳妇给娃娃起了个名字,叫王海成,小名成娃子。王铁虎回到队伍后,一连和兄弟们打了几个胜仗,直到渭北解放,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他到了渭北的同官煤矿工作。凤凰岭矿投产以后,他又被调动到凤凰岭矿,请求到一线干起了采煤工。王铁虎虽然机灵、勇敢,可是个大老粗,不认识一个字,在井下打柱子攉煤仍然使出他那“虎”劲,就是这个“虎”劲,却让他在一次冒顶事故中失去了性命,按照政策规定,王海成接替了父亲的班。
王海成到凤凰岭矿的第二年,媒人给他介绍了在矿灯房工作的姑娘姚丽军,而且还请了亲朋好友设宴订了婚。19岁的姚丽军不但身材苗条,而且手也灵巧。媒人介绍之前,王海成与姚丽军是相互认识的,只是没有正经地说过一次话。王海成上班领灯,就在姚丽军的窗口,每次领灯都和以往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将灯牌扔进窗口里的桌子上:“领灯了!”
灯牌扔了进去,不一会从窗口传出:“3台16号!3台16号!”随着喊声矿灯从窗口被推了出来。每当听到这个数字,王海成伸手从拥挤的人群中抢过矿灯,系在腰间走向幽深的井巷。
姚丽军和王海成认识的第一个春节,王海成买了礼品来到后山凹姚丽军的家里,先给未来的岳父岳母拜了年,之后来到丽军的房间。
“海成,你就坐在床上吧!”姚丽军说着,将一杯散发着浓香的茶水递到海成的手中。
王海成接住丽军递过来的茶水,沉思了片刻才开了口:“丽军,不瞒你说,虽然咱俩结婚的日子已经订了下来,可我这心里老不塌实,我总有一句话想对你讲,我是个井下工人!”
姚丽军听着王海成的话,似乎这话里有一种铉外之音,便讲:“海成,自从认识你到现在我非常的高兴,虽然姐妹们都有攀高枝的想法,可我不那么想,你人好心眼好,我跟定你了!”
“丽军,咱俩认识都快一年了吧!相互间都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哩吗!你可要慎重选择。你知道,我是一个穷人家出身的穷苦孩子,小时候给地主放过羊,前几年又失去了父亲,留下苦命的母亲与我相依为命,况且,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煤黑子!一个井下工人!”
“井下工人咋了?井下工人最勇敢、最坚强、最令人尊敬!你们是最可爱的人。不是说你们是火神吗?是开采光明的人吗?在我的人生中选择了你我不后悔,一辈子也不会后悔的!”
“丽军,说句心底里的话,我在心底里喜欢你,喜欢你那双眼睛,喜欢你的微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一切!我多么希望我们结合在一起,让两颗心重叠成一颗心,一起跳动,不息地跳动!”
“我要把3台16号的电充得满满的,让它给你带去我的爱!让它为你照亮井下的路!让它陪伴着你干好每一项工作!让它提醒着你注意安全!”姚丽军听着王海成诗一般的肺腑之言,双手握着水杯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丽军,你放心,有了你这句话,我为了你,为了以后的家,我一定会注意安全的,我不会去违章,去残害自己!去残害我爱着的人!”
“我说海成,你看咱结婚的日子也订了下来,借这几天休息,咱就叫上莲花、志远他们到市里去,顺便再到孟姜女祠看看,怎样?”
“行啊!我也早有去看看的想法,让他俩给咱们参谋参谋结婚用的东西,顺路到孟姜女祠转转。再说,孟姜女是古代我国民间的四大传说之一,与梁山伯和祝英台、许仙和白娘子、牛郎和织女的传说一样精彩动人,再说,咱们都生活在渭北这座城市,不到孟姜女祠看看那可以说是一种遗憾!不过,到孟姜女祠去,民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
“什么样的说法?”
王海成深情地望了丽军一眼:“在民间流传着这么四句话:若要夫妻同到老,孟姜女庙走一走,若想夫妻恩恩爱,姜女像前拜一拜!”
“你坏,你真坏。这是你瞎编的!瞎编的!那里来的这样的说法!”姚丽军听后扭头甜甜的一笑,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我那里是瞎编的,你看我有那瞎编的本事没有?不过,我自小生长在这大山里头,小时候和狗胜给地主放羊,每天早晨太阳刚出来就要赶着羊群外出,太阳落山了,才赶着羊群回家。有一天,我和狗胜赶着羊群到了南山,中午时分突然刮起了大风,那风啊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我和狗胜被这大风吓得大哭起来,此时的羊群也被吹的跑散了,我们一看急了,紧追着吹散了的羊群,不知不觉翻过了两座大山,人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劲了。我们顺着眼前的一片绿色望去,一条大川出现在眼底。山脚下,有一座庙,气势得狠,周围葱葱绿绿,一条河从庙前绕过流向远方。那晚,我和狗胜在庙里躲了一个晚上,那庙里尽是些石碑之类的东西,刻些什么当时我们也弄不清,后来才知道是些建庙的纪录。第二天天刚放亮,我俩便赶着羊群往回走。回去以后,我和狗胜被地主狠狠地打了一顿,原因是我们丢失了四只羊。后来,我和狗胜经常赶着羊群到那里去,虽然路远一些,但庙的旁边有一所学校,我们将羊群赶到学校后面的沟里,就悄悄地跑到学校的教室外面偷着认字去了。去的次数多了,那里的人也都认识了我们,那里的人对我俩非常的好,给吃的、给喝的,还给我们讲孟姜女的传说。那时,我知道了金山,金山脚下的孟姜女祠,还知道,孟姜女的传说搬转山和哭泉,以及孟姜女的故里孟家塬!”
“后来呢?”
“后来,在我16 岁那年,这里就解放了!”
“那传说是怎样讲的?”
“你不知道孟姜女的传说?”王海成用凝虑的目光看着姚丽军。
“我自小是在农村长大的,前年才到矿上,孟姜女的传说我多少听到过一些,可渭北是孟姜女的老家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的,但那些具体的传说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那好,我就给你讲讲!关于孟姜女的传说流传的非常广泛。孟姜女小的时候非常地招人喜爱,长大以后出落得一表人才。在一天早晨,孟姜女和以往一样,提了竹筐到菜园里去摘菜,却见一个书生倒在菜园里,经过询问,这书生名叫范杞梁,因为秦始皇将年轻力壮的男子抓去修建长城,范杞梁是个书生,那能受得了这苦,便逃出家门,一路走来,走到了孟家塬,此时饥饿难忍,昏倒在菜园里。再说,范杞梁被孟姜女发现后,孟姜女的父亲见范杞梁人老实,就收留了他,不久,孟姜女便与范杞梁成了婚。新婚刚三天,门外忽然乱作一团,瞬间闯进一群秦兵不问青红皂白,将范杞梁带走修长城去了。自从范杞梁被秦兵抓走以后,孟姜女的父亲也去逝了。留下孟姜女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加上思夫心切,食不进,水不喝,最终下定了决心,在一天早晨离开了孟家塬。孟姜女一边打听一边北上,最后终于到了修建长城的工地。在那里一连打听了三日,也没有找到范郎的人影,情急之下就大哭起来,这一哭哭倒了长城,她在倒塌的长城废墟中找到了范郎的白骨,背起来就往家里赶……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传说的!”
“那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再给你讲搬转山、哭泉的故事!”
第二天一大早,王海成和雷志远带着姚丽军、欧阳莲花坐班车来到了孟姜女祠。孟姜女祠前的广场上,有卖小吃的,有卖茶水的。姚丽军、欧阳莲花买了半斤麻花,一边吃着一边走着,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海成,你看,那上面刻的什么字?我怎么看不清呢?”刚到孟姜女前的广场上,姚丽军用手指着山顶上的石刻问。
“你啊,来,让我看看!”王海成把手掌搭在眼睛的上方遮了阳光看了好一阵子才说:“好像是‘耸……天峰’三个字!怪了,这几个字我小时侯怎么没有注意过呢?”
“海成,雷志远和欧阳莲花已经进去了。咱可说好了,待会进了庙里,咱俩得拜拜孟姜女像!”
王海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双眼死死地盯着姚丽军,看得丽军有些不自在了:“你坏!你坏!”
从孟姜女祠回来的第二天,天空飘起了春节以后的第一场鹅毛大雪,把个凤凰岭矿以及周围的丛山峻岭遮掩的白茫茫一片。这一场大雪给人人的脸上挂上了灿烂的微笑,那些调皮的孩子也在雪地里玩耍着,打着雪仗,堆着雪人……
王海成快步走在飞扬的雪中,头上落满了厚厚的雪花,他绕过家属楼,穿过人群,径直往更衣室走去。他和往日一样,从丽军的手里接过矿灯,给她一个甜甜的微笑,一个甜甜的目光,转身走向井下。
王海成来到井下工具房,工作面的煤壁炮还没有放,他和工友们一起拥挤着等在那里。
“我说海成,你这矿灯怎么比我们的矿灯亮啊。”秃头用讽刺的口气对王海成讲。
王海成一听,从头顶取下了矿灯,照了照秃头的头说:“你啊,不用矿灯都能照亮这一方天地!”
“干吗这样呢,骄傲了是吗?我不过比你们少了些头发吗?”秃头说着将手伸进安全帽下摸着头,挤到王海成的跟前:“哎,哥们,弟兄们可是跟着你粘了光啦,你看,亮不亮!”秃头说着双手握着矿灯的屁股将刺眼的灯光移向王海成。
“哦,原来,秃头不是灯,是……”
“是什么?是什么?”工友们一听王海成下面有话,便乱轰轰地起哄。
“弟兄们,你们看,秃头的头,远看铁丝网,近看飞机厂。”
王海成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引起一阵大笑。这笑声还没有散去,工作面就响起一声声巨大的炮声。
“大家可听好了,按昨天的位置往下排,每茬三个人,三节槽子!”班长秦岭安排着工作。
王海成、雷志远和秃头一个茬,他们一头就钻进了工作面还没有散去的硝烟中。此时运煤溜子“哗哗……”地运转着,乌黑的煤炭在溜子上翻涌着淌向前去。秃头抢先一步跨在溜子两边,使出吃奶的劲用铁铣往溜子上攉着煤。王海成和雷志远看看顶板没有什么问题,就拉了铁丝网铺连起来,连好了又将铁梁挂好,这一切做完了,秃头已挖出了柱窝,将老空备用的摩擦支柱搬进柱窝,打起了临时支柱。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工作面的原煤已经攉完了,接下来便打煤墙支柱,推移溜子,拉梁,打支柱,清理老空浮煤。最后,王海成他们打了戗柱开始回收老空支柱,十二根柱子他们顺利地回收了十根,另外两根被老空落下来的煤矸埋得严严实实的,不回收出来,他们这个班的工资就全赔了进去。要回收出来,不但要多负出气力,而且比别的茬上的人要晚下班一个多小时。
“我日他娘!”秃头恨恨地骂了一句,提起铁铣和海成、雷志远来到柱子跟前看了看情况,便让雷志远到工具房借撬杠,他和海成开始清理柱子周围的煤矸。当雷志远拿着撬杠气喘嘘嘘地返回工作面时,却不见了王海成和秃头的影子。他用矿灯一照,发现刚才的地方冒落了大量煤矸:“海成、秃头——”雷志远撕心裂肺的喊声惊动了还没有下班的工友。雷志远和工友们急火火地用手扒,用撬杠撬,最终在冒落的大块矸石与戗柱的空隙发现了海成和秃头。
“海成、秃头——”雷志远一边喊着一边将秃头拉了出来,接着又将海成拉了出来。
海成躺在雷志远的怀里,在一片喊声中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海成,伤着了没有?”
王海成试着往起坐了一下,坐了起来,一边用手拍打着身上的煤矸粉一边说:“不要紧!感觉还可以,还可以。秃头呢?”
已经醒过来的秃头也在拍打着身上的煤矸粉,蹲在海成的身边:“我在这里,海成,都……”秃头还想往下说,海成摆了摆手:“秃头,好着就行!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的感觉也好着哩”说着,他扶着身边的摩擦支柱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张开双臂笑了:“一场虚惊!一场虚惊!阎王爷不收咱俩啊,秃头!”
秃头一听却哭了:“阎王爷不收咱们,那咱们以后的日子会过的更好!人不是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升井的路上,秃头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场虚惊,又调皮起来:“海成,阎王爷不收咱俩那是咱俩的福份,这福份我会用活用足,可你要珍惜啊,干咱们这一行,说不定那天就拜拜这个世界了,所以,男人,就要早一天结婚,结了婚,成了家,就有了传宗接代的基础。再说,留下一条根,就是咱们与这个世界拜拜了,也会留下个念性。说真的,结了婚,那有你享不尽的福,光那新婚之夜,会让你美的神魂颠倒,像在仙境里散步,像在云里头翻滚,像吸食了鸦片上了瘾,像孩子吃奶吃了这顿想下顿!”
“我说秃头啊秃头,你已经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人了,咋老是没有个正经性哩?”雷志远笑着在秃头的背上狠狠地捅了一拳。
“正经,谁正经,他妈的谁都不正经,要我说,天底下男人没有一个人是正经的,都是些爱吃腥的主儿。人嘛,活在世上,就图个乐,总不能老搭拉个死人脸呆在这个地球上,像我这样说说笑笑、无忧无虑地活着,多么地开心,我一不会嫖,二不会赌,三不会偷鸡摸狗,做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这是咱活了几十年积下的德,说一些风趣的话,调皮的话,只不过是为开开心而己,要么,阎王爷怎么会给我们留下面子哩!”秃头不服气地说着,扭过头给王海成、雷志远做了一个鬼脸。
“我说秃头,让我怎样说你啊?你活的确实开心,让我眼馋,可你总要注意口头用语,不要落下个二流子的名声!”王海成紧走两步拍了拍秃头的肩膀。
“我这也许是民间文化,说不定那一天我也冷不防成为一位轰动全球的民间名人。”
“屁!恐怕只会成为为名人擦屁股的手纸。”
“不会吧?海成,你可把老哥看得太扁了吧?最起码你也得把老哥看成是一只黑色的凤凰在这百里煤海飞翔!飞翔!”
“秃头,你啊,还真有民间艺人那么两下子,和你在一起搭帮,值!”
王海成、雷志远、秃头从井下返回地面,姚丽军已经下了班,他们交了矿灯,洗了澡,连饭都顾不上吃,径直回家拉起被子睡了起来。
王海成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五点多钟,昨晚他做了一个梦,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醒来之后,他努力回忆着昨晚那个梦,梦见姚丽军像一个仙女身穿洁白的婚纱,挽着自己的手臂,露着甜甜的微笑,一步一步地走向洞房。洞房里,床上的丽军变成了一座美丽的雪山,那丰满的玉体雪白雪白的招人喜爱,两座高大的雪峰挺立在这个世界上,一朵开放在半山腰的雪莲吸引了他的双眼,放射出贪婪的目光。可瞬间下来的情景是:他和丽军仍然走着,走过了春夏秋冬,走了整整一年,都没有走进洞房,他俩挽着手臂走啊走啊,走得很累很累。王海成提出休息休息再走,丽军却撒娇地扭头对他讲,海成,我不想休息,我想咱们就这样挽着手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走进咱们的洞房的,到了洞房,我好好地犒劳犒劳你,把我的身子给你,把我的秘密给你,把我的一切给你。丽军的话刚刚说完,对面突然飞来一个不知名的旁庞然大物,扑闪着巨大的翅膀,煽起的云雾弥漫了夜空,丽军拉着他的手呼喊着他的名字,巨大的力量最终分开了他俩紧握的手,丽军就被这庞然大物夺走了,无踪无影。他大声呼喊着,迈动双腿追赶着,怎么也找不见丽军的身影。情急之中,他一脚踩空,跌进了万丈深渊……
王海成浑身上下潮湿湿的坐在床上发呆,回忆着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梦,许久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这次事故发生的第二天下午,姚丽军慌慌张张地来到王海成家中:“妈,海成在家吗?”
“在!在!他今天休息。”王海成的母亲一见就要过门的儿媳妇来了,高兴的不知怎么是好:“丽军,今天下午在家吃饭!”
“行。妈,我先到屋里给海成说个事!”姚丽军说着迈开脚步跨进了海成的房门。姚丽军进得门,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休息的海成:“咋了,还立下功啦?”
王海成听姚丽军讲话的口气,估摸着她已经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一切了,慌忙从床上坐起来,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丽军,你来了,坐吧!”王海成说着往床里挪了挪,将床边让了出来。
姚丽军阴沉着个脸,从墙边拿了个小方凳子坐下来:‘海成,你先说说你是不是男子汉,是男子汉的人没有你这么个熊样!”
“我……”王海成扯出高嗓门刚要辩解,姚丽军的小嘴巴就像吃了火药似的“吧嗒”个不停:“我说你不是男子汉,也没有把你说扁了,是男子汉的人敢作敢为,谁像你,不但违章了,还差点出了事故,搭上了性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躺在家里休息,连班都不上了!”
“我……”王海成此时像钻进风箱里的老鼠是两头受气,他刚想辩解,忽然感到与女人们辩论她们不会理这个茬的,就顺嘴说了一句:“我是在反醒!”
“你啊,也该反醒反醒了!要不,那一天你真会给天捅出个窟窿来,到那时,你哭都来不及了。你不是不知道,违章就是要人的命哩,你真不在了,妈咋办?我咋办?这个家咋办?”
“我真的不在了,不是有你吗?”
“王海成啊王海成,难道我还真成了你的人了不是?劝你劝的倒好,我倒成了多事的人了?若不是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我才不进这个家门哩!”姚丽军听王海成这么一说,瞪大了双眼气愤地讲。
“结婚证不是在咱们手里吗?那是受法律保护的!要么,你烦了,就离!”
姚丽军听到这个“离”字,痛心地哭了起来:“既然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劝不动你,离怕什么?大不了我落个离了婚的主儿,但比受那活寡舒心的多!省得以后在一起操那么多的心,费那么多的神!”
“谁的脾气这么大啊,敢把咱这狗尾巴花气哭了!”随着话音秃头闪进了门。
姚丽军抬头见是秃头喊自己是狗尾巴花,本在生气的她更没了好气:“去!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也没有你说的话!”
“那咱不是狗尾巴花,咱是石榴花,迷人,让我海成兄弟倒在了你的脚下!”
姚丽军白了他一眼,起身就往门外走,被秃头拉住了:“石榴花,不!好妹子,刚才的话就算哥没有说,你坐下,听哥慢慢给你说,”
“我不听!”
“不听!你可别后悔!”秃头赔了个笑脸:“那你给哥个面子,你就坐在这里,听哥把话说完了,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没有人拦你!”
王海成自搭秃头闪进门,就认为是救星来了,躺在床上听着秃头和丽军的对白,然后说:“有啥说的,秃头,都过去的事啦。”
“不说,我妹子不但不明白,还会和你生气的。我说丽军妹子,你可听好了,在咱们凤凰岭矿,我敢说你挑不出第二个王海成,我兄弟是这——”秃头说着竖起了母指:“我刚进这个家,就听到你们两个在高声说话,几乎是在吵架,姨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见我进来了,就催着我进来看看是怎回事。当然,姨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我知道,知道你们是为昨天的事。我兄弟王海成给我再三叮咛,不要把昨天的事说出来,看来,今天不说是不行了。昨天,我和海成、志远是一个茬,临近下班的时候遇到了两颗被煤矸埋完了的柱子,我们扒开了柱窝,海成说再打个戗柱,等志远取回撬杠了再干。说着他转身去搬柱子去了,我看看有一个戗柱就行了,想争取时间早点升井,就握紧了铁锤砸柱子的屑子,谁知,锤起锤落,随着‘咣——’的一声,顷刻间顶板来了压力,我身旁的几根柱子被推倒了,大面积的冒顶掀起的煤矸粉向我涌来,此时,海成一步跨过来将我扑倒在老空的戗柱与支柱之间,幸亏冒落下来的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矸石,靠在老空的戗柱上,要不,我们俩现在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姚丽军听秃头说完,就低下了头,好久好久保持着沉默,尔后,抬起头摇了摇,难堪地说:“海成,我……错怪你了!”
王海成从床上下来,走到丽军的身边:“我也不该那样对你,但我也有难处。本想这件事能瞒着你们,让你们轻轻松松地生活着就行了,可这纸里包不住火,也真应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此时的秃头倒有了当哥的样子,见一对恋人已经“阴转晴”,便悄悄地往外溜。“秃哥,你不要走啊,待会在这里一起吃饭。”
“知道了!”秃头应了一声,脚步就跨出了门外。
第三章
张彬彬与贾宏丽是一对患难夫妻。
他们俩个出生在甘肃天水,自小生活在一个村庄,1949年解放那年他们刚背上书包。用张彬彬的话说:新中国成立时,他和宏丽起了个大早,跟着大人们翻山越岭跑了十几里路赶到县城时,火车站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红旗飘扬,彩旗相映,当高音喇叭传出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声音时,广场上立即沸腾起来,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随着潮起潮落的口号声,锣鼓敲了起来,秧歌扭了起来,旱船划了起来,狮子舞了起来,巨龙腾飞起来。他说,他生在那个年代是幸运的,经历了一个旧中国和新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场面非常非常的催人奋进,让人激动,一辈子也忘不了。
张彬彬的家业是在爷爷张大亮手里创荡出来的,而这个家大业大的家却在数十年后毁在了张彬彬父亲张雷鸣的手里。张大亮年轻时一身豪气,经人引见随商人在上海等地闯荡江湖,虽然风餐漏宿,受人白眼,吃尽了苦头,但没有多少年就混出了个人样来,在上海慢慢地立稳了脚跟,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什么样的人都交,就一点,看不惯大上海的花花世界。在大上海,舞厅除了生意的需要他很少进去外,对于玩女人,包括妓女,他是很反感的,从来不去接触,而且要求手下人不进那些场合。所以,与他熟悉的商人们认为他是块好料子,将来必成大器。特别是那个叫许文玉的商人,非常非常地看重大亮的为人,便想让女儿与他结缘。托人去说媒,回话却是,他说他家里有妻子,有老人。于是,许文玉曾经约见张大亮,对张大亮讲:老夫很欣赏你的为人,你现在身处上海,以后必将在上海大发展,所以,老夫想将女儿嫁给你。但是,任凭许文玉怎样说,都没有动了张大亮的心。于是,许文玉就千方百计地给张大亮使拌子,玩花子,便想出了“生米做成熟饭”这个低下的法子来。一日,许文玉让手下的人给张大亮送去了柬子,邀请他在醉月楼茶馆小聚。张大亮拿着柬子一边踱着方步,一边吸着香烟反复思考,去?还是不去!最终,为了不伤朋友间的和气,就应约去了。张大亮在醉月楼茶馆用完茶后,不久便感觉到浑身燥热,心血涌动,满眼都是美女阿娜多姿的身影。许文玉见状便让人将张大亮送到醉月楼的二楼包间休息,借口自己还有点事遛走了。不一会,进来一位身着红色衣衫的女子,微笑着向他走来:“大哥,妹子好想好想你哟!”
张大亮一见面前伫立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眼睛忽然一亮,伸出双手将她搂进了怀里。那姑娘哼哼叽叽地在他怀里蛐动着,小樱桃嘴与他的嘴莫名其妙地结合在一起,那姑娘的小手蛇一样从他的背部爬向他的下身,握住了他那根挺立的小腿。张大亮被那姑娘一抖,更来了精神,但他不知道怎么是好。那姑娘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一件一件剥去了衣服,露出了裸体:“大哥,好看吗?”
张大亮看着姑娘的裸体入了迷,听她那么一讲,慌慌忙忙地脱去了衣服。随之,那姑娘扑进他的怀里:“大哥,你可要好好地待我啊!”说完便扭在一起。
张大亮双手摸着姑娘的乳房,呼吃声越来越大,那姑娘看到了时候,便伸手握住他那东西老练地移向那个部位,双手搂了他的腰一使劲,张大亮痛痛快快地喊了一声,使出浑身的劲活动起来。
“大哥,第一次吧?”
张大亮顾不上回答,一个劲地活动着身子。
“你挺有能耐的吗,你是一只猛虎!”那姑娘说着,又哼哼叽叽地搂了他的腰活动起来,张大亮的呼哧声也越来越大,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高,忽然间紧紧搂住那姑娘不动了。
张大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位姑娘,忽地坐起来下了床。那姑娘伸手扯住他的手:“大哥,美不美?”
张大亮甩开姑娘的手穿起衣服来了,那姑娘赤裸着走到他的跟前:“咋,完了事,就假正经起来了。那昨晚你咋那样对待我呢,你怎那样地猛呢,弄得我好舒服好舒服啊!”
“这位姑娘实在是对不起,我是被别人耍了!”张大亮狠狠地煽了自己两个耳光。
从那以后,张大亮把这件事一直埋在心里,下决心不再与许文玉来往,然而,许文玉可不是省油的灯,那能放了他。为此,张大亮被逼得走投无路,便做起回老家的打算。
张大亮从大上海回家立下家业的第二年儿子张雷鸣就出生了,妻子因产后大出血在小雷鸣出生第八天死去了。张雷鸣长到18岁那年,父亲张大亮就死了。临死前对雷鸣的舅舅讲了自己在上海的隐私,说他对不起雷鸣的妈妈,在上海被许文玉那家伙耍了,那家伙让人给茶水里偷偷地下了痴情春药,他喝下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浑身上下难受,满脑子都是女人的影子。你要给娃娃们说,外面的世界是黑的,狼吃狼,豹吃豹,人吃人,不好闯啊。张大亮死后,张雷鸣在舅哦舅的主持下,与山里干妈的女儿结了婚,1939年张彬彬出生之后,父亲张雷鸣却迷上了吸大烟,一吸就是好多年,把先人留下的家产都给吸毁了,在张彬彬10岁那年,母亲看不惯男人毁家的举动,在村外那棵槐树上上吊自杀了。张彬彬的母亲死后,父亲仍执迷不悟,最终因吸食大烟欠了人家的巨债,在一天晚上被人活活地打死了。新中国成立后,张彬彬就与本村姑娘贾宏丽结了婚,结婚的第三年,渭城矿务局招工,张彬彬在当地政府的推荐下来到了凤凰岭矿,当了一名采煤工。
张彬彬到凤凰岭矿后,生活非常的艰苦,每个月除去生活费剩余的十几元工资全部寄给了在天水老家的媳妇。结婚多年了,媳妇贾宏丽的肚皮还是扁扁的,张彬彬就为这件事犯了愁,每次回家都要带上宏丽到处寻医看病,甚至还将神婆子请到家里躯神降鬼,到麦积山烧香求子,临走时他想,他要让这只“不下蛋的母鸡”下出蛋来。在井下攉煤攉累了,工友们便聚在一起休息,什么样的脏话都能说出来,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谝出来,而且大家就好那个调,开心,畅快。一次不知是谁闲谝,要让老婆会生娃娃,就要老婆在晚上打两个荷包蛋让男人吃了,前半夜不能弄那事,天亮醒来之后憋足了劲再与老婆弄那事,不但能让老婆的肚子鼓起来,而且多半都是生带有牛牛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过两个月张彬彬休探亲假回到天水的当天晚上,非要媳妇贾宏丽给他打两个荷包蛋。那时,生活虽然困难,但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养鸡的习惯。贾宏丽不知道自己男人的想法,就匆忙地去做了。晚上一上炕,媳妇就急着和他干那事,张彬彬就哄着媳妇:“乖乖,别急,等咱睡醒了做也不迟!”张彬彬搂着媳妇把工友讲的又给媳妇一字不漏的讲了一遍,媳妇便不高兴地翻身睡去了。接连一个礼拜,张彬彬都让媳妇给他打荷包蛋。很快,十五天的探亲假就满了,张彬彬返矿以后急切地等待媳妇怀娃娃的消息,却没有等到。于是,张彬彬就有了接媳妇到矿上长住的想法,有了这种想法,就开始筹划盖房的事,瞅准了西山坡私建房旁的一块空地,在工友的帮助下,盖起了两间房子。说是房子,其实是非常非常简陋的,墙是用拣来的废旧砖块垒起来的,木梁是夜晚在山上偷着砍后来的,房顶先用树枝编成片状一块连一块铺起来,用泥抹平后,再将从山上起来的石板一块压一块组建成的。
房子盖成的第二个月,他给媳妇写了一封信。半个月后的一天,张彬彬去了一趟省城西安,第二天就把媳妇接到了矿上。
贾宏丽和张彬彬回到矿上天已经擦黑了,贾宏丽来到矿上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里也是山啊,和咱们老家的山是一样的绿,一样的美啊!”
“可这山的底下有煤,有宝贝,有黑色的金子,是工业的食粮啊!咱们那里的山底下可什么都没有!”
“那煤,就是你说的黑色的金子,是你们怎样从山底下弄出来的?”贾宏丽一踏上这块黑土地,感觉什么都很奇怪,便不解的问。
“好我的媳妇呢,你看——”张彬彬用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山底下那个黑黑的窟窿:“那就是井口,深得很哩,那黑色的金子就是从那里吐出来的。”
“是你们背出来的吧?”
“不!在旧社会,渭北有一家煤矿,实际上就是小煤井,那里的窑主很毒很毒,把窑工们赶下窑去,十多天,甚至一个月只能回到地面一次,窑工们在下面头戴着鸡娃灯,用镢头挖,用双手扒,用竹筐背,吃不饱,睡不好,井下的白骨一堆又一堆。现在的山底下有了支护,有了设备,再也不用人背了,只要轻轻地按一下按钮,运煤的溜子就飞奔起来,然后装上小火车运出来的!”张彬彬一边走着一边给媳妇解释着,一抬头来到了自家门前:“媳妇,你看,那就是咱的家!”
张彬彬和贾宏丽是干姨表兄妹。张彬彬的母亲叶永珍在家是老大,贾宏丽的母亲王淑玲在家排行为三,两个人在做姑娘时就拜了姊妹。她们俩是一个年前一个年后先后嫁到三叉村的,一个嫁到了村东的张家,一个嫁到了村西的贾家。叶永珍和王淑玲在怀着张彬彬和贾宏丽的时候,王淑玲就给叶永珍说:“姐啊,你看,咱俩这肚子都挺了起来,如果我生了儿子,你生了女儿,你那女子就是我儿子的媳妇!”
叶永珍听妹子这样对自己说,就爽快地笑了:“行!行!行!如果我生了儿子,你生了女子,那你的女儿也得做我儿子的媳妇!”姊妹俩就这样为下一辈指腹为婚了。
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奇怪,叶永珍比王淑玲早三个月临产了,她生了个男孩。王淑玲一听干姐生了个男娃娃,高兴地挺着个大肚子从村西到村东,一进门就喊:“姐啊,我看这公婆弄不好你是当定了!”
“那不一定,你要是也生个带牛牛的娃娃呢?”
“我感觉我可能要生个女娃娃,我这整天啊老想着吃酸的!”
“生个女娃娃也好,女娃娃是母亲的贴身袄袄。你要是真生个女娃娃,我儿子就有媳妇了!”叶永珍说着就伸出一只手在彬彬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抬起头又说:“那咱这姊妹不就成了亲家了吗?”
“哎——那是亲上加亲!”
三个月后,王淑珍果真生了个女娃娃。过了几年,张彬彬领着贾宏丽跑了东村跑西村,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当叶永珍上吊自杀以后,王淑玲流着泪水双手搂了彬彬和宏丽的肩膀对张雷鸣说:“是你害了我姐,毁了这个家,你再这样吸下去,非吸死不行!”
第二年的春天,张雷鸣就被人打死了,流下了可怜的彬彬。
贾宏丽到矿的第二年春上,张彬彬借休班的机会,和贾宏丽去了一趟五里镇。那时候,五里镇的东西贱得狠,一块钱就可以买到十五六个鸡蛋。凤凰岭矿的人很少很少到五里镇去,因为那里离矿区有三四十里的山路,张彬彬是听别人讲五里镇有一个老中医看病看得很好,无论什么病都看,都治,特别是治男女不育症可以说是“绝活”,就连西安、宁夏、内蒙古等地的人也跑到五里镇求医。于是张彬彬就领了贾宏丽坐便车到了金锁关,又在金锁关拦了一辆去延安的卡车坐到宜君下了车,然后步行到五里镇。那老中医在家里坐针,一打听就打听到了。老中医姓董,六十来岁,留了一把长长的山羊胡子。一见张彬彬和贾宏丽进了门,就笑着讲:“来了,坐吧!”
贾宏丽就坐在桌子的旁边,将右手伸了过去,董先生就开始诊起脉来:“你们是那里来的?”
“凤凰岭矿,离这儿几十里路呢!”
“来一次不容易啊!都是些山路,不好走啊!”
“我们是听说先生的病看得好,特意赶过来看病的!”
先生诊完脉,微闭着双眼沉思了片刻,就开出了药方:“这六付药吃了以后,如果还是怀不上,你们就不要来了!”
张彬彬付了钱就与媳妇来到街道转了一圈。这那里称得上街道,简直是一个小小的村庄,那街道小的可怜极了,路窄窄的,房低矮陈旧,没用几分钟的时间就转完了整个街道,他俩转到一家小摊跟前,花一毛四分钱一人吃了一碗杂面,又用一斤半粮票换得三十个鸡蛋,就拦了顺车往矿上赶。
第二天一早,贾宏丽起得很早,给张彬彬做了早饭,张彬彬起来吃过饭就上班去了。张彬彬一走,贾宏丽把屋子收拾好后,太阳已经冒出一杆子多高,贾宏丽就拿了针线活儿出了门,来到胡翠竹的院子里:“翠竹,收拾完了没有?”
“完了!完了!”胡翠竹应了一声就闪出了门。
“娃娃呢?”
“还睡着哩!”说着她们俩个坐在阳坡的石头上,一边干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谝了起来,谝了好大一会时间,贾宏丽就说:“今个这是咋了,玲玲不是休息里吗?她咋还没有来?”
“来了!”随着话音狄玲玲就到了院子里。
“玲玲,你咋是老来晚呢?姐可给你说,外事不敢弄得太勤了,弄得勤了伤身体,伤男人的身体!”
狄玲玲捂着个嘴巴只是笑,笑完了就红着个脸说:“谁把外事能当饭吃。如果能当饭吃,顶饥饿,咱给他天天弄,也省得整天为添饱肚子苦思乱想,想来想去,就是些杂粮、野菜之类的东西,成月成月的吃不上一顿白面。可惜,外事不但当不了饭吃,而且弄多了还伤身体,还得看病吃药哩!”狄玲玲知道胡翠竹是个说嘴,你不把话说死了,你得跟着她说的话往下说,如果跟着说下去了,自己不是更难堪了吗?于是她拉下脸皮就说了起来。
果然,贾宏丽、胡翠竹听完大笑起来,胡翠竹一边笑着一边使劲摆手:“不扯这事了!不扯这事了!怪不好意思的!扯点别的吧!”
贾宏丽低头纳着鞋底子,沉默了片刻才说:“没皮没脸的,外号事敢在这里乱扯,让徐长征知道了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贾姐,听说男人们在一块的时候也扯那种事,不信,你问你彬彬去!”
胡翠竹就说:“你俩还扯上瘾了,完不了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前几天西塬矿发生冒顶,死了三个,伤了五个,军民说有一个还是他老乡哩!”
“哎——谁让咱们的男人一个个都没有本事哩,就摊上了这开矿的命,要是有本事的话,说不定还弄它个县长、市长,甚至省长当当哩。既然摊上这开矿的命,就带些险儿,咱啊,得认,得好好给咱们男人说说,下了井一定要注意安全。咱们女人啊,谁离了男人都不行!”贾宏丽说着就叹了一声:“咱们的男人啊,也不容易!”
狄玲玲就说:“人和人不能比啊!咱摊上这命,就得认!”
“要我看,虽说咱这煤矿工作很苦很累,劳动强度又大,但这几年不管是那个运动却开展的轰轰烈烈,跟形势跟得紧着哩,不但没有挨批,还经常受到上级的表扬。”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所说的运动,说的就是“大跃进”和“大炼钢铁”运动。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运动”给渭城矿区带来了一次狂潮,这种狂潮虽然仅仅只持续了一年的时间,但对于煤矿生产冲击很大。在全国,包括乔山市,人人吹牛皮,放卫星,放大炮可以说是习以为常,吹的声音,放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你吹出的牛说自己的小麦亩产达到500斤,他敢放出卫星说自己的小麦亩产达到400公斤,至于放大炮就放的更响了,而这些吹牛皮,放卫星,放大炮的内幕人们的心里都清楚,知道这是哄谝,可谁都不讲,只是跟着潮流往前走,走到那里算那里,纯粹的一种稀里糊涂的思想,从下到上一级给一级吹,一级给一级放卫星,一级哄谝着一级。你要是不会吹,不会放,不会哄,大家就认为你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是一个无所作为的人。在凤凰岭矿,吹牛皮,放卫星,放大炮的事也随之出现。张彬彬班的班长给区里吹出了班产原煤400吨的牛皮,而区里就给矿上吹出了日产原煤1500吨的牛皮,矿上又给局里放出日产原煤4500吨的卫星。实际上,张彬彬班的产量只有百拾来吨,区里的产量只有三百六十来吨,矿上的产量也只有千拾来吨。这是凤凰岭矿风风光光地放的第一次卫星,招引得报刊、电台都发了消息。一时间,人人吹牛皮,放大炮,放卫星已不足为奇,已不再感到脸红心愧,只管吹自己的牛,放自己的卫星和大炮,没有人笑你,骂你,批评你,而且赢来的却是表扬和鼓励。“大炼钢铁运动”在渭北很短的时间内动员起来,甚至一夜之间在大大小小的川道里建造了数百座炼钢炉,各方面的群众动员起来了,不分男女老少,上山开采矿石,砍伐树木,就连凤凰岭矿也建起了四座高炉,白天夜里冒着滚滚黑烟,闪着火红火红的火焰。为了配合大炼钢铁运动的舆论宣传,凤凰岭矿还在矿区醒目的地方写上了“大炼钢铁万岁”、“掀起全民大炼钢铁运动的热潮”等大幅标语。然而,最终的结局是群众发动起来了,矿石开采出来了,树木砍伐下来了,什么也没有炼出来,就是连煤炭也没有出出来。人啊人啊,咋就号这个调。
三个女人在一起扯得兴趣越来越浓,贾宏丽就说:“去年,我从老家来的时候,我们那里的人民公社办起了公共食堂,说是毛主席说让人民群众吃好喝好。公共食堂一开,每到开饭的时间,公共食堂前就排起了长队,来的人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个脑袋,碗和筷子都不用带,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完了把嘴一抹,碗和筷子都不用洗,走人。但有一点,只能吃不能拿。一些懒汉们极力宣扬人民公社好,公共食堂办的好。食堂的操作人员是挨家挨户轮流派的,可食堂办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办不下去了!”
狄玲玲说:“咱们这矿上不也一样吗?附近的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转眼间就办起了公共食堂,咱这凤凰岭矿受其影响也办起了公共食堂,刚开始职工们感觉还挺新鲜的,可后来办了不到两个月就散伙了。”
“咋个散伙了结?”胡翠竹问。
“办不下去了吧!”狄玲玲刚把话说完,就听见有人在远处扯着个嗓子在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那个人已满头大汗来到了自己跟前,她定了定神才认出,这个人是长征的工友刘斌。
刘斌还没有站稳,就气喘嘘嘘地说:“嫂子——快,到——医院去!”
狄玲玲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头轰的一下像炸了似的,起身跟在刘斌的后面往医院方向跑去,贾宏丽、胡翠竹一看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知道矿上出了事,知道徐长征也出了事,随之也跟着他们后面跑出了院子。
第四章
渭北是一座被称为“小河南”的工业城市。
三年自然灾害前后的一段时间,河南因天旱地旱,庄稼绝收,苦难中的河南人便四处寻找生路,一部分人挑上了担子,一头挑着家产,一头挑着儿女,忍着饥饿在荒凉的土地上一路西行,在渭北漆水河畔的川道里落了身,没几年的时间,这里几乎被逃荒的河南人住满了。河南人精明,又能吃苦,他们来到这里,只要有个安身的地方,五论废弃的窑洞,还是破烂的草棚。家安了下来,便到附近的小井,或者是工厂劳动,或者是在山川荒地种植庄稼,用辛勤的双手维持着全家人的性命。就在这座被称为“小河南”的城市,成军民和胡翠竹就是在这场流亡的生命选择中随父母选择了渭北的。成军民17岁那年,家乡大旱,老一辈的人讲,这样的大旱他们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见过的,说不准要旱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年,不但天旱地旱,连人也开始“旱”死了。成家祥的哥哥成家茂早早就到了渭北,成家祥就给哥哥去了一封信,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回信,就带上老婆和四个孩子挑起了家产,一路沿途乞讨来到渭北,兄弟俩一见面就抱头大哭起来:“家祥,弟媳怎么没有来?”
“哥啊——”成家祥听家茂提起这个事便痛苦地讲:“我们在来陕西的路上,还没有过黄河,军民他妈就活活地饿死了!”成家祥扑在哥哥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接着又说:“家里……旱得实在是……结不开锅了,我们活不下去了,我让人给……给你写了封信,想带着一家人来你这里躲躲灾,可再等也没等着你……你的回信,为了保住几个生命,我们就来了!”
“给你们的信,你们没有收到?”
成家祥看着家茂摇了摇头:“哥,我们给你添乱来了,你要是有困难,你能不能把你的四个侄儿收留下来。这样,军民他妈和我也就放心了!”
“家祥,你兄弟的话说的太过分了,有困难,咱们兄弟二人担着,有福享,咱们兄弟二人分着,何况,你们是我的亲人,遇到了天灾突然内人祸,就是再难,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无论怎样,你也得和我把几个娃娃养活成人!”
“哥——”成家祥跪在了地上。
成家茂连忙将兄弟扶了起来,回头就喊:“玉侠,你快看,是谁来了!”
梁玉侠走出低矮的房门:“这不是家祥兄弟吗?你们怎么才来啊!前一段时间,你们来信说了家里的情况,我们实在没有想到家里的旱情那么严重!快,带孩子们进屋!”
“军民、军平、军玲、军梅,这是你大伯和婶子!”
成家茂就说:“都是自己人,过几天就熟悉了!玉侠,先给孩子们弄些吃的!”
梁玉侠转身做饭去了。成家茂指着军民说:“这是军民吧!大伯离家的时候,你还不到三岁哩,刚刚学会走路,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都长成了个大小伙子了。”成家茂笑了笑,回头伸出右手在家祥的肩膀上拍了拍,又深情地讲:“家祥啊,虽然我和父亲母亲不和出走,可家里的事全交给你了,你一声不吭,也不怨哥,兄弟啊,我和你嫂子要谢谢你们,是你们替我们在父母跟前行了孝,我们不会忘记的!”
“哥,看你说到那里去了,虽然爸妈做事固执,不认你这个儿子,可自从你走了以后,他们老惦记着你你哩!”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个理我知道。可自从父母将我赶出家门以后,我就死了回家的心!”
“哥啊,我们来了,我和军民不能白呆着,你得给找点活干干,我们和你一道养活这家人。军平、军玲、军梅还小,他们干不了什么!”
“家祥,明天哥就去跑跑,找找几个熟人。说真的,这里的活过去是很好找的,可自从咱们家乡闹了灾,人一群一群地往这边来,活是越来越难找了!”
“什么样的活我们都能干!”
说话间,梁玉侠就端着饭菜进了门:“来,吃饭了!”梁玉侠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就拉了军梅和军玲:“孩子,吃吧!吃完了,你们俩个今晚就和婶子睡!”
成家祥和成家茂兄弟俩看着几个孩子吃饭的样子,只是个笑。
“家祥,你也吃!”
“嫂子,我不饿!”
“简直是胡扯,跑了这么远的路,那能不饿呢!快吃!”梁玉侠说着就递过一个黑黑的窝窝头。
成家祥接住窝窝头,却涌出两股泪泉,他扭过头抹去泪花想:“忍一忍吧!想办法活下去,度过这个难关,把孩子们带大,起码要对得起孩子他妈。再说,好日子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到时,有的是白面吃!”
梁玉侠看着几个孩子吃完了饭,就说:“家茂,你兄弟俩说着话,军民、军平和军生他们睡,我带军玲、军梅先睡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放亮,成军民就起了床,独自一人爬上了王家河的塬上,放眼望去,沟壑遍布,点点绿云连着天空。成军民就想:“同在一片蓝天下,怎么河南就那样大旱呢?庄稼怎么就绝收了呢?相隔一千多公里,渭北虽然旱,却能让人活得下去。那些失去水性的绿色多么地喜人啊,特别是在这大旱的季节,它能给人们生存的希望!”
顿时,成军民精神了许多,返身向塬下走去。远远地,他看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挑着水桶艰难地在山坡上行走。成军民看到这一切,便迎了上去:“我来帮你挑吧!”
那姑娘听到身后有人讲话,便放下担子扭过身来,见一位青年给自己说着话,眼里透着一些迷惑。
成军民见那姑娘用不解的目光望着自己,又说:“我也是这沟里的!”
“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是昨天才来的,住在我大伯家!”
“你大伯是谁?”
“成家茂,你认识不认识?”
“你是成大伯家的,我们是邻居。你叫什么名字?”
“成军民。你呢,叫啥?”
“胡翠竹!”那姑娘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说:“你是逃荒过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随父母逃荒过来的,咱们是老乡!”
“老乡!”成军民高兴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认识了一位老乡,而且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从姑娘手中接过担子挑起来就走。
胡翠竹随父母比成军民早三个月来到陕西渭北,来到陕西后,就把王家河这条沟里废弃的一孔窑洞收拾了一下住了下来,第二天胡翠竹的父亲胡银笙由老乡介绍到小煤井干活去了。虽然下井挖煤的活很苦很累,但为了每天能挣到一元钱的养家费,他坚持干了下来。
成军民和胡翠竹在王家河一住就是三年。成军民的父亲成家祥在家茂的活动下,到马车队干一些杂活,而军民迟迟没有找到工作。为了养家糊口,成军民就和胡翠竹与别人一起提上筐子,或者是篮子,手握小铲或锄头什么的,走好远好远的路到农民收过庄稼的地里拣拾红薯、萝卜、野菜什么的,只要是能吃的,他们什么都拣拾。后来,到了冬天,生活越来越困难,军民就与翠竹避开人群,宁愿多走十几里路到偏远的地方拣拾,甚至连榆树皮都剥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成军民对感冒了的胡翠竹说:“明天,你就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去了。我去了多跑几个地方,给你捎回来!”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人多了,就多找一些野菜什么的,就能给家里减少一些压力。”
于是,成军民与胡翠竹早晨六点就起了床,向北一路走去。他们俩见什么拾什么,中午时分就找了不少的野菜。他们找到一块平地坐了下来,成军民掏出杂菜团团咬了一口,翠竹拿出黑黑的窝窝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军民,伸手夺下他的杂菜团,有将窝窝头递了过去。成军民不接,说自己喜欢吃杂菜团。胡翠竹说你吃吧,吃了长身体。
成军民说:“你感冒了你吃吧!我身体壮着哩!”说着从翠竹手里抢过杂菜团子。
胡翠竹含情脉脉地看着军民,掰下一块送进军民的嘴里:“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
成军民勉强吃下了窝窝头,说:“翠竹,过几天我就要到煤矿当工人了!”
“你报名了?”
“报了!后天就检查身体哩!”
“那……那……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我会……我会想你的!”
“我走了,也会想你的!”
“我不想让你走!”翠竹说着倒在军民的怀里。
“我也不想离开你,可呆在家里有什么用,出去当工人可以挣几个钱为家里解解困难!”
“那你走了,带上我,行不?”
“你尽说些傻话,我怎么能带着你呢,你家里有父母,我家里有大伯、婶子、父亲和几个弟妹。往后我想你们了我就回来看看你们!”
“那我想你会睡不着觉的!”
半个月后,成军民拿着招工手续到河南老家跑了一趟,回到渭北后,就被分到了凤凰岭矿采煤区当了一名采煤工。
成军民虽然刚刚成人,在井下却是如狼如虎,没有出一个月就干上了茬长。
一天,成军民刚刚升井泡在澡堂里洗澡,同宿舍的薛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个姑娘,说是从市里来找你的,现在在宿舍等着你哩!”
成军民一边洗着澡一边想:是军玲,这女子怎么跑到矿上来了,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军民就急急忙忙洗完了澡,穿好衣服向宿舍走去。
“军玲——”成军民随着喊声推开了房门。
正在给军民收拾床的翠竹转过身来:“你就知道想你的军玲妹子,把人家都忘了!”
“是翠竹!我还以为是军玲来了。”军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脸又说:“你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到车站去接你吗?”
“那你说你这里不能来?”胡翠竹说着搭拉下了脸,把身子扭到一边去了。
“能来!能来!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我不想吃吗!我有事要给你说!”胡翠竹不好意思地抬起了头:“军民,你说咋办?”
“什么事?”
“我……我爸……他……”
“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他把我说给别人啦!”
“谁?”
“就是道西那个姜家的儿子,他爸是什么局的副局长。就是这个姜家让媒人到家里来提亲,那媒人和我父亲低语了一阵子就走了。那人一走,父亲就把我叫到跟前说:“姜家老二在矿上工作,以后你就和他好好地过日子!”
我不愿意,父亲就说:“人家姜家给咱三旦麦子,两旦高粱,这些都是救命的粮食,咱不能不要,也不能眼看饿死人啊!”
“后来呢?”
“我死活都不答应,父亲就把我锁进了屋子,一连锁了三天,昨天晚上我出不了这口气,就翻了窗子跑到你这里来了。”
成军民听胡翠竹这么一讲,倒不知该怎么办了,沉默了片刻说:“翠竹,父母的话也不无道理!”
“那我不愿意嘛!我跑了百拾里路来你这里,就是想和你好!你说,你要我不要我!”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拿你当妹子看哩,现在你提出这事,太突然了,太突然了!”成军民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你提出这事,让我怎么说呢?”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行,我也不怪你,我还拿你当哥看哩。只是,我这心里头你的影子太深太深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翠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从你走后,我啊,太没有出息了,白天想你,晚上想你,你的影子就像鬼魂一样缠着我,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走头无路的!”翠竹说着就哭了起来。
“翠竹,就是我同意,也得你父母同意后才能说。”
胡翠竹抹着长长的泪水:“军民,你得救救我啊,不然,我会死的!”
“这……这……”成军民搓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其实,我也一直想着你,。我们俩个这几年的情份我是记着的。自从认识你那一天起,你就给我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你待人诚实,遇是不乱,你是一位好姑娘。但你提出这个事确实太突然了,你得容我想想!”
“军民,你不会嫌弃我吧!你可不能把我当外人看啊!”
“翠竹,看你都说了些什么话,我咋能把你当外人看呢!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吃饭,然后你先在女工宿舍住两日,我后天休息,咱们一块回去看看!”
“不吗?我今天来就是要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娶我!”
“翠竹,说句心里话,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哩!不过……”成军民没有说下去。
“军民,如果你不想娶我,我就嫁给那个姓姜的,但我的身子得先给你,因为,我爱你爱了整整三年,什么时侯我都把我当成了你的人,给了你我就回去,嫁给那个姓姜的。这样,我也了却了我的心愿,也对得起你成军民!”
“翠竹,你既然把话说到这里啦,我也不瞒你,我做梦都想着你,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娶了你!”
“那你怎么不利利索索给一句话!”
“本来,我是准备过了年让人去提亲的,可我晚了一步……”
“不晚!只要你是真心的,我们一定能结合到一起!否则,我们不能同日生,可能同日死!明天我就回去,你就等消息吧!”
胡翠竹的前脚刚跨进家门,父亲胡银笙就瞪着双眼,用颤抖的手指着她气呼呼地讲:“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是我的家!”胡翠竹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子里走。
“你给我滚出去!这不是你的家!”胡银笙见女儿这样和自己过不去,说着就拿起笤帚向翠竹砸了过去。
方秀娥见父女俩那架势,忙从屋里出来,边走边对老头子讲:“你个死老头子,娃不回来你整天嘟囔个不完,和我叫劲,娃回来了你却往外赶!”
胡银笙一见老伴方秀娥从屋里出来,一甩手抱头蹲在了一边。
方秀娥看老头子不骂了,就对女儿讲:“你个死女子,怎么不听你爸的话呢?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商量嘛?跑什么哩!给妈说,这两天你到那里去了?”
胡翠竹极不高兴地站在院子里看了看父亲:“妈,我到凤凰岭矿去了,去找军民了。军民说,他能给你们两旦麦子、三旦苞谷、四旦高粱,让你们好好地活着!”
“你……你……我是羞先人啦!”胡银笙气得大声嚎哭起来。
“把你个死女子,去了也不打声招呼,看把你爸气的!”
“我是偷着跑出去的,打了招呼,我还能逃出去吗?我再说一遍,军民能让你们生活好!”
“不行!人家姜家都选了日子,过几天就定婚!”胡银笙忽地站了起来,说:“和军民那小子的事,不成!”
“妈,我……我……”
“咋了?”
“我……我……我把身子都给了军民啦!”
“什么?你好胆大啊!你是要给咱胡家丢人哩!祖上知道了也不安心!”胡银笙抱头大哭起来。
“娃啊,你可不敢乱说!”方秀娥拉起翠竹的手:“死了心吧!姜家的条件多好啊!”
“除了军民,我谁都不嫁!姜家的条件再好,也动不了我的心。成家的条件再不好,我却愿意和他们一起受哭受累!”
“胡翠竹——”胡银笙越听越气,用颤抖的手指着女儿说:“我求你了行不行!看在这几年我和你妈把你们拉扯大的份上,你就成全了姜家的婚事。以后,我和你妈忘不了你!”
“爸!不是女儿不懂道理,我和军民好你们是知道的,就因为军民家穷,你们就嫌弃人家了!就要拆散我和他!我还是一句话,我跟军民是死心踏地了!况且,我把身子都给了人家了!”
“我给你说,外事不能乱说,你就要乱喊。他爸,你看——”方秀娥无奈地摊开了手:“他爸,强扭的瓜不甜啊!”
胡银笙什么话也不说,摸出旱烟锅伸进烟袋里装上烟,然后拿起火镰点着了烟,“叭哒……叭哒”个不停,抽完了才说:“一个大姑娘家,敢当着人家的面说把身子给了人家,简直是羞先人哩!”
胡翠竹一扭头回到了自己屋里,拉开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方秀娥坐在院里的石头上,眼瞅着自己的男人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如果这犟女子有个三长两短,咱可给人咋说哩。要我看,与姜家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哎——”胡银笙叹息着摇了摇头。
胡翠竹一走,成军民的心里是慌乱的。他想,翠竹和自己好是死心了,姜家的事多半是成不了了。可翠竹这一回去,按以往的家庭状况,恐怕就与她母亲站成了统一战线,免不了要给她父亲使性子,和她父亲吵架。即就是吵了架,甚至出走,翠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她爸也不会……我是不是该追回去呢?追回去,自己该怎么说呢?凭着翠竹的能力,这件事也许就解决好了呢?假如,翠竹那犟脾气使上了,和她父亲叫上了劲,那可怎么办呢?翠竹这个人啊,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将她拉不回头。上天保佑,翠竹回去之后,能顺顺当当地了却姜家的事。算了,不想这些烦心的事了,听天由命去吧!于是,成军民和工友李德明一起下了井。走在井下的巷道里,李德明问:“军民,你知道你们老家是那里的吗?”
“河南!”
“我知道你是河南人,可我说的是你们成姓家族的家乡在那里?”
成军民“嘿嘿……”的笑了:“我就知道我的老家在河南,可真不知道成姓家族的老家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们李姓家族的老家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不瞒你说,我们李姓家族的来历我是知道的!不信,我就讲给你听听。”李德明与成军民并肩走着,一边走一边就讲了起来:“我们李姓是中国的第二大姓,起源于陇西,祖宗是李利贞。《通志•氏族略•以官为氏》载:皋陶……为尧大理,因官命族为理氏。以理为姓氏,为何又变成了李姓呢?这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商朝末年,纣王暴虐无道,沉湎酒色,使诸侯和百姓都很怨恨。皋陶后裔有个叫理征的人,出于一片忠心,直爽地进谏纣王,劝他改正,结果若怒了纣王而被杀害。理征的妻子契和氏听到消息后,立即带着年幼的儿子利贞外出逃难。契和氏本是隐国(今河南淮阳)人,想回娘家又怕连累了家族,于是往西一路逃去,当逃到现今河南西部伊河流域的‘伊侯之墟’时,母子二人饥饿难忍,疲惫不堪,特别是小利贞饿的奄奄一息。可这一带荒无人烟,那能寻找到充饥的食物呢?契和氏四处寻找,在附近找到一片树林,那树上结着一些‘木子’(木本植物的一种果实),于是便摘来充饥,才保全了性命,然后逃往豫东,在离淮阳不远的苦县安家落户。为了感激‘木子’的保命之功,也为了摆脱纣王辑拿,又因理和李同音的缘故,利贞就改理姓为李姓,这就是我们李姓的来源。”李德明一口气讲了这些,骄傲地看着成军民。
“你在那里听到的这些,怪有意思的嘛!”
“其实,关于李姓的由来我是不知道的。去年我回陕北,回来时到皇帝陵转了一趟,要了一份《百姓宗祠》,说的就是上面我说的那些。你要是想知道成姓的由来,以后有时间的话到皇帝陵去一趟,要上一张成姓的单子什么都知道了。”
说话间,成军民和李明德来到了工作面。成军民把一切不愉快的东西全丢在了脑后,双手紧握铁铣干了起来,不一会便出了浑身的汗。他脱去了棉袄,喘了口气,抬起右手抹了把汗又干了起来。
胡翠竹从凤凰岭矿返回家与父母在思想上出现分歧之后,便不吃不喝,拉开被子蒙头大睡了三天三夜。方秀娥见女儿一天比一天瘦了下来,而且出现了面黄无力的症状。无论方秀娥怎样去开导,翠竹都是一句话:“你们必须答应我与军民成亲!”
方秀娥见女儿固执的样子,生怕弄出个乱子来,反复思想后,就走进自己的房子,对坐在炕边的老有子讲:“当初给你说姜家的事不行,你偏不听,这下可好,翠竹不但不答应,还弄得三天三夜没有吃饭!”
“我也是为了寻找条活路,能把家里人的肚子添饱,可这女子……”胡银笙有些后悔地挤出两行泪水。
“当初你是知道翠竹和军民好的,就为了那几旦粮食,给你怎么说你都不听,你……你个犟牛脾气!”
“当初我就是想,虽然军民当了工人,可他家里困难的很,我是不想把女儿往火坑里面推!眼下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思来想去的。军民那小子不错,家虽然穷,可人家娃有志气。至于姜家的事,就……就算了……”胡银笙一边往旱烟锅里捣弄着烟叶,一边无精打彩地说着。
“早这样,不就没有这场事了吗?”方秀娥丢下一句话扭身出了门。
第二天早晨,胡翠竹端着饭碗慢腾腾地走进父母的房里:“爸——”
胡银笙连头也没有抬:“先放在桌子上!”
胡翠竹往前又迈了两步:“爸,我不该给你们耍脾气!”
“外事不提了!”胡银笙说着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爸也是好心啊!”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让你老费心了,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爸啊,如果你还生女儿的气,你就狠狠地打女儿一顿吧!”
“哎——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和军民的事,我和你妈是拆不散的!既然拆不散,你们以后过日子我和你妈就放心了!”
“叔——”随着喊声,成军民提着烟酒进了门:“叔,听说翠竹惹你们生气了,我作为翠竹的哥哥,过去我没有把她带好,这也有我一份责任!”
胡银笙见成军民进了门,就没有好气地讲:“在这个世界上,人活脸、树活皮,这个道理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成军民听翠竹的父亲这么一讲,到是丈二和尚摸不清东西,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一二三来。
胡翠竹站在一边见军民不解的样子,就上前拉了父亲的胳臂:“爸,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的错,那事是女儿顺口说出来的!”
“外事是你胡乱说的吗!”胡银笙使了使劲把翠竹甩到一边:“你真是没有脑子!如果你说的外事传出去,看你怎样活人!”翠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半响才抬起红红的脸刚要说什么,却被父亲拦住了:“好了,事情既然过去了,什么都不要说了!”
成军民站在那里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见事情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就不好意思地说:“叔,我是昨天晚上才赶回家的,本想过来先看看二位老人,可时间已经晚了。所以,今天一早才过来,来提亲来了!如果二位老人同意的话,我保证以后对你们二老负责,对翠竹负责!”
胡银笙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扭头朝窗外扫地的老伴喊:“竹她妈,你到屋里来!”
方秀娥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活,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进了屋。
“竹她妈,你坐。军民这娃子今天提亲来了,你看你有啥想法没有!”胡银笙说着又捣弄起他那旱烟锅子。
“只要两个娃没有啥意见,咋都行!”
“婶,既然你和我叔没有啥意见,那就选个日子把这事定下来!”说完,成军民笑着给翠竹送去满意的目光。
胡银笙坐在炕边只管吸着自己的旱烟,半天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方秀娥见状就说:“她爸,你说呢?”
胡银笙还是没有吭声,直到抽完了那锅旱烟才慢慢地抬起了头:“我看,咱就破一回先人立的规矩,今天这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叔,不管怎么说,也得选个日子把亲朋好友请到一块坐坐!”
“那是老先人立的规矩。眼前的日子不好过,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请什么亲朋好友,还摆什么气哩!”
听着胡银笙的话,成军民就想:岳父大人不糊涂啊……
第五章
在凤凰岭矿瓦斯爆炸事故中遇难的67人的家属中,狄玲玲是最不幸的一位。一个月前,她与徐长征刚刚举行过婚礼,蜜月还没有度完徐长征就上了班,发生瓦斯爆炸的这天,是徐长征上的第五个班。
徐长征比狄玲玲大三岁,他们两个都是从陕北黄土高原走出来的。狄玲玲与徐长征的家虽然离的很近,但他们在少年时代是不认识的。徐长征的家在绥州县,狄玲玲的家在吴州县,虽然是两个县,但他们仅仅只隔着不到十里路,隔着一座山,隔着两条河。
一九六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周年前夕,陕北地区开展了一次青年民歌大赛活动。正是这次民歌大赛活动才使徐长征和狄玲玲得以相识,才使他们从相识到相爱,最终成为打不散的鸳鸯。
陕北地区的这场青年民歌大赛活动可谓是本地历史上最隆重的一次,他们把这次大赛作为建国二十周年的重头戏来作。各县分管文化工作的副书记更是全力以赴,亲自上阵,各村、公社反复筛选,一级报一级,最终形成了这次声势浩大的青年民歌大赛活动。
民歌大赛的主赛场在延安的一座礼堂内。开赛的前一天中午,徐长征和狄玲玲以及别的选手都早早地赶到了延安,他们在大赛办公室的安排下,参观了枣园、扬家岭、宝塔山,随之便各自活动去了。比赛是在第二天上午进行的。徐长征作为绥州县推选的青年代表,头扎白羊肚手巾,腰系红绸带,大步走上了台,他环顾四周,动情地唱起了《上一道坡坡下一道墚》:
上一道(那个)坡(来)坡(哎哟哟哎)
下一道(哎嗨)墚(哎哎)
想起了(那个)小妹妹(哎哟哟哎)
好心慌(哎嗨)
你不去(那个)掏菜(哎哟哟哎)
崖畔上(那个)站(哎哎)
把我们的(那个)年青人(哎哟哟哎)
心扰乱(哎嗨)
你在(那个)山(来)上(哎哟哟哎)
我在(哎嗨嗨)沟(哎哎)
探不见的(那个)拉话话人(哟哟哎)
招一招手(哎哟)
徐长征的演唱风格豪爽动情、声音宏亮,而且唱到了结束时是一边挥动着手臂一边深情地唱完了最后一句,他的演唱立即引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紧接着主持人宣布了下一个参赛民歌《站在那个高山了哥哥》,随着主持人声音的落下,狄玲玲羞答答地走上了赛台,她静了静心便放声唱了起来:
青天蓝天紫格英英的天
站在那个高山了哥哥
十里里山路九道道弯
了哥哥了得我眼发酸
当川里忽地刮来一阵风
山路上我了见个人影影动
方脸膛红来浓眉毛黑
那不是我哥哥那是谁
三人那同行你走当中
我有心叫哥哥喊不出声
喊不出声……
这场青年民歌大赛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有23位青年选手参加了比赛。最终,徐长征和狄玲玲以优异成绩双双获得并列第一名,成为陕北地区的青年民歌手。颁奖仪式刚 刚 举 行 完,台下的观众便有人喊 “让徐长征、狄玲玲合唱一段行不行?”
“行!”
“徐长征,唱一段!”
“狄玲玲,来一段!”
台下观众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个浪头压过另一个浪头。
在观众的热烈要求下, 大赛主持人在征求了大赛组委会和徐长征以及狄玲玲的意见后,不得不临时增加了一个压轴节目。随之宣布,最后,请本次大赛双双荣获第一名的徐长征、狄玲玲合唱陕北民歌《想亲亲》,主持人的话音刚落,观众已经沸腾了,呼喊着,掌声一齐朝走上比赛台的徐长征和狄玲玲逼了过来,很久、很久都没有平息。站在比赛台上的徐长征和狄玲玲不得不在观众的呼喊和掌声中开始演唱……
徐长征: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软,呀呼嘿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碗,呀儿呦
狄玲玲: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乱,呀呼嘿,呀呼嘿
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呦,呀儿呦
徐长征:头一回看妹妹你不在家,呀呼嘿
你妈妈劈头打我两锅盖,呀儿呦
狄玲玲:想你呀,想你呀,实格在在想你,呀呼嘿,呀呼嘿
三天我没吃了一颗颗米,呀儿呦,呀儿呦
合 唱:茴子白卷心心十八(那个),呀呼嘿,呀呼嘿
哥哥(妹妹)你爱不爱受苦(那个)人,呀儿呦,呀儿呦
狄玲玲:灯锅锅点灯半个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
徐长征: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
狄玲玲:雪花花落地化成了(那个)水
至死了(那个)也把哥哥你(那个)随
合 唱: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对对
切草刀铡头不呀么不后悔
徐长征和狄玲玲的歌声还没有落下,观众们就千呼万呼起来……
这场青年民歌大赛活动,把徐长征和狄玲玲的距离拉近了。从此以后,徐长征和狄玲玲接触的机会更多了。接触的机会一多,两个人相互也就了解的多了,了解的多了,相互间就产生了一种爱,一种单相思的爱。
在徐长征和狄玲玲认识的第二年,徐长征招到了凤凰岭矿。临走那天,狄玲玲特意步行了十里山路,站在山腰腰上望着徐长征渐渐远去的身影,含泪唱起了信天游:
我送大哥黄羊坡,黄羊坡上黄养多
一只黄羊两只角,哪有个妹妹送哥哥?
我送大哥五里洞,五里洞来刮大风
大风刮得冷森森,我问哥哥冷不冷?
我送大哥十里沙,十里沙上种王瓜
种上王瓜不搭架,丑俊不等由缘法。
我送大哥清水河,清水河边一对鹅
公鹅展翅飞过河,母鹅在河边叫哥哥
徐长征背着行李行走在山路上,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歌声,他站住脚听起这动人的歌声。他知道,这歌声是狄玲玲的,是狄玲玲为自己送行来了,他非常的感动,感动狄玲玲所做的一切。当狄玲玲那动人的歌声刚刚落下,徐长征就接住唱了起来……
人人呀都说咱们俩个好
阿弥呀陀佛只有天知道
人人呀都说咱们俩个友
自幼儿没有拉过你的手
妹妹呀妹来实在呀的好
咱们俩个永远在一道……
徐长征唱完哭了,他挂着满面的泪水,向站在山腰腰上的狄玲玲使劲地挥动着手,突然间从黄土地般的胸腔发出一声呐喊:“狄玲玲——我会给你写信的!我会回来看你的!”
“长征哥,我等着你哩——”
徐长征和狄玲玲虽然在青年民歌大赛中双双并列第一名,获得了青年民歌手的称号,可他们两个都没有上过高中。徐长征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在共和国成立的第38天,他的母亲生下了他。他的父亲徐德山天生就有一个好嗓子,自小就跟着村里人唱信天游。
一九四一年,徐德山17岁,这一年,日本侵略军野蛮的进攻,国民党部队的包围与封锁,解放区经济遭受了极大的困难。一九四二年底,中共中央提出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方针,号召解放区军民自立更生,克服困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陕甘宁边区的军民在南泥湾、槐树庄、大凤川等地把大生产运动开展的轰轰烈烈,毛泽东、周恩来、朱德、任弼时也经常参加劳动。部队在“背枪上战场,荷锄到田庄”的号召下,战胜了重重困难。此时,徐德山已经参加了八路军,随王震率领的三五九旅开进了南泥湾。面对荒草丛生、野狼成群的山坡,开展了一场大生产自救运动。每当大家干累了的时侯,徐德山就站在山坡上放开歌喉,唱歌加油——
哎——
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那个)有名的(那)二呀(那)二妹妹
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的那是一个(那)谁
那就是咱(那个)有名的(那)二呀(那)二妹妹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在一个(那)沟
你了见哥的那个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
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长着十样样草
十样样的(那个)看见妹子就样样好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在那一个那沟
你了见哥的(那个)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
哎——
南泥湾时常飘着徐德山悠扬浓厚的歌声,伴随着风雨走过了三个春秋,使昔日的荒草湾变成了“陕北好江南”。之后,中共中央撤离了延安,跨过黄河,进驻西柏坡时,徐德山因腿部受伤留在了陕北,留在了他的家乡。
徐德山在家乡养好伤后,腿部留下了残疾,行走很不方便,于是,他不得不抛弃到西柏坡寻找部队的念头,在黄土高原成了亲、安了家。徐德山是在29岁有了徐长征的,从此以后,为了儿子、为了妻子,他就带着残疾面朝黄土,背负朝阳辛勤地耕耘在陕北这块天地里。
因为受了父亲的熏陶,徐长征自小就唱起了陕北民歌。8岁那年,他已经能够完完整整地唱出二十多首民歌,而且最爱唱、最喜欢唱的就是《了哥哥了得我眼发酸》。
自搭徐长征与狄玲玲在民歌大赛上认识之后,无论放羊,还是砍柴,徐长征都要往东边的方向走,而狄玲玲就会不由自主地往西边的方向走,在无名山下的河道里会面。徐长征长着一副正方型的脸庞,浓眉大眼,正是这副脸庞、这双眉毛醉倒了狄玲玲。一见面,狄玲玲圆圆的脸上就会露出微微的笑,跳起两个迷人的酒窝。两个人谈天说地,当没有话说的时侯,狄玲玲就问徐长征:“你们绥州都有那些好完的呢?”
徐长征确实对绥州的历史不了解,只凭听上辈人说过绥州的一些印象说:“千狮桥,还有,我们绥州还是北宋英雄韩世忠的故乡,也有扶苏墓、蒙恬墓,还有什么……庙……”
“哎……我们吴州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有黄河!”
“黄河是母亲河,是你们的骄傲吗?”说着徐长征就唱了起来:“谁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条船?几十几条船上几十几根杆?几十几个艄公把船搬?”
狄玲玲听着就接着唱了起来:“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九十九道弯上九十九条船,九十九条船上九十九根杆,九十九个艄公把船搬!”
两个人一唱完就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像滚雷一样朝远方滚去。
徐长征止住了笑声,很认真地说:“玲玲,听说,你们那里的小吃好的很,叫什么……什么……油饼,挺好吃的!”
“那是叫发面油饼,是把发面与干面、碱水拌在一起,然后分成一块一块的擀成片,再抹上麻油、盐面,卷成卷切开,拧成团压成厚饼烙烤,吃起来那味道美极啦!”
“我们绥州也有油旋黑粉,不过我可不知道是怎样做出来的,可这油旋黑粉平时是难以吃上的,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做的!”
两个人闲扯到了一定时间,就会恋恋不舍地分了手,去赶着各自的路。这边唱一句“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软,呀呼嘿,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碗,呀儿呦……”,那边就应一句“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乱,呀呼嘿,呀呼嘿,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呦,呀儿呦……”。直到这声音远了、远了、消失了,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时才肯罢休。
徐长征从陕北黄土高原来到渭北平原的凤凰岭煤矿之后,狄玲玲的影子在他空闲的时候便闯进了他的脑海,于是,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他提起笔给狄玲玲写了一封信。
玲玲妹:
我走以后,你好吗?
非常非常地感激你这次送我走“西口”。真地,我从内心里非常的
感激你!是你,让我有了生活的信心,有了生活的更好的信心,有了面
对生活的勇气。说句实实在在的话,不出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好。当我
来到凤凰岭矿,才知道咱们农民的生活,苦啊!咱们那里的土地,多么
地荒凉啊!我到了凤凰岭矿,这里的山水是多么地好啊!在这里,离省
城西安只有二三百里的路程,再想想省城西安,那里的高楼大厦,人流,
车流,是多么地多啊!我说这些,并不是我背判了农民,而是让我开了
眼界。无论怎么说,什么时侯,我都是农民的儿子。
我离家之后,在第四天就到了凤凰岭矿,这里比起咱们那里可是好
多了。这里的山上长满了树,河道里的水清清的,能看见鱼的影子。我
们到矿上子后,吃的,住的,矿上都安排好了,第二天在师傅的带领下
就下了井。这矿井是在山的底下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就像人的眼睛
一样,人就从这洞里走来走去,挖出黑的煤来。
每每到了夜晚,我就想起了你,你的影子就在我的脑海飞来飞去你的歌声就在我的耳旁忽远忽近。你的影子,你的歌声的出现,让我的心里像粘了蜜一样的甜。想想咱们认识这么长的时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也知道我是爱你的,但咱们谁也没有勇气捅破中间隔着的这层纸,只能各自遭受爱带来的痛苦。
我笨,我不会写信,我就知道,我是一只公鹅,你是一只母鹅,这有着感情的公鹅和母鹅是分不开的。我们两个也是分不开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你说呢?
我在这里很好,我也为我高兴,我已经能够挣钱养活自己和父母了。
等我回去时,我会给你买一件漂亮的衣服,你一定会喜欢的。我还会带
着礼品到你家去求婚的,我还会用挣下的钱,把你娶到我的身边。
等我俩走到一起的时侯,我就把你接到矿上住,让你给咱养个胖胖
的……
你要照看好自己,不要为我操心。
最后,我给你唱一首你爱听的民歌“了哥哥了得我眼发酸”……
爱你的人:徐长征
X X年X月XX日
这封信像鸽子一样从渭北飞到了陕北高原,落在狄玲玲手里时,已经是第八天了。狄玲玲手捧着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正是这封信,让狄玲玲吃不好饭,睡不着觉。出门的时侯,总是要将这封信悄悄地揣在怀里,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一遍,心里总是甜甜的。狄玲玲心里一高兴,就对着徐长征走的那个方向唱起了信天游: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难留
双手拉住哥哥的手
送你送到大门口
……
走路你要走大路
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的人儿多
拉话解忧愁
……
第六章
欧阳莲花比雷志远大整整三岁。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可爽快的欧阳莲花却说:那纯粹是人没有什么说的了,才那样编造说出来的。真能抱块金砖吗?要是真能抱块金砖,全世界的男人都会疯了似的去找大他三岁的女人,甚至连正常的生活也要打乱了。要是真能抱块金砖,我现在都快要高兴死了。再说,我啊,那有抱金砖的福份,实实在在的是不敢想啊,咱只要能把咱自己男人的性命抱住就谢天谢地了。
欧阳莲花说这话不假。干煤矿工作,整日整日地钻在大山底下做事,在四块石头夹一疙瘩肉的环境下工作,那能不让人操心呢?煤矿上伤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轻一些的,断胳臂断腿,重一些的,截肢、瘫痪,更重一些的,那就是要人的性命呢。至于那些碰脚、碰手的小伤是随时都可见到的,在煤矿上是算不了什么的。可事故一出来,护着手下干部的领导就急了,就骂娘,骂祖宗,骂完了,还要开追查会,追来追去,把责任统统追到了死人的身上。人既然死了,还能承担上什么责任呢?而受了伤的人,就要担责任,掏罚款,还要做检查。工作扎实一些的领导,对事故的处理就不一样了。他们丁是丁,卯是卯,事故追到谁的头上谁就担着,这并不是日弄基层干部,而恰恰是给基层干部敲一敲警钟,目的是让其吸取教训,在以后的工作中重视安全生产。无论是那一类型的事故,追查都是在紧张的气氛中进行的。事故追查完了,就把死人往西山那块墓地里一埋,久而久之,无形中形成了一个矿工墓群,而且墓地的范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再想一想,煤矿的工作地点在井下,矿工是与大自然在做着搏斗,无论违章,还是为了别人牺牲了生命,到头来,连个烈士的边也粘不上。这些,能不让人寒心吗?虽然国家有国家的政策,可煤矿工作的实际是不能改变的,国家的政策是不能改变的。
一九五九年,雷志远20岁到了凤凰岭矿,与张彬彬、王海成分在了一个区队。这年六月,国务院副总理习仲勋在省市领导的陪同下来到渭城矿务局视察,深入到矿井了解矿工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与座谈的矿工进行了心与心的交流。当习副总理离开渭北这块土地回到北京不久,全党全国立即中断了在经济上纠“左”的做法,在党员干部中开展了以“反右倾”斗争为主要内容的整风运动。一时间,中国大地上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插红旗,拔白旗”的反右倾斗争,声势浩大的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瞎指挥风,特殊化风在农村和企事业迅速开展起来,一批领导干部被定为“反党分子”、“反社会主义分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受到了严肃处理,热热闹闹的乔山市在一夜之间变得鸦雀无声了。
而这场运动对凤凰岭矿来讲,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可好就好在煤矿生产基本上正常进行着。雷志远对这些是莫不关心的,他就知道上班挣钱,下班休息,从不过问这场运动涉及到谁。
雷志远到矿的这个年年底,远在陕南老家的父母让人捎来了口信,让他回一趟家,说是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也到该解决个人问题的时侯了。雷志远尊从父母之命,在年前回了一趟家,一个月后返矿时,就把欧阳莲花带到了矿上。
雷志远与欧阳莲花的婚事是先结婚后恋爱的典型。但自从欧阳莲花到矿以后,与雷志远相处的非常好,让邻里都在眼红。
雷志远在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恶梦。他梦见有一年啊,老天爷整整的旱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旱得人们要到十里外的山沟里挑水吃,旱得农民的土地裂着很大很大的口子,可在第二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天幕间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狂风夹着暴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而且这场暴雨不久便转为阴雨就不知疲倦地下起来,下了一天又一天,一直下了一个月也没有晴的意思,雨水把人们住的房子也淋塌了,把所有的树木也泡死了,连人的躯体也被淋得发了霉。他和工友们气喘嘘嘘地来到井下工作面,累死累活地干了大半个班,却听见机尾“ 轰隆 ——”一声巨响,随之,滔滔洪水沿坡势而下向他们涌来。他和工友们跑啊跑啊,他们跑出了工作面,沿着运顺一直往高处的巷道跑去,他们终于跑到了认为洪水到不了的巷道时,猛然回头却见洪水依然凶猛地朝他们奔来。他们又一次憋足了劲,迈开疲倦的双腿大步向前跑去,而他终于因体力的大量消耗倒在了巷道的地板上,头上的汗水如暴雨浇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眼看着工友们一个个从身边飞奔而过,而他想使出浑身的劲站起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此时,张着血口的洪水劈头向他盖了过来,他惊得大喊了一声……
欧阳莲花被雷志远这一声惊叫惊醒了,她看见雷志远傻呼呼地张着大口喘着粗气,头上的汗水一个劲地往外渗,就急忙伸手摸了摸雷志远的额头:“志远,你咋了?”
对于欧阳莲花撕哑的喊声,雷志远就像没有听见似的,光着个上身瓷瓷地坐在床上,什么话也不说,连欧阳莲花看也不看,像一个傻子一样傻呼呼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欧阳莲花一看,连喊带摇地也没有把雷志远弄过来。欧阳莲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急便抡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雷志远的脸上。
“你……你……你打我干什么?”雷志远从傻呼呼的状态一醒过来就问。
欧阳莲花见雷志远的样子,既高兴又心痛,高兴的是雷志远已经醒来了,可又心痛的伸出双手摸了摸雷志远发红的脸庞:“志远,你这是咋了?”
雷志远这才猛然缓过神来:“哦……好像我……”雷志远努力回忆着:“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说着,雷志远又惊出一身冷汗。
欧阳莲花就说:“志远,不要紧的,我这给你倒杯水去!”说完,就翻身下了床。
不一会,欧阳莲花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过来:“喝吧!喝完了,赶快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欧阳莲花这么一说,雷志远又重新躺在了床上,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欧阳莲花早早地做好了饭菜,来到床前:“志远,快起来吧!”
“今天这个班,我不想上了!”说着雷志远又翻了个身,面朝墙里面又睡了起来。
“志远啊,就做了一个恶梦,把你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人都说,梦是反的,你昨晚你做了恶梦,今天你说不定会遇到好事哩!”
“我不想上班嘛!”
“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快起来,晚了,不但耽误了下井的时间,区队还要罚款呢!”
“罚就罚去吧!我总觉得今天这个班上着不舒服!”
“干咱这煤矿工作,啥时侯有过舒服的工作,那一天下井去,你们不掉二两汗水,不吸二两煤灰,不多吃一个馍哩。志远啊,好我的你哩,你看,我也没有个工作,也挣不了钱,还……”欧阳莲花说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雷志远“呼——”的一声坐了起来:“怎么,你有喜了?”
欧阳莲花脸红的和鸡关子一样,点了点。
“哎哟——真是胡萝卜拌辣子——吃出没有看出,这还没有半年,我媳妇就怀上了!”雷志远那高兴劲使他自己忘记了昨晚的一切,猛地握住欧阳莲花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来,让我听听!”说着就将头贴在欧阳莲花的怀里。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听见我的儿子在叫爸爸呢!”
“去你的吧!”欧阳莲花笑着把雷志远推到了一边:“你点的种子才刚刚发了芽,就想叫他开花呢?想的到美!”说着把头扭到了一边。
雷志远望着莲花只是“哧哧”的笑个不停,笑完了便说:“好了!为了儿子,为了媳妇,起床!”
欧阳莲花看见雷志远精神了许多,高兴地一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了热腾腾的饭菜。
雷志远和欧阳莲花的婚姻虽然建立在先结婚后恋爱的基础上,但他们的感情是非常好的,结婚半年多的时间了,从没有拌过一次嘴,高声说过一句话。
雷志远的家在陕南的深山老林里的葫芦村,山大沟深,交通不便,走一次县城就要沿着唯一的一条山路爬高下低的翻几座大山,带着浑身的汗水走六七个小时的山路。所以,雷志远这个村的七八户人家一年到头都守在深山里,只有在逢年过节前带一些土特产和野味到县城换回一些必备的粮食和生活用品,而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一九三九年雷志远出生时,父母亲就在这座大山里生活了二十多个春秋。雷志远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在落地时就夭折了,姐姐出生以后,长到两岁时就因了发高烧没钱治病,自小落下个小儿麻痹,长大以后嫁给了老爷岭万家的二儿子万不平,成了一对同病相怜的夫妻。雷志远自搭来到这个世上,就有一副虎头虎脑的相,一天比一天结实。为了使小志远将来成才,父母节衣节食,硬着头皮把雷志远送到了南山书院,指望着有朝一日雷家能出个秀才什么的。一九四九年解放那年,十岁的雷志远又到了县城附近的一所学校上学,直到十五岁那年才回到了深山的家中。在家里,雷志远帮着父亲耕地种田,上山砍柴,家里的活路几乎被他一个人承包了。雷志远一天一天地长大了,身子骨也一天一天的硬棒起来了。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可媳妇说了一个又一个,都因为嫌弃葫芦村偏远、贫穷而告吹。直到雷志远二十岁时,从县城来了一位姓莫的同学,那同学说:“志远,居先生让我专门赶来给你送信来了,说是关中的渭北矿务局在咱们这儿来招工,先生他说希望你能去。”雷志远送走那个同学后,思想便开始了激烈的斗争。一旦自己走了,留下老父老母谁来照看呢?如果不走,自己有可能在这深山老林里呆上一辈子。
细心的父亲看出了儿子的想法,在一天下午将儿子叫到跟前:“志远啊,决心还没有拿下?”
雷志远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我想过了,我不去了!就在家里照看你二老!”
“我和你妈的身子骨硬棒着哩!自己能照看自己。你该走就走吧!爸知道你不放心我和你妈!”
“我一走,可你二老万一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谁来照看你们。我不去!”
“志远啊,真到了那一步,不是还有你妹妹里吗?”
“妹妹已经是过了门的人了,虽然妹夫和妹妹日子还过的去,可他们必经都不方便啊!”
“我说志远啊,爸和你妈省吃省用供你上学念书,就是想有朝一日让你走出这个穷山沟,去闯你自己的路子,将来娶了媳妇,好好地过你们的日子。到那时,你们的日子过好了,你可以把我和你妈接过去,不就行了吗?”
“爸——”雷志远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去吧!听先生的话没有错!明天就去县里报名,不然就赶不上了。”
第二天,在父母的摧促下,雷志远走出了这座深山,到达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雷志远敲开了居先生的家门,居先生一见是雷志远,就高兴的讲:“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招工的事明天是最后一天,不能急。今晚你就住在家里,明早起来先生带你去!”
“居先生,学生谢谢你了!”说着雷志远后退了两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雷志远是这次新招工人中身体最棒的一个,加上又有文化,负责招工的人一下子就看中了他,一商量,就让他办理了招工手续,并通知三天以后到县城集合,一同去渭北煤矿。
雷志远到了渭城矿务局凤凰岭矿以后,石崖子村的欧阳新民便打发媒人到葫芦村雷志远家提亲来了。雷民山一边抽着烟一边对媒人讲:“娃娃刚去,还不知干成干不成呢?等等再说!”
媒人回到石崖子村,把回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欧阳新民,欧阳新民苦苦地想:“莫不是雷家不乐意这门亲事?”欧阳新民想来想去摇了摇头:“不对!雷家的家境不如我们欧阳家。我们欧阳家久居丹江河畔,日子要比雷家过的好多了,既然雷家回话等等再说,那就等等再说吧!”
欧阳新民在提这门亲子前,就打发人四处打探雷家的情况,特别是雷志远个人的情况,得知雷志远虽然家境贫困,可这小子有文化,有可靠,而且又招了工,干着公家的事,拿着公家的钱,吃着公家的粮,这门亲事一旦说成了,必竟是一门好婚姻。
果然,四个月过后,欧阳新民又打发媒人来了。媒人一进家门,那小嘴如机关枪一样,把一些好的词儿全用上了。就凭媒人的三寸不烂子舌,雷民山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说定了等雷志远回来后就结婚。
口信带了过去,雷民山就数着日头等着儿子回来。一直等了一个多月,到了年底,雷志远才回到了家中,在父母之命下,与欧阳莲花成了亲。
雷志远径直来到更衣室,和往日一样换了作衣,领了灯,来到工作面。依然是攉煤,打柱,移溜子,放顶。很快,一个班的时间就过去了,人却累得直不起腰来。一个个走在升井的巷道里,无精打采的。
身后传来矿车的声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矿车来了,准备上——”
说话间,矿车就从身边飞奔而过,一个个就伸出双手抓住矿车,往上一跃,就扒了上去。雷志远看着工友一个个扒上了矿车,想想再走出去,要比他们晚升井一个多小时。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的同时,他就伸出了双手扒在了矿车帮上,还未等他跳起的瞬间,矿车就将他挂倒在地……
雷志远躺在矿医院的病床上,欧阳莲花一个劲地埋怨:“你看你多冒失的,好好地走着,扒什么车,违什么章呢?幸亏是受了点轻伤,万一出个事,我可怎么办啊……”
雷志远算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在矿车挂倒他的一瞬间,他有意识地往外滚了一下,就是这一滚,挽救了他的性命,仅仅使他腿部的皮肉扯烂了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换来的却是沉痛的教训。
两天以后,雷志远就出了院。一回到家就对欧阳莲花说:“我说那个班不能上,你偏让我上,这不,弄下事了吧!”
正在干活的欧阳莲花忽然把头扭了过来,瞪着双眼没有好气地对雷志远说:“你说什么?弄出事却怪在我头上了,那是你思想上根本就没有自己,没有我,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这个家!如果这些都有了,你就不会去违章扒车!你就不会去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雷志远听欧阳莲花这么一说,就低下个头拐着个腿进了里屋,躺在了床上。
不一会,欧阳莲花端着香喷喷的茶水进了屋:“来——我说志远,先喝了这杯茶水暖和暖和!”说着就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转身把志远扶了起来,又将被子垫在志远的身后:“给!喝吧!”欧阳莲花说着,坐在了床边,然后深情地望着志远说:“这事啊,谁都不要怪了,往后,自己注意点不就行了吗?”
“可这……这事是要受罚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矿上有矿上的制度,罚就让人家罚去,咱权当花钱买一回教训!”
雷志远听欧阳莲花这么一说,自知做下了亏心事,便搭拉个脸埋下了头,什么话也不说。
“快喝吧,茶水都凉了!”欧阳莲花的声音还没有落,雷志远就抬起了头:“莲花啊,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咱违章了,矿上罚多少那是咱应该受的,无论给多大的处分我都不会有意见的!”
“只要知道是自己的错,思想上不要背包袱,以后工作中注意就行了。再说,只要有人在,什么时侯钱都能挣来的!”
“这也叫破财消灾吧?”雷志远对着莲花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你个贫嘴,倒会说的。可是,无论你怎么辩解,到底还是你的错,到底还是你要受罚,到底还是你要受处分,到底还是你的身体受着痛苦,这些,谁也替不了你!”
“好我的莲花呢!看在咱们夫妻的份上,我求求你行不行?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改行不行!”
“事情既然出了,我能说些什么呢?我只不过是想给你敲一敲警钟,让你在思想上把生命看重一些,还知道有我和你的儿子哩!”欧阳莲花说着就扭身出了房门:“哎,你们两个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志远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快进屋!快进屋!”说着,欧阳莲花就推开了房门:“志远,海成哥和丽军嫂子来看你来了!”
“我说哥啊,你兄弟也没有做下个光彩的事,还劳驾你和嫂子跑一趟,我心里不好受啊!”
“好我的兄弟呢?你这话就可说的见外了,什么光彩不光彩,咱们是兄弟!是兄弟就有兄弟的情分!我和你嫂子来看你,这是应该的吗?再说,谁还不犯点错误,毛主席都说了,允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何况,咱在这煤矿是和大自然做斗争哩,如果不违章,如果比犯点错误,那煤能长腿自己跑出来吗?”
姚丽军一听兄弟俩的对话,就说:“你们兄弟俩啊,一见面就咬!”
“嫂子,让他们兄弟俩说话去,咱俩啊做饭去!”说完,欧阳莲花拉了丽军的手来到厨房:“嫂子,最近情况怎样?”
“啥情况怎样?”
“怀上了没有?”
姚丽军听莲花这么一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一回差不多了,都快两个月身上没有见红了!”
“我说嫂子啊,这回可一定要保护好革命下一代,千万千万可不敢有个闪失了!”
“上一回啊,我也就没有当回事。柱子大叔那时病的可严重了,可跟前就他女人一个人,我一想,柱子大叔的病可不敢耽搁,一急,就和他女人从建筑队借了辆架子车,把柱子大叔送到了医院。妹子啊,你说这事就这么邪,回来的路上脚下一滑,滚到了坡下,就那么滚了一下,谁知就经不起摔,他就流了!”
“嫂子啊,你还以为那是架上的葫芦呢?”
姚丽军一听呆在那里:“咋了?”
“咋了?还得人从藤上往下摘哩!这怀孩子的事啊,得咱自个儿注意哩,一不小心,就会弄出个烂子来,惹得人人都不高兴!”
“好了!好我的妹子哩!嫂子今后注意!”
欧阳莲花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雷志远的工伤来讲,虽然不碍大事,论起来算是一个一般的事故。可煤矿规程黑字白底明明白白的写着,对扒蹬跳车的违章现象必须严肃处理。对此,凤凰岭矿安全科就事故进行了反复调查,然后依据调查情况召开了事故追查会。自然,雷志远是被调查的第一个对象。事故的第四天,事故调查人员径直来到雷志远家,进门就问:“雷志远呢?”
“哎哟——是田安监员、吴安监员,快坐!”欧阳莲花一见田振和吴解放,一边让着一边倒水去了。
“你们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雷志远客气地招呼着。
田振和吴解放微笑着朝雷志远点了点头。他们坐下来,从欧阳莲花手中接过茶水,各自点燃一支香烟。田振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对吴解放说:“开始吧?”
吴解放拿出记录本和钢笔:“那就开始!”
田振对雷志远说:“老弟啊,那你谈一谈这次违章的经过。”
雷志远看了看欧阳莲花:“没事!你忙你的去!”
欧阳莲花见志远赶自己走,就说:“我也想听听嘛!”
田振一看就说:“志远啊,咱们几个都是熟人,但工作上的事是工作的事,我和解放也没有办法,至于莲花,我们看也可以听听!”
雷志远便红着脸说:“我先给你们作个检查,这是个教训,血的教训啊!论起来伤的不当紧,可这事必经不光彩啊!你们来事公事,公事公办,这是应该的,我雷志远绝不会怪你们!”雷志远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5月3日那天,我上的是四点班,那天到了井下,人手紧,每个人的工作量比平时几乎要翻一番。那天虽然没有捞点,可那活干下来,累得人实在是爬不动了。升井的路上,我肚子难受,就寻了个地方解了个大手,这下,同班的兄弟一个个都不见了,我赶到停车场,人车刚刚开走,我就……”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那好,你就在记录本上签个字吧!”
事故追查会是在事故发生的半个月后召开的,雷志远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不停的吸着烟。凤凰岭矿安全科科长宣读了调查情况和事故经过后,对事故责任进行了划分:
事故主要责任者:雷志远
事故次要责任者:采四区主管区长艾军军
负教育责任:采四区书记罗方成
鉴于事故主要责任者雷志远属第一次违章,加之参加工作以来多次举报三违人员,因此,对雷志远给于行政警告处分,罚款20元。对于事故次要责任者艾军军、负有教育责任的罗方成分别罚款30元。以上责任划分和处理意见待上报矿会议通过后生效
第七章
困难的日子里,人们四处奔跑着为填饱肚子想着办法,时间一长,乔山市的沟沟壑壑,满山遍野能吃的东西都被人们捡完了。那些有工作的人,一两个人的工资和粮食勉强能维持家庭的生活,但他们为了节约粮食和工资,使远在家乡的父母和亲戚能吃饱肚子,就与那些没有生活依靠的人们一样,相争着去捡拾野菜之类的东西。渭北的人口多,除了有工作的人,一部分有户口无工作的人靠干临时工挣钱养家糊口,这部分人能吃下苦,一般都有亲戚朋友在市里工作,人情也就好走了;还有一部分人就是黑人黑户,这些人脱家带口的,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渭北这座城市,因为没有户口,没有亲戚朋友的帮助,寄住在那些废弃的土窑洞里,这些人全凭靠打短工挣钱,无论苦活累活,只要能换来报酬的,他们都争着干。
乔山市周围的山山岭岭野菜被捡拾完了,能吃的树皮树叶也被人们采走了,山山岭岭一下子荒凉又可怜。市周围野菜之类的东西被捡光了,人们开始往远处跑,可渭北的人再跑也不会跑到凤凰岭捡野菜。所以,凤凰岭的饥荒就比乔山市要好的多,这里的人口少,加上附近的农民,要把凤凰岭以及附近山上的野菜捡拾完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天旱地旱,可这深山老岭里要比平原的湿度大,茂密的树林遮掩了太阳的光芒,树荫下的潮湿便长时间的保留了下来。
姚丽军所在的矿灯房,班次是以早班、中班和晚班十天一轮换班的。姚丽军和王海成结婚两年以后,就有了女儿,起名叫王香草。香草的外爷和外婆在后山凹,所以,小香草落地以后,丽军坐月子的事全由丽军的母亲操心了。香草在外爷和外婆跟前是第一个外孙女,丽军的父亲和母亲高兴的年轻了好几岁。香草断奶以后,就由外爷和外婆带着了。香草常不在海成和丽军身边,海成一上早班或是中班,上夜班的丽军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就闲着没事干。那阵子,欧阳莲花叫她上山,她也就去了,她不为吃的发愁,她有工作,海成有工作,她的父亲也有工作,所以在几个姐妹当中,丽军的家境是人人羡慕的。姚丽军和欧阳莲花、胡翠竹、贾宏丽几个姐妹上山捡拾野菜,丽军本是想散散心,可这一去,心里一下子开阔了许多,打闹、说笑,无拘无束。
几个女人在一起话就多了起来,话一拉开就无边无缘了,一拉开就没有了羞的感觉。这个说自己的男人整天下井,井下的活累吧?可他一回到家里就没有了累,硬是大白天就要干那事;那个说自己的男人有那么一股子虎劲,三天两头的想那事,可自己就不乐意;另外一个就说自己的男人像头牛,狗日的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几个女人一说一笑一开心,这些话就没踪没影了。
渭北的饥荒闹的越来越紧,胡翠竹就想起了父亲、母亲,还有海成的父亲。她想资助一下他们,可她刚跟了海成,自己又没有工作,家里的日子过的也不宽裕。她想给丽军开个口,借点粮食和工资,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也没有说出口。当她听渭北来的人说,渭北的周围山山岭岭的野菜已经被人们捡拾完了,她就跟着莲花她们上了山,每次的野菜她是采的最多的。
姚丽军是一个细心人,她看出了翠竹的一举一动,知道她的父亲、母亲和海成的父亲在渭北,都没有工作,也知道渭北和全国一样这阵子闹饥荒。姚丽军和自己的男人海成说了,想帮帮翠竹妹子,海成就说:“咱也不是多紧的,粮食、工资,能挤出来就挤出来,帮助他们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姚丽军说:“香草她爸,你是个好人!”
王海成就说:“我人不好,你能跟了我!”
丽军就说:“就因为你人好,我才跟了你,你要是人不好,说不准这阵子还打光棍着哩!”
“不可能吧!那你咋就偏偏跟了我呢?”
“不是你人好吗?”
“哎哟,看来,我这下一辈子还要当个好人,要不,恐怕连媳妇也找不上了!”
“下辈子我还跟你!”
王海成压低声音说:“下辈子你跟了我,我还日你!”
姚丽军一听抡起拳头一阵流星雨般落在海成宽厚的脊背上,打完了就说:“你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你就坏!”
“男人越坏,女人更爱!”
“你最坏!”
“坏透了的男人,女人爱的要命!”
姚丽军就说:“我让你坏!”说着用手揪了海成的耳朵:“我让你坏!”
“你不是说我不坏吗?”
“我这会就说你坏!”姚丽军说着就使劲揪了一下海成的耳朵。
“哎哟——痛死我了!”
“以后还说不?”
“不说了!”
姚丽军笑着松开了海成,又把双手搭在海成的肩上说:“香草她爸,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让你日!”
海成看着丽军羞红的脸说:“你也学坏了!”
“人家不是跟你学的吗?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哎哟,我媳妇还挺会套用的吗?女人可不敢坏,坏了,就会一臭万年的!”
“难道,我真的学坏了吗?”
“不坏!不坏!”
“哎——香草她爸,咱现在就把东西给翠竹和军民他们送去!”
“行,这就走!”王海成说着就站了起来,用母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在自己女人的脸上轻轻的捏了一下。
姚丽军和王海成来到翠竹家,海成一进门就将面袋放在了地上,军民一见忙站起来说:“海成哥,你这……”
“你先吃饭!”
丽军就问:“翠竹呢?”
“在橱房!”
姚丽军转身朝橱房走去,她推开橱房的门,见翠竹一个人蹲在那里吃着饭。翠竹一见是姚丽军来了,忙把碗推向一边站起来:“嫂子,到屋里坐!”
姚丽军把翠竹推到一边的碗端了起来,见碗里全是野菜,连一点米粒都没有,就说:“妹子,没粮了?”
“只是想省点给家里人带下去!”
“这可不行啊,你得搭配着吃。再说。我那兄弟下井干活,能吃这个吗?”
“嫂子,你放心,我是吃这些的,你那兄弟我不会亏待的!”
“你也不行,常吃这个不行!”
姚丽军和胡翠竹从橱房出来,成军民也吃完了饭,军民就说:“嫂子,你坐!”
我说军民兄弟,你嫂子说你们生活困难,就先给你们送袋面,再把上月余下的工资给你们留下来!“王海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递了过去。”
姚丽军说:“不说了,我和你哥知道你们困难,渭北那三个老人咱不能不管吧?咱不能眼看着几个老人活活饿死吧?咱做小辈的不能!你看你们吃的这些,把省下的都接济了几位老人,你们的做法我们不反对,可你们也得注意自个儿的身体。这袋面和这些工资你们先用着,过段时间我和你海成哥再想办法给你们挤些!”
翠竹说:“那我和海成谢谢哥和嫂子了!”
“谢啥哩,咱们姐妹之间还说这话!”
“你嫂子说的对,以后咱们之间就不要提这个字了!都是自己人吗?”
成军民和胡翠竹送走了王海成和姚丽军。军民就说:“海成哥和丽军嫂子的情咱们这辈子也不能忘记!”
“是不能忘啊,他们给的不是粮食不是钱!”
成军民不解的问:“不是粮食不是钱?”
胡翠竹说:“是他们的心啊!海成哥和丽军嫂子把心都给咱了,咱以后可不能做对不住他们的事!”
“是他们给了这个家的力量!”
“翠竹啊,咱现在就是再苦再难,也要挺住腰杆把这个困难度过去!困难过去了。就会慢慢的好起来。”
“会有这一天的!”
“会有的!”
第八章
贾宏丽终于怀上了孩子,当她带着内疚的思想把这个自己的丈夫等了几年的消息告诉刚刚从井下归来的彬彬时,高兴的张彬彬简直快要疯了,他小孩似的跳了起去,伸出粗大的双手将宏丽抱了起来,疯了似的笑着、转着,快乐的气氛像长了翅膀的鸽子飞出小屋,飞向矿区。男人带着这种快乐疯够了,转累了,就停下来,又稀罕地抱着媳妇端详了一会,又温柔地亲了起来,亲完了,就要和宏丽干那事。媳妇一听使出劲把彬彬推开了:“看你个没出息的,这大白天的,咋能弄那事呢?万一来个人撞上了,多不好看,多让你丢面子的!”
“我这不是高兴吗!一高兴,就想弄!”
“弄!弄!你就知道个弄!你什么时候要弄,我不都让你弄了!那是因为我是你媳妇。可这回不行,大夫说了,我好不容易怀上了,这阵子尽量少同房,要不,会容易弄掉的!”贾宏丽用手理了理零乱的头发,坐在床边慢慢的说着。
张彬彬见自己的媳妇那么认真,就又笑着抱起宏丽亲了亲:“为了革命下一代,为了咱俩的革命成果,我向你保证,孩子不生下来,我决不再想弄那事!”
贾宏丽一听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狗能改了吃屎?猫能改了吃腥?那是改不了的!如果改了,那就不叫狗,不叫猫了!你啊,是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吃腥!”
其实,张彬彬是不知道的。自从他和宏丽结婚这几年来,他是想尽千方百计想让宏丽怀上孩子,带着媳妇走了不少路,看了不少的医生,甚至还跑到省城西安看了名医,也没能让宏丽怀上孩子。前不久,听人说婆婆岭那里来了一位中医,手艺不错,让好几个怀不上孩子的女人都怀了孩子。婆婆岭离矿区又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就沿着大路走到了。于是,他请假带着宏丽专门去了一趟。那中医认真地为宏丽号过脉,将三副中药交给张彬彬说:“记准了,这三付药一吃完,就马上来,中间一天也不能隔,我保证你们吃完三十付药就能怀上孩子。可是有一点你们要注意,就是要减少同房的次数,最多十天一次,不然会前功尽弃。”
张彬彬听医生说完,就和宏丽商量,最终决定在这里看下去。
贾宏丽将医生下的药吃了一个多月,医生就问:“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有什么感觉?”
贾宏丽摇了摇头。
“没感觉?不可能吧!”那医生一副骄傲的口气,没有往下说,只是坐在那里喝他的水,抽他的烟,看他的病,等送走了其它病人,才站起来伸了伸腰:“你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如果真没有感觉,我现在就退你的钱!”
“医生,我不知道你说的感觉是指什么?”
“我们这些从医的人,说话都是比较随便的。你们过去的生活,你是不是没有激情?”医生眼望着窗外说。
贾宏丽不解地问:“医生,你说的是……”
医生回过头:“就是你们之间的那种生活!”
贾宏丽听医生这么一说,脸上飞起一团红晕,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现在有了吧?”
贾宏丽又点了头。
“这次,我给你另外配三付药,吃完了再来!”
在回去的路上,贾宏丽心里反复琢磨着医生的话,心想,自己和彬彬刚结婚那阵子有过几天的快乐,这两年虽然那种生活比较频繁,却没有了那种感觉,可吃了这药,和男人做那事,自己比过去痛快的多了。
几付药吃完,她就按时去看医生。这一段时间矿上搞什么会战,彬彬已经连续上了十几个早班。本来说好了彬彬今天请假陪她去的,可单位的人手一时拉不开,只有她一个人去了。再说,有了自己的男人陪着,自己不但放得下心,而且走小路还要少跑近十里的路呢!她看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就出了门,临出门时她还看了看天气,谁知,走了大半程的路了,刚出门时还好端端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加杂着雷鸣向这边压了过。往回走,那是不可能的了。她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眼看就要到婆婆岭了,天空却飘下斗大的雨点。她一头撞开了诊所的房门,冲了进去。
小诊所里就医生一个人在看书,见有人撞了进来便抬起头:“咋淋成这个样子了!”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后取下毛巾递了过去。
贾宏丽接过毛巾擦了起来,然而,湿了的衣服却紧紧地与皮肤粘在一起,那两座小山似的乳房吸引了医生的目光,也吸引了医生的脚步。
贾宏丽忽然觉得身后有两只手伸了过来,紧接着就将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挣扎着,她大声喊着:“你这是干什么!”
医生知道这个独立的院落周围没有人,何况此时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就用力将她拦腰抱起压在了床上。贾宏丽仍然挣扎着,就像小绵羊遇到了狼那样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医生只是将她死死地按在那里没有动,然后喘着气说:“我不想强奸你,我也不想落下个强奸的名,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男人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你们就是过到头了,他也不会让你怀上孩子的,现在你们可以过下去,以后你们就会闹别扭,就会吵架的!今天你要是让我给你种上了,你们不但以后会有孩子,而且你们还会好好地过你们的日子!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把以前的药钱给你,你拿了钱走人。但那样以后你们的生活就有了阴影,有了缺口。”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按在贾宏丽身上的手,扭身站在一边用双眼看着她这只可怜的小羊。
贾宏丽见医生松开了自己,犹如小羊逃脱了狼的攻击,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恨恨的眼睛瞪着面前这只狼。
“你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我还有句话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以前我给你开的都是些补药,根本就不是治病的,何况你就没有病!病在你男人身上!你这没有病的病,到那里都看不好,除非……”医生把话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接着又说:“凡是到我这里看这号病的人都是自愿的,我是决不会强迫的!”
“卑鄙——”贾宏丽骂了一句,就不由的想:这几年,我这个不下蛋的母鸡不知遭到多少人的白眼,失去了多少做女人的尊严,怀不上孩子,还不让唾嗼星子淹死。医生说的对,是他张彬彬的病。这么多年了,我替他包揽了坏名声。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慢慢地躺了下去,将头扭向一边,静静地等在那里。医生见此就开始剥她的衣服,剥完之后,两只手像两条毛毛虫一样,在她的身上轻轻地爬来爬去,而此时的她已忘了刚才的一幕,被他的双手弄得心里痒痒的,血开始在她的体内翻滚,这是她和彬彬之间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哼哼几几地渴望着他那个小弟弟能及时进门……
从那次以后,贾宏丽每次去都要和医生美美地、长时间地做一次,完了带上医生提前为她准备的补药,直到她怀上了孩子。
这一切,张彬彬是不知道的。再说,贾宏丽也没有那么傻,她不可能把这个不可告人的、又见不得人的事告诉自己的男人。她也猜想的出来,一旦自己的男人知道了她和那个医生之间的这个秘密,她自己就会招来一顿拳打脚踢,甚至是离婚,反而还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她珍惜她和彬彬之间过去的那种感情,她不愿意因此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只有把这个秘密深深地、永远地埋在自己的心里。她也猜想的出来,一旦不知情的彬彬以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他会高兴的。果然,当她把怀了孩子的消息带着内疚的心情告诉自己的男人后,没想到彬彬就疯了似地将她亲了又亲,然后破天荒地进了橱房。看到彬彬那高兴的劲儿,她自己心里却泛起一阵阵的难受。她想,难受就难受吧,这个难还得自个儿受,还得瞒着自己的男人受,谁也代替不了自己受这个罪做这个难的,谁让自己那一时糊涂没有把握住自己,为了孩子自己给自己寻烦恼呢?看来,自己的这个心病得自个儿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地去医治。不然,心里留下的这个创伤是难以愈合的。
自从贾宏丽怀上孩子以后,张彬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话多了起来,而且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好像是从过去那种压抑的心境里解放出来了,一块压在心里头多年的石头卸了下来,轻松了许多,人以一轻松比起以前也就精神得多了。
这一天晚上,张彬彬和贾宏丽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张彬彬突然翻了个身对媳妇说:“宏丽,这几天你准备准备,过几天咱回老家一趟,去看看你母亲!”
贾宏丽听自己的男人这么一说,顿时高兴起来:“来这里几年了,咱还没有回过家呢?母亲的年龄大了,也不知道身体好不好?要说啊,是该回去看看母亲了!可是,这几年来,咱看病花去了不少钱,眼下咱这手头里有没有多余的钱,我又怀了孩子,再过几个月孩子一落地,咱不又该花钱了!”
“我是心想,你怀了孩子,咱带着这个消息回去让你母亲高兴高兴!”
“哎——”贾宏丽摇着头:“我看啊,咱还是等等再说!”宏丽说着,伸出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男人宽大厚实的胸膛上抚摸起来。
张彬彬按住宏丽的手说:“要我看,你现在的行动还比较方便,出门在外我能放得下心,如果再过一个月,一进入了冬天,你再挺着个大肚子多不方便的!”张彬彬说着,就在媳妇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坐起来披了衣服靠在墙上,顺手从烟盒里取出一只烟夹在指间,又抽出一根火柴将烟点燃抽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接着说:“宏丽啊,你母亲也难啊,几年了,她老人家也见不上远在外面的女儿一面,多可怜啊!”
“哎——要说母亲可真是个可怜的人啊!父亲三十来岁上山打柴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家里的一切都靠母亲操心,在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难日子里,母亲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把我们弟兄三人拉扯大,受了不少的苦啊。我跟你出来这几年没能照顾她老人家,没能尽那份孝心,我心里是有些不安。好就好在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照顾母亲哩!有了他们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再说,这几年里咱没有回去过,可咱想方设法地省吃俭用,有多没少的也常给家里寄点钱,这些钱也够母亲她们用的了!”贾宏丽说着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头靠在自己男人的肩膀上又说:“彬彬,听我的,等我生了孩子,咱们回家!”
彬彬抽了口烟将烟头扔在了地上回过头说:“这人啊,还是要回家看看,不然,时间一长情就淡了!这次我听你的,生了孩子咱就回家。”彬彬说着挪动了一下身子重新躺在了床上:“好了!时间也不早了,睡吧!”
贾宏丽一听自己的男人话里有话,撒娇似的一边哼哼几几一边推了彬彬一把说:“我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着想吗?”说完一扭头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第二年春天,凤凰岭不但披上了喜人的绿装,而且那些山桃树、野梨树、梨子树,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疯了似地一茬接一茬开放着,把个凤凰岭一时打扮得如一位多姿又迷人的少妇。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季节里,贾宏丽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张彬彬带着满脸的高兴把宏丽和女儿接回了家,一时间前来道喜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朋友来了,张彬彬就变成了忙人,又是倒水又是递烟,一天下来腰酸腿痛的,比在井下干活还要累,晚上躺在床上懒得连个身都不想翻。
贾宏丽坐在床上,伸手把油灯往亮的拨了一下,深情地看着孩子,看着看着就低下头在女儿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又为女儿轻轻地拉了拉被子,这才回头望了望躺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这时,女儿又哭了,贾宏丽就扭过身把女儿抱了起来,见女儿尿湿了尿布,就不忍心地推了推自己的男人:“彬彬,快起来,把尿布拿过来!”
彬彬似睡非睡中,听见宏丽叫自己,坐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孩子尿了?”
贾宏丽接着说:“尿了!你那不争气的女儿都尿了几次了!”
“看你说的,孩子懂个啥?你还不是从小过来的吗?”说着,彬彬就下了床,到外屋取回了尿布。
宏丽从自己男人手里接过尿布叠好,给女儿换上,这才撩起衣襟把肥肥的奶子送进女儿的嘴里:“好女儿,不哭!吃饱了好好睡觉觉!”
张彬彬把女儿尿湿的尿布拿到外屋晾好,返回来时见自己的媳妇还在给孩子喂奶,就坐在床边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笑啥哩?”
“笑,我笑你的奶子比原来更好看了!”
“看你,都当了孩子的父亲了,还这样不正经!我这奶子好看不好看,这你说了算吗?我女儿说了算!是吗?”贾宏丽说着伸手在女儿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摸了一下,又说:“好我的乖乖女儿呢?你看你爸,看的嘴都馋了!”
张彬彬听自己媳妇这么一说,就在媳妇的脸上拧了一下:“你也学坏了!”
贾宏丽见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对自己的男人说:“好了!好了!快不要陶气了!你赶快去睡吧,明天还上早班呢?”
第二天一早,张彬彬把孩子用的东西备齐了,这才和往日一样向区队走去。他走到岔路口,碰见了成军民和秃头。
秃头大老远就喊:“彬彬,这回还真给咱弄出个革命下一代了!”
彬彬听秃头说着,就笑着说:“老兄啊,你可把兄弟小看了!咱那个东西不是不行,你看,这时机一到,自然是水到渠成!”
成军民接着就说:“秃头啊,外有不是捏泥人呢?什么时候想捏就捏,想捏多少就捏多少,
外是个不能急的事,心急了吃不了热豆腐!”
“也是!咱只是想耍耍嘴,开开心!”说着,把头扭向彬彬这一边:“老弟,都怪老哥没有文化,这嘴不把门,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张彬彬听秃头说完,就抡起个拳头在秃头身上砸了两下:“看你把话说那里去了,咱弟兄们在一起,什么时候谁还和谁过不去了呢!”
“也是!咱弟兄们谁跟谁还闹别扭呢?”秃头说着,就纵身跳了起来,伸出右手拉住路边的柳树枝,从上面折下一支柳条,在手里玩了起来,不一会的功夫,秃头就抽掉了柳条的内芯,把手里的柳皮放进嘴里轻轻地咬了咬,试着吹了一下,柳皮便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悠扬的声音随着温柔的风传出很远很远……
秃头只是工友们给他起的一个外号,他有他的真名,是他爷爷给他起的,那时他爷爷在他所在的山西黄河岸边的毛峰村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爷爷给村里的多少孩子起了名字,已经算不来了。他爷爷给他起名的时候,沉思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对秃头他爸说,咱娃娃就叫毛喜旺吧!在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兴旺发财,小名我也想好了,叫狗蛋,男娃娃吗?小名叫丑一些好。喜旺到了进学堂的年龄,父亲就将他送到离家不远的河边学堂,喜旺一到学堂门前死活都不进去,父亲给他好说呆说把他送进去,刚转身离去,喜旺就跑了出来。要说那时候,喜旺脑袋瓜灵的很,像猴子一样精,小嘴一张就是一套一套的。父亲送了几回,他跑了几回,父亲一气之下当着喜旺爷爷的面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他也没有说好好念书。无奈,站在一边的母亲看着喜旺他爷爷就对男人说了:“看样子,咱娃娃就不是念书的料!”
喜旺的爷爷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毛喜旺刚到矿那阵子,人还算老实。没出半年就和工友们胡拉乱谝起来。工友们一见他能谝,都愿意和他搭伙干。他一胡谝,工友们也就胡谝起来,说他是毛稀旺。到了这年的年底,喜旺就和紧临矿区农村的姑娘结了婚。婚后不久,他的头发越来越稀,他一忍性,就隔三岔五的让媳妇给他剃了光头,始终保持着那光彩迷人的形象。
他们换了作衣,拿了灯牌去领灯,刚好是狄玲玲当班。秃头就又隔着窗口喊起来:“妹子,你今咋这样不高兴呢?咋晚想我长征兄弟睡不着觉了?”
“我说秃头哥,你就整天想着我嫂子哩!这人啊!整天高兴!整天地笑,还不把人笑死了才怪呢?”狄玲玲说着,把头扭向成军民:“成哥,你说呢?”
成军民一听,就对秃头说:“你啊,从来就没有个当哥的样子!”
“就是!在咱这么好的妹子跟前开玩笑,也不分个场合,要让长征兄弟知道了你在咱妹子他未来的媳妇跟前耍嘴,小心他撕烂了你那个臭窟窿!”张彬彬把矿灯拧亮,矿灯射出刺眼的光亮停在秃头的脸上。
秃头不管他们说的那些话,也不理会那道射向他的光亮,把头朝窗口方向挤了过去说:“妹子啊!这可让你说对了,一下子说到哥的心里了,我是想你嫂子,你嫂子……”秃头说到这里就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把头靠近窗口说的,生怕谁听见似的。说完了,惹得狄玲玲在窗口里面是一阵大笑,随之脸上泛起红通通羞答答的彩云,然后用手猛地推了一把秃头的头:“去——去——看你有个当哥的样子没有?”
秃头摸了摸自己的头,笑了,笑过之后一板一腔地唱到:“妹子——啊——,实在是——对不起了!你看——你看——哥哥这一张臭嘴啊,臭!实在是臭啊!”唱完,秃头还在用手一边煽着一边给狄玲玲扮了个鬼脸。
秃头这一滑稽的动作,又惹得玲玲生出一阵爽浪的笑声。
这时候,徐长征走了过来,大老远就问:“你们这是咋了?”
“咋了?你问你那对象去!”张彬彬说完就先和秃头、军民他们向井口走去。
长征来到窗口前:“玲玲,他们这是咋了?”
“没啥!秃头和彬彬他们开玩笑,笑死人啦!”玲玲说着从长征手里接过灯牌,取了矿灯:“下去可要小心点!”
“放心吧!咱这干了多少年的地下工作了!还不知道下面是个什么样子!我就是不为我自个儿着想,也得为你着想呢!”
“贫嘴!人家就是放不下这个心吗?”狄玲玲说着含羞地瞪了长征一眼,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便用双手给长征整理起工装来,一边整理着一边说:“记住了,在井下可不能蛮干!蛮干会出事的!”
“你就放心吧!我走了!”
“嗯!”狄玲玲深情地望着长征远去的身影。
徐长征紧追了一阵子,就赶上了军民他们。
还没等长征开口,秃头先来了个先发制人:“长征,你们谈什么呢?有啥话说不完的,在那里一个劲地磨蹭啥哩?”
“有啥谈的呢!你们都是结了婚的人啦,还不懂我们的想法。”徐长征喘了口气:“你们的腿上是长了翅膀啦还是长了毛啦,光日弄人,害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的!”
秃头他们谁也不接长征的话茬,挺直了腰杆,背起双手向前走去 ……
第九章
成军民差两个月二十一岁那年夏天,与胡翠竹结了婚。
结婚那天,成家祥高兴地落下了老泪,他含着泪水仰面朝东,喃喃地说:“孩子他妈,咱军民有媳妇啦!咱成家有人传宗接代啦!你在那边是看不到这里的,看到了你会高兴地跳起来,你那性格啊,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总是给我们操心一门心思操到底,生怕把我们爷俩谁饿下了、冻着了。你啊,宁让自己受苦受累受难受饿,舍了自己的命搛回我和孩子两条命啊!这么多年了,我们隔着一条黄河,隔着那一道生与死的线,见不上一面。我也老了,不终用了,过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和你在那地方见面了,你给咱把地方占好。如今,娃娃们结了婚,这颗心你也该放下了吧!,你就好好地休息吧!”成家祥转过身子,苍老的脸上挂着泪花对军民和翠竹说:“孩子,给你妈磕个头,让你妈心里高兴高兴!”
成家祥的话音刚落地,成军民和胡翠竹双双面朝东边的方向跪了下来。成军民说:“妈——不孝的儿子给您报喜了——”成军民刚一开口就哭了起来。胡翠竹又接着说:“妈——您放心,我们好好过,一定照顾好年迈的爸爸,您就放心地去吧!妈——儿媳胡翠竹和您的儿子军民给您磕头啦!”说着,翠竹和军民向着东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成军民和胡翠竹的婚礼是很简单的。一斤水果糖散给了左邻右舍,一顿饭一瓶白酒让两家人坐在一起高兴了一阵子。
那时的班车很少。平日里,成军民回家返矿都是拦了拉煤的卡车,时间一长就认识了那些司机。这天,他和翠竹在路边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拦住了一辆到矿上拉煤的卡车,车一停下,司机就摇下车窗的玻璃把头探了出来:“是小成!快上车!”
“哎哟哟——是冯老兄啊!多日不见,又到那里发财去了!”成军民一边说着一边和罪竹上了车,屁股刚落在座位上,就掏出烟抽出一根给冯师傅递了过去:“老哥,抽根喜烟!”
“你小子有福!”老冯说着扭头看了翠竹一眼:“这你——”
“哎哟——你看,我这都忘了介绍啦。这是我媳妇翠竹!”军民说着又对翠竹说:“这是冯师傅,我过去经常坐他的车!”
翠竹一听,就笑着说:“麻烦师傅啦!”
冯师傅接着说:“不麻烦!不麻烦!咱一个人开车没个说话,小成他们一坐上车,我不但有了说话的朋友,还能混根烟抽抽!”说着,冯师傅就发动了车,挂了档给了油门,大卡车就喘着粗气一路颠簸着向凤凰岭驶去。
成军民和胡翠竹还在路上的时候,张彬彬、雷志远、王海成夫妇和徐长征他们已经把新房收拾的干干净净。说是新房,只是徐长征和成军民过去一起住的单身宿舍。徐长征听到军民要结婚的消息后,便牺牲了自己的利益,搬了出去挤到工友的房里去了,把房子腾了出来。这房子虽然小的可怜,又陈旧不堪,可经过几个女人和几个男人一天工夫的收拾,房子就透出了新意,窗上不但贴上了大红双“喜”,而且几个女人还从山上采回许多鲜花装扮了房间,门上贴着一副大红对联:
上联是:
二十一岁喜气洋洋娶新娘,夫唱妇随煤矿安家闹革命;
下联是:
一十九载满面春风着嫁衣,你说我笑恩爱夫妻绘蓝图。
横批是:
建家立业。
这副对联的内容是雷志远想出来的。起先他想到的是上下联的下部分,给大家一念,几个女人就说是太俗了,没有一点新意。雷志远就蹲在那里想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何不给前面加上一句话,使其对仗不就合了大家的意思。于是,他就参照军民和翠竹的年龄想了这段话,连起来一念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给大家公开了对联的内容,引起大家的一片喝彩。
当成军民和胡翠竹走进门的时侯,张彬彬几个人一下子将他俩拥在一起,又是打又是闹。在热烈的气氛中,军民和翠竹用尽力量抵抗着,却无济于事。顿时,新房里暴出热闹的气氛,就像夏日的热浪翻滚着,一浪高过一浪。
经过一阵折腾,张彬彬几个人累了,人累了便折腾不起来了。虽然雷志远、王海成比军民年龄大,可凤凰岭这一带的风俗是:结婚三天无大小,尽管耍。所以,雷志远、王海成他们就没有了多虑,一看成军民和胡翠竹进了门,就一哄而起拥了上去。
这天下午,成军民和胡翠竹为了感谢大家的热情和帮助,弄了几个菜,把从乔山市特意带回的酒拿了出来,给大家满满地斟上,军民就说:“谢谢大家,谢谢老兄老弟和各位嫂子,我和翠竹敬你们一杯。”
“说什么谢字哩!大家从五湖四海走到了这块地方,就是兄弟姐妹,大家互相之间不帮帮忙,这还叫兄弟姐妹吗?何况,我们的关系还这么近!”雷志远说着看了看大家又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好日子就要有好气氛,好日子就要有好祝福,我老哥先祝你们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与他们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这时,毛喜旺来了。他推门进来一看就嚷了起来:“你们这些人啊,太不够意思了,我替你们在下面干活,你们连我等都不等!”
“这不刚开始吗?”张彬彬说着往里挤了挤:“秃头哥,坐这儿!”
“今天咋上来这么晚?”雷志远问。
“他妈的!下去一看就不顺心。条件差的狠!区里还跟着屁股后面一个劲地催着要产量。那些当官的不干活,不干活就不知道干活的难处,他们那张嘴一动,说是我们工人有力量,我们工人最听毛主席的话,我们出的煤越多,就是为四化建设做的贡献越大。他们的话一出口,那个不敢动,不动,你就是对革命有意见,动,就得大家累死累活地干半天,光那些死柱子就整得人屁滚尿流的!临下班一个个都迈不动脚步了!”秃头说完就端起一杯酒灌了下去,灌下去之后,觉得有失大礼,就站了起来:“军民,还有军民媳妇,你看大哥这一来先吹开了,都忘记给你们道喜了!”
成军民就说:“秃子哥,你来了我们高兴!”
王海成接了毛喜旺的话:“你这张嘴啊,就说不出个好的来!”
“谁说!我这张嘴坏的好的都能来!”毛喜旺听海成一说急了:“你们可听好了——这随口就来——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转到一起是兄弟,转不到一起没缘分;你不说我说,我不说他说,说到一块是夫妻,说不到一块没缘分。”
雷志远听秃头说完,就点着头:“不错,还有诗意哩!”
“我也没有多少文化,秃头哥说的这些我就觉得顺嘴!”徐长征说。
毛喜旺听大家为他叫好,一高兴带着表情从嘴里又飞出一个段子:“听见了吗?同志们!好日子,有新人,有了新人有好歌,有了好歌有好酒,新人心里甜蜜蜜,好歌唱起喜洋洋,好酒喝了不醉人……”
“我说秃头,你还真来劲了!你还让人喝酒不!”张彬彬见毛喜旺来了劲就笑着说,目的是想把他的嚣张气焰往下压压,要不然他再弄出个黄段子什么的,还不扫了两位新人的兴。张彬彬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多余的,像这样的好日子人的一生就这么一次,无论你怎么说怎么闹,主人是不会犯病的。他们还怕你不说不闹呢?
毛喜旺听彬彬这么一说,本来就累了的他顺水推舟:“我胡说哩!你们还当真了!不说了,来——喝酒,这喜酒不喝亏的很!”
几个女人在一边只顾说着自己的话,也没有听到男人们说了些什么,听见秃头那一声喝酒,就在一边喊:“你们多热闹热闹,少喝点,别喝醉了!晚上,咱还要好好地闹房呢!”
成军民和胡翠竹听这些女人一说,心想,这下坏了,到了晚上,这伙哥们姐们还不知用什么点子整自己哩。想到这,军民和翠竹的脸上就挂起了笑,翠竹就说:“大家好好喝!我敬大家一杯!”
“你看,这还没有到晚上哩,新娘就害怕了!”
“大家喝,今晚还请哥们姐们弟们手下留情!我军民这里求你们了!”成军民抱拳拱了拱手,和大家喝了起来。
几个女人见他们那样子,就笑了笑低下头说自己的去了。翠竹一看这阵子没自己的事,就加入了嫂子们的队伍。
她刚坐下,姚丽军就悄悄地问:“翠竹,你们俩哪个了没有?”
翠竹一听羞红了脸说不过去:“嫂子坏!”
贾宏丽见翠竹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就说:“妹子啊,这不是嫂子们使坏!这是嫂子们对你的关心!”
欧阳莲花几乎是咬着翠竹的耳朵说:“妹子,这新婚夜,你可要防着他那莽撞的劲,可不敢像吃不饱似的,不然会弄出病来的!”
姚丽军又说:“这女人啊,就遭的这个罪。饿了想的慌,饱了烦的慌,不饿不饱的时候又闲的慌,男人有了过多的要求,就觉得没意思的慌!遇到好一些的男人、知情达理的男人还好些,跟个不知足的男人,不但把人能折腾死,有时不顺心的时候,还要骂你打你,骂够了打够了,还想着那事,你不从,可他是你男人,从了,就觉得窝囊!”
欧阳莲花说:“你说的,不会是你们自己吧?”
“去!去!去!你也是过来的人啦,见到的、听到的,不至于我说的那些。”姚丽军笑着摆着手,又接着说:“你不是不知道吧?西坡那个姓朱的女人,男人要干,她却不让干,到后来却干起架来了,时间一长,干的离了婚!还有,那个姓姜的女人,疯的很!她吃着锅里的,搅着外面的,自己没有兴趣了,也不管男人的要求,半年半年的搅着外面的,男人一气,就杀了她,男人杀了她后,用刀也抹了自己的脖子……这些你不知道吗?”
“那么大的新闻,谁不知道!弄不好,都传到国外去了!”
“哎,我说好妹子啊,你们没有做过,今晚做了,你会出血的,出了血可千万不要害怕,那是正常的!知道吗?”
胡翠竹起先听了丽军的话,很不自在,她以为是嫂子和她说笑哩,可一听宏丽和莲花嫂子后面的话,就寻思着是几位好心嫂子给她说窍哩,含羞地点了点头。
“你看,咱妹子还害羞哩!”
“都成了有男人的人了,不怕!”
“妹子啊,嫂子们都是过来的人啦,啥事没有经过!不怕,过阵子就好了!”
几个男人喝着自己的酒,几个女人说着自己的话,不觉得夜幕已经来临……
从成军民那里回来,雷志远就带着酒劲翻箱捣柜的,欧阳莲花就问:“你这是翻什么哩?”
雷志远就说:“找我的书呢!”
“你啥时候有过书?”
“你忘了,从老家带来的。”
“是不是那几本黄黄的书皮?”
“你见了?”
“我上次收拾房子的时候,好像在那里见过?”
“你好好想想!”
“你咋想起看书了呢?”
“这人啊,看来是不学不行了!”
“你这人啊,刚来那阵子,说什么挖煤的还要什么知识呢?只要把煤挖了出来,学那有什么用呢?”
“哎——这知识啊?能难倒人!”
“我看,不是今天那事你是想不起来看书的!”
“你在想想,想想在那里呢?”
“你看我这记性,咋想不起来了呢!”
他俩就这么你一句他一句说着,正在外屋学习的大儿子走了过来:“爸、妈,你们说的那书我好像见过!”
“好儿子,你想想放在那里了!”
“好想在外面的煤棚里!”儿子说完转身出去做他的作业去了。
雷志远一听书在煤棚里,就埋怨起妻子来了:“书不是在箱子里放着吗?你怎么把它放在外面去了。”
“我看你也不看了,那书又占地方,把屋子里塞的满满的。你是今天想看了,再晚上几个月,兴许就生了火了,那你再找,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雷志远再没有说什么,起身出了门,不一会,就带着满头满身的蜘蛛网走了近来,怀里抱着那几本书。
莲花一见他那样子,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雷志远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看妻子:“你这是咋了,笑啥哩?”
“笑啥?笑你哩!你看你成了啥样了!”
“啥样子?”
“成了小孩子了,你看你着赃呼呼的样子!”莲花说着手握了抹布给男人擦了起来。
雷志远用手抹去书上的灰尘,拿起一本鲁迅的诗文集倒在床上看了起来。他看着看着,不由的读出了声。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胡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
雷志远就那样醉意朦胧地捧着书,把鲁迅那首写于一九二四年十月的《我的失恋》反反复复地念着。
妻子欧阳莲花见自己男人那个样子,又是可笑又是生气。雷志远念过几遍之后,也慢慢地听出了门道,琢磨出自己男人念的文字后面的含义。她就站在志远的对面,微笑着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当志远念到第四句的时候,她就不紧不慢地接上一句。
雷志远念:爱人赠我百蝶巾。
她就说:我没有送!
雷志远念:爱人赠我双图燕。
她说:我送你的是烟袋!
雷志远念:爱人赠我金表索。
她说:胡扯!我那有那么多钱!
雷志远念:爱人赠我玫瑰花。
她说:你记错了,我送你的是从山上采来的野桃花!
欧阳莲花不识几个字,不知道这首诗的哲理,可她知道自己男人爱读书是件还事,自己的男人爱读书,长了知识,说不定那一天就会有了出息,弄个一官半职的干他一辈子,那样自己不也能跟上风光风光。
欧阳莲花忽然听到一阵电闪雷鸣,就起身出了门,刚将衣服收了回来,天上就小起了大雨。她见外屋的两个儿子已经睡了,就走回来推了推志远:“时间不早了,睡吧!”说完自个儿先脱了衣服,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这场雨啊,也没有长个眼睛,只顾下自己的,下了个没完没了。那一时间,省、市的广播、报纸播放的、刊登的都是各地受灾的消息。凤凰岭矿也不例外,房倒屋塌,道路被毁,受灾情况严重。面对这一切,书记张涛、矿长扬雷立即组织人员开展自救,兵分三路开赴受灾现场。
一路由总工程师带队,对矿井范围内的地表进行仔细检查,一防洪水从地表流入井下,给矿井和职工带来威胁。
一路由后勤副矿长带队,对矿区内所有住房进行逐户检查,腾出空闲房屋安排受灾人员,对那些随时可能发生的倒塌的危房,要强行搬出,并组织人员修复水毁路面,以保证救灾物资的顺利通过。
一路由分管物资供应的副矿长牵头,组织资金、救灾物资,保证救灾需要。
雨还在下着,而且从大雨到暴雨,肆意地下着,灾情越来越重。省委省政府组织的灾区查看团也奔赴各地。何省长带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一大早向重灾区凤凰岭矿一路驱车而去,尾随了各路记者。茫茫的暴雨中,车队缓慢的行进着。车队越过了渭河,穿过乔山市就进入了山中。越往山里走,水毁的路面越来越严重。这个车队一共六辆车,第一辆是开路车,第二辆是省长的车,往后依次是省部局和市、局领导和记者的车。这个车队依然在雨幕中艰难地行进着,到了鸡关岭的脚下,开路车和省长的车刚过了无名桥,从山上下来的凶猛洪水像脱僵的野马冲了下来。桥被洪水冲断了,后面的人望着省长的车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地转,想着另外的办法。何省长站在桥的一边望着“对岸”的人,一咬牙转身钻进了车里,继续向前走去。到了凤凰岭矿,何省长简单地听了矿上的灾情汇报,查看了家属区的灾情,便下了井。
何省长在书记张涛、矿长扬雷的陪同下,来到雷志远所在的区队。何省长一进工作面就摇着矿灯与大家招呼着:“同志们辛苦了!”大家一听是省长来到了井下,一边激动地翘首了望,一边兴奋地喊着:“首长辛苦了——”
何省长问问这个:“家里有几口人?”,问问哪个:“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有?”,又问问另一个:“干这活累不累?”,当省长穿过林立的支柱来到雷志远跟前时,还没等省长开口,就激动地说:“首长,你辛苦了!”
何省长握住雷志远的手说:“你和大家辛苦了!”说着,又向周围的矿工招了招手,这才问雷志远:“今年多大了?”
“三十一!”
“干了几年啦!”
“十多年了!”
“老工人啦!”
……
从井下上来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雨还在继续下着。何省长问:“几个局长到了没有?”
负责地面警卫的人说:“报告首长,没有!不过,刚来了电话,说洪水还很急,他们还在想办法!”
何省长一听,随着矿上的同志向办公楼走去。
这一晚,雷志远一进门就对莲花说:“今天,我见到了何省长!”
“胡扯!这大下雨天的,人家省长不在家呆着,跑这里干什么?”欧阳莲花朝外屋走去,给两个儿子盖好了被子。
雷志远跟在莲花的屁股后面:“真的?”
莲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男人:“你不是发神经了吧?”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假话!在井下,何省长握着我的手问这问那的,临走的时候,省长还说,小伙子,回去了带我给你媳妇问个好!”
“真的!”
“真的!”
欧阳莲花就激动起来,激动的拉起自己男人的手翻来复去地看着摸着:“让我也摸摸省长摸过的手,谢谢省长!谢谢省长还问我哩!”
雷志远和莲花躺在床上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只是慢慢地小了下来。他俩就那样躺在床上,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觉。睡不着觉莲花就翻身搂了志远厚实的肩膀问:“志远啊,你说人家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省长、高级干部从繁华的省城跑到咱这偏僻的煤矿来,还亲自下了井,拉着你的手问寒问暖的,怎就没有个当大官的样子呢?”
志远就说:“是啊!怎就没个当官的架子呢?”
“也许官当大了就这样子!”
“也许吧?”雷志远说完,就沉没了下来。他将下午的一幕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忽然就光着个上身下了床,找来笔和纸,坐在桌前点燃了一支烟思考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机关大院的时候,那些被甩在后面的车队刚刚开进了院子。他径直来到三楼的政治部找到老乡韩茂林,一边掏着咋晚写的东西一边对韩茂林说:“韩老乡,帮咱看看,能不能用?”
韩茂林接过一看:“写的不错啊!过去咋就没见你写过稿子呢?”
“不是懒吗?”
韩茂林就说:“你先坐,我让高副部长看看!”
不大一会工夫,韩茂林空着手回来了,回来了就对雷志远说:“高部长看了你的稿子,说你的笔力很到位,他一个劲地夸你,说今天他忙,稿子先放他那里,他想办法处理!”
雷志远就和老乡打了声招呼,出了机关向家走去……
到了第六天,他从井下上来刚泡在澡堂的水里,有人就喊:“谁是雷志远,洗完澡到区队去一下。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地洗完穿好一服向区队办公室走去。他一进门,书记就笑着向他迎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雷志远啊,真还没有看出你,你还能写!”书记说着就将手里的一张报纸递给了他。
雷志远接过报纸一看,是一张省上出版的《三秦日报》,第一版的头条是省报一个叫叶珉的记者采的通讯《何省长奔赴凤凰岭查看灾情》,当他目光移到第二条时,才发现是自己写的那篇文章,就激动地就读了起来:
省长的牵挂
本报讯 通讯员雷志远报道 凤凰展翅,煤海涌潮。在连日来的大雨中,省长
何治明带领省灾防指挥部成员来到乔山市渭城矿务局凤凰岭矿查看灾情,一到灾区,
何省长不顾旅途劳累,在矿领导的陪同下,详细查看了凤凰岭的受灾情况,并亲自
下到千米井下,慰问战斗在革命一线的矿工兄弟。
当何省长来到井下的工作面时,受到了矿工的热烈欢迎。何省长一边向矿工们
挥着手,一边亲切地说:“同志们辛苦了!矿工兄弟们好!”何省长的话音刚落,
从工作面传出一声声:“首长辛苦了!”这声音如滚滚雷鸣,从工作面深处朝省长
涌来。何省长来到矿工面前,拉住矿工李小栓的手问:“你是那里人?”。李小栓
说:“咸阳人!”。“咱还是老乡呢!咸阳好啊,咸阳是帝王都吗!”何省长说着
转过身问矿工毛喜旺:“你结婚了没有?”。毛喜旺说:“报告省长,结了!”。
何省长一听:“报什么告呢!那不是显得咱们之间的距离远了吗?现在,你有几个
孩子啦?吃饱吃不饱?”。“ 三个孩子,能吃得饱!”省长一听点了点头,看见围
上来的矿工越来越多,就说:“你们是毛主席领导的矿工!是红旗下生长的矿工!
你们要发扬多出煤出好煤的精神,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说完,何省长又向大家
挥挥手,向工作面深处走去,他见正在攉煤的张彬彬满头大汗,就说:“小兄弟,
休息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张彬彬说:“你是省长?”。“不像吗?”。张彬
彬一听:“像!像!”。“坐下歇歇!”何省长指着身旁的一块煤炭说。“省长,
我不累!”。“有对象了没有?”。“都快要结婚了!”。“那你可不要忘记请我
吃喜糖了!”。“一定!一定!”……
第十章
凤凰岭矿发生了一起血案。这起血案致使东岭的一家三口死于歹徒的刀下,现场惨不忍睹,血迹片片。这是凤凰岭矿建矿投产十年来发生的一起引起社会关注的血案,一时间,职工家属议论纷纷、心神不安,有的甚至是闭门不出。那些男职工还没有什么,上夜班、下中班的女职工都由父亲和丈夫、哥哥或弟弟接送起来,要不然,她们是不敢轻易出门,或者是在班上等到天亮才回家。
这一起血案发生在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这天晚上,天上飘起了茫茫大雪,矿区和以往一样,运煤小火车不知疲倦地在运输线上奔跑着。第二天天还未亮,胡翠竹和姚丽军一起来到女工柳梅花家,叫了几声见没人答应,就挥起拳头在门上敲了起来,谁知,胡翠竹的拳头刚砸在门上,门就自动地开了一个缝。姚丽军见门是开着的,就推开了门用手电往屋里照了照,这一照,吓得两个女人惊叫了一声扭身跑了出来,跑到了大路上,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了大路边。
狄玲玲刚坐在地上,就喘着粗气对姚丽军说:“丽军姐,怕死了!怕死了!”
姚丽军也不顾上地上厚厚的雪,躺在雪地里喘着气:“玲玲,我也害怕!这会儿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啦!”
“这可怎办呢?丽军姐?”
“我也不知道!”
“这会儿我怕的要死!”
“怕,又有啥办法呢?”
“丽军姐,咱报不报案?”
“报案?对!对!咱应该先报案!”姚丽军说着就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对坐在地上的玲玲说:“走吧!到保卫科报案去!”
狄玲玲站起来走了两步:“姐啊,我这腿怎软的迈不动呢?”
姚丽军听玲玲这一说,也感到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了。她看看周围没一个人的影子,就和玲玲互相搀扶着向保卫科走去。
天一放亮,这起凶杀案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出一个上午就传遍了凤凰岭矿和乔山市。保卫科在接到姚丽军和狄玲玲的报案后,立即对发案现场进行了保护,并向矿和市公安局进行了汇报。
上午十一时多,市公安局的警车一路鸣着警笛从市里风驰电掣地来到了矿上,副局长肖峰一下车就问:“现场在什么地方?”
“东岭!”
“报案人呢?”
“在里面!”
“那好,先见见报案人!”
于是,公安干警将姚丽军和狄玲玲进行了分离问话。
在一间办公室,公安人员问:“叫什么名字?”
“狄玲玲!”
“年龄?”
“20岁!”
“在哪个单位工作?”
“选煤区!”
“结婚了没有?”
“没有!”
“家在什么地方?”
“吴州!”
“矿上认识谁?”
“一个亲戚,叫徐长征!”
“你们为什么到发案现场?”
“我住在姚丽军家,我俩都是选煤区的工人,我们上的是一个班,每天都顺路叫柳梅花,今天,我们上的是早班,区上7点点名,我和姚丽军去叫柳梅花,叫了几声,见没人答应,就去敲门,门却开着,我们用手电一照,看地上血呼呼的,就估计发生了什么事,吓的我和姚丽军就跑到保卫科报了案。”
另一间房里,对姚丽军的问话也在进行着。
了解完狄玲玲和姚丽军的报案经过,市公安局肖副局长带领公安干警跨上了警车,鸣笛向案发现场奔去。
东岭是一片被喻为“难民区”的地方。在岭的半腰有一很大很大的平台,这个平台上是一些矿工临时搭建的住房,房子矮小,一间接一间地连了起来。岭的半腰和岭的脚下被一条弯曲的小路连了起来。柳梅花的家在岭的西侧,右边是贾宏丽的房子,左边是徐长征的房子。姚丽军的家在岭的东侧,每天上班都要经过柳梅花的家。
警车鸣着笛穿过矿区开到了东岭的脚下停了下来。公安干警一个个从车上跳了下来,沿着通向岭上的小路爬了上去。肖峰副局长推开柳梅花家的门,一付残象进入他的眼帘:外屋的地上躺着柳梅花的儿子,里屋的地上躺着柳梅花的女儿,床上躺着柳梅花本人,床上乱作一团,地上是一滩一滩的血迹。肖峰看过现场,走到门口扭身对干警说:“一定要仔细查看现场,绝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有效证据。”
现场勘查完毕之后,肖峰副局长立即主持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他说:“凤凰岭矿发生的这起重大凶杀案,引起了社会各界和全市人民的关注,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市委仝书记在电话中指示,必须在最大的时间内破获案件,抓获罪犯,保一方平安!卢市长指示,尽快破案,严惩罪犯,稳定人心。肖峰副局长讲完,干警刁小勇简单地介绍了死者的家庭情况:
柳梅花,女,36岁,工人,原籍山东西州人;
郝毛毛,柳梅花的儿子,12岁,小学学生;
郝春艳,柳梅花的女儿,10岁,小学学生;
郝永川,柳梅花的丈夫,39岁,凤凰岭矿掘巷三队工人,乔山市人。
根据案发现场勘查断定,发案时间应在咋天晚上12时左右。
案发现场情况是:柳梅花一家共四口人,柳梅花本人、儿子和女儿残死在家中,柳梅花的丈夫郝永川去向不明。另外,根据对案发现场周围住户的走访和调查情况初步反映:郝永川是建矿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五二年到矿的,到矿不久,便与选煤区女工柳梅花相识,相识半年后柳梅花就怀了孕,为了顾及影响,在柳梅花怀孕的第二个月就匆匆结了婚。婚后前几年,郝永川与柳梅花的关系还很好,可在他俩结婚的第四年,就因为一个女人的介入俩个人三天两头的吵架。这个女人叫吴彩云,29岁,是掘煤三区工人王亮的妻子。郝永川自从认识吴彩云之后,两个人经常在一起通奸,吴与郝的秘密被王亮发现后,王亮一气之下与吴彩云离了婚。离婚之后,郝永川与吴接触的机会更多了。从现场和初步了解的情况分析,这很可能是一起情杀案,郝永川作案的嫌疑最大。
肖副局长听完简单的案情汇报后,对案件下一步的侦破工作进行了安排:
A组:根据案发时间推算,案犯作案后逃离的不会远,最起码在白天他是不敢动作的,必须加大力度,实施追捕;
B组:重点对案发现场东岭住户和吴彩云周围的住户展开详细调查,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落实取证。
时针已经指向次日凌晨一时。设在矿保卫科的案件侦破指挥部里,肖峰一边迈着小步一边吸着烟,屋里烟雾弥漫,几乎看不清人,桌上的烟缸里已堆满了烟头。他在想:这起案件如果能够及时侦破,人民的生命安全才会得到保护,一旦案件得不到及时破获,或者让罪犯长时间逍遥法外,人民的生命安全将会受到威胁。那我这个局长不就失职了吗?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那种人吗?这人啊,好好地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惹事生非,要走上犯罪的道路呢?而且是选择了人生“死胡同”这条路子呢?树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社会这么大,人的觉悟和思想参叉不一,一念之差就会走向犯罪的道路。这人啊,偏偏为什么就这样复杂,复杂的有时不可思议。肖副局长想着想着被什么烫了一下,他一惊,匆忙地将燃尽的烟头丢在了地上,然后抬起右脚踩了上去,使劲地碾了碾:这人啊,应该珍惜生命!珍惜自己啊!
肖副局长想着,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地睡去。第二天上午7,40分,桌上的电话铃声惊醒了肖副局长,他从床上呼地跳了下来,抓起了电话。
“指挥部吗?”
“是指挥部!”
“罪犯已经落网!”
“好啊,你们干的漂亮,祝贺你们!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双乳岭!”
“那好,马上将罪犯带回来审讯!”
“肖局长,案情出现了大的变化!”
“什么?”
“凶手是抓到了,可不是郝永川!他是被绑架的!”
“那郝永川的人呢?”
“和我们在一起!”
“那好,先将罪犯押回来再说!”
放下电话,晓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升起的那轮红日。
审讯室里,公安干警严肃地面对着罪犯:“说,叫什么名字?”
罪犯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你不是不知道吧!”
罪犯依然保持着沉默,与审讯人员对持着。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罪犯的思想防线崩溃了,头上开始冒出汗珠:“我……我……我交代……”
“说吧!叫什么名字?”
“能不能给我杯水?”
审讯人员递过一杯温开水,罪犯双手接过后一饮而尽:“谢谢!谢谢!”
“说吧!叫什么名字?”
“郭铁虎。”
“年龄?”
“39岁。”
“在哪个单位工作?”
“我是无业游民。”
“家在什么地方?”
“汉州。”
“为什么作案?”
“得人好处,替人办事。”
“替谁?”
“吴彩云。”
“详细说说,如果不老实交代,后果……”肖副局长没有说下去,而是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双眼放射的目光直逼向罪犯。
“知道!知道!”罪犯一边点着头,一边接着说:“我是两个多月前来带凤凰岭矿的,在一个叫董浩兵的老乡家里住着,这个老乡通过人给我找了个干建筑的临时工,没出两天我就认识了在这个工队做饭的吴彩云。时间一长我俩就有了那种事,可那事我俩干了两次之后,吴彩云对我说:‘他有她心上的人,那人叫郝永川,说好了他和他女人离了婚和我结婚,可他那个女人死活都不离。你知道我和你只是随便做做,我想要你帮我个忙!’我一听她说让我把柳梅花教训一顿,然后把郝永川叫到家里。我不干,吴彩云就说:‘我给你五百块钱,你只把柳梅花好好教训一下!’我一听她给我五百块钱,这可够我一年用了,我就答应了她。第二天晚上我就去了郝永川家,门是开着的,郝永川不在,我就将柳梅花压在了床上,柳梅花就撤着嗓子喊,我就用手捂了她的嘴说:再喊,再喊我就杀了你!我是说着吓唬吓唬她,谁知还没等我得手,她就挣脱向外跑了出去,我又将她抓了回来,谁知这女人是个烈性子,根本不买我的帐,抓起菜刀朝我砍来。当时我气红了眼,一下子从她手中夺过菜刀向她砍去。我本想教训教训她,可没想到出了人命。我一看自己杀了人,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就想到了跑,可一转身,柳梅花的儿子和女儿拿着棍棒挡住了我的去路,撕打中我有砍了他俩,然后提着菜刀向外逃去,谁知刚出门就碰上了郝永川,我用刀逼着他向北面的无人区走去,一直走到双乳岭天就放亮了,我不敢再走了,就找了个崖洞躲了起来,打算等天黑了再走。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你们……”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你看,我都是该掉脑袋的人啦,还能说假话!”
“先把他押下去看起来!”肖峰扔掉手里的烟头,对身边的干警说:“传达命令,立即抓捕吴彩云!”
“她已经躲开了我们的视线,跑了!”
“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她……”
肖峰说着摆了摆手:“什么时间跑的?”
“一个小时以前!”
“看来她跑不远。立即传达我的命令,搜捕吴彩云,主要是对周围隐蔽的山岭进行拉网式搜查!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抓回来,让案情水落石出!”
肖峰与保卫科协商,抽调民兵展开搜山。天黑时分,搜捕一线传回消息:“已经在野兔沟发现了吴彩云,但她上吊自杀了!”
肖峰听到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吸了起来,烟雾几乎笼罩了他的面孔……
就在狄玲玲、姚丽军报案之后,狄玲玲和姚丽军被监控起来,就连徐长征和王海成也被请到了保卫科,对他俩进行着与狄玲玲和姚丽军同样的问话。经过反复调查、取证、证实,徐长征和王海成没有作案的时间和动机,就将他俩放了回去。回去之后,他俩就开始埋怨狄玲玲和姚丽军不该管那些事,这一管,好心倒成了驴干肺,弄得人人不安,又是进“局子”又是被“审问”。
狄玲玲和姚丽军能说些什么呢?她们的心里也窝火着哩!她俩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对望着,双眼憋出两股泪水……
第十一章
1964年2月13日,伟大领袖毛泽东在首都北京发出号召:“要鼓起劲来,学解放军、学大庆。”
紧接着,4月20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大庆精神大庆人》的长篇通讯,一时间全国各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工业学大庆运动。
凤凰岭矿也召开了工业学大庆誓师动员大会,大会会场设在机关楼前的一片空地上,主席台上空悬挂着横幅,上书凤凰岭矿学大庆誓师动员大会,两边分别悬挂着“广泛发扬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和“保持煤矿工人特别能战斗传统”的条幅,广播里反复播放着这样一段话:大庆精神就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大庆人是用特种材料制成的人,是用无产阶级革命思想武装起来的人。这种精神、这种人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学大庆,学解放军,就要培养“三老”、“四严”、“四个一样”的优良作风。什么是“三老”、“四严”、“四个一样”呢?这就是,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严格的要求、严密的组织、严肃的态度、严明的纪律;黑天和白天干工作一个样、坏天气和好天气干工作一个样、领导在场和领导不在场干工作一个样、没有人检查和有人检查干工作一个样。我们煤矿工人就是要鼓足干劲学大庆、赶大庆、超大庆,学大庆人那种吃大苦、耐大劳的革命精神,让“三老”、“四严”、“四个一样”的优良作风在我们凤凰岭矿遍地开花结果。我们煤矿工人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大庆能在三年的时间里建成年产600万吨的大油田,我们也能在千米井下挖出600万吨的煤炭。
矿长杨雷作了动员报告,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便响起一阵阵口号:
“学大庆——学解放军——”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多出煤——出好煤——为四化建设添砖添瓦——”
“吃大苦——耐大劳——”
“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
……
这口号声好似一阵一阵的涛声从会场压向四面八方,在凤凰岭的上空涌动、回荡着,一浪高过一浪。
雷志远、成军民、王海成、张彬彬他们从会场走了出来,碰上了也从会场出来的欧阳莲花、姚丽军、狄玲玲。
姚丽军问雷志远:“志远哥,你给咱说说大庆的情况!”
“你没有听刚才广播的内容?”
“听了!但我想知道的详细一点。”姚丽军说着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襟。
“志远哥肯定知道!他是咱们这些人中的文人!”狄玲玲说完瞪了徐长征一眼,偷偷地笑了。
欧阳莲花一听,知道这两个在为难自己的男人,就推了一下玲玲:“他和长征都是挖煤的,他能知道个啥?”
“可志远哥看书看报啊!有知识!”
“他那是闲着没事,消磨时间哩!”
“学习就是学习,现在不也开始学大庆了吗?”
雷志远见几个女人开了舌战,就笑笑:“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是从报纸上看了些,比你们多了解了一些大庆的情况,你们要想听,我就给你们说说!”
“当然想听了!”
“那好!我就说说!据说啊,我国的石油资源是非常丰富的。但我国的石油工业基础薄弱,原油产量是非常低的,全中国解放那年原油产量仅仅只有12万吨,可这12万吨的原油是8台浅井钻机、40多名石油技术人员创造出来的。新中国成立后,伟大领袖毛主席非常重视石油工业的发展。1952年那年,中国人民解放军19军57师转为石油工业第一个师,支援石油建设。1956年毛主席听取了石油部的汇报,得知咱们西北地区和东北松辽平原、华北平原很有希望找到石油,便感慨地说:看来啊,搞石油很艰苦!发展石油工业还得革命加拼命啊!1959年在东北松辽盆地发现了工业性油流,这是我们国家石油地质工作取得的一个重大成果,时值国庆十周年,这块油田就被命名为‘大庆’。1960年,就在全国挑选了30多个石油厂矿、院校的4万名职工,调集了7万多吨器材设备开进了大庆。那时的大庆,条件极其艰苦,一无房屋,二无床铺,人们只好支起帐篷,搭建活动房,甚至在废弃的牛棚、马棚里办工。那里吃的也非常困难,粮食和蔬菜老是跟不上,大庆人就想法设法填饱肚子,收草籽,挖野菜,动员职工开荒种田。他们还发动群众自己动手盖土坯房,不管地位高低,职务大小,男女老少一起动手,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
姚丽军说:“这不也是毛主席在延安时那种自力更生的精神吗?”
雷志远点了点头又说:“大庆开展的三年会战里,拿下了一个大油田,建成了年产原油几百万吨的生产规模和大型练油厂,解决了世界油田的几大技术难题,锻炼了一支有阶级觉悟,有技术素养,干劲大作风好,有组织有纪律,能吃苦耐劳,能打硬仗的石油队伍,出现了王进喜等先进人物。”
狄玲玲看见墙上有一副标语,就说:“志远哥,这也是大庆精神吧?”
雷志远一看墙上那副标语,指着说:“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不信邪,革命加拼命!大庆人就是这么做的!”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自己的东岭。
自从凤凰岭矿学大庆誓师动员大会召开后,矿上组织开展了增产节约、技术炼兵等一系列活动。在凤凰岭矿级班子会议上,矿长杨雷要求:在工业学大庆运动中,班子成员要带头学,积极学,不但思想上要学,而且行动要学,亲临生产前线,指挥生产革命。这场学习运动开展的好不好,关键是我们这些领导。领导有劲头学,职工就有劲头学。我们学大庆的经验,要从我们煤矿的实际出发。人家大庆有石油,我们没有!但我们有的是煤。我们学大庆,就要从增产一吨煤,节约一颗道钉开始。大家都知道,苏联部长会议正式命名的格林尼亚功勋钻井队1960年打井31300米,而我们中国大庆的1202钻井队1961年仅仅用9个月的时间就放了个卫星,打井31746米。所以,我们有的是煤,有煤就要向大庆人那样,又多、又快、又好、又省地把煤出出来。要向铁人王进喜那样,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苦干硬干,把硬骨头啃下来!”
矿长杨雷讲完,书记张涛又说:“大庆油田的开发是在困难的时候、困难的地方、困难的条件下完全依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进行的,没有任何外国人插手,而且水平达到一流。大庆油田的会战可以说是打了一个漂亮的政治仗、志气仗、经济仗和科学技术仗。从咱们凤凰岭矿讲,学就要学出个样子,学出个效果。人家大庆人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不信邪,是革命加拼命。那咱们呢?咱们也是在和‘天’斗,在和‘地’斗啊……”
工业学大庆运动在凤凰岭矿开展的轰轰烈烈。雷志远他们所在的掘煤一区没几天就学出了成绩。过去日产原煤300多吨,班产原煤100多吨,可学大庆以后,雷志远所在的二班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鼓劲干,加油干,拼命干,创出了班产原煤近200吨的好成绩。创出了新成绩,矿长和书记不能闲着,就来到了掘煤一区工作面。他俩一进工作面,看到那热火朝天的局面,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杨雷对张涛说:“咱们的工人能干啊!了不起!”
张涛接过话茬:“我看,对这样的干劲和成绩,咱们也该拿出些行动!”
“你是说慰问!”
张涛点了点头。
他俩手握着矿灯,一前一后向工作面走去。杨雷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用灯照了照顶板说:“小伙子,要注意上面的空顶。”
那个正在攉煤的小伙子连头也没抬说:“我看过了,没事的!”
“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杨雷笑着摇摇头往里走去。没走多远,就见张涛对一个工人说:“叫什么名字?”
“毛喜旺!”
“你知道矿上为什么号召你们这样干?”
“学大庆罢!”
“那你知道不知道大庆靠的是什么?”
毛喜旺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书不是张书记?”
张涛点点头。
毛喜旺就笑着说:“张书记,着你可难不住我,我们着个班的人都知道!”
张涛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都知道吗?”
“都知道!不信你听着:大庆人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不信邪,革命加拼命;大庆的精神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大庆有‘三老’、‘四严’、‘四个一样’的作风……”
“你们知道的还不少吗!”
“我们班里的雷志远那才知道的多呢!我们知道的都时髦他给我们讲的!”
“雷志远?”张涛想了想又说:“是不是那个在《三秦日报》发过文章的雷志远?”
“就是他!他是我们队里公认的文化人!”
“他今天上班了没有?”
“上了,在工作面里面!”
张涛一听与杨雷向工作面里头走去,张涛就问攉煤的工人:“雷志远在那里?”
“在里面!”
张涛走着走着就大声说:“那个是雷志远?”
正在埋头攉煤的雷志远听见有人喊自己,就答应了一声,停下手中的活擦起汗来。
张涛走过来:“你就是雷志远?”
雷志远点着头,一看是张书记,就说:“张书记,你也下来了!”
“下来了!来看看大家!”张涛望着溜子上翻动的煤炭,又接着说:“你的文笔不错吗?你是能文能武啊!”
“张书记,你过奖了!我是闲着没事干胡写胡划哩!”雷志远听张书记表扬自己,就不好意思地接了一句。
“胡写胡划的?胡写胡划能上《三秦日报》?咱们渭城矿务局笔杆子写的文章一年也上不了几次《三秦日报》!”
“我不是碰上了个好题材了吗?”
“好题材是一个方面,关键在于文笔,有了好的题材,没有好的文笔,人家编辑看了就会给判个‘死刑’。我说志远啊,好好干!能文能武,有前途!”张涛说着拍了拍雷志远的肩膀:“听大家说,你还是个工业学大庆的宣传员。”
“我是看了报纸,把报纸上的内容给大家讲了讲!”
“不错!你都订了那些报纸?”
“我那有钱订报纸,都是从老乡那里要来的,都是人家看过了的报纸!”
“这样吧,以后你到我那里拿报纸,我都给你留下!”
“那谢谢书记啦!”
“谢我?我还要谢谢你哩!你是替我们做工作哩!”张涛说完,走时一再叮咛:“别忘了,到我办公室取报纸,我给你留着!”
雷志远所在的这个班又暴出了新闻:班产原煤215吨。雷志远从澡堂出来时,矿上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播着这个新闻。他回到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莲花,欧阳莲花就说:“你们这些人啊,不学大庆就那样平平常常,一学大庆你们尽出风头!”
“出风头换不好!风头出的多了,也许好处就多!”雷志远喝着水不在乎地说。
“想得好处?弄不好鱼没有吃上,却让鱼刺扎了嘴!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惹的人骂呢?”
“谁骂就让他骂去吧,那是吃饱了没事干。我们班的事是全班人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说的这个倒也在理!”欧阳莲花说着就摆好了饭菜,在外屋又喊:“吃饭啦!”
“孩子吃了没有?”
“吃了!”
雷志远从里屋出来一屁股坐在木凳上,端起碗吃了起来。雷志远吃过饭,秃头和军民就来了,志远就说:“莲花,给大家泡茶!”
秃头就说:“志远,听说你要交好运了!”
“胡扯!”雷志远连头也没有抬。
“真的!彬彬给我说的,说他今天到运顺头去解手,听见张书记给杨矿长说,你是个好苗子,能文能武的,有机会就提拔你,让你更好地锻炼锻炼!”
雷志远就说: “我求求兄弟们了,你们别给我造谣好不?”
欧阳莲花给大家把茶端了上来:“你啊,大家都是为你好,难到你连饭香屁臭都不知道!”
“我那有那个能耐呢?”雷志远的话音刚落,张彬彬就闪进了门:“你们来的挺早的吗?”说着就拉了凳子坐下来:“好消息告诉志远哥了?”
毛喜旺带着气说:“他不相信,说咱们是给他造谣!”
“志远哥,兄弟们说的都是真话。大庆人不是讲究说老实话,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天打五雷轰!”
“好了!好了!别再叫劲了。这些话啊,是真是假都不能往外说,说出去了,人家还以为咱想当官哩!”
“想当官咋了?谁不想当官,不想当官的那是没有本事,那是傻子!不想当官士兵就不是个好士兵!”。
成军民说:“志远哥,我们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决对保密。以后你真当上了书记、区长什么的,可不能忘了弟兄们!”
“要真有那一天,我能忘了大家吗?”
这年年底,凤凰岭矿召开了学大庆表彰大会,雷志远所在的班被评为学大庆增产节约先进班组,雷志远被树为学大庆学技术能手。
春节刚过,雷志远就被任命为掘煤一区区长。
第十二章
工业学大庆运动给凤凰岭矿带来了发展机遇。学大庆运动的第一年,凤凰岭人发扬大庆“三老”、“四严”、“四个一样”的优良作风,大打煤炭生产翻身仗,坚持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立志用无产阶级革命精神武装头脑,吃大苦,耐大劳,比学赶帮超,大搞技术革新、技术革命,把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开展的轰轰烈烈,多快好省的建设凤凰岭矿,原煤产量直线上升,经济效益快速增长。
——生产原煤68.98万吨,比上年净增原煤18.1万吨,增长幅度达 %;
——掘巷进尺989米,比上年净增进尺118.3米,增长幅度达 %;
——经营亏损576.4万元,比上年减少亏损298万元,减亏幅度达 %;
——职工收入1056元,比上年净增356元,增长幅度达 %。
仅仅这组数字,就让凤凰岭矿成为一个学大庆的先进典型,广播上有声,报纸上有字,一时间,凤凰岭的名字像长出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国各地。
大庆人发动职工家属开荒种地,养猪养羊,解决生活困难。凤凰岭也有这些优越的条件,矿上刚一号召,那些荒山野地便被职工家属开垦出来,种上了菜,种上了粮。有的家属还养起了猪,养起了鸡,都用双手在寻找自力更生的路子。
在凤凰岭矿的家属中,欧阳莲花是一个敢想敢说敢干敢的女人。他在家里养了猪,养了鸡,生活是比以前好过的多了。可她想,这人啊?过去闲惯了闲的人就懒了,人一懒就没有了精神,什么都不想干。可这一学大庆,学的人都忙了,人一忙却倒寻起事干了,自己的男人刚当上领导,自己养的那猪和鸡,也忙不到那里去,何不开上一家饭馆,创一创路子呢?
她想着,就苦笑了一下:这人啊!难以理解?
这天下午,雷志远下班回到家,欧阳莲花笑咪咪的把饭菜端了上来。然后,坐在志远的对面,用双手支起下巴望着自己的男人吃饭。
雷志远和莲花过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她的性子,自搭自己一进门看见自己女人的这些动作,就知道自己的女人有事要和自己商量,于是想岔过去,就边吃边说:“莲花,今天喜旺讲了个笑话,要不要听?”
“不要!”
“不要就算了!”雷志远低头吃着面,手里的筷子一挑从碗底挑出个荷包蛋,就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鸡蛋留给孩子吃,你咋不听哩!”
“有孩子吃的,咱养的这几只鸡每天要下三四个蛋呢,我和孩子吃不完!”
“你啊!你狠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和孩子吃!你哄谁,你吃鸡蛋!”
“看你,你在井下干那么重的活,养活我们娘三个,我一个人在家闲着吃闲饭,吃不吃鸡蛋不当紧,只要你和孩子吃好了,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欧阳莲花笑着给自己的男人把水递了过去:“志远,我有事和你商量!”
“啥事?”
“我这几天想来想去的,我养的这两头猪、五只鸡也是闲着没事干,我想给你说说,把咱攒的那几个钱拿出来开个饭馆,不知你是个啥看法。”
“开饭馆?”
“嗯!”
“你这想法是不错!可你一个人拿得下来吗?”
“拿得下来!地方我都看好了,就放在街道西头那块地里。”
“你说是咱去年开的那块地?”
“嗯,在那里盖上两间房,就行了!”
“我怕你拿不下来!”
“能!现在学大庆你们都在往前赶,我个女人家整天呆在家里闷得慌,开个饭馆我也算是自力更生,家里的事也耽误不了!”
“那你就看着办吧!”
欧阳莲花一听自己的男人同意了,就孩子似的跳起来利利索索的收拾了碗筷。
没出半个月,两间新搭的房子就出现在街道的西头,饭馆的牌子叫“莲花饭馆”。准备开业的那几天,也是徐长征和狄玲玲结婚的日子。雷志远和欧阳莲花一商量来到徐长征家。一进门志远就说:“长征,给你们贺喜了!”
“同喜!同喜!”
“我和你嫂子商量过了,后天是你们结婚的日子,你嫂子的饭馆也提前两天开张,也定在后天!”
“那好啊!喜事都攒到一块了!”
“后天,你和玲玲的事就在你嫂子的饭馆办,咱也风光一次,热热闹闹地给你们八个婚礼。”
“那嫂子一个人忙得过来!”
“不是还有宏丽、翠竹、丽军她们吗?人手再不够,就把喜旺的媳妇叫过来帮个手!”
“那好!那我和玲玲就先谢谢你和嫂子啦!”
“都是兄弟里,说什么谢字呢!”
凤凰岭的四月,天高气爽,春风荡漾,百鸟欢唱,鲜花盛开。这天一大早,莲花饭馆前呈现出一片热热闹闹的气氛。刚下班的雷志远、成军民、王海成、张彬彬和毛喜旺是忙前忙后,布置着婚礼。贾宏丽、姚丽军、胡翠竹、欧阳莲花几个女人在饭馆里忙活着。几个男人忙完了,就坐在门前那张桌子上喝起茶来。
小小的饭馆经过他们一布置,一下子显出喜庆的气氛。饭馆的门前贴上了一副大红的对联:
喜事临门
饭馆开张笑迎八方来客
喜缘相逢巧遇一对新人
饭馆窗外的墙上挂着一条大红大红的被面,红被面的中间贴着一张毛主席的像,主席像的两边贴着大红的双“喜”。
徐长征和狄玲玲的婚庆典礼是定在中午的,证婚人是大家推选出的雷志远。
雷志远想:既然大家推举我当证婚人,那是看得起咱,我顺水推舟就行了。要不,这帮弟兄们还不埋怨我刚当了几天的芝麻官就把他们忘了,咱可不背上了黑锅,再说,咱也背不起这个黑锅。
雷志远看看已到了时间,就开始张罗起来。雷志远在乱轰轰的人群里喊:“徐长征、狄玲玲,你俩快点!”
雷志远说完,欧阳莲花、胡翠竹几个就拥着徐长征和狄玲玲走了过来。雷志远看他们已经站好,就大声宣布:“徐长征、狄玲玲结婚典礼现在开始,鸣炮贺喜——”
随着雷志远的话音,一阵鞭炮带着喜笑手舞足蹈地扎了个开心。响声刚落,雷志远又说:“请徐长征、狄玲玲二位新人面朝伟大领袖毛主席像行鞠躬礼。”
徐长征和狄玲玲在雷志远的指挥下,满脸通红地转过身,面朝毛主席像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
雷志远有说:“给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行鞠躬礼。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随着雷志远的声音,徐长征和狄玲玲恭恭敬敬地给毛主席行了三个鞠躬礼。
“下来是新婚夫妻相互见礼!”雷志远说着,就给他俩比划着,徐长征和狄玲玲满脸含羞的站在原地不动,雷志远就说:“都成了一家人了,咋还这样憋憋扭扭的,一点也不大方,快!快!”
在雷志远的催促下,欧阳莲花、胡翠竹几个女人就推着两位新人。雷志远就说:“开始了,一鞠躬,二鞠躬……”
自从徐长征从绥州来到凤凰岭矿后,狄玲玲在吴州是天天想、夜夜想,想的茶不进饭不吃,人也显得消廋多了。一有空一个人就站在山坡上,愣愣的望着长征去的那个方向,望着望着就唱了起来,简直和疯了一样的。狄玲玲的母亲看到这一切后,心庝的对女儿说:“玲玲啊,你和那个叫长征的事,妈和你爸都知道了,你爸不拦你,妈也不会拦你的。那个叫长征的后生你爸通过人也打听过了,是个好后生,他现在当了工人,有了出息,可不敢把你给甩了啊!”
狄玲玲一听妈说的话,心里就一酸,落下了泪水:“妈,长征他不会的!不会的!他说了,要带我去的!”
“要是那样就好了,你也能跳出咱这穷山沟,到外面去享享福!”
“妈,我要真有那一天,我带着你和我爸去!”
“傻女子,你都这么大了,迟早都是出门的人,我和你爸在家里,有你哥和你弟弟照看哩,你不要想那么多!”
“我就想!”
狄玲玲的母亲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不可能!不可能!”
“妈,我要真去不了矿上,我就在家里照顾你和我爸一辈子!”
“看,有说傻话了吧!咱真去不了矿上,你也不要生气,气生的大了伤身体,你也不要把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往心里放,咱啊,再好好地找一个人家,找一个好后生!那样,我和你爸死了也放心!”
“妈,看你!”
“我咋了?妈是过来的人啦,过的桥都比你走的路还多,妈什么不知道!就说我和你爸吧,不是那个没良心的夏伍民,妈和你爸还走不到一块哩!妈这一辈子也苦啊!好就好在嫁给了你爸这样的老实人,妈这一辈子也算活的踏实些。你爸那人啊,老实的三脚踢不出了个屁,家里的里里外外都得我操持着。要说,你爸也是个大好人,见不得谁家有个困难,让他知道了,没多没少的都要帮帮忙。所以,你爸是咱村里的好人。那一年,县上评选模范丈夫,全村人都选了你爸,结果,你爸风光着到城里去了一趟。”玲玲的母亲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妈,你咋不说了?”
“有啥说的,都是些沉年老古董了,没啥稀罕的!”
“我就稀罕!”
玲玲妈用手拍拍女儿的后背:“你稀罕,妈可不稀罕!那些陈年老事不提不说,一提还让人难受呢!不说!不说啦!”玲玲妈说着就站起身,拿起地上的盆朝屋里走去。玲玲看着母亲的身影,就说:“妈,我赶羊出去了!”
“早点回来!”
“知道了!”
狄玲玲从羊圈里放出羊,赶出门,就朝老地方走去。赶到了地方,羊群寻着草吃。狄玲玲就站在山坡上望着南方,望着望着就轻轻地唱了起来:
青天蓝天紫格英英的天
站在那个高山了哥哥
十里里山路九道道弯
了哥哥了得我眼发酸
当川里忽地刮来一阵风
山路上我了见个人影影动
方脸膛红来浓眉毛黑
那不是我哥哥那是谁
三人那同行你走当中
我有心叫哥哥喊不出声
喊不出声……
这歌声,在山梁梁上滚来滚去,滚向远方,滚向徐长征所在的凤凰岭……
狄玲玲在吴州想长征的那些日子,徐长征在凤凰岭也想着狄玲玲。再说,徐长征到矿以后,就认识了他的师傅狄玉山,他的师傅也是个老实人,家也在吴州,到矿几十年来,在小窑主那里干过,都三十好几的人啦,也没说上个媳妇。有一年,他在路上遇见了一个要饭的女人,看她可怜,就给了几个钱,和他结伴的几个人一打问,那女人也没有个家,就给两个人一说,就说到了一起。他师傅在矿上当了多年的模范矿工,徐长征到矿分在他手下的时候,他还以为长征下不了煤矿这苦,呆不了几天就会跑的。谁知,徐长征不但能下了苦,而且很快就掌握了掘煤的技术,在队上是个响当当的尊试模范,师徒俩的关系从此开始越来越好起来。徐长征师傅家里就师傅和师母俩人,徐长征的师母不会生,多半辈子了俩个人一直过着,也没有抱养个孩子。徐长征这孩子是个热心人,一个人在矿闲也是闲着,所以,一有空就到师傅家里走走,有什么活干什么活,乐得师傅和师母年轻了好几岁似的。时间一长,徐长征和师傅、师母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在师母的一再要求下,徐长征就认了师傅和师母做干爸和干妈。徐长征的干妈知道自己的干儿子的媳妇在吴州的农村时,就想着让干儿的媳妇接老狄的班。长征的干妈把这个想法给男人一说,长征的干爸就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年,狄玲玲就被内招进凤凰岭矿。成了工人的狄玲玲一到矿就比干爸和干妈喜欢上了,硬是让她从单身宿舍搬进了家里。从此一家人和睦相处,日子也过得让人直说好。
谁知,好景不长。退休了的狄玉山突然得了个怪病,吓得老伴不知该怎么办。正在着急的时候,干儿子长征和干儿媳妇狄玲玲回来了,徐长征一看就赶和玲玲把干爸快往医院背,可当长征和玲玲气喘嘘嘘满头大汗把干爸背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看了看只是摇头。长征的干妈不信老伴能走的这么快,就流着泪问医生是啥病就这么厉害。医生就告诉他,是心脏病。
徐长征和狄玲玲为干爸送了终,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狄玉山一走,家里空当当的就剩老伴一个人啦。狄玲玲一下班,就把家里的活全干了,做饭洗衣服他都包了下来,从不让干妈做这做那,生怕把她老人家累出个病来。
长征的干妈看着干儿子和干儿媳妇,打心眼里高兴。她一再催促把她们的事办了,可长征和玲玲说她俩年龄还小,就一直拖了下来。一年以后,长征和玲玲又送走了干妈。送走干妈之后,她俩站在空当当的房子里,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了半天,长征才开了口:“玲玲,咱这可怎办啊?”
“我也不知道!”
“ 你看,干爸和干妈都走了,这屋里……”
“这屋里,我住不下去!”
“咋了?”
“住这屋里,我老想起干爸和干妈!我害怕!”
“那——我先住这里,你先住单身宿舍!过段时间,我在东岭给咱把房子盖起来,咱就把事办了!”
狄玲玲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月后,徐长征和狄玲玲在东岭盖起了房。长征就对玲玲说:“这房子是盖好了,咱的事什么时候办?”
狄玲玲就说:“还是等等吧,干妈走的还不满周年哩!我怕让人说闲话。再说,迟早我都是你的人!”
“玲玲,干爸和干妈的房子怎办?”
“能卖多少卖多少!反正那房子咱是住不成!”
“那你住咱这房,我住单身宿舍!”
“不了!”
“那过来过去不是太远了吗?”
狄玲玲就笑笑:“我都给丽军姐说好了,先在她家住几个月,等咱把事办了我再搬回来,她家里不是有间空房子吗?”
“那好!那好!”
第十三章
在凤凰岭矿轰轰烈烈地开展工业学大庆的热潮中,一场让人意想不到的重大灾难悄悄地降临。
当这个灾难在瞬间成为现实的时候,凤凰岭的人们一下子惊呆了,他们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当这个消息被证实之后,他们当中有的人哭的死去活来,有的人哭的晕了过去,有的人发疯似的奔跑着……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的双眼红肿红肿的,哭的都没有了泪水。
想想也是,67个活蹦乱跳的人在那么一瞬间就失去了生命,匆匆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能不让人哭吗?能不让人伤心吗?能不让人愤怒吗?这何止是哭?是伤心?是愤怒?这简直是要活着的人的命啊!看看那些失去父亲的儿女,看看那些失去丈夫的女人,看看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能不让人哭吗?67个阶级兄弟就那么悄悄的走了,没有为父母、为妻子、为儿女留下一句话、一个字,而矿工墓群里却多了67座坟墓,能不让人落泪吗?哭吧!哭吧!把心里的一切痛苦都哭出来,哭它个天翻地覆,哭它个天摇地动,哭它个泪雨纷纷。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一些。把那些劝解,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巴,那些让人听不进去的话语,统统地抛到一边去吧,让眼海的泪流出来,流出一条大河,让胸腔里的愤怒爆发成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喊出暴风炸雷,这样,你们的心理就好受一些。
哭吧!喊吧!在失去亲人的时候,不会哭,不会喊的人,那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那是一个冷到极点的冷血动物。哭喊只是悼念亲人的一种方法,再哭、再喊是哭不活、喊不活亲人的!既然哭不活、喊不活亲人,就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喊一次,让自己的亲人在哭声中、喊声中走上不归之路。
凤凰岭矿这起重大瓦斯爆炸事故发生后,整个矿山没有了工业学大庆的口号,没有了你追我赶热火朝天的局面,没有了往日广播上的音乐,没有了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调情说闹,有的只是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也是一种悼念,一种反省。
雷志远走了,张彬彬走了,王海成走了,成军民走了,徐长征走了,还有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阶级兄弟走了。毛喜旺扶着双拐站在矿工墓前,很久,很久。太阳都快落山了,他还站在那里,他离不开这些情如手足的兄弟。
毛喜旺的妻子翟秋绒从山下上来了,她用双手轻轻地扶住喜旺,望着眼前的矿工墓群说:“他爸,我找你不见你人,想着你都是来看你这些兄弟了!”
毛喜旺听秋绒一说,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球绒一见自己男人那痛苦的样子,也跟着流泪,一边流着一边说:“他爸,不早了,回吧!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再陪你来看看你这些兄弟!”
毛喜旺用手捂住脸尽力克制着自己,片刻,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双眼望着那些离去的兄弟说:“兄弟啊,你们走好!走好啊!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来和你们拉拉家常,说说心里话!”
秋绒搀扶着自己的男人,一步一回头的往家走去……
毛喜旺是死里逃生的。事故发生的当天,他和大家一样轻松地下了井,他们有说又笑,气氛热烈祥和。可快到下班的时候,毛喜旺被片帮煤压住了。大家一阵手忙脚乱的把喜旺扒了出来,见他的腿受了伤,就要送他升井。毛喜旺不走,说是自己能忍住,还能和大家一起干。
雷志远一听发火了:“毛喜旺,我现在命令你马上升井,不然,我要追究你的责任!”
毛喜旺说啥呢?眼下学大庆学到了火头上,谁都摩拳擦掌进行夺煤大战,可自己这一受伤,不就给大家添麻烦了吗?
于是,毛喜旺对雷志远说:“让我提前升井可以,我要一个人上!”他忍着疼痛活动着双腿。
“一个人行不?”
“没问题!”
“那好,为了不误夺煤大战,你一个人升井吧!”
毛喜旺就一瘸一瘸的往地面走去,当他马上就要走出井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随之被气流冲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毛喜旺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翟秋绒一见自己的男人醒来了,也没露出个笑脸,只是用双手在他的头上抚来抚去,眼里倒滚出了泪水:“他爸,你的命真大啊!”
毛喜旺见秋绒哭了,就笑着说:“我这命是大,你看我被矿车重重地撞了那么一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不然啊,这会我都到马克思那里报道去了!”毛喜旺确实没有想到会发生瓦斯爆炸,他是凭着自己当时的印象说这些话的。就在那一声巨响之前,一列拉煤的矿车风驰电掣的从他后面开来。当响声响起的同时,拉煤的矿车也带着巨响在他身后撞击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翟秋绒听自己的男人那样说着,知道他不知矿上发生的一切,哭的就更伤心了。喜旺就说:“哭啥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爸,真的,你的命真大啊……”秋绒说着就哭的说不下去了。
“秋绒,秋绒,你是咋了?”
秋绒站在那里只是个哭,一句话也不说。
志远一看急了,就说:“秋绒,到底是出了啥事?”
“志远……他们……”
毛喜旺意识到志远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就忽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到地上,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还没有站稳又倒在了床上。
“他爸,你……你不要急吗?你……”秋绒见自己的男人那样子,就手忙脚乱地把喜旺弄到了床上。
毛喜旺重新躺在床上头上便掺出了许多汗珠,喘着粗气忍着疼痛说:“秋绒,你说,志远他们到底咋了?”
“他们……他们……在……瓦斯爆炸中……”
“那人呢?”
翟秋绒无奈地摇摇头。
毛喜旺看着秋绒的神态,又一次从床上冲了下来,迈开双腿朝外走去,他刚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他又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那里。秋绒忙上去扶他,却被他粗壮的手拨开了,他大哭起来:“我浑!我浑!我浑啊……”毛喜旺用双拳捶着自己的腔子:“我怎么就这样浑呢?当时,我要是让人送我升井,还能救两条命呢?”
秋绒又上去扶他,又被他挡了回去,他就那样跪在地上哭着说着:“志远啊,我的好兄弟!海成啊,我的好兄弟!军民啊,我的好兄弟!彬彬啊,我的好兄弟!长征啊,我的好兄弟!”
翟秋绒站在喜旺的跟前泪水不停的流着,见自己的男人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遍一遍的这么喊着,也就不再劝他了,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心里难受,舍不下他那些兄弟,就任他那样发疯的喊着。
毛喜旺喊累了,就瘫在地上。医院的病房里空荡荡的,大夫、护士都去了井口和医院的急救室。翟秋绒便使出吃奶的劲,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男人弄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的毛喜旺依然流着泪。忽然他抓住自己女人的手说:“秋绒,你去,你快去看看几个兄弟的媳妇和儿女!”
“矿上已经安排了人!”
“你去!”毛喜旺生气的大喊了一声,又接着说:“秋绒,你知道吗?是志远救了我,不然,我也和他们一样,离你们而去了!”
秋绒说:“那你呢?”
“我不是没有死吗?你这个人啊!快去替我看看他们的父母、妻儿。这样,我心里好受一些。”
翟秋绒走了,病房里就剩下毛喜旺一人,他还在流着泪。
在埋葬67个矿工兄弟那天,毛喜旺非让秋绒背着他去参加葬礼。秋绒说不过他,有怕他急出个毛病来,就背着自己的男人在儿子的搀扶下去了,秋绒累的是满头大汗,她来到墓群前方的一平台上,把自己的男人放下来,擦擦头上的汗,就招呼喜旺坐在一块石头上。当67个阶级兄弟的葬礼开始后,毛喜旺痛哭起来,哭的死去活来……
毛喜旺在医院里呆了12天就出院了,出院的当天,他拄着双拐在秋绒的招呼下来到了东岭,看望了遇难兄弟的亲人。从遇难兄弟的家里回来,毛喜旺就呆在家里闭门不出。他没有文化,就在家里一会捣弄这个,一会捣弄那个,秋绒看见了也不去管他,任自己的男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天,毛喜旺拿出几张纸给秋绒说:“我没有上过学,这几天在心里念出了这些东西,又让孩子写在了纸上,你把它交给矿政治部的人看看,如行,麻烦他们替我转交到《渭北日报》。”
翟秋绒接过一看是一沓纸。秋绒不认识字,就说:“他爸,这是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诗吧!”
“你能给我说说吗?”
“我怕你听了以后哭!”
翟秋绒不想让自己的男人再受到创伤,就拿着这些纸去了机关,她把这些纸交给了政治部的张部长,张部长顺手翻开见是一首诗,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可看了几行就被吸引住了,张部长就在心里念起了这首题目是《兄弟》的诗:
我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
我用泪水为你们送行
我用良心与你们对话
你们是一群最可爱的人啊
兄弟
你们是一块块燃烧的煤炭啊
兄弟
你们是一棵棵挺立的青松啊
兄弟
我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
我用鲜花为你们送行
我用思想与你们对话
你们是一群展翅的雄鹰啊
兄弟
你们是一匹匹奔驰疆场的战马啊
兄弟
你们是一座座耸立的丰碑啊
兄弟
我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
我用骄傲为你们送行
我用歌声与你们对话
你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啊
兄弟
你们是天空飘过的一朵朵云啊
兄弟
你们是满山遍野盛开的花啊
兄弟
我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
我用微笑为你们送行
我用岁月与你们对话
你们是一粒粒普通的铺路石啊
兄弟
你们是森林里鸣叫的百鸟啊
兄弟
你们是山上跳动的溪流啊
兄弟
我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
我用悔恨为你们送行
我用时间与你们对话
你们是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啊
兄弟
你们是黄土地里的一把泥啊
兄弟
你们是矿山永远的主人啊
兄弟
我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
流星闪过
瞬间的光亮永在我心中铭记
我的亲亲的阶级兄弟
你们走好啊
张部长用颤动的双手捧着这首诗读着,眼里涌出两股泪水,他抬起手抹了抹,然后点然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对翟秋绒说:“你是毛喜旺的家人吧?”
“是!”
“回去对毛喜旺说,他这首诗写的不错,有着深深的阶级感情,这不是编出来的,是他用心写出来的,他这首诗我亲自送到报社去!”
“那就谢谢张部长啦!其实,喜旺他没有文化,不识一个字,他说他也不知这东西行不行?反正是头脑一时发热,就捣弄出来了!”
“那更不简单啊!”
翟秋绒回到家里把张部长说的话原原本本给自己的男人说了一遍,喜旺就说:“我这没有文化的人,还能念出个什么诗,怪!怪啊!我念的这首诗,其实是对志远他们深深的怀念啊!这是我今生今世念出的第一首诗,也是我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首诗啊!”毛喜旺说完,仰面朝天,望着蓝蓝的天空说:“这天多蓝啊!云多美啊!山多绿啊!可惜,志远他们是看不到这些了,看不到了……”
“他爸啊,啥事都要想开些,你不要老这样和自己过不去,自己给自己寻烦恼,再说,志远他们走了,谁忍心让他们走!可谁也阻挡不了他们啊,你整天这样,志远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秋绒见自己的男人整天苦闷的样子,又说:“这人啊,也没有长生的,这世上,也没有长生不老的药,人活一世,总有走的时候,只不过是看怎个走法,早不走,迟就得走,也许,这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啊!”
毛喜旺说:“我还不如和他们一块去了呢?他们都走了,我活着不安心啊,活着整日受着折磨啊!”
“他爸,你又说傻话了是不,咱既然捡了这条命,就应该好好的活着,不但活着,还要活出个样子来,不然,志远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操心的。我说他爸啊,你身边还有我和咱的儿子和女儿,有我们陪着你,咱们好好的活下去!”
“可我这心里……”
“他爸,人心都是肉长的啊,那有不动情的哩,这时间一长就会好些。什么时候想看你那些兄弟,我陪你一块去!”
毛喜旺就摆摆手说:“秋绒啊,咱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这心里越难受。我也想了想,你说的话是对的,我既然捡回来这条命,就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和你、和孩子们活着,不然,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志远他们!”
秋绒就说:“这我就放心了!”
第十四章
在“5.1”重大瓦斯爆炸事故发生半年之后,欧阳莲花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为了不使自己在这个家中的“脊梁”坍塌下来,为了不让全家人饿肚子,她强打起精神恢复了饭馆的营业。饭馆恢复起来后,生意还是不错的,那些过去的老食客又从别的地方转了过来,而且还吸纳了不少的新食客。饭馆恢复了,只是这里缺了志远、军民、海成、彬彬、长征他们的影子。饭馆的生意一忙起来,欧阳莲花的心情还好一些,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只是认认真真的为客人准备着饭菜,生怕一不小心毁了饭馆的名誉,失去了生意。她要靠自己的双手,靠这个饭馆养家糊口。可到饭馆吃饭的人也是有规律的,客人说来就一伙一伙的来了,说走就一伙一伙的又走了。客人一走,欧阳莲花就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切,又准备好一切,随时迎侯客人的到来。可她一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凳子上不由自主地想:志远这一走,甩下我和两个孩子,还有老家年迈多病的父亲。父亲失去了一个好儿子,自己失去了一个好男人,孩子失去了一个好父亲,这个家啊,可怎么过啊!志远走时虽然留下了一些钱物,可我能花这些钱吗?这是志远用血汗换来的钱,用生命换来的钱啊,如今,志远的人都没了,花这钱能忍下心吗?这钱啊,是志远留下的,就先放着以后给他的父亲和两个孩子用吧!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欧阳莲花才从饭馆回到家里,一家人都沉没着,什么也不说,各人干着各人的活。两个儿子在外屋里写着作业,也不吵也不闹,好像一下子长大成人了,懂了许多的事情。欧阳莲花见两个儿子写着作业,自己就有事没事的找点杂活干,一会喂喂猪,一会喂喂鸡,或者是洗洗衣服,刷刷锅。她不想让自己闲着,只是想干活,只是想在干活的过程中,让体力劳动驱除心中的痛苦,驱除一切烦恼。当她无意中看到两个还未成人的孩子在失去父亲以后越来越消廋的身体时,欧阳莲花的心中有是一阵难受,为了使孩子能挺过这一关,她每天都是早早的起了床,为孩子做好荷包蛋,让他们吃了再去上学。孩子一走,她也该到自己的饭馆里去了。她有时也躺在床上想:自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死了就没有了一切痛苦,没有了一切烦恼,没有了一切胡思乱想。自己死了,还能见到舍不下、忘不掉的自己的男人。可自己死了,葫芦村志远的父亲怎办?石崖子村自己的父亲、母亲怎办?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怎办?志远的父亲已经失去了儿子,我的两个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我要死了,谁来照看自己的儿子呢?为了儿子,为了儿子还知道有母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选择死这条路。莲花啊!莲花!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能舍下自己还活在世上的亲人吗?志远既然走了,就让他安心的走吧!振奋起精神吧!莲花!
欧阳莲花想到这里,心理豁然一亮,似乎有一阵清新的风吹进了久闭的心窗,把一切烦恼和痛苦吹的远远的,人清爽了许多,轻松下来的她也有了精神。
对于欧阳莲花来说,过去的家庭是美满幸福的。雷志远把欧阳莲花从陕南老家接到渭北之后,东岭那几间新盖的小屋便成了她和志远的安乐窝。雷志远天天都要下井,舍不得休一个班,到了月底拿回的工资不但够他俩用,而且还能省下许多。那几年,粮店的粮食供应紧缺,自从欧阳莲花来到矿上,雷志远把每月的饭票在工人食堂兑换成粮油拿回家,一个人的粮食两个人共用。欧阳莲花是从陕南的深山老林来的,深山的孩子能下苦,能早当家,她把大部分细粮做给下井的男人吃,余下的粮食不够吃,她就在志远下井以后,到山上挖野菜,摘野果,拾蘑菇、地皮、木耳,回到家里累的就直不起腰了。有一年夏天,欧阳莲花和姚丽军、贾宏丽、翟秋绒几个姐妹上了山,那时矿上的人少,山上的野菜是挖不完的。欧阳莲花和姐妹在山林里穿来穿去,捡了不少的野菜,几个女人高兴的又说又笑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满是石头的荒沟时,两只野兔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向悬崖下跑去。几个女人受了一惊,当看清是野兔时,便戏闹着追了过去,谁知几个女人一追无意中堵住了两只野兔的去路,经过几个女人的一番搏斗,两只野兔就被活捉了。回到家里,几个女人杀的杀,洗的洗,煮的煮,个把小时就把噴香的兔肉分为四份端给了自己的男人。几个男人下班回到家里,一看有美味佳肴等着自己,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女人给予了一番夸奖,共用了这顿美餐。
吃完这顿饭,雷志远用手抹了抹嘴上的油对莲花说:“没想到,你们几个女人还真行,能堵住两只活活的兔子,了不起啊!”
莲花一听自己的男人在夸奖自己,就说:“我们这是捡了个便宜,谁让它们逃不出我们的手心里!”
“你们怕是如来佛的手心吧?”
“什么如来佛的手心!那兔子是平日里没有见过人,这一见人这个庞然大物就被下晕了,一晕就被我们几个抓只了!”
“那兔子真笨!咋就被你们几个女人活捉了呢?”
“那兔子如果不笨跑掉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能吃上这顿美餐吗?”
“到也是,那这吨美餐不就惶了吗?”雷志远说着看了看莲花,又说:“莲花啊,你们几个女人以后尽量少上山,就是想上了,也不要往远处跑,野菜能捡多少捡多少!”
欧阳莲花就说:“你放心吧,在咱那边的深山老林里,我都是一个人进一个人出的,不怕!”
为了学大庆,赶大庆,矿上号召职工家属开荒种地,自力更生解决生活困难问题,可他们开了荒,种了地,却遇到了天旱地旱的年景,种下的又收不回来,欧阳莲花就和几个女人依然上山捡野菜,摘野果,甚至是剥树皮,就是在这些野果、野菜、树皮的给养下,他们才度过了三年自然灾害。
欧阳莲花是一个过日子的女人。从山里捡或的野菜野果和树皮,能吃的她全留了下来,然后把野果存放起来,把野菜和树皮想着法子去做,这些野菜、树皮的做法一变,志远也爱吃起来。野菜之类的东西吃的一多,也就省下了不少的粮食和工资。
在欧阳莲花怀大儿子那阵子,从陕南老家的葫芦村突然来了一封信,说是志远的母亲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去,伤的不轻,让志远和媳妇回去看看。
欧阳莲花一听婆婆受了伤,就挺着个大肚子说:“志远,回吧!”
雷志远说:“回!我一个人回!你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方便!”
欧阳莲花又说:“我也想回去看看妈伤的怎样?”
“你就不回了吧!你看你这样子,都快生了,万一到路上,你可让我咋办呢?”
“我就是想回去看看吗?既然不方便,那以后再说吧!”
“好了,我回去看看,没啥事的时候我很快就回来,我走以后,你让宏丽,或者是丽军她们谁陪着你。”
“你走吧,回去把家里的事半功倍办完了,顺便到我家里也看看!”
“你不说我就不去了吗?傻女子!”
欧阳莲花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那里甜甜地笑着。
第二天一早,雷志远就拦了拉煤车到了乔山市,又从乔山市坐了去省城的车,然后从省城坐上开往老家的车连夜赶了路。雷志远到家以后,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雷志远跪在母亲的灵堂前抱头痛哭了一场。
雷志远的母亲是上山捡菜时不慎滚下山沟的,被人发现后就不行了。志远的父亲就找了村里人代写了信,信写好以后,又让人出山寄了出去。从陕南到渭北,一个在秦岭山的南面,一个在秦岭山的北面。山南山北中间的这座山是非常非常高大的,像一条巨龙横卧在省境的东西。秦岭山的地理结构是非常复杂的,路很难走,曲曲弯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又窄又险,常有车辆翻下沟的事情发生,翻下去有时都找不到影子。志远父亲给志远的信在路上走了八九天才到了志远的手里。
雷志远跪在母亲的坟前,谁劝他也不起来,整整跪了一个下午。
雷志远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完之后,临返矿前到石崖子村去看了岳父岳母,又到县上看了自己的先生,这一切做完,雷志远便搭上了返程的车辆回到了凤凰岭。
雷志远到矿已是下午时分,他还未进家门,就听见了婴儿的叫声,他三步并两步的来到了屋里:“莲花,你生了?”
“生了!”
“男娃?还是女娃?”
“你猜?”
“我猜不出!”
“和你一样,是个带巴巴的!”
雷志远一高兴,就要从床上抱起孩子,却被莲花挡住了:“你个疯疯颠颠的样子,孩子能经得住吗?”
站在一边的姚丽军就笑着挖苦说:“这当了父亲了,进门连人也认不得了!”
“是嫂子,你看我这只顾高兴了,没想到嫂子也在!”
“这几天,多亏了丽军嫂子和宏丽妹子,又是做饭,又是洗尿布!”
“嫂子,谢谢了!”
“谢啥?你回来了,我也该走了!”说完,姚丽军就打了招呼出了门。
欧阳莲花躺在床上说:“妈的伤不要紧吧?”
雷志远没有吭声,沉默了片刻才说:“妈走了!”
“走了?”
“走了!”雷志远说着掉下了眼泪。雷志远一哭,欧阳莲花也哭了起来。
贾宏丽在这时推门进来,见两人哭了,就说:“嫂子,你可不敢再哭了,坐月子的人会哭伤眼睛的!”
雷志远擦了擦泪说:“妹子,多亏你照顾莲花,哥谢谢你了!”
贾宏丽就说:“都是自己人,谁还不帮个忙。”
“妹子,你坐!”
贾宏丽也没有推让,坐在了床边,一边和孩子玩着一边说:“嫂子,你的奶真好,你看,小宝宝被喂的白胖白胖的!”
“这还不多亏了你和彬彬,要不是你和我那兄弟东奔西跑的,找来下奶的东西,我这奶也没有这么旺!”
“为了革命的下一代吗?”贾宏丽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就说:“志远哥,你是刚回来的吧?”
“刚进门!”
“还没有吃饭吧?”
“不急,待会凑合凑合!”
“你们男人啊,就知道凑合,心太粗了,你能凑合,我嫂子可不能凑合!”贾宏丽说着站起身向橱房走去。
雷志远见宏丽做饭去了,就不好意思的对着莲花做了一个鬼脸。
莲花就说:“还小哩!哎,我说志远,你该给孩子起个名了!”
“起名!你说叫啥?”
“你知道我没有文化,你念过书,你说叫啥就叫啥!”
雷志远想想:“叫雷永?”
“不好听!”
“那叫雷顺民,顺乎民意的意思!”
“不好听!”
“就叫雷秋生?”
“这个名字和我家的一个亲戚是重名,不能叫!”
“那……那……叫雷建国?”
“起这名字的人太多了!”
“那叫啥名字呢?”
“你好好想想!”
“叫雷永,你说不好听,叫雷顺民,你又说不好听,叫雷秋生,你又说和你的亲戚重名,叫雷建国,你说叫这名字的人太多!那到底叫啥名字啊!”雷志远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着,沉默了片刻说:“莲花,你看叫雷雨田行不行?雷是由雨和田两个字组成的,把这个字分开就是雨和田,就叫雷雨田!”
欧阳莲花听自己的男人这么一说高兴起来:“这名字好听,有意思,那就叫雷雨田吧!雷雨田!雷雨田……”莲花说着就伸出指头在孩子的脸上动了动,又把孩子抱起来说:“宝宝有名字啦,宝宝叫雷雨田!宝宝让爸爸好好的看看!”
雷志远把孩子从莲花手里接过来,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志远突然觉着自己胳膊热热的,就说:“尿了!”
莲花说:“这是孩子给你的见面礼!”说着把孩子接了过去,换了尿布。
雷志远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女人给孩子换着尿布,就说:“我到石崖子看了你爸和你妈!”
“我爸和我妈咋样?”
“二位老人都精神着呢!”
“ 我爸和我妈说什么了没有?”
“你爸说,有我照顾你他放心,他说你不要为他和你妈操心,他俩和你兄弟一块过着哩,你兄弟也订了婚,那姑娘是你们一个村的,叫……叫什么香。”
欧阳莲花想想说:“那姑娘我也认识,好像叫崔玉香!”
“对,是叫崔玉香。你爸说那姑娘老实,性子好,有家教,是一个好姑娘,今年年上就准备办事!”
“嗯,那姑娘是不错!”
“你妈还说你爱吃山野果子,平时收起来舍不得吃给你留着哩!”说着,雷志远站起来从包里拿出那一大袋子山野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说:“莲花,你先尝一个!”
欧阳莲花接过去放在嘴里细细地品着:“是这味,又酸又甜!”
这时,贾宏丽把饭端了过来:“志远哥,吃饭!”
“ 你也一块吃!”
“我在家已经吃过了!过来是看嫂子吃了没有!”贾宏丽说着,就给莲花递过去一碗:“嫂子,你吃吧!”
欧阳莲花接过碗,抓起一把山野果子塞到宏丽的手里,说:“妹子,快尝尝,这是我们那里的山野果子!呆会走时多拿一些!”
贾宏丽点点头,就将一个山野果子送到了嘴里,刚咬了一口,就喊酸。
欧阳莲花就笑了,说:“酸,这山野果子就这味,先酸后甜。到时候,你和我一样了,挺着个大肚子,光想吃酸的,可这孩子一出世,甜吧!”
“嫂子,看你!”
“咋了,都是结过婚的人了,说两句还害羞!没有苦和酸,那有甜和笑呢?”
雷志远坐在那里只管扒着碗里的饭,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什么也不说,吃完了就说:“今晚是我们班的夜班,我先睡一会,晚上就去上班,你姐妹俩扯扯闲话。”
欧阳莲花就说:“刚回来,你也累了,今晚这个班就不要上了!”
“不累!你和妹子说话!”志远说着就向外屋走去。
第十五章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不转岁月在转,世事沧桑,有静有动,有喜有悲,难以预料。
当时针指向一九六六年八月的时候,毛主席在北京下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随之,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中国大地上开始了。八月十八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在北京天安门广场检阅了红卫兵,把文化大革命推向了高潮。
狄玲玲,这个从陕北黄土高原走出来的女子,凤凰岭矿的选煤工,她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为了把新婚失去男人的痛苦赶的远远的,依然投入到这场运动中。在渭北红卫兵总部的指挥下,她在凤凰岭组建了一支红卫兵队伍,当她接到上级,说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要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时,草草的做了准备就从凤凰岭出发了。狄玲玲身穿草绿色的军装,左臂戴着有红卫兵字样的红袖筒,胸前戴着毛主席像,右手拿着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狄玲玲来到渭北红卫兵总部,拿了介绍信,便与总部的几名红卫兵一起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征途。
那时候,沿途车站都是红卫兵拥挤的身影。无论是那一个火车站,站内站外到处是红卫兵,墙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大字报,一部分早到车站滞留下来的红卫兵拥挤着上了车走了,而一部分刚来的红卫兵又因挤不上车滞留下来了,一茬接一茬的,没有缓解的意思。狄玲玲她们出了乔山市一路向南走去,越过径河,跨过渭河,豪情满怀的来到西安火车站。车站上,红卫兵的影子如潮涌一般,她们等了一天一夜才在杂乱的喊声中挤上了火车。火车哼吃着慢慢的开出了车站,她们才知道上错了车。她们是要到北京去的,可这趟火车却是开往上海去的。好在这趟车路过郑州火车站,她们也没有惊慌,打算在郑州下车,然后再上去北京的火车。火车上已经没有了座位,就连过道、洗脸间、厕所以及座位下面、行李架上都挤满了人。八月的天气是热乎乎的,加上火车上人挤人,空气是十分难闻的,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坐了近一个晚上,才在凌晨时分在郑州火车站下了车。她们没有想到,郑州火车站的红卫兵比西安的红卫兵多的多,站内站外挤的实实的。她们挤不上车,只有来到车站的广场等候,好在广场上有郑州红卫兵总部设立的就餐接待点,免费接待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她们在接待点领取了馒头和一大茶缸的会菜,美美的吃了一顿,吃完了,就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她们一旦听到人群的杂乱声,就知道又有火车过来了,可是她们再挤也无济于事,她们在郑州滞留了三天两晚上,于第三天夜幕降临时分才挤上了火车,经过十多个小时便到了北京火车站。她们随着红卫兵的人流走出北京火车站,火车站到处贴着大字报和标语。狄玲玲随着人流边走边看,她想:北京真大啊,北京大的让人难以想象,北京的繁华让人那以想象。她这个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孩子,一旦走出来对什么都难以相信。
“快走!不然就跟不上了!”同行的红卫兵拉了她一下,她们才随着人流匆匆向天安门广场走去。她们来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广场上早已涌满了红卫兵,一个个都在期望天安门城楼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当东方的太阳染红半边天空的时候,红卫兵从肺腑发出一声声呐喊——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狄玲玲她们站在广场的后面,听到口号声时,她们向天安门城楼上望去,城楼上,伟大领袖毛主席向红卫兵挥着手。狄玲玲激动的流出了泪水,不停的喊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很快就结束了。狄玲玲和同行的红卫兵就站在原地深情的望着天安门,许久,许久。
她们在天安门广场转悠着,四周都是大字报,包括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周围。
狄玲玲站在一张大字报的面前看了起来,她掏出笔和本子记了下来:
XXX算老几
老子今天要揪你
抽你的筋
剥你的皮
把你的脑袋当球踢
誓死捍卫党中央
誓死捍卫毛主席……
狄玲玲转到另一处,在本子上又抄了起来:
面包馒头算老几
老子饿死不要你
雄文四卷快拿来
革命小将要真理
狄玲玲她们抄着,抄着,她们忘记了一切,不停的抄着,把个小本本抄的满满的。
她们踏上了回家的路。火车上,依然是拥挤的红卫兵。红卫兵的心情是非常高涨的,不停的唱着歌,唱累了就讲各自看见毛主席的心情,讲完了又唱,歌声在夜幕中与奔驰的火车一路同行。
狄玲玲带着自豪与骄傲回到了凤凰岭。到矿的那天晚上,她就找来了几个红卫兵,研究着如何开展这场运动。
在狄玲玲的房子里,她给红卫兵传达了到北京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接见的激动场面,又领着学习了《毛主席语录》: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狄玲玲合上《毛主席语录》说:“我们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积极投身到这场运动中去,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就叫他见阎王!”
狄玲玲与红卫兵商量着凤凰岭的第一张大字报,这张大字报到底应该写给谁呢?
红卫兵展开了讨论。
狄玲玲说:“这张大字报一定要有针对性,必须起到灭资产阶级的威风,长无产阶级的志气的目的。”
经过红卫兵的反复商量,决定凤凰岭的第一张大字报写给杨雷和张涛,并为他俩列举了三条罪状。
狄玲玲说:“这张大字报贴出去后,要造成声势,还要写一些标语,我在北京抄了一部分标语,咱们是不是也写上。你们听听这段,‘铁气节,英雄胆,提着脑袋来造反,方向一明不回头,敢闯火海上刀山’,还有……下面的就不说了,咱们这张大字报下去要赶快准备,准备好了在天亮前贴出去,上午十时组织大家到机关大院集合。”
几个红卫兵去做各自的事情了,狄玲玲的屋里剩下她一个人了,剩下一个人的她便洗了身子,倒在了床上,躺在床上的她没有睡意,她就想:有内部消息说是这次可能还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破四旧什么的,可眼下还没有传到各地,没有到凤凰岭。目前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开,她自己必须把这个消息早早的告诉丽军、莲花、翠竹、宏丽、秋绒几个姐妹,让她们悄悄的杀了猪、宰了羊,把饭馆关了,把地里的菜收了,省得到时候惹下个麻烦,甩都甩不掉的。到时就是自己压住不动,还有那个叫秦建旗的,他不会不动吧?狄玲玲知道,在自己到北京去了之后,从渭北红卫兵总队就下来了一个叫秦建旗的毛头小伙,这个人十八九岁,一来到矿就又拉起一支红卫兵队伍,这支队伍几乎都是附近农村的学生。她听自己的手下人说,这个叫秦建旗的毛头小伙子嚣张着哩,说什么他要掌管凤凰岭红卫兵的大权。这可能吗?一个毛头小伙子竟然敢和我叫劲,这不是把我看扁了吗?既然你来了,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狄玲玲也知道这个毛头小伙子不好对付,但她有她的主意,如果那个叫秦建旗的毛头小伙子不与自己做对,那就互不干涉,各干各的;如果与自己叫上劲了,狄玲玲心里也有数,那就是你来软的我来硬的,你来硬的我来软的,不行,就豁出去了,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狄玲玲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怕这个叫秦建旗的毛头小伙子毁了几个姐妹,到时弄出个麻烦就来不及了,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让几个姐妹有个准备。
躺在床上的狄玲玲还想过去的一切,想和长征在一起的日子,想现在这样的威风。她还想,你杨雷和张涛要了我男人长征和那么多矿工的命,我现在也要拿你们开刀,让你们看看凤凰岭红卫兵总队队长的威风。你们拿矿工的性命开玩笑,一声巨响,67条人命就完了,你们该不该千刀万剐?大吃大喝,是不是犯罪?号召开荒种地走资本主义道路,要不要挨批?杨雷、张涛,你们这是长资本主义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杨雷啊杨雷,张涛啊张涛,你俩也有这一天的时候。这可不是我狄玲玲和你们过不去,而是你们和共产党过不去,谁要和共产党做对,就叫他灭亡。
想到这里,狄玲玲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虽然狄玲玲已经是凤凰岭红卫兵总队队长,但她还是惦记着与自己有着同等命运的姐妹们。就在她到北京的前几日,她就先后到了欧阳莲花、姚丽军、胡翠竹、贾宏丽以及翟秋绒家里,给她们透露了消息,让她们连夜杀了猪、宰了羊,除掉了地里的庄稼,关了自己的饭馆,她怕自己的姐妹受到牵连,害怕给自己的姐妹们挂上一个“资本主义尾巴”和“毒草”的帽子。做完这一切,狄玲玲就往家里赶,到了家就钻进了被窝,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见到了自己的男人徐长征,长征对她说,玲玲啊,不要说我们只做了一个月的夫妻,可我俩的心一直是相印的,无论是在故乡,还是在凤凰岭,我俩一直是相爱的。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而我却撇下你早早的走了,留下你一个人我又不放心,我多么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找一个可靠的人家好好的活着。还有,我和志远、军民、彬彬、海成几个哥们在这个没有人愿意去的世界里很好,我也希望你和莲花、丽军、宏丽、翠竹也和以前一样,成为亲亲的姐妹。人活一世不容易啊,树活皮,人活脸,你可不要以为你自己现在当了什么红卫兵总队队长,就把姐妹情都忘记了,如果那样,人们的唾沫星子会把你淹死的,淹不死也会让你一辈子背个后悔,留个难受。我们哥几个走了,享受不了人间你们能够享受的一切。你一个人生活着我总是不放心,有适合的你就嫁了吧!你只要记住我,每年清明给我送几张纸钱,我就很满足了。
第十六章
这一夜,秋天的风带着哨子卷着黄的落叶呼呼拉拉整整刮了一个晚上,刮得天昏地暗、人心慌慌。躺在床上的姚丽军翻来复去的难以入睡,她想:我这半辈子苦啊,我这苦,苦的没法说,苦的要人的命,苦的让人整日打不起精神,让人活也不是死也不是,一天的日子过的比一年还要长,这日子熬人啊。再说,自己就这么年轻轻地守着活寡,受着活罪,难受啊。我就是想过过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种幸福的生活,可我能忍心丢下海成年迈的母亲吗?海成不在了,为他的母亲送不了终,我要是再一走,谁来为年老的婆婆送终哩。婆婆痛失了儿子,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能不痛苦吗?我要一走,还有婆婆活的路吗?还不招来一片骂声吗?她这么想着,落下了泪,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我这苦,比起黄莲的味道还要苦啊。黄莲起码还可以为人治病,可我这苦啊,这苦不但治不了人的病,还要给自己添病。我这苦啊,就犹如这秋天的风吹掉了我过去的一切幸福和欢乐,吹掉了我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我这苦,谁能理解啊。她这么想着想着,不由得自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哎——这也许就是老天爷安排的,就是人的命啊,就是我这辈子的命运啊。她翻了个身,见儿子王双明蹬开了被子,便伸出一只枕在头下的手臂为儿子盖了盖被子,然后又翻了个身,带着满脑子的叹息和犹如黄莲的苦渐渐地入睡了。这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年的冬天刚过,矿区周围的山上还是一片凄凉的景观,可在一天晚上,一条叫不上名字的虫,这条虫比蛇小,却比蚰螈大,这条虫在她和长征开出的一片山地里疯了似的来回穿梭着,无论她怎么喊,怎么赶也无济于事,任凭这条虫在地里施放着野性。她束手无策,跺着脚,害怕的站在地的一边哭着骂着,她喊,她哭,眼看着瓷实实的一片地被被这条虫拱的虚虚的……等她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的虚汗,她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珠,一边回想着这个奇怪的梦时,心里头即刻慌乱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然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起来:我说海成,孩子他爸啊,你既然走了就好好地走吧,别在那个阴森森的地方老惦念着娘和我们娘俩,你能不能让咱娘和我跟孩子好好的活下去啊?以后,你再不要老这样惦记着我们,你就放心地走吧,我向你保证,我就是受苦受累也要把咱的明明带大,给咱娘养老送终……
窗外已经开始有了淡淡的亮光,坐在床上的姚丽军抬起胳膊抹了抹模糊的双眼,披起衣服下了床,去为儿子明明准备早饭了。
明明的爸爸在遇难前,明明才刚刚过了4岁的生日。一次,王海成和徐长征、成军民、张彬彬几个人在一起打纸牌,姚丽军带着儿子明明从外面串门回来,进门见海成和几个兄弟在一起玩的那么开心,就笑着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你们来了,咋不早一点打声招呼,虽然眼下的日子不好过,可给咱准备点饭还是没问题的。”
“嫂子,你可那么别客气,咱有不是外人,随便一些不是更好吗!再说,我们来家里玩,还怕你嫂子不欢迎呢!”
“哎——”丽军笑着直摆手:“欢迎!欢迎!咋能不欢迎呢?你们都是难兄难弟的,在一个坑里滚来滚去的,同受一个苦,共挖一块煤,能不亲吗?你们先玩着,我这就给咱准备饭去”姚丽军在橱房忙火了一阵子,听到又来了几个人,一边切着手里的菜一边对儿子明明说:“明明啊,听妈妈的话,去数数有几个人,妈好给叔叔们做饭。”
明明听妈妈这么一说,就背着个小手迈着个小步来到爸爸的跟前,然后伸出个指头一个一个地往下数。这时候,彬彬看见明明的举动就问:“明明啊,叔叔问你,你这是数啥哩?”
“我!不告诉你”明明一边说着一边晃着个小脑袋。
彬彬一见明明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就从衣袋里摸出个糖举在手里:“明明,你你告诉叔叔,你是在数啥哩?叔叔给你糖吃!”
明明一听有糖吃,就高兴地说:“叔叔,我是——属猪的!”
大伙一听差点笑出了眼泪。王海成忍住笑,伸手在明明的头上拍了一下:“你小子,你小子……真会打岔!什么属猪属羊的!你叔叔是在问你数什么?知道吗?就是问你数几个人!你他妈的,打什么岔!”
姚丽军在橱房里听到外屋的笑声像打雷似的,就带着好奇心迈开双腿快步走了过来,想看看这些人在成什么精,刚一进门就与海成的目光打了个正着:“你们这是咋了?”
“哎,丽军,你来的正好。”王海成一见自己的媳妇进了门,就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说:“你看咱这宝贝儿子干的好事。他彬彬叔问他数啥哩?你猜,咱儿子说了些什么?”
姚丽军不解地瞪着个眼睛,摇了摇头。王海成就接着说:“他小小个年纪,还真会打岔,说他是属猪的!属猪的啊!”
姚丽军听海成这么一说,也不由自主地大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失去了一个年轻主妇的样子,笑的双眼落下了泪珠。
送走了明明,姚丽军便收拾了屋子,匆匆忙忙地拨拉了几口饭,才向她的单位走去。路过矿办公楼,见一堆人乱轰轰地围在一起不知看着什么,出于一种好奇,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她努力地使自己踮起脚,伸头往里面一看,是一张大字报,有黑又粗的标题闯进眼睛里:打倒扬雷!打到张涛。姚丽军又仔细地看了看,这张大字报共为扬雷、张涛列出了三大罪状。看完之后,她便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双手豁开人墙挤了出来,然后,又理了理被挤乱了的头发,一边走一边想:这人是咋的了?人闲了就这样胡折腾哩?
话有说回来,自从王海成在那场灾难中出了事以后,姚丽军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过去那种爱说爱笑的性格不见了,瞬间变得沉默寡言了,无论在什么场合很少与大家在一起谈论国家大事,除了在路上遇见熟人打声招呼外,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至于国内外所发生的事情她当然是知道的很少了,甚至是一点也不知道。十几天前,毛主席在首都北京写下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随后,全国各地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文化大革命。乔山市也和全国各地一样,不几天的时间里,主要大街和政府门前就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大字报,这些大字报像五颜六色的彩旗于风中呼呼拉拉地作响,那些年轻的红卫兵一群一群的,如潮水一般涌向市委市政府。而姚丽军所看到的这些,只是这场革命在凤凰岭的刚刚开始。
姚丽军从人墙挤出来后,心里就猜想:看这阵势,是不是什么运动又来了?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脚下加快了步子,径直来到充电房填了到接了班,和以往一样开始收发起矿灯来。不一会,收发矿灯的高潮来到了。窗口外,一批矿工交了矿灯领了牌子就匆匆地走了,另一批矿工交了牌子领了矿灯就站在窗外咬起舌头来了。
“康师,听说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这回的运动可能要牵扯许多人呢!”
“运动归运动,到咱这山仡佬里也就没有多少劲了!”
“我说康师,听前天从市里来的人说,外面现在已经乱了,到处都是大字报,到处都在批判人搞游行呢!说是上海那边斗的更凶哩!”
“不管搞什么运动,也不会牵扯到咱们老百姓的身上来,咱们只要一心一意地把煤出出来,就是为四化建设做出了大的贡献。”
“我说康师,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一大早,咱们矿上的机关大院里也出现了大字报!”
“真的?”
“这还能假,小三他们都看到了!”
“都是些什么内容?”
“听说那上面写的……”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小伙子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他看了看大家,下面的话就咽在肚子里。
“你啊,看你个柔婆娘的性子,说话咋这个样呢?你既然能把话倒出来,就干脆把下面的话也倒出来,不然,闷在肚里难受!”
见兄弟们这样看不起自己,这个年轻小伙就恨了恨心:“我不是不愿意讲,这里面牵扯着矿上的副书记、副矿长。”那小伙停顿了一下:“那好,既然大家用这样的目光来看我,我就讲。再说,我就是现在不讲,过后你们也会知道的。那张大字报写的是要打倒扬雷和张涛什么的,那上面还为他们两个列了三大罪状……”
“看来,这场运动的来头不小啊!”那个叫康师傅的人听大家这么一说,此时也发出一声惊叹,然后小声地对大家讲:“我说兄弟们,以我看,咱们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说话都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因为一句话把自己卷进这场运动里,咱们这些人可经不起折腾啊!如果一旦卷了进去,什么样的后果可就想象不出来了,那肯定不是你伤了别人,就是别人伤了你自己。更严重一点,也许是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让你在下半辈子过着痛苦的日子,甚至骂自己、恨自己……”那个叫康师傅的人还没有说完就和大家一起朝井口的方向走去。
姚丽军听窗口外那些矿工这么一说,自己的心里也明白了许多,就开始沉重起来:这人啊,难当,也难活。人啊,人啊,为什么要脱生个人呢?这人啊,还不如那些畜牲活的自在,活的潇洒。看来,世人所讲的‘夹着尾巴做人’不是没有道理!人啊,当自醒!”
姚丽军正这么想着,海成生前的好友叶松林来到窗口,嬉皮笑脸地将灯牌扔了进去,然后小声说:“嫂子,你这是想什么呢?”
姚丽军一看就黑了脸,然后又勉强地笑着大声说:“想啥?想你里罢!”
“嫂子,那感情好!你还念着我这个兄弟,谢谢了,只是……只是我惹不起你那弟妹!”叶松林一边说着一边从丽军手里接过矿灯,然后,又接着说:“嫂子,以后没事的话就带着孩子常到家里去坐坐,去和你那妹子说说话,不然你们娘俩呆在家里闷得慌!”
姚丽军没有说什么。
叶松林一见姚丽军的样子,就又说:“嫂子,你放心,就是兄弟有那个贼心,可没有那个贼胆!”
姚丽军就朝叶松林点了点头。
“嫂子,以后家里有什么体力活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使唤兄弟就行了,我叫上几个人过去!”叶松林临走时又甩下一句话。
姚丽军一边答应着,一边望着叶松林远去的身影,心里涌出感激之情。
自从瓦斯爆炸以后,经过凤凰岭矿职工一个月的努力,矿井恢复了正常生产。随之,由煤炭部、省煤炭厅、矿务局、矿有关部门人员组成的事故调查组经过反复调查,也对事故做出了属生产责任事故的定性,同时也对相关责任人做出了处分决定:
矿总工程师王宝刚分管一通三防工作,在矿井瓦斯管理中出现决策失误,导致发生重大事故,应负事故主要责任,给予行政撤职处分;
矿长扬雷负责矿井全面管理,鉴于事故发生后能正确指挥抢救工作,为此对事故负次要责任,给予行政撤职处分,就地使用;
局总工程师仇文进对全局一通三防负总责,应负次要责任,给予行政降职处分;
党委书记张涛负责矿党务全面工作,在执行党的“安全第一,预防为主”方针上力度不大,对事故应负次要责任,给于党内降职处分,就地使用;
局长任宏图对全局安全工作负总责,应负事故一定责任,给予行政警告处分;
局党委书记狄解放负事故一定责任,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对矿务局、凤凰岭矿有关部门责任人,要求局、矿拿出处理意见。
紧接着,矿务局对凤凰岭矿的矿级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由原老爷岭矿的生产副矿长姜民州出任凤凰岭矿矿长、原黑塬矿党委副书记刘自强出任凤凰岭矿党委书记,并从局通风处抽出技术过硬、年轻力壮、专长“一通三防”管理的冯新生出任矿总工程师。原矿长扬雷、原党委书记张涛挂在工会干一些一般性的工作。
凤凰岭矿的领导班子调整以后,姜民州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主持多次召开专题会议,反复研究矿井发展规划,并结合矿井实际,分析原因,查找不足,认为人是关键的因素,人是最宝贵的财富,人的积极性是矿井发展和四化建设的动力,必须先从人抓起,抓人的思想,抓人的素质,抓人的责任心,认真吸取“5.1”事故血的教训,将职工的思想从事故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把目前职工思想的“这盘散沙”千方百计聚在一起,让其发挥出不可估量的作用,以这个原动力促进凤凰岭矿的发展,促进四化建设的发展,最终实现规划目标,最终让大家得到实惠。
在全矿职工大会上,姜民州响亮地提出了“以严治矿,以人兴矿,以矿富民”的工作思路。并向职工家属立下军令状:一年变现状,二年见效益,三年大发展。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到时他本人在这里给大家做深刻的检查,并辞职回乡去卖红薯。
姜民州的话音还未落,台下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久久地回荡在凤凰岭的上空。这掌声使姜民州在瞬间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啊!他明白这掌声是职工对自己的拥护,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发出的挑战。他自己必须与班子成员扑下身子,去带领职工家属一起去淌几身汗,去褪几层皮,否则,自己和大家的设想将会变成“一场美梦”,无法对上级交代,无法对全矿职工家属交代,最起码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最终只能在一片骂声中灰溜溜地逃离凤凰岭。如果那样,自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在这轰鸣的掌声里,姚丽军、狄玲玲这两个还未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姐妹,看到了矿山发展的希望,她们一边使劲拍着手,一边激动地抹着泪。
姜民州心中充满了信心。但他不是诸葛亮那样能掐会算,他那里知道,自己和大家一年的努力,凤凰岭矿刚刚有了起色,便迎来了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运动。
这天早晨,有点感冒的他刚刚起床,咳嗽了一阵子,还没有来得及洗刷,门卫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机关大院发现了大字报。
姜全民不是姚丽军。他毕竟是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姜全民出身在贫苦家庭,当他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侯,由刘志丹领导的渭华起义刚刚打响。他的父亲姜保山也参加了这次起义,在激烈的战斗中倒在了前沿阵地。父亲死后,他的母亲陶梅花辛辛苦苦拉扯着他,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他八岁那年,母亲带着惋惜离开了他,他成了孤儿。多亏了父母生前的好友收养了他,才使他有了上学的机会,才使他长大成人,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姜全民听说机关大院里发现了大字报,就知道这场运动降临到了凤凰岭。他想:刚刚发生的这场运动,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谁都阻挡不了。但对眼前出现的这张大字报,如何处理,他没有了主意。于是,他抓起电话,要通了党委书记刘自强:“刘书记,还没有起床哩!”
“噢,是老姜。咋晚啊,我看了份材料,睡的晚了些!”
“刘书记,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啊?
“刚才,门卫来了电话”姜民州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就伸出左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接着讲:“说是咱们机关大院里发现了大字报!”
“什么?大字报?”刘自强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老姜,你先等着,我这就起床,咱俩好好商量商量!”
十分钟后,刘自强来到姜全民办公室,进门就问:“老姜,这张大字报是针对谁的?”
“听说,是针对扬雷和张涛的,而且还给他们俩个列了三大罪状。”姜全民说到这里,感觉有点口渴,便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咳嗽了一阵子,又用手轻轻地拍着腔子接着说:“刚才,我让办公室的同志下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那些红卫兵疯的狠,还说什么准备批斗扬雷和张涛,搞什么游行呢?对这件事咋处理,我拿不大定主意。你是书记,我和你通气,是想听听你对这张大字报的处理意见?”
刘自强听姜全民这么一说,一时也没有了主意。
他们两个面对面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姜全民还在不停地咳嗽着,咳嗽完了,抬手抹了抹眼中的泪花:“哎——这人过了四十,身体也跟着添乱!”
“人吃五谷生百病吗?这是规律!”
“我说刘书记,这几天,咱们也听了新闻,就这场运动,全国各地都闹的很凶,连日来的报纸也是整版整版地报道这方面的消息,弄得人现在说话也得掂量掂量,弄不好,连自己也得带进去受牵连。”姜全民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依我看,还是等等,看看势头咋发展再说!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慎重点比较好!”
“我考虑了再三,我的意见和你基本上是一致的,不然,很有可能把我们卷进这场运动,那样的话,我们是很被动的。”
接近中午,机关大院的人达到了高潮,乱轰轰的。那些着装不齐的红卫兵此时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在大院的西侧,有一、二百人,另一派在大院的东侧,人数与西侧的差不多。这两派红卫兵已经叫上了劲。西侧的红卫兵头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精神抖擞地站在一块有牛那么大的石板上,将右手高高地举向空中,从胸腔深处发出:“打倒扬雷!打倒张涛!”,随着他的声音,那些红卫兵一起高喊:“打倒扬雷!打倒张涛!”
东侧的红卫兵见西侧的红卫兵喊着口号,就大声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歌声一下子将西侧的喊声压了下去。等东侧的歌声停了,西侧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下午,才慢慢地离去。在这两支队伍里,狄玲玲、贾宏丽、胡翠竹也在其中。而且,狄玲玲还是东侧队伍的头头。
刘自强和姜民州始终在楼上,那喊声、那歌声一阵一阵从楼下传来,让他们两个心烦,想休息又休息不成。他们两个心里急啊,就眼下这种阵势,还能讲出煤吗?井下不出问题就是谢天谢地了。他们两个眼前能做到的,就是通过电话通知各个采掘区队维护好工作面的条件,不能出现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那些红卫兵又涌进了机关大院,又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所不同的是,这两支队伍的中间多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是扬雷和张涛,而且他们俩个头上还戴着用纸糊成的尖尖的长长的帽子。
就是在咋天晚上,刘自强和姜民州分别给扬雷和张涛谈了话,劝他们两个避避这风头,连夜出去躲躲。扬雷和张涛起先不愿意走,说他们不怕这些人闹,说那些人闹够了,闹的没有劲了他们就自然不闹了。刘自强和姜民州见他们两个那样子,就苦口婆心地给他们反复解释,这才使他们知道了里面的严重性,在后半夜动身寻找出路。谁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通知了红卫兵的头头狄玲玲,狄玲玲一听肺都快要气炸了,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恶狠狠地骂着,在出门时顺手从墙上摘下帽子扣在了头上,带着十几个人开了大卡车风风火火的一路追去,他们一直追出二十多里路,追到婆婆岭才将从小路刚进入公路的扬雷和张涛追上。那些红卫兵还未等大卡车停稳,就一个接一个地跳下了车,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将扬雷和张涛压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顿时,扬雷和张涛被打的皮青眼肿。此时,扬雷和张涛都想到刘书记和姜矿长所说的话,他们如果不走,肯定逃不过这一难,如果冒冒风险走一趟,也许能躲过这一难。此时,他们两个从心里感激这两位领导能担着风险给自己指点生路。想到这里,他们两个同时在心里想,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能出卖这两位好心的领导。
那些红卫兵一边打着,一边严厉地问:“说,是谁让你们逃跑的?”
“快说!不然,我们就不客气啦!”
“我给你们说,你们再敢跑,就砸断你们的腿!”
狄玲玲见这俩个是顽固分子,就恨恨地踢了几脚说:“带回去!”
那些红卫兵一听头头发了话,就住了手,然后抬起他们两个扔进了车箱返回矿上,将他俩关进一间黑暗的房间。
批斗会在十点多一点就完了,接下来红卫兵一哄而上,将扬雷和张涛压上停放在路边的大卡车上,车上站满了红卫兵,未坐上车的红卫兵就紧跟在车的后面一路走去。大卡车在矿区慢慢地开着,车顶那个专门设立的大喇叭传出一位女青年宏亮的声音,反复宣读着扬雷和张涛的罪状,每一遍的前面都加上了“打倒扬雷!打倒张涛!”的口号。
打倒扬雷!打倒张涛!
阶级兄弟们听着,阶级兄弟们听着。顽固分子扬雷、张涛的罪行。
第一,扬雷和张涛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不问职工家属的苦难生活,大胆挥霍
使用国家的资金,搞大吃大喝,肥了自己,苦了百姓。
第二,扬雷和张涛反对我们最最亲爱的毛主席,说什么阶级斗争已经过去了。
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与毛主席唱反调吗?决不能!决不能!我们一定要
紧跟在毛主席的周围,跟他老人家永远前进。
第三,扬雷和张涛不抓工作,不顾我们工人的死活,让好端端的一个矿井发生了瓦斯爆炸,造成我们67个阶级兄弟失去了性命,给67个家庭和多少人带来了痛苦,给我们国家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
打倒扬雷!打倒张涛!打得他们爬不起来!
这声音在矿区绕了一周,大卡车便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向乔山市驶去。一路上,那声音都在喊着,遇到村庄和人多的时候,那些红卫兵就挥动拳头大喊:
“打倒死不改悔的扬雷——”
“打倒死不改悔的张涛——”
第十七章
对于凤凰岭矿来说,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那阵子声势是浩浩荡荡的。可这种浩浩荡荡的气氛过去以后,包括狄玲玲在内也安分了许多。
在凤凰岭矿,除过杨雷和张涛卷进这场史无前列的运动中,再也没有把谁牵扯进去。而被关进"牛棚"的杨雷和张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俩个是被一个女人弄成这样子的。
凤凰岭矿与全国各地一样,运动依然开展着,生产依然受到了影响。但几个女人虽然想方设法为填饱肚子而奔走,可聚在一起时也就有了一种快乐的气氛。
这一天,贾宏丽与几个姐妹坐在家门口扯着闲语,扯着扯着话题就扯到了渭北的武斗上。
贾宏丽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知道不?听说渭北的武斗开始了,还分了什么两派,一派叫什么姚二派,一派叫什么二九派的?反正那都是些叫什么的代号。听说前几天姚二派这边的一个人被二九派那边的人给打死了,两派都气势汹汹地到街上游行了,还搞了个什么三八线"。
狄玲玲就说:"是我把杨雷和张涛弄进去的,现在想起来真后悔。你说呢,咱的人都走了,走了就走了罢,非要把人家往里扯,想想我是太冲动了。要不是我被那个叫秦建旗的毛头小伙子给耍了,兴许这会我和姐妹们就坐不到这里了"。狄玲玲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下好了,该出的气也出了,只是对不起他杨雷和张涛了!刚才宏丽姐说的那两派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一派的代号是212,一派的代号是219派,他们并不是什么姚二派和二九派,打死人的事是有的,这是昨天晚上我从我们那伙人那里听来的。现在啊,全国各地都成立了造反派,大搞踢开党委闹革命,一大批的头头脑脑都被揪了出来,就像杨雷和张涛那样。还有,就这段时间,还有人说咱们局的xx是一个"假英雄",也被拉也去游街了;还有从外地来渭北的一名女红卫兵也被人强奸后杀死了"。
姚丽军接着问"玲玲,事情既然发生了,也不要后悔,就是你不弄那份大字报,还有人写哩。玲玲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才说的212和219的情况?我们几个想知道具体一些!"
"渭北的两派是夺权和反夺权。212这一派成立于2月12日,所以就叫212派,也就是大家说的渭总会,这一派都是些学校的教师和学生,也有一些工人和农民,是自己给自己封的"造反派";别一派就是2月19日成立的219派,也是你们知道的保守派,都是些工人、农民、机关干部,甚至有劳动模范和党内人物,这一派就是大家说的渭总司。渭北不像刚才宏丽姐说的分两派,其实还有一派是220派,这一派成立没多久就倒了"。
欧阳莲花听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她却冒出一句:"听说,那些人都有枪呢?是不是这么回事?"
狄玲玲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胡翠竹见玲玲对此事没那么兴趣,就说:"玲玲啊,这下你不去红卫兵队里了吧?"
"不去了!我可是这队伍里的第五个逃兵!"
"什么逃兵不逃兵的!怪难听的!你这叫保护自己!"
狄玲玲听贾宏丽这么一说,倒乐了起来:"宏丽姐说的对,我这不能叫逃兵,我这是保护自己!"狄玲玲说着站了起来:"就是伟大领袖、伟大导师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我当了这样的逃兵,他绝不会怪罪我的!这一下,我和姐妹们就能天天呆在一起了!"
再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狄玲玲怀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就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运动之中。当她从乔山市返回凤凰岭时,怀里揣着渭北红卫兵总队的指示:由凤凰岭矿职工狄玲玲组建凤凰岭红卫兵支队,落款处还盖着红红的大印。
狄玲玲是年轻的,既能说会道又是风风火火的,要不然,渭北红卫兵总队不会把组建凤凰岭红卫兵支队的任务交给她。
狄玲玲风风火火推开渭北红卫兵总队的大门就问:"谁是这里负责的?"
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见从门外撞进一位女青年就答了话:"什么事?"
"我找你们这里管事的!我是凤凰岭矿来的!"
"噢,是凤凰岭的,不近啊!你说吧!什么事?"
"你是?"
"我叫卢连玉,渭北红卫兵总队队长!"
"是卢队长,我是专程从凤凰岭矿来的,是想打听打听成立红卫兵支队的事!"
卢连玉听狄玲玲说着,便扭身从桌子上端起水杯走了过去,一手将水杯递了过去,一手轻轻地拍了拍狄玲玲的肩:"坐下!先喝点水!"
狄玲玲双手接过水杯,很礼貌地说:"谢谢!"
卢连玉顺手拉了个凳子,坐在狄玲玲的对面:"我们正在考虑在各矿成立红卫兵支队的事,你就来了,既然来了,也不能打击你的热情,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这样吧,我们先给你开个证明,回去之后你先组建红卫兵队伍,有什么事情可要多汇报、多沟通!'
狄玲玲听卢连玉这样一说,心里倒泛起咕嘟来了,顺口就说:"我行吗?"
"行!一定行!"
卢连玉又给狄玲玲交待了组建红卫兵队伍的有关事项,便打发她回了凤凰岭。
狄玲玲从渭北红卫兵总队的大门走了出来,却倒感觉轻松了许多,随之汇入到满街的人流之中。
回到矿上的狄玲玲心里有着两团火,一团是失去亲人的怒火,一团是组建红卫兵队伍的热火。躺在床上的狄玲玲此时此刻怎么也睡不着,她有她要做的事情,而且这个事情责任重大,她怀疑自己的肩膀能否挑得起这副担子。她两眼穿越黑暗呆呆望着、想着,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豁出去了。行,往前走,不行,也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她想到了必须要依靠朋友,有了朋友的帮忙,事情不但能办好,而且还能逐步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一个月以后,那枚属于凤凰岭矿红卫兵支队的第一枚"重型炸弹"---大字报便在矿区炸响了。仅仅这一枚"重型炸弹",就给杨雷和张涛带来了人生征途上最大的灾难。等狄玲玲看到杨雷和张涛挨批的样子,心里曾经高兴过一阵子。但面对那个毛头小伙子组建的红卫兵队伍,狄玲玲心里也曾经反复考虑,然而,狄玲玲必竟是狄玲玲。必竟是女流之辈,必竟少了一种闯劲,必竟遇事又难以保持"坐阵不乱"。
就在第一次两队相对阵以后,狄玲玲便开始防起了那个叫秦建旗的毛头小伙,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叫秦建旗的小伙子野心挺大的,他要夺取凤凰岭红卫兵的大权。于是,秦建旗就给狄玲玲下了个"套子",要套住狄玲玲,夺取支队队长的职务。
就在那枚"重型炸弹"在凤凰岭"爆炸"后不久,狄玲玲就收到秦建旗的条子,说是为了凤凰岭矿红卫兵的壮大,约狄玲玲到队部与其共商大计。
狄玲玲去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打下的这片"天空",手下的人已经被秦建旗买通了,当她的脚步跨进队部大门时,看到的是秦建旗的大声淫笑:"狄玲玲,你不是要和我决一死战吗?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兄弟,跟你这么长时间了,谁在你跟前得到过好处?"
"秦建旗,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想干什么?"
狄玲玲气的肺都要炸了:"秦建旗,想要我交出这里的权,没门!"
随着狄玲玲的声音,一纪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弟兄们,给我先绑了!"
"谁敢动手!"
"给我绑了!还不动手!"秦建旗的话音刚落,几个兄弟就将她绑了起来。
秦建旗一边用手轻轻地摸着狄玲玲的脸,一边淫笑着又说:"放明白点,痛痛快快的把权让出来,就可以对上面说你不愿意干了,这样你也好给上面交差,也在凤凰岭不丢你的面子,否则---"
"你要干什么?"
"我--"秦建旗围着狄玲玲身边走来走去,然后站在狄玲玲的面前淫笑着说:"干什么?你不是守着活寡吗?不是个女的吗?我要扒光了你的衣服,让你好好的享受一下做爱的快乐,然后让我这些兄弟们轮流来折磨死你。然后……然后……就对外宣布,就说杨雷和张涛是狄玲玲放跑的!当这个秘密暴露之后你狄玲玲将招来灾难,也许你会跳崖自杀,也许你……"说着,秦建旗又放声大笑起来。
"卑鄙!"狄玲玲骂完,就朝秦建旗狠狠地吐了一口。
秦建旗抹着自己的脸停住了笑,忽然抡起手掌落在狄玲玲的脸上:"兄弟们,给我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娘们的衣服扒光!"
随着秦建旗的声音,站在一边的几个男红卫兵一齐而上,在狄玲玲的骂声和挣扎中三下五除二扒光了狄玲玲的衣服。
被扒光的狄玲玲坐卧在地上。秦建旗用脚撞了撞狄玲玲的乳房:"这奶子还挺漂亮的吗?身条还看的过去吗?……"秦建旗淫笑着又说:"是想享受享受哩,还是交权哩?"
狄玲玲算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明人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非遭到这伙野兽的糟蹋,死在他们的手里,如果那样了,自己不就一切都完了吗?想到这里,狄玲玲就说"给我衣服!"
"怎么,害怕了?还是想通了?"
"给我衣服,我给你们交!"
"如果早这样,你不省得受这么多罪了!"秦建旗让人把衣服拿了过来,狄玲玲迅速抓起衣服穿了起来。秦建旗又拉起狄玲玲的手抚摸着,狄玲玲用力一甩抽回了手臂:"拿纸,我写!"
"这不,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吗?"
第十八章
日出日落,春夏秋冬,漫长的文化大革命过去了。埋在狄玲玲心里的那个见不得人的事情在凤凰岭矿闪电般引起了轰动之后也被悄悄的淹没了,再经过这么长时间,狄玲玲的这个心病也慢慢的痊愈了。
这一天,几个女人又聚在了一起,主题不由得又扯在了文化大革命的事上。
姚丽军说:"听说了吗?有几个知识青年挑着大粪匆匆的往地里走去,忽然走在前面的那个女知青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挑着的大粪倒了一地。走在后面的几个知青急忙放下担子,跑上前去扶,你们知道这个女知青说了什么?"姚丽军见几个姐妹不言语,就接着说:"这个女知青大声说:'同志们,不要管我,赶快去抢救公社的大粪要紧!'"
几个女人听姚丽军这么一讲,一个个笑的流出了泪。
欧阳莲花说:"听说有一个造反派里的人的老爸被抓上台批判,批判结束时要他高呼与其父决裂划清界线,这个人冲到台前挥手大喊:'打倒我爸!打倒我爸!'随着口号声,台下也跟着齐喊'打倒我爸!打倒我爸!'"
贾宏丽就说:"那这个老头子满有褔的,有那么多的儿女,就是死了也是乐着的。我给你们也讲一个。说的是前段时间,一个老农民进城里去照像,跨进门就说:同志,给我捏一个影!照像馆的服务员是个小姑娘,见有人来就说:行啊,要几寸的?这个农民就说:这个……那麻烦你给我来五毛钱的,行不?小姑娘就说:五毛钱,行啊,你是要光的还是要麻的?这个老农民就说:实话给你说,在家里,除了下河洗澡和上炕睡觉是光的外,别的我至少要穿个裤头?那就给我来个半光的吧!"
胡翠竹就说:"宏丽姐,你说的这个,怕是说的海娃他后爸的事吧!"
"去你的!就你一天会扯!"贾宏丽推了一把翠竹,"哎"了一声又说:"咱女人命苦啊,自从彬彬他爸走后,咱一个家属带两个孩子,回家也不是,不回去,就彬彬留那几个钱也花不了多久,不寻人那行?再说啦,明川这人挺实在可靠的,心眼又好,家里就他母亲一个人,要说也是无牵无挂。他对我和孩子都挺不错的,结婚这五六年啦,从来没有招过我一指头,骂过孩子一句。我啊,算是又遇到了一个好人啊!"
胡翠竹就说:"宏丽姐,海娃他后爸睡觉穿裤头不?"
"傻瓜,你都是过来人啦,穿裤头,能弄成那事!"
"你看,我说宏丽姐讲的是海娃他后爸的事吧!"
贾宏丽一听就伸手拧了翠竹的耳朵:"姐姐又被你耍了!说,邵建春让你舒服了没有?"
"姐!"
"你不说?"贾宏丽手下使了一下劲,胡翠竹就叫唤起来:"姐,我说,******他……他……他让我舒服了,行不?"
贾宏丽这才松了手:"让你耍我!"
"不敢了!姐。"胡翠竹说完,停了一下又说:"宏丽姐,你看,咱俩说这些哩,丽军姐就想起我后姐夫了!"
"你个死女子,疯了是不?"姚丽军说着就拿鞋底朝翠竹打了过去,翠竹一闪跑出好远,站在那里笑着……
凤凰岭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数十名妇女失去了丈夫,她们在渡过痛苦的日子之后,选择着自己的出路。该走的离开了矿山,该留的留在了矿山。贾宏丽、欧阳莲花、胡翠竹就是这批女人中留在矿区的家属。她们从遥远的家乡奔凤凰岭而来,目的是随自己的男人好端端的过日子。可没有想到,自己却偏偏在这里失去了男人,男人的命都不在了,自己回去又依靠谁哩?来矿山已有些年头了,在这里还有自己的朋友和自己相识的姐妹,人熟了,生活的路就多一条。
贾宏丽一看见女儿张冬梅,就有一种内疚的情感。她感觉自己对不住死去的丈夫彬彬,临死,他也不知道这个女儿不是他自己亲生的。
贾宏丽就那么躺在床上我乱想,女儿冬梅在隔壁房子里听收音机。贾宏丽越想觉得自己对不住自己去的丈夫。假若,当时自己将真情告诉了彬彬,彬彬会不会是大发雷霆,狠狠地揍自己一顿,再将女儿冬梅赶出家门,让可怜的女儿流浪在外,与那些乞丐一样,脏兮兮的伸出可怜的小手,地当床、天当被,可可怜怜的辈子吗?
贾宏丽想着想着睡了过去。睡过去的她做了一个恶梦:那天,张彬彬下班,步子一跨进门,就伸手从她怀里抱过了女儿,望着女儿又是笑又是亲,美滋滋的。自己看着父女俩亲切的样子,转身去了厨房,端出备好的菜,拿了一瓶酒,让彬彬抱着女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与女儿玩耍。自己折回厨房,给彬彬扯了一海碗扯面,看着彬彬开心的吃着。彬彬吃好喝好了,她自己洗了碗涮了锅,又泡了一壶茶,端了上来。两口了坐在桌旁,又是说又是笑。
宏丽早就想把真情告诉彬彬,可试了几次,都没有勇气把实情倒出来。今天看彬彬高兴的样子,就说:"彬彬,我有事想对你说!"
"啥事啊!就说吧!"
"彬彬,我……我对不住你!"
"咱俩个,还有谁对不住谁的呢!"
"彬彬,我真对不住你!"
"哈哈……"张彬彬笑了两声,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吧,听你贾宏丽说说,啥地方对不住我!"
"彬彬,你能原谅我吗?"
"说吧,啥原谅不原谅的!"
"你要不原谅我,我就不说!"
"好!好!我原谅你,说吧!"
宏丽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彬彬面前。
张彬彬一看,忙腾出一只手扶着宏丽:"这是怎了!起来说!"
姚宏丽不起,依然跪在那里:"彬彬,我对不住你,我早都想给你说,可这实情不给你说,我心里过意不去,今天,我对你说了,你想咋就咋!"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起来。"张彬彬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硬扯着宏丽。
姚宏丽就是不起:"彬彬,冬梅不是你的!"
张彬彬一听一下子呆在那里,半天才说:"你说什么?"
"冬梅不是你生的!"
"不可能!不可能!"
"这是真的!"
张彬彬丢下女儿:"你这个野种!野种!"
女儿冬梅扯着小嗓子一个劲地哭,宏丽一把抱过女儿用自己的身体护着。
"你个骚贷!贱贷!我打死你、打死你!"张彬彬的拳脚不停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彬彬打着打着,发疯似地跑到厨房,举了一把菜刀奔她而来,宏丽一见忽地站起身抱起女儿就往外逃……
躺在床上的贾宏丽手脚舞动着,头上冒出汗珠,惊叫了一声忽地坐起来,从恶梦里醒了过来。
"妈-"随着声音,女儿冬梅推门而入:"妈-,你是咋了?"
"是冬梅,没啥!妈刚才做了个恶梦!现在没事了,你睡觉去吧!'
冬梅看妈妈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妈,我和你一起睡!"说着,就钻进宏丽的被窝。
贾宏丽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儿,一边摸着女儿的头一边说:"冬梅,快睡吧!"
女儿冬梅"嗯"了一声,不一会就睡了。
贾宏丽睡不着。睡不着觉的贾宏丽望着入睡的女儿,心里不由的一酸,流下两股泪水。她抬起手抹了一把泪,自言自语的说:"妈妈对不住你,是妈造的孽啊!"贾宏丽一声叹息:
"我的好女儿,你别怪妈的心恨啊,妈不是不想对你讲实情,给你讲了,怕你受不了啊!"
在"5.11"瓦斯爆炸后的第六个年头,有一天早晨,冬梅找季军玩耍去了。冬梅临出门时,宏丽对女儿说:"冬梅,给你丽军姨说,妈今天有点事,中午你在你姨家吃饭!"冬梅答应着出门了,贾宏丽就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换了件干干净净的衣服,锁了门。贾宏丽一转身,就*秃头和秋绒两口子:"大哥,你和嫂子这是……?"
秋绒接着说:"宏丽,看来今个儿不凑巧,我和你哥是特意来看你的的,你这可是准备出门哩吧?"
贾宏丽听秋绒这么讲,就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我能有啥事,冬梅出去上临时班,我一个人呆在家觉得闷的慌,这不想出去散散心吗。大哥、大嫂,快进来。"
毛喜旺和秋绒一进门,秋绒就喊了起来:"妹子,这个家让你收拾的干干净净。"
"嫂子,那能和你比啊,你那个家让你收拾的比我这个家漂亮,干净的多了!"
"好了!好了!不扯这个了!嫂子和你哥今天来,有事和你商量!"
"那---你们先坐,我给咱泡茶去!"
"不了!不了!我和你哥把事给你说了,我们还有事!"
"那!"
"坐吧!"秋绒说着就拉住宏丽的手一块坐了下来。
毛喜旺见姐俩亲热的样子,自己点了根烟吸着,沉思了片刻:"宏丽,今天哥和你嫂子来,是为你的事来的!"
毛喜旺把话挑了个头,秋绒就把话接了过去:"宏丽妹子,这几年可苦了你一个人,你把冬梅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啊!"秋绒看了宏丽一下又说:"妹子啊,这个家得有个人给你撑着,咱们女人总归是女人啊!"
贾宏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嫂子,一个人也过习惯了,再说还有冬梅和给我做伴哩!"
"傻妹子!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彻彻底底地忘了吧!这不,你大哥的维修队上,有个人挺不错的,年龄长你四岁,又是本地人。人老实不说,家里也只有老父亲一个。去年冬上,他女人出了车祸不在了,身边留下了个八岁的男娃子!"秋绒简单地介绍着。
坐在一旁的喜旺接上了秋绒的话:"我说妹子,这个人的家庭条件也不错,我和你嫂子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你们俩过在一起再也合适不过了!"
贾宏丽红着脸说:"这事,还是往后缓缓吧!"
"我说你个傻妹子,还缓啥了,再过些年,咱们都老了,以嫂子看,你们能过在一起,你就给嫂子个话!"
毛喜旺伸手拦住了秋绒的话:"妹子,哥觉着,你也不敢再挑了,不敢错过这个机会!"
"大哥,看你把话说的,咱还挑啥哩,咱本身就是个拖累,还恐怕人家不愿意哩!"
"这么说,妹子同意了!"秋绒说。
"大哥、大嫂,这事让我考虑考虑吧!"
"行!行!过几天,我让你嫂子过来!"
"嗯!到时行,还是不行,我给你个准信的!"
"那好!那我就和你嫂子先走了!"
"大哥、大嫂,你们轻易不过来,过来了就多坐一会,中午我给咱做顿好吃的!"
"不了,我和你大哥还有事哩!"秋绒说着,就站了起来,与自己的男人一起出了门。
贾宏丽把毛喜旺两口子送到门口:"大哥、大嫂,你们慢走!"
"回去吧!"
"那妹子就不送了!"
贾宏丽见毛喜旺和翟伙绒走远了,就回身锁了门,一个人走了。
贾宏丽有自己的心事。她没有去矿区,也没有串门子,而是避开人多的地方,独自一人向婆婆岭走去。
时近中午时分,她来到了婆婆岭,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原来那几间开修**的房子已经不存在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丛生的杂草。
贾宏丽停了片刻,思来思去,向一个人家走去。
"有人吗?"一进院子,宏丽就轻声地喊了声。
"谁啊?"随着声音,一个老汉出了门。
贾宏丽一看:"大叔,跟你打听个事。"
"啥事?"
"大叔,原来在那里开诊所的人那里去了?"宏丽用手指了指山下那个地方。
"噢!你是说那个姓常的大夫,早走了!"
"大叔,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汉摇了摇头:"不知道。去年初,就搬走了!姓常的一走,这儿的人看病,要跑几十里路呢!"
"那-谢谢大叔!"贾宏丽出了院门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到那里去了呢?这该死的东西!"
贾宏丽回到家,过了没几天,就托莲花给秋绒捎了话,说愿意见见那个人再说。
第二天,秋绒就来到宏丽家,与宏丽一起去了自己的家。时近中午,毛喜旺和一个人进了家门:"秋绒,我们回来了!"
秋绒一听从屋子里走出来:"快进屋!快进屋!"
毛喜旺和那个男的进了屋,贾宏丽赶快站起来:"大哥,回来了!"说着,看了那个男子一眼。
"坐!坐!"我和你嫂子给咱做饭去!中午在这里吃!"
从那以后,乔明川时不时到宏丽家里帮帮忙。贾宏丽见明川来到家里,就多次劝说:"兄弟啊,你以后不要来啦,我们这些女人哪,能让你惹出事非来,可不要因为我们娘仨害了你啊!"
乔明川说:"你放心吧!嫂子,我不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歪!"
贾宏丽说:"兄弟,你帮我们,不但我们娘仨感谢你,彬彬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可你……"
"嫂子,你不要说了!"乔明川还没等宏丽把话说完就将下面的话挡了回去,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熟练的用手一折,左手托着纸条,右手又从烟袋里摸出烟丝放在纸条上卷了起来,然后伸出舌头在纸条的边缘一舔,用手使劲卷了几下,放在嘴里点燃,吸了口又说:"嫂子,我和彬彬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他现在不在了,我就应该照看你们娘仨。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
乔明川一边接杯子一边说:"我说妹子,知道了,喜旺大哥和秋绒嫂子都说了你的情况!"
"那你可要考虑好!"
"哈哈是……"乔明川笑过:"宏丽啊宏丽,你太精明了!"
"你是说我太笨了吧!"
"不!不!你的确精明!你让我领教了你的为人!"乔明川接着又说:宏丽,我还有个儿子,叫乔雄,以后你就叫明川吧!"
贾宏丽说:"明川,给你烟!"
乔明川说:"我每天从井下上来,都要喝两杯酒!你不会嫌弃吧!"
"那怎么会呢?井下潮湿,上来喝点酒对身体有好处!彬彬那时在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宏丽,那咱这事?"
贾宏丽点了点头:"那我是搬过去,还是你搬我那去!"
"怎么样都行!按你的意思办!宏丽,还有一点我要说明,我会对冬梅好的,像她的亲爹一样爱护她!"
"明川,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表个态,会对你的儿子好的,像他亲妈一样!"
"不!宏丽,你错了!是咱们的女儿和儿子!"
"你啊!"贾宏丽瞪了明川一眼:"咱们的!"
乔明川痴情地看着,伸出双手把宏丽一把拉进自己怀里。贾宏丽也不反抗,任凭明川在自己身上揣摸。忽然,她推开明川:"明川,孩子快回来啦!"
乔明川傻乎乎的笑着说:"那今晚我就搬过来!"
贾宏丽笑着说:"随你的便!"
第十九章
文化大革命运动在全国各地的声势越来越大,渭城矿务局所属的几个矿井产量越来越少,几乎到了煤矿出不来煤,学生上不了学。
姜全民与刘志强除了去基层单位走走,就是坐在办公室学报纸,看毛主席语录。矿上的广播一打,与报纸上的是一个样,什么××地方的×××反革命分子和走资派被抓了起来,打倒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而一打开报纸,上面除了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报道外,就是一幅幅有关报道文化大革命的图片,图片上,红卫兵小将伸出强壮的手臂,揪住走资派和反革命分子的头发恨恨地往后揪,那些没有一点反抗能力的走资派和反革命分子只能硬撑着,脖子上一根粗粗的铁丝吊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打倒反革命分子×××"。
自从杨雷和张涛被抓以后,就关进了乔山市红卫兵总部,而狄玲玲在那次被羞辱之后去了乔山市。
姚丽军和翠竹、莲花、宏丽几个人,除了该干的一些事情外,就是坐在门前,悄悄地扯一些文化大革命以来从外地传来的一些笑话。
莲花一边摘着手里的菜,一边压低嗓子:"我说姐妹们,听说了没有,外省一个叫什么的地方,有一家父子都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那些红卫兵小将抓住他们父子询问时,那父子俩的嘴还很硬,还质问红卫兵"他俩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给他父子安了反革命分子的罪名?"红卫兵小将一听,沉着脸说:"为什么?你们还有资格问为什么?什么罪,你们是很清楚的。知道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吧!既然你们问为什么?那我就给你们说:"你---名叫张成立,你的儿子叫---张江山,你们俩个的名字加在一起是什么?那不是"成立江山",妄图东山再起,夺毛主席的权!
几个人听完自然的笑了笑,又扯起文化大革命的另外一些事情。
转眼,又是几个春秋过去了,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声势由强到弱,渐渐结束了,之后工农业生产也恢复了正常。
这天下午,凤凰岭矿的广播打开了,反复播放着:"职工家属同志们、职工家属同志们,下午四点,下午四点,本站有重要广播,请广大职工家属收听,请广大职工家属收听。"
不到四点,凤凰岭矿各个地方都站立着人群,等待收听"重要广播"。
四时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告全国人民书》: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国务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以极其沉痛的心情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沉痛宣告:……《告全国人民书》播完,哀乐随之响起。
站在路旁等各个地方的职工家属随着《告全国人民书》的播完和哀乐的响起,不停地流下了泪水。
在这支庞大的收听《重要广播》的队伍里,欧阳莲花、胡翠竹、贾宏、姚丽军几个人就站在胡翠竹的门前,听着听着一个个痛哭起来。
"毛主席他老人家,咋就死…………"
"毛主席啊,毛主席,你不该走啊………"
"毛主席不是能活一万岁吗?这怎么就………"
身旁刮过的风似乎也放慢了脚步,天空飘动的白云呆呆的浮在那里,往日的鸟鸣也听不到了,整个凤凰岭矿,哭声汇成一片。
到了第二天,凤凰岭矿没有了往日矿车奔驰的声音,没有了广播上振奋人心的消息,有的是:矿区的沉默,人民的泪水、广播上连续播放的沉重声音和哀乐。
姚宏丽与翠竹、莲花、丽军几个姐妹来到了机关大院,院里院外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一个个的右手臂上都戴着黑色的绸纱,胸前别着小白花。
院子左侧,昨晚连夜用椽和松柏枝搭建而成的灵堂,供职工群众悼念。灵堂上方悬挂着一幅黑色的条幅,上面用白纸剪贴着"沉痛悼念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十三个大字,灵堂两边垂挂着一幅挽联:"伟人驾鹤而去英灵长存;人民永远怀念领袖风采"。灵堂中央摆放着用黑纱簇拥的毛主席的画像,灵堂两边除了摆放着凤凰岭矿敬献的花圈外,站立着几位武装民兵,一动不动的。
灵堂前,前来悼念的职工群众静候在那里。不断的哀乐声中,有的人默默的流着泪,有的人忍不住放声大哭。人群里,秃头和媳妇秋绒默默地站在那里,不时地抹着泪水。
这沉重的场面,一直持续到悼念大会那天。
欧阳莲花几个姐妹回到家里,连做饭的心情也没有了。几个人又相继走出家门,在门前的小树下聚在了一起。
"莲花姐,毛主席这一去,咱们中国以后可咱办啊?"
"毛主席不是已选好接班人了吗?"
欧阳莲花听着姐妹的的议论长长的叹了一声:"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啊,怎么也让人忘不掉啊,从去年刚迈进今年这个门槛,一月里,敬爱的周总理在北京去逝了,那天,咱们这里是纷纷扬扬的雪,而且一下就是三天,整个矿区雪白雪白的。进入四月份北京又出现了天安门事件,闹的沸沸扬扬的。到七月,朱老总也走了,紧接着就是唐山大地震,一下子死了几十万人,几十万人啊……"
"听说,辽宁那边还从天上掉下一块几吨重的石头哩!"
从唐山大地震后,凤凰岭矿的职工几乎都住进了地震棚,欧阳莲花几个姐妹们,也从山上砍来胳膊粗的树枝,从农民的地里拣回苞谷杆,在自家不大的园子里搭建了地震棚。
欧阳莲花又接着讲:"你们还知道不?七O年、七一年、对,是七一年的秋天,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林彪篡党夺权的阴谋暴露之后,摔死在温都尔汗。"
"哎-"莲花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连毛主席的亲密战友为了夺权都想杀害毛主席,看来,这人心还是隔着一层肚皮,摸不透啊。听说林彪的阴谋败露后,还想在广州另立什么中央,那毛主席能让他立吗?林彪坐的那架三叉机上,还有叶群和林立果,他们仓惶逃窜,命亡温都尔汗,那是最有应得!"
"听说那林彪出逃上飞机时,连鞋子都掉了,没来得及拾!"
"有人说林彪还没等乘务员、领航员和副驾驶员上飞机就飞走了!"
"林彪该死。如今,毛主席的死,是咱们中国倒了抵御风雪的大墙,主席的死重于泰山。"
在毛主席追悼会结束的第三天,狄玲玲一个人从市上回到矿上,一看见几个姐妹就哭了起来。
"姐啊!你们可好吧!妹子参加红卫兵,又想着法子夺取统领大权,就是想拯一拯张涛和杨雷,是他们让咱们失去了最爱的人。"
"好妹子,你还年轻,现在回来了,咱们姐妹们好好在一起呆着,别说咱们是寡妇家,咱也得好好地活着,到时有合适的,再找一个疼咱们的男人一起过日子!"
"姐,为了躲避那次的风雨,自从我到了市上,整日穿行在一片杂乱的声中。文化大革命一结束,我当时就爱上了一个叫岳海涛的人,那人比我大10多岁。"
翠竹问:"那他怎么没有回来?"
"狗日的,把我给耍了!"狄玲玲恨恨地骂了句,骂完后又哭俩起来。
莲花、丽宏几个人没有劝说,让玲玲一个人哭着,玲玲哭完了抹了把泪水:"狗日的岳海涛,在红卫兵总部时,就打我的主意。那时,他是总部的副总指挥,我是一个文职人员,我们经常呆在一起。他狗日的话甜的狠,说是与我同什么苦,叫什么甜,与我山盟海誓要过一辈子。我的心就被他一天又一天的甜言蜜语给夺走了,我和那狗日的今年春节就过在一起了。谁知,到了夏天我就怀孕了,他死活也不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后来,我才注意到周围人的议论,说那狗日的是从外地来的,家里有自己的老婆。我一听头都快要爆炸了,我想了很久,有一天终于给他摊了牌,我说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谁知,他一听说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就劈头盖脑地打起了我,那狗日的打够了,踢够了,我却躺在一滩鲜血里……"
"妹子啊!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那不是人生人养的家伙,就是你和他过在一起,也过不顺心!"丽军说。
"玲玲,不哭了!让那狗日的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宏丽也气愤地讲。
"我说妹子,回来了,咱就要挺直腰杆,好好地过下去!不要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翠竹也跟着说。
莲花一直听她们几个说着,便自言自语开了:"老天爷啊!就让那些带着罪恶的人不得好死!"莲花恨恨地骂着,站起身来:"都不要哭了,妹子刚回来,快回屋去,咱们姐妹几个今天和三个娃娃一块吃吃饭,也算是咱们五个姐妹团圆了!"
莲花的话刚一落地,丽军便扶了玲玲:"妹子,不哭了,咱回家!"
姐妹几个人刚坐到屋里,莲花就发话了:"我先去打盆水,让妹子洗洗!"
"嫂子,我去-"宏丽起身端起脸盆出了门。
"哪这样吧!我去给咱做饭,翠竹,你给咱泡水去!"说着,莲花就出了屋。
"嫂子,我帮你做饭去!"玲玲紧跟着出了门。
"不行,不行!"莲花返身用双手把玲玲推进了门:"傻妹子,你好好休息!"
"嫂子,我没事!"
"我说妹子,我说你傻,这不是傻了吗!你这是坐月子哩!"
玲玲一听莲花这么说:"嫂子,人家都过了满月了!"
"不行,你身体还虚着哩!好好地给我呆在屋子里休息,我们几个人干!"
玲玲一看说不过莲花,就说:"嫂子,那我听你的!"
"这不好了吗?"莲花笑着出了门。
第二十章
人生的路上有着雨雪、有着风霜,有着月缺月圆、有着喜怒哀乐,有着太阳的东出与西落。也许,每一个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吧?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攥着自己的命运。
狄玲玲有过幸福的生活,有过风风火火的时代,但也尝尽了人生征途上的酸甜和苦辣。
狄玲玲现在有些后悔,有些恨起自己来了:狄玲玲啊狄玲玲,你怎么不做些积德行善的事呢?既然长征已经离自己而去,你为什么就想不开,就想着要报仇要出气,你太傻了!太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恨下心,去征张涛和杨雷呢?他们想让自己的工人去死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那你怎么就把一切推到他俩身上,还为他们列出了三大罪状。你的仇报了,你的气出了,可害了杨雷和张涛。人既然不在了,已经撒手离开了人间,怎么还要让活着的人受罪哩!长征他们在九泉之下要知道这些,肯定会瞒怨你的,你是个罪人啊,你知道不知道,狄玲玲!
好在狄玲玲的这种想法,像天空中的乌云一样,被风吹散了。狄玲玲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要忘记过去的一切,面对人生,让生活从头开始。
"顶柱,你过来!"狄玲玲对在一旁看书的康顶柱说。
"什么事?"康顶柱随着声音站起来。
"顶柱,你看我漂亮不?"
"漂亮!"康顶柱一笑:"你今天这是咋了?"
狄玲玲含情地笑着:"顶柱,你过来亲我一下!"
"玲玲!都老大不小了,还---"
"不吗!不吗!人家就想让你亲吗!"狄玲玲扭动着腰,撒起娇来.
"你啊---玲玲!等会睡了行不!"
"就不!人家现在就想让你亲!"狄玲玲说着就把顶柱拉到自己的怀里,亲了起来。
康顶柱被玲玲这么一亲,也动起了性情,伸出双手搂紧了玲玲。
两个人从床下到床上,玲玲给顶柱一件一件脱去了衣服,也把自己的身体像萝卜一样亮了出来。
两个人躺在床上亲吻着,狄玲玲的手就伸到顶柱的大腿间,一下子攥住了那根挺拔的东西。
狄玲玲已经被性之火烧的通体发热,吭吭叽叽的说:"顶柱,我想---"狄玲玲说着,攥住顶柱那挺拔的阳物往自己那里送。
顶柱已经迫不急待了,翻身就骑在了玲玲的身上活动起来。狄玲玲一边吭叽着一边说:"顶柱,用劲!再用劲啊!"
康顶柱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狄玲玲还没有到劲头。她一使劲把顶柱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翻了下身子骑在顶柱身上,把顶柱的阳物收进自己的巢里活动起来……
两人做完了爱,相拥着躺在床上。狄玲玲的手依然攥着顶柱的阳物:"顶柱,我爱你!"
"我也爱你,玲玲!"
"我俩要相爱一辈子,谁也不能变心!"
"谁变心了,谁就……"
狄玲玲用嘴堵住了顶柱的嘴,没有让他把那个"死"字说出来。
"玲玲,你要给咱养个胖小子!"
"那要养个女孩呢?"
"我也没说女孩不好,养个男孩不是更好吗?"
"我也想给你养个男孩!可不知道你种的种子是什么样的种子?"
"我希望种下的是好种子!"
"但愿是!"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狄玲玲就起了床,为顶柱备好了早饭,打了洗脸水,走进屋子里:"顶柱,起来!要不就迟到了!"
顶柱坐在土炕上,伸了伸懒腰,穿起了衣服。
于是,狄玲玲返身到了院子,一边扫着地一边高兴地唱起来:
青天蓝天紫格英英的天
谁在那个高山了哥哥
十里里山路九道道弯
了哥哥了得我眼发酸
当川里忽地利来一阵风
山路上我了见个人影影动
方脸膛红来浓眉毛黑
那不是我哥哥那是谁
……………
康顶柱是第一次听狄玲玲的歌声,听着她那深情又甜蜜的声音,不由得步子迈出了门:"哎哟,咱这还出了个歌唱家?"
狄玲玲骄傲地瞟了顶柱一眼:"知道吗,我姑娘家的时候,在地区的青年民歌大赛里可获过一等奖,而且还得了个青年民歌手的称号!"
"哎哟哟……我的玲玲还有这个耀眼的荣誉!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你这可是小看人哩。算了,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老黄历了,不提也罢,提了也没啥意思!"
"玲玲,你的歌声真的很美!很甜!"
"已经比不上姑娘家的时候了!"狄玲玲说完,把顶柱推进屋里:"好了!咱们吃饭,吃完了还要上班呢!"
自从狄玲玲回到凤凰岭矿,又在选煤楼上班了。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凤凰岭矿周围的山上显出了绿的生命力,绿的植被开满了野花,整个空气里也飘着一种淡淡的香,这天,天空洒下暖暖的阳光,无一丝风动,朵朵白云安稳地浮在那里,几只欢快的喜鹊扑打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快活地飞来又飞去,飞去又非来。
狄玲玲没有想到,一百个没有想到,甚至是一千个没有想到,鸣叫的喜鹊是给她报喜的。
欧阳莲花和宏丽、翠竹几个姐妹知道玲玲今天休班,就来到玲玲的院子里,姐妹几个一跨进门,便挑逗着玲玲:"玲玲,这回妹子该有个家了吗?"
"你们说什么啊?"
"说什么?你还给我们保密!"
"我有什么事,还能给姐姐们保密的哩!"
"听说有了一个好男人?"
"谁说的!好我的姐姐呢!你们再别拿妹子开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呢!"
"我说姐姐们,你们几个越说我越糊涂了!"
欧阳莲花站在一旁只是个笑,看着姐妹几个耍闹着:"好了!好了!别闹腾了!妹子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狄玲玲见欧阳莲花给自己解了围,挽起莲花的胳膊:"还是莲花姐好!"
宏丽说:"莲花姐在你眼里好,她今个可真是给你办好事来了!"
"什么好事?"
翠竹嘴快:"给你找了个男人!"
玲玲笑着,追着翠竹打着:"就你坏!就你坏!"
丽军忙道:"玲玲,别闹了,今天我们几个过来,莲花姐真有事给你说!"
姚丽军这一说,姐妹几个才停了下来。玲玲就说:"姐姐们,进屋坐!"
"不了,今天天气好,咱们就坐院子里!"莲花说着,弯下腰拉了个凳子坐下了。
几个人坐下,宏丽、翠竹和丽军就双眼死死地盯着玲玲,狄玲玲一见她们几个的样,忙低下头这瞅瞅,那瞅瞅,没有什么,就问:"姐啊,你们瞅啥哩?"
"瞅你漂亮!"
玲玲刚要还口,被莲花挡了回去:"玲玲,咱们姐妹几个人中,就你年龄小,昨个,运输队那个叫康顶柱的,托人带话过来,让给你提亲哩!"
狄玲玲一听,明白了姐几个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这才一下由脸到脖子红了起来。
丽军挥了挥手:"好了玲玲,别不好意思,咱都是过来的人了。"
狄玲玲说:"姐啊!你说那人叫什么?"
"康顶柱!"
狄玲玲用右手托着腮帮子沉思了一会:"这个人好象……好象……"
"你认识?"
"记不太清楚了!让我再想想!"狄玲玲彻底打开了脑海的闸门,搜寻着:"对了,是这小子,在红卫兵那阵子,这小子是跟秦建旗在一起的!"
"人咋样?"
"还过的去!"
"那这事成不成?男方托人带话过来,康顶柱只身一人在矿上,父亲已经过逝,有一个姐姐嫁到老家山东,还有一个妹子嫁到了市上。这康顶柱在矿上唯一的一个亲戚也是表**郭铁虎,就是那年杀害东岭一家三口的凶手,也已经伏法了!"
"那有啥!只过是个亲戚,还是个表戚,人都不在了!我看这事能行!"宏丽说完,咳嗽了一下又说:"这小子,总比明川强吧!人家那是坐办公室的,又有知识又年轻,不像我那口子,要啥没啥!"
狄玲玲不停地搓着手:"姐啊,康顶柱那小子长的不错,人也老实!"
"那就这么定了!"
凤凰岭的山依然是凤凰岭的山,凤凰岭的水依然是凤凰岭的水,凤凰岭的热土依然是凤凰岭的热土,凤凰岭的传说依然一天天流传着,但凤凰岭人的思想却发生了变化。
狄玲玲停薪留职了。她先开了家自强馍店,又紧紧抓住凤凰寺进一步开发的机遇,壮着胆子摸着石头过海,在海里闯一闯,贷款在短时间里打出了凤凰大酒店这个牌子。开张那天,请新朋老友,整整摆了五桌酒席。
为了有这一天,狄玲玲经过了很大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了停薪留职。
狄玲玲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征求康顶柱的意见,康顶柱是极力反对:"玲玲,咱放的工作不好好干,为啥要冒这个风险,去操那么多的心?"
"顶柱,我这样做,有我的想法!"
"你那想法,只是想想而已!"
"顶柱,我这样做,是为了咱这个家!"
"你是为了咱这个家,你就好好地工作,别去冒那个风险,过上个平平常常的生活!"
"顶柱,你就让我试试!"
"试试,要是倒闭了,工作又及时接不上咋办?"
"真的那样,就是吃糠咽菜,我也要缠着你!"
"反正,我不同意你这样做!"
狄玲玲一见康顶柱的态度,看一时也做不通工作,也就不提这事了。可狄玲玲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每天都要往机关里跑一趟,找几张有关鼓励停薪留职方面的报纸,带回家里,往桌上一抛。
起初康顶柱下班回来,见桌子上有几张报纸,拿起来看了看,对玲玲说:"这变化不小啊,还学起报纸来。"
"不就是想了解了解些情况,武装武装思想吗!"
"玲玲,你别拿这套来套我,我是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就不同意,看看报纸有啥不好的!"
时间一长,玲玲有意没有取报纸,顶柱一下班,不由自主地问:"玲玲玲,今天没去找报纸?"
"报纸又不是咱订的,说找就能找下!"
"过去不学习,不看报纸,也就那么回事了,可这一看起来,却又放不下了,不行,明天去到邮局订上一份!也算是咱的精神投资!"
"行,明天我就订!"
以后的日子里,康顶柱除了上班,干一些家里的活,就是喝茶看报纸,有时一份报纸他反反复复地看。
一天晚上,康顶柱躺在炕上看报纸,躺在一边的狄玲玲见火候已经到了,轻轻地摇了一下顶柱:"顶柱,我给你说的那事行不行?"
"开店的事?你让我再想想!"
"还有啥想的,你没看报纸上尽是砸三铁的事,这是给我们这些人敲警钟哩!"狄玲玲轻轻抚摸着顶柱的头发。
"玲玲啊玲玲,你终于把我套进去了!"
"啥套不套的,人家不是和你商量哩吗!"
"那你再说说你的想法!"
狄玲玲翻了个身,抱住顶柱说:"咱不干不说,要干咱就干大的!"
"哎哟,你野心不小吗?"
狄玲玲轻轻一笑,咱先开一年的馍店,再趁凤凰寺现在搞大开发,旅游的人越来越多,而咱这凤凰岭没有一家好酒店,我想,咱就闯一闯,搞它个大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凤凰大酒店,然后在市里招聘几个厨师和服务员,好好地干它一番!"
"你这想法怪吓人的,得花多少钱?"
"也花不了多少钱!房子是现成的,就是景区附近农村那空闲的两层楼房,咱租下来,花钱装修一下就可以用!"
"好啊玲玲,你把啥都想清楚了!"
"想干这事,不摸清这些,那得花多少钱!"
"玲玲,给我说个准确的数子,这样下来,得多少钱!"
"有一万元就可以了!"
"一万元!这不是个小数目啊!"
"咱可以贷款!"
"那不是要抵压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莲花她们支持我,愿意用酒楼和食堂担保!"
"既然这样,我也没啥说的。"
"但你要支持我!"
"我能撒手不管吗!"
狄玲玲甜甜一笑,轻轻地亲了一下顶柱,顺手拉灭了灯:"睡吧!"
狄玲玲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找人从银行里贷了一万元,就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她和顶柱提着礼物找到当地农村的薛玉虎村长家:"薜村长在家吗?"
"你们这是………?"
狄玲玲见薜村长已经有六十多岁的样子了:"大叔,你是村长吧?"
薜玉虎点了点头,用手给旱烟锅里装满烟,康顶柱便给他点着。
薜玉虎吸了几下:"有啥事?"
"大叔,咱进屋说吧!"
"进屋说!进屋说!"一进屋,薜玉虎就对老婆说:"去,泡茶去!"
"大叔,不麻烦了!"
"那有啥麻烦的!"
"大叔,我们是矿上的,来找你和你老人家说个事!"
"啥事,说吧!"
"村东头那两层楼是村子里的吧?"
"你们是说那小学的楼房,早些年,为了孩子上学,盖了那上下五间的房子,去年,把学校搬到西面姚庄的新学校,学生一走,一直空闲在那里!"
"大叔,我们今天来,是想租这些房子!"
"租房子?"
"嗯!租这些房子!"
薜玉虎想了半天,抬起头:"这个事,我一个人拿不了事!得和大家商量商量!"
"大叔,你看这样行不,我每个月出一百元的租金,一次付清一年的,你看行不行?"
"这事,我得和大家商量。这样吧,房租一百元有些少,你们再加一些!"
"大叔,房子闲在那里没有用,我们先按这个价租上三年,三年后咱们再说租金的事!"
"那好,明天我和大家商量,同意了,咱写个字据,可租金的事,得先付一年的,以后逐年清!"
"行!"
租房的事办的非常顺利,出乎狄玲玲的意料。房子租下了,狄玲玲在第二天就去了乔山市,请来了工匠,把房子装修了一下。接下来他三下乔山市,聘来了两名厨子,四个服务员。
一切准备停当,凤凰大酒店就在一片爆竹声中开业了。
凤凰大酒店一开业,客人纷纷而来,生意一天比一天兴隆。一年下来,不但还完了贷款,付了一切应付的费用,还有几万元的周转金。
狄玲玲与顶柱一商量,又推出了野味食谱,一下子吸引了众多的游客,就连矿上的特殊招待,也来到凤凰大酒店。
几年过去,狄玲玲的生意像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成了报纸上有字、广播上有声的"自强自立模范"。
康顶柱一下班就去了凤凰大酒店,没人的时候,在院子里支起桌子,泡一壶茶,一个人小腿压大腿,听起音乐来。有时一来朋友急忙迎过去,握握手,坐在一起边喝茶吸烟,一边东拉西扯地谝了起来。无人的时候,拿一盘秦腔带,插进录放机里,按下按钮听起来,听着听着,一高兴就跟着唱了起来: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当初在峨嵋
经孤守
伴青灯叩鼓磬千年苦修
久想往人世间繁华锦秀
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
按云头观长堤烟桃雨柳
清明天我二人来到杭州
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
春风荡漾在心头
遇官人真及是良缘巧凑
………………
第二十一章
在凤凰岭矿,在五姐妹中,除了欧阳莲花、狄玲玲外,就数胡翠竹了,她算得上是一个有骨气的女人,算得上是一个女中的强人。
自从翠竹的丈夫成军民在那次瓦斯爆炸事故中离她而去,她硬是强打着精神,经历了艰辛万苦,在姐妹们的帮助下,带大了儿子成大龙和女儿成小英。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翠竹与自己后续的男人邵建春,以及贾宏丽、乔明川、狄玲玲等人,先是恢复了欧阳莲花的食堂,接着第二年春天,自己又租用了一间房子和儿子大龙一起开了家小吃部,儿子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助手,让她省去了好多的心思。
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凤凰寺景区逐步对外开放,欧阳莲花把自己的酒店进行了装修,取名"老街酒楼",而翠竹也扩大了营业面积,办了个凤凰岭食堂,这两家饭店当时在矿区是很引人注目的,因此,招来了许多的食客。
翠竹的凤凰岭食堂与欧阳莲花的老街酒楼也只是一道隔,斜对着门。欧阳莲花的酒楼虽有小春当助手,可她的酒楼忙的不可开交时,翠竹便经常让小龙过去帮忙。
有时候,毛喜旺和翟秋绒上街买菜,也到他们那去坐坐,喝喝茶,拉拉闲话,完了,两人又一起亲亲热热地回家而去。
胡翠竹与邵建春相识是遇尔的,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那年,成军民遭遇不幸,经过几个月的调节,到了第二年春上,胡翠竹才从痛苦中渐渐摆脱出来。
以后,翠竹忽然改变了她一往的生活习俗,每天都会一个人往西岭沟去,一是锻炼身体,二是让苦闷在大自然中释放出去,三是顺便拣一些树技或者野菜一类的东西。
从家里到西岭沟,要走好几里路,而且还要翻一道梁。
那年冬天,两个孩子上学去了,她一个人和往日一样,朝西岭沟而去。弯弯曲曲、蛇形样的山路在她的脚下延伸,到了西岭沟,突然下起了大雪,白茫茫的,扑天盖地的落着,她急忙提起篮子往回赶。
到了那个叫女贞梁的地方,忽然从山路旁的林子里突出一只野兔,翠竹"啊"的惊叫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滚下沟里。
恰在此时,到附近农村窜门的邵建春路过此地,听到沟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呻吟声,他放慢了脚步,寻着声音找去,在沟底的树丛中,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胡翠竹。
"大嫂,你醒醒!"
胡翠竹没有吭声。
"大嫂,你不要紧吧?"邵建春左右看看,没有一个人,无奈,他把翠竹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雪依然不停地下着,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
邵建春费去了浑身力气,才将翠竹从沟底移到梁上,躺在雪地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落在头上雪花与渗出的汗水融在一起,从脸上滚到地下。
邵建春稍躺了一会,起身坐在雪地里从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划了火柴即刻用双手拢在一起,挡住风点着了烟。他深深的吸了几口烟,像吸食大烟一样,憋了一会才呼出烟雾,一根烟抽完,精神又来了。
他扔掉了烟头,拥起翠竹,双手慢慢地移动着,将胡翠竹背了起来,往矿区走去。
邵建春艰难地行走在山路上,胡翠竹慢慢地醒过来,一看自己被一个男人背着,就喊:"放下我!"
邵建春听到翠竹的声音,就说:"大嫂,你别动!我这是背你去医院!"
邵建春这么一说,胡翠竹又醒了许多:"兄弟,你放下,我自己能走!"
听胡翠竹这么一说,邵建春只好放下说:"大嫂,你怎么不小心,滑到女贞沟底去了。
胡翠竹半坐在雪地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哎哟"一声疼的喊了起来:"兄弟,我谢谢你了!"胡翠竹说完,用了一下劲试图站起来,却摇晃了几下倒在雪地里。
邵建春见状,忙扶起翠竹:"大嫂,我扶你走!"
胡翠竹只得点了点头。
来到医院,邵建春又是挂号又是付钱,之后把翠竹扶着去了外科,大夫处理过伤口进行了包扎:"不要紧,回去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胡翠竹在邵建春的招呼下出了院门,碰上了贾宏丽:"哎哟,妹子你这是咋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多亏了这位师傅!"这时,翠竹才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人家姓啥叫啥:"师傅,谢谢你了,多亏了你,要不,我会冻死在山里的。对了,师傅,你叫啥?"
邵建春:"没啥!没啥!我………"
贾宏丽站在一边看着邵建春:"你不是……邵……"
邵建春听贾宏丽一说,也看着宏丽辨认着:"我……张彬彬……"
"哎哟……是嫂子啊!"
"是邵建春!那时你哥在时还提起过你哩!"
"你俩认识!"胡翠竹问。
"这个邵建春和彬彬在一个单位干过,我们过去也见过面!"
"原来这样!那谢谢兄弟了!"
邵建春一走,胡翠竹自言自语起来:"好人啊,好人!"
贾宏丽偷偷的笑了,轻轻地捅了一下翠竹:"好人!好人!那你怎么报答人家?"
胡翠竹苦笑了一下:"咱这托儿带女的,拿什么报答人家啊!"
"妹子,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去拿点药咱就回家!"
"姐,你去,我等你!"
姐妹俩从医院出来,直接往家走去,到了家门口就碰见了乔明川。乔明川见宏丽扶着翠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忙问:"宏丽,妹子这是怎么了!"
"摔了一下,没大事!哎,我说明川,冬梅回来了没有?"
"没有!"
"我说明川,你回去给妹子和两个孩子把饭也做上!"
"知道了!"
胡翠竹在家里躺了两天身体渐渐的恢复过来。这天,儿子小龙上学去了,自己在家闲着没事,便来到宏丽家:"姐,你一个人在家?"
"你哥在后院劈柴哩!"
翠竹见宏丽正在忙着纳鞋子,便拉了凳子坐下:"给我哥纳的吧?"
"你个鬼妹子,不给你哥纳,还能给谁纳呢?"
翠竹笑笑:"还是有男人的好!咱疼人也知道个咋疼法!"
宏丽伸出手指拧了一下翠竹的脸蛋:"咋?急了吧?"
"姐!你又胡说了!"
"不说!不说!"宏丽把手一扬:"妹子,身体怎样?"
"好了!"翠竹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姐,妹子和你商量个事?"
"说,咱姐几个还啥商量不商量的!"
"姐,我想让你跑个路!"
"干啥?"
"请人吃饭!"
宏丽纳鞋的手停了下来:"噢,对了,应该请人家吃个饭!"
"那天,要不是人家救了妹子,我还不知道能在这个世上吗!"
"也倒是,可我不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姐妹俩这是说啥哩?"乔明川从后院走了出来。"
"劈完了!"
"完了!妹子,你坐,这是咱们家,有啥客气的!"
"哎,明川,和你打听个人?"宏丽停下了手中的活。
"谁?"
"就是那天救翠竹那个人,叫邵……什么春!"
"你说的是邵建春吧?"
"哦,就叫邵建春!"
"那你和他认识?"
"何止是认识呢?我们在一个班上工作!"
"明川,那这样,那天你给邵建春说一下,就说咱妹子想让他吃顿饭,让他和媳妇娃娃都来!"
"这没问题!只是……只是……"
"咋了?"
"今年秋上,他和媳妇离了婚,娃娃跟他媳妇走了!"乔明川话音刚落,翠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姐啊,不行,咱就给人家买点东西,让我哥给拿过去!"
"你个傻妹子!人家邵建春救了你,你连个人情也没有!"宏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拉了明川的衣服,乔明川立即反映过来:"妹子,依哥看,你还是要谢人家的,起码人家邵建春救了咱一次。这样吧,等后天,不,大后天我们倒了班上八点,下午你和你嫂子备好饭菜,我把邵建春给你请来。"
翠竹点了点头:"哥,你说他能来吗?"
"没问题,邵建春哥保证给你请来!"
"那就麻烦哥和嫂子了!"说完,翠竹站起身:"哥,姐,你们先忙,我回去还有些活干!"
"妹子,以后有啥重活,就叫你哥过去帮着干!"
"嗯!"
胡翠竹回到自己家,倒有些坐立不安了,脑子里乱轰轰的,怎么理也理不顺。
"这也许是天意吧?"翠竹就这么想着,脸上涮的一下便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用手捂住脸,透过手指的缝隙望了望没人,这才放下了手。
"该死!翠竹啊,你就该死!你胡想些什么啊!"
再说,胡翠竹刚出了宏丽的门,宏丽便争着问明川:"你说的那是真的?"
"真的!没错!"
"那你看……"贾宏丽抬起两手,伸出大拇指往一块对了对。
"那就要看他们俩的缘分了!"
"那咱们也得往这方面努力努力!"
过了两天,中午一过,胡翠竹和贾宏丽在家里就忙开了,两个人又是剁肉,又是包饺子,之后摘菜洗菜,一切准备工作做完了,两人刚休息了一会,乔明川就和邵建春进了门。
一进门,乔明川就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谁说的?明川哥,你得陪建春兄弟喝几杯!"翠竹忙说。
"哎,让你姐帮忙,我回去给几个孩子做饭去!"明川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胡翠竹一见明川要走,急忙跑过去:"哥,饭都做好了。再说,人家建春救了妹子,你当哥的好事做到底!"
乔明川用手指了指翠竹:"这可是你说的!行,哥今天沾沾兄弟个光。"说着捅了一下建春的肩膀:"兄弟,坐!"
贾宏丽一看两人那样子,想笑,没有笑出来!转身去了厨房,调起菜来。
乔明川和邵建春坐了下来,明川拿起桌上的香烟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建春,一根放进自己嘴里,建春划着火柴给明川点着了烟。
翠竹在一旁已倒好了茶水,端了一杯过来:"明川哥,喝茶!"
"先给客人吗!"
明川这一提醒,翠竹倒有些不好意思,把茶水给建春递了过去,邵建春接过杯子:"谢谢嫂子!"
"兄弟,这话应该是嫂子对你说的!"翠竹急忙纠正着。
邵建春接住了话:"嫂子,那也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无论谁遇见那天的场景,都会去做的!"
"翠竹---"宏丽从厨房窗口探出头喊着。
"来了---"翠竹把茶水递给明川应声而去。
"嫂子,啥事?"
"你把盐放在哪儿去了?"
"在那屋,我这就取去!"
翠竹取过来盐,宏丽就说:"妹子,把酒拿上去,姐这边也好了!"
胡翠竹到屋里拿出一瓶"西凤洒",走了过去。
乔明川眼一亮:"妹子,今天这太阳可从西边出来了!"
翠竹不好意思地笑着:"哥,这酒是你兄弟在的时候留下的,也没人喝,一直放到现在!"
"建春兄弟,今天哥跟你这个恩人可要喝顿好酒了!"
"明川哥,你看你说那去了!"
乔明川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建春,翠竹这人咋样?"
"不错!"
"那给你配配对怎样?"
"人家是嫂子哩!"
"她比你只大一、两岁!"
"还不知道人家翠竹啥意思?"
"那你看哥的啦!"
两人说话间,翠竹和宏丽把菜端了上来。翠竹打酒瓶盖没有打开:"明川哥,你把酒打开!"
乔明川打开酒瓶盖,把瓶子递给翠竹:"妹子,你得给恩人敬三杯!"
邵建春急忙挡着:"不敢敬,不敢敬,这一敬就见外了!"
乔明川说:"不行!翠竹,你这三杯酒非敬不行!"
胡翠竹接了话:"明川哥,你不说,妹子这三杯酒也得敬!"说着端起酒杯:"兄弟,谢谢你了,我先敬你一杯!"
"嫂子,这---"邵建春只得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邵建春三杯酒喝完,翠竹又将酒满上,端起一杯"明川哥,妹子也敬你三杯!"
宏丽解释:"翠竹你哥最近不能喝!"
"那不行,我喝了,明川也得喝!"
"行!哥喝!"
翠竹问:"姐,妹子也敬你一杯!"
"你见姐啥时喝过酒!免了!明川,那你陪建春喝!我姐妹说会话去!"
"好了!都不是外人,坐下吃菜!"
四个人你说我笑,明川已有些多了:"我今天把这当哥……哥……的放一边,我说兄弟 ……兄弟,我给你们仨……讲个……故事!"
"明川,你喝多了!"
"不多……不……多!我讲……个猪八戒背媳妇的……故事!"
"哥,你坏!"此时,小龙、冬梅、小春和雨田、香草、海娃几个孩子挤在门缝听着,一听讲故事,一下子推开门跑进来:"叔,你还会讲故事!"
乔明川抬头一看:"不讲了!不讲了!"
几个孩子扯着明川要讲故事。宏丽一看走过来拉了几个孩子:"走,我给你们下饺子去!"临走戳了明川一指头:"你啊,喝点酒就胡说!"
"我乔明川,啥时胡……说过!翠竹,哥今天不多,你和建春俩再熟悉熟悉,成了你俩过,不成是朋友!"
翠竹不好意思地说:"哥啊,你不说了行不?"
"行!建春,来喝酒!"
第二十二章
欧阳莲花要当公婆了。
亲家不是别人,是和雷志远曾经战斗过的毛喜旺。
自从老街酒楼开业以后,小龙给她当了助手,那小子懂事,入道快,很快成了行家里手。
孩子大了,就有人不断的来提亲。这在矿区、甚至是按老规矩来说,是个稀罕事。在矿区,一般都是男方托人去女方求亲的,也许是时代变化了,也许是女方看好这老街酒楼,就不断的有人来提亲。
欧阳莲花对来者不拒,只是征求雨田的意见,孩子不愿意,她会对前来提亲的人说:"这事,要看孩子的了!"
提亲的人一听是推辞的话,便说说笑笑之后走了。
欧阳莲花见不停地有人提亲,自己也为难了。孩子大了,是该成个家了,可雨田怎么对此事不热哩?一天晚上,莲花把刚要出门的雨田叫住:"雨田啊,妈有事对你说!"
"啥事?"
"你的婚事也该解决了,这前来提媒的人多,你的事不解决,人家对咱会有看法的!"
"妈,不急,等等再说!"雨田说完就出了门。
母子俩的对话被小春听到,小春见哥哥出了门,便来到母亲身边:"妈,我哥的事你不 知道!"
"你哥咋了?"
"我哥谈着哩!"
欧阳莲花一听:"这小子,还给我保密哩!"
过了几天,莲花找来丽军:"我说妹子,姐得麻烦你一趟!"
"啥事?"
"让你给咱小龙提亲去!"
"这是好事,给咱娃办事,跑断腿也是当妹子应该做的!"
"你生意上的事多,可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去提这个事才对!"
"谁家的女子?"
"喜旺家的小女子!"
"行!我明天就去!"
姐妹俩拉了拉闲话,宏丽就走了。这了两天,宏丽又来了,一进门就喊:"姐,娃的事成了!"
"成了!"
"咋说的?"
"喜旺哥和秋绒嫂一听,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那咱得选个日子,把这事订下来!"
"喜旺可和嫂子说,只要有这事,订不订没啥!"
"那咱得把彩礼什么的说清楚!"
"喜旺哥说了,彩礼什么的都不提,只要娃娃们好,到时选个日子把事办了就行!"
欧阳莲花在给雨田结婚的头天晚上,一个人拿出雷志远的遗像:"志远啊,雨田明天就要结婚了,媳妇是喜旺哥的小女子,这下,你也该了却这挂着的心事了。你在那边也享着福,啥事都不问、不管,害得我、雨田和小春他奶也在你去了后第三年病逝了。不管怎么说,我欧阳莲花算是对得起雷家,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的坏也罢、好也罢、苦也罢、甜也罢,总算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雷家有了传宗接代的人啦,志远,你该高兴了,也该明目了。
莲花和志远说了一阵子话,擦了擦眼泪去了雨田的新房,姐妹几个正在布置着房子。
翠竹问:"莲花姐,你看这样行不行?"
莲花说:"这里的事我不管,有你们几个我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莲花收拾得精精神神,齐齐看了一遍,生怕啥地方出了错。随后来到门外,见康顶柱带着几个人帖着喜联,高兴地跑进屋里,拿了盒烟一个一个人的发。
中午十一时半,新媳妇进了门,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头上别了一朵鲜艳的花。雷小龙的朋友相兴旺主持了婚礼。
现在,婚礼正式开始:
第一项:请双方家长入坐。相兴旺见双方家人坐好了,就说现在进行第二项:呜炮。一阵鞭炮声响,相兴旺宣布:"现在是第三项议程,宣读结婚证书:'经…………'"相兴旺宣读完毕,接着说:"下来进行第四项:由新郎、新娘行鞠躬礼。首先,向双方老人鞠躬,再次,向所有来宾行礼,最后,新郎、新娘相互鞠躬………
第五项:"新郎新娘入洞房。
第六项:礼成,请大家入席。
按照本地习俗,欧阳莲花、毛喜旺、翟秋绒被安排上席入坐。姚丽军、贾宏丽、胡翠竹、狄玲玲被分散到每个桌子招呼来人。
狄玲玲把人安顿好,给邻桌的翠竹、宏丽丽军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进了厨房,不一会就出来了,直奔莲花和喜旺、秋绒那桌去了。
"莲花姐、喜旺哥、秋绒嫂子,妹子恭喜你们了!"
几个人连声回应:"同喜!同喜!"
话音刚落,几个人忽地抱住莲花、喜旺和秋绒,在他们脸上抹了起来,大厅里立即笑了起来。
待玲玲几个停了手,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三张黑乎乎的脸,大家的笑声更大了,掌声也响了起来。
欧阳莲花站起身:"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们,大家可要吃好、喝好!我欧阳莲花和我已去的丈夫雷志远谢大家了。"
雷小春坐在新娘毛翠云的身边,看着这个场面笑个不停:"嫂子,你看咱妈漂亮吧!还有叔和姨!"
翠云忙低下头笑起来,没有回答。
欧阳莲花与姐妹几个又说又笑。狄玲玲说:"今天给你们打扮的还不满意,这样吧,你们几个好好坐那里,我们给你们把辫子扎好!"
"你这妹子,啥时饶过人!行,姐坐这儿,你们慢慢扎!"
秋绒接着说:"妹子,你们手下留情行不行?以后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的!"
"那怕啥?今天热闹了,到时由你们去!"
不一会,三个人的头上直直地立起几个小辫子,大厅的人又一次拍起手来。
这热闹一完,喜宴正式开始了。酒过三旬,雨田和翠云开始敬酒。他俩来到欧阳莲花身边,敬了酒,就给毛喜旺敬酒。毛喜旺说:"这下来的酒轮不上我,亲家,让两个孩子给他爸也敬两杯,"喜旺说:"志远兄弟,咱雨田和媳妇翠云给你敬酒了,你就喝了吧!"说着示意两个孩子把酒倒在了地上。
两个孩子一桌一桌的敬着酒。
这晚,一群小子在新房闹着洞房。欧阳莲花让厨师做了几个凉菜,对小春说:"小春,把你几个姨和叔叫过来,就说妈叫他们有事!"
小春出了门,不大一会功夫就把人叫过来了。
"姐,有啥事?"
"能有啥事,喜事,走,进屋,咱坐会去!"
姐妹几个和几个男的进了屋,入了坐,小春就拿起酒壶满上了酒,欧阳莲花端起酒杯:"我说妹子和兄弟,姐今天和你志远哥一起敬你们一杯!"
宏丽看了看翠竹,翠竹又看了看丽军,在坐的人几乎看遍了,宏丽说:"姐,这酒不能敬!"
"咋不能敬,我是你姐,我说了算,端吧!"席上的人端起了酒杯,莲花一仰头喝了下去:"在咱们凤凰岭,谁好?咱们姐妹们好!谁亲?咱们姐妹们亲!虽不是亲姐妹,却要比亲姐妹还要亲。刚才让小春把你们叫来,也没有啥事,就想借这个事,咱们姐妹兄弟在一起坐坐,扯扯闲话!说真的,姐这多半辈子了,总算对雷家交待了一件大事,姐高兴!"欧阳莲花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你们看姐今一高兴,唠叨个没完,来!咱们大家再喝一杯,我们姐妹几个人掏掏心窝子,顶柱,你们几个放开喝!"
这一晚,姐妹几个扯到了半夜,才住了话头。
宏丽几个人一走,小春收拾了桌子,便和母亲坐在炕上:"小春,你也快初中毕业了,没打算毕业了咋办?"
"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事!"
"明年还考不?"
"考!我想上大学!"
"看来,我小春是有出息的!加把劲,争取明年给咱考进大学,让咱雷家也风光风光!"
小春张了张口:"妈,我瞌睡了!"
"那你先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哩!"
"妈,你不睡?"
"妈不瞌睡!"
"妈,看把你高兴的,连觉也睡不着了!"
莲花给小春拉了拉被子:"睡吧!睡吧!
第二十三章
光阴似箭。
姐妹几个都已跨过五十岁的门槛。
狄玲玲的"凤凰大酒店"生意越来越火,莲花的"老街酒楼"、宏丽的"玉华餐馆"、翠竹的"凤凰岭食府"生意也不错,丽军的"书屋"生意也过的去。
狄玲玲生意越火,越想着要做大的事情。他把自己的想法给顶柱说了,康顶柱想了想:"玲玲,这个事不能急,得好好地想想,研究研究!"
"顶柱,你说,敢冒这个风险吗?"
顶柱沉默了一会:"这个事,虽说风险大,依你这几年经营'凤凰大酒店'的经验和你的性格,只要想法成熟了,我想,这个事还是能做的!"
"那万一赔了呢?"
"赔了!我想不可能!不可能的!只会成,不会败的!"顶柱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便小声唱起了秦腔:
狱警传 似狼嗥 我迈步出监
休年我戴铁镣
锁铁链
锁住我双脚和双手
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
贼鸠山要密电毒刑用遍
筋骨断体肤裂心为铁坚
赴刑场气昂昂抬头远看
我看到革命的红旗高举起
抗日的烽火已燎原
日寇
看你横行霸道能有几天
但等那风雨过百花吐艳
新中国为朝阳光照人间
那时候全中国红旗插遍
想到此信心增斗志更坚
………
狄玲玲瞟了他一眼:"看把你美的!"
顶柱也不停,只管唱自己的。
到了秋上,狄玲玲让顶柱把莲花、宏丽几个姐妹叫了过来。
"妹子,有啥事哩?"
玲玲说:"把几个姐叫来,想和你们商量个事。"
"啥事?"
"关于咱们姐妹的事!"
"咱们能有啥事?"
"哈哈………"玲玲一笑:"姐,咱们就不能有事!"
顶柱站在一边:"玲玲,好了,不要卖你的关子了,把你的想法给几个姐姐说说!"
狄玲玲说:"几位姐啊,咱们老了没有?"
莲花手一抛:"老了老了,还显年轻!"
玲玲说:"别看咱们五十多岁的人了,咱还有一颗年轻的心脏哩!"
丽军说:"到底啥事?"
玲玲说:"我想咱们五姐妹联手,在西安开家饭店!"
"啥?"几个人同时瞪起眼来。
玲玲笑着说:"姐,你们瞪眼干啥?"
"去西安开饭店,那行吗?"
"姐,你们别急,听妹子给你们说。这事,我已经考虑了半年多,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妹子是不敢提出来的。"
丽军说:"西安能有咱一席之地吗?"
玲玲说:"我曾经翻阅过西安过去和现在的资料,西安不仅仅是省府大城市,而且是一座拥有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西周、西汉、秦、隋、唐等朝代都在西安建过都,加上现在大力发展旅游业,机遇难得啊!再说,西安周边不但有华山、华清池,而且还有开发不久的秦始皇兵马俑。……………西安有西安的优势,所以,我想咱们联手起来,在西安压上一注!赌上一把。咱们姐妹认识以来,可以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共担。我想,咱们在西安开一家'凤凰岭野味饮食文化饭店'。"
"玲玲,这店名怪好听的吗?"
"我再给你们说细点。饭店咱们每个人拿一部分钱,不过,我拿个大头,姐和哥们能拿多少拿多少,不够,再贷一些。我初步算了下,先投个五十万,就可以营业了,然后咱们滚雪球,往大的发展。等挣了钱,咱们平均分配,谁也不多拿一分、少拿一分。"
玲玲停了下又说:"这个饭店,弄上二十来个包间,一个能摆二十个桌子的大厅,招聘厨子和服务员,统一着装管理!"
"你想的挺细的吗?"
"万一………"
玲玲知道翠竹要说什么,就插了话:"别看咱们年龄大了,咱也值得冒这个风险,把牌子打开了,让咱们的儿女们去干!"
"姐和几个哥都在这,这事如果行,咱们按我刚说的写个字据,明天我就南下去西安,先摸摸情况。
丽军说:"咱们在一起,啥时间谁还不信谁了,写什么字据!"
玲玲说:"我想咱们姐妹几个是不会挣什么,但为了儿女们以后继承下来,和睦相处,这个字据我觉得有必要写。
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我觉得玲玲的想法可以考虑!"欧阳莲花说。
"依我看,玲玲的想法大胆,但有一定的风险在里面!"翠竹说。
"西安那么大的城市,那么多的人,又有那么多的旅游景点,到那里发展有潜力可挖!"宏丽说。
"咱们几个干了这么几年饭店和书店的生意,好坏也会一些生意经,不过,这生意经,没有妹子念的好!"丽军说。
"我也觉得行!"
玲玲说:"这个饭店不开不说,要开咱都得参与管理,咱可以把西安这个店作为总店,把咱现在的店作为分店,这样,显得实力强,能引人注目。到时发展壮大了,咱还可以在乔山市和邻近几个城市设立分店,不过,现在谈这个有些早了,到时让儿女们去办吧!"
"这些想法不错!"
"那,我说姐们,那明天我就去西安!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现在,去那么多人也没有用,关键是先探一下路子,回来再进一步研究,走一步、再走一步。"
狄玲玲说:"姐,这样行不,明天,我带雨田一起去,让他先去见见世面,怎样?"
"行!"
"雨田这两年也锻练出来了!"
"姐、哥,那明天我真带雨田去了!你们还有啥想法?"
"去吧---"
尾声
凤凰岭瓦斯爆炸的阴影,经过二十多年的风吹雨淋,已从人们的脑海淡淡而去。而一个从新振兴发展的凤凰岭矿展示在人们的眼前,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默默地奉献着乌金、奉献着光和热。过去的二十年,一个漫长的岁月,一个经历了坎坷历史的岁月。
二十年,凤凰岭的故事,是那么曲折、那么扣人心弦的,那么引人发省的。
二十年,五姐妹用泪水、汗水,用心血著就了一部书,书里有她们经历的酸甜苦辣的影子。
二十年后,凤凰岭的秋天再次被季节染出一道迷人的风景,原本绿色的山坡上,透出了红、透出了黄,一幅蕴含诗意的画卷。画卷上,一群大雁呜叫着,向南飞去。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