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善人说，牤子可不是恶人。
　　夫人说，反正这小子啥点子都有。
　　老夫妻正说着话，院子里又来了一大群人，说是送汤米的，又叫送中米。两口子都高兴。这是喜事。乡亲们来道喜，又是小米又是鸡蛋又是挂面，东西不多情意重。杨大善人一一道谢，又叫随来的杨忠二滑溜发赏钱。小米留一碗，鸡蛋留两个，挂面留两把。赏钱都是一两银子，跟着来的孩子也都发一把铜钱。这一会儿百十两银子几十串铜钱就发下去了。
　　乡亲们喜得了不得。一两银子一家人都能过个好年。小孩子们更是高兴，买鞭炮的钱有了，买好吃的钱有了。给大人要，一个子儿都不舍得。
　　送汤米的越来越多，胖婶儿东岳婶儿大凤二凤三凤都跟着忙活。十三太保差不多都来了。
　　最笑人的是大个子七妮儿，这家伙从怀里掏出俩鸡蛋，说鸡蛋还热乎着哪。
　　毛喜春说就俩鸡蛋，你小子半道上吃了八个吧？
　　大个子七妮儿说哪敢？这还是牤子送给的俩小草鸡儿，说教俺学着养鸡，下蛋换个油盐酱醋啥的。下一个换了，下一个吃了。这一回下了俩不舍得吃了，正好给杨大善人送汤米。
　　杨大善人挺高兴，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杨忠啊，重赏，重赏。
　　杨忠从钱褡子里摸出一个五两重的小元宝，说七妮儿啊七妮儿，你心诚，老爷这是赏给你娶媳妇的。还不给老爷，磕个头？
　　杨大善人说别别别，千万别。乡亲们都来了，这是看得起我杨静圃。快过年了，我给乡亲们磕个头，拜个早年。又说，杨忠快回家安排一下，凡是来道喜的乡亲，都请到咱杨家大院喝喜酒去。见进之老大也来了，就说进之呀，这两天忙坏了你。
　　进之老大说这是应该的。
　　杨大善人说，这两天忙，又是摆宴席，又是打更啥的，你还得辛苦辛苦啊。
　　进之老大说没事儿，你放心好了。红枪会的事我都安排好了，管保过个平安年。
　　杨大善人连连道谢，说那就好，那就好。
　　正说着，李家村道喜的也来了。李长腿媳妇，李大棒槌两口子，头前走的却是保重他娘。保重他娘说，大当家的有事来不了，叫俺来道喜。
　　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儿。
　　这时二滑溜炸呼开了，说还来道喜呀？再来俺得回杨家大院拿银子了。
　　众人都笑。
　　杨大善人说，有道喜的咱就得有谢有赏。
　　话一出口，又听一阵马嘶声。二滑溜说山东地邪，说来道喜的就来道喜的。
　　果然不假，先进来的是莘州知县衙门的，一看竟是本村的哭婶儿。哭婶儿不哭了。自打进了吕大人的家门儿，穿的也好了，吃的也好了，人也显得年轻了。村里人一见面，都说哭婶儿本换了个人似的。
　　哭婶儿先代吕大人到了喜，送上了知县大人的汤米，又跟娘们儿们拉起了家常。说这一回来多了几样子事儿，还要接孩子们到城里新鲜新鲜，过个年。吕大人挺好的。
　　哭婶儿前脚进门儿，后面来的是大名府衙门的师爷。师爷先代知府大人道喜，同样也是送上了汤米。师爷说艾大先生路过大名府衙门，才知道府上有了大喜事。
　　杨大善人说多谢了。又叫跟班的招呼哭婶儿和师爷到杨家大院喝喜酒去。
　　二滑溜说，老爷还有一个道喜的唻。
　　果然不错，来者竟是黄河南边陈不留集南北顺大酒店的店小二。店小二才说了几句，牤子就迎了过来。说小二哥，你咋来了？
　　店小二认得牤子，说大掌柜的说快过年了，叫俺给大少爷送点儿年货来。
　　牤子一乐，说南北顺的年货准好吃，兄弟我有口福，谢谢他老人家了，也谢谢小二哥了。又说小二哥还有事儿吧？
　　小二说，大掌柜的说了，见了大少爷，再叫大少爷领着去杨家大院给杨大善人拜个早年。一到村边就听说杨家有喜事儿了，还听说杨家老爷夫人都在你这里，俺也先道个喜呀。
　　众人这才明白，黄河南边的陈不留集好几百里，杨家有喜咋能传的恁快？
　　杨大善人抱拳谢道，陈不留集武大掌柜够朋友，手下的人也够仁义，俺这里一并都谢了。
　　牤子问粽子大年可好，杨二哥两口子可好。
　　店小二笑了，说都好都好。说杨二家的有喜了，杨二他娘也有喜了。
　　牤子一愣，说粽子大娘那个那个咋的啦？
　　店小二说你还不知道？你那个粽子大娘变的年轻了，也俊了，给俺掌柜的铺床了，就有喜了呗。这一回呀，说不定生个胖小子。俺大掌柜的别提那个喜哟。钱半仙都算卦了，说是胖小子。
　　牤子大乐，一说出去，满院的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说看人家杨二光棍儿一家子都有福了。
　　杨大善人也笑，说喜事一个接一个，都往我家喝喜酒吧。
　　二滑溜炸呼说走嘞走嘞，喝喜酒嘞，牤子家着不下嘞，快到杨家大院嘞。
　　满院子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出去。杨大善人又跟夫人说了一阵子话，夫人劝他早点儿回家。说这里挺好的，不用担心。
　　杨大善人也知道牤子的人缘儿挺好，夫人和孩子不会有事儿的，就答应过了满月再接夫人和孩子回家。
　　牤子送杨大善人上了车，却见哭婶儿还在大门外等着，就凑上去，说婶子你不去杨家喝喜酒吗？
　　哭婶儿说还没进家，俺还想拉上孩子们喝喜酒。
　　牤子说好呀。
　　哭婶儿拉过牤子，小声说，婶子也有喜了。
　　牤子一蹦老高，说啥？
　　哭婶儿说小点儿声。又说婶子也有喜了。
　　牤子一愣一愣的。说婶子真的假的？
　　哭婶儿说婶子还能哄弄你？
　　牤子一想吕大人挺喜欢哭婶儿，就笑道，说是不是吕大人那个啥啥。
　　哭婶儿说吕大人挺好的，想接俺过门儿。
　　牤子哈哈大笑，说好好好。又一想，我这些婶子大娘咋的啦？苦了半辈子又都甜起来了。牤子给苍天作了个揖，说苍天呐苍天，我谢谢你老人家了。
　　哭婶儿说牤子你说啥哪。
　　牤子说婶子快回家吧，孩子们都想死你了。
　　哭婶儿回到家里，孩子们都傻了，一个劲儿的喊娘。一拉趟五个孩子，一个一个紧偎着她。哭婶儿先哭了，孩子们也都哭了。小三儿哭的最响。三儿小啊，啥时候离开过娘？就是睡觉还摸着娘的奶子睡哩。这可好，一下子离开这些天。娘来了，三儿说，娘你咋才来？你不要俺了？
　　三儿一句话把哭婶儿惹得泪水哗哗的淌下来。
　　哭婶儿说为娘的哪有不要孩子的？娘这一回来，就是想你们了。想带你们去县城过个年。
　　三儿一听立马笑了。说俺跟着娘进城，俺跟着娘过年。
　　三儿一蹦一跳的笑了，全家人都笑了。大妮儿懂事儿，先给娘擦擦泪。娘说大妮儿，这些日子你当姐姐又当娘，苦了你了。
　　大妮儿抱住娘，哇一声大哭不提。
　　哭婶儿搂着大妮儿，说别哭别哭，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娘遇着好人了，咱们家以后的日子也改变变样了。你瞧瞧，娘都拉来了啥东西？
　　当娘的一说，二妮儿立马拉上大小二小，说卸车去。
　　满车的东西，有吃的有穿的，还有用的。最喜欢的还有一小篮子鞭炮。
　　二妮儿说先放一挂。
　　大小说对，今儿个过小年，先啦一挂再说。
　　院里有棵小榆树，大小把一挂鞭炮先撕开包装的毛边纸，挂在小槐树的小树杈上。二小说他点，三儿说他点，两人还挣了起来。大小说都别挣了，谁是哥谁点。
　　大小一点着，那鞭炮就跟炒豆子的样，叽哩嘎啦的响。大妮儿二妮儿和当娘的直捂耳朵，说这炮咋恁响？
大小说这是县城的炮，还能不响？
　　二小说这是一百头的，多长。
　　三儿说年时个买的是二十头的，才一挂。
　　哭婶儿说，以后有你点的炮，都是长的。
　　大小二小三儿都喜得了不得。
　　鞭炮响过之后，天放晴了。树上的鸟儿飞来了一群，有小雀、马尾雀，还有山麻嘎子。哭婶儿嘱咐大小把马拴结实。这马倒也听话，来到一个生地方也不认生。哭婶儿说喂点儿草料，叫它吃饱。又说来的心急，忘了带草料了。
　　大妮儿说咱家有热天晒得干草，垛了一小垛，都是冬天防着下雪喂羊的。
　　哭婶儿说马的草料跟羊的不一样。羊吃草，马也吃，可不壮身子。二妮儿说那有法，咱从牤子哥家拿啊。
　　大小二小三儿都说行。牤子哥家有噘嘴骡子，还有一头白地黑花草原大奶牛，家里草料准有不少。
　　哭婶儿说啥事都离不开你牤子哥。
　　大妮儿说娘一走，牤子哥没少照顾咱家。
　　大小二小三儿还说，俺跟牤子哥学拳脚哩。谁欺负咱，咱也不怕。大妮儿说到牤子哥家拿草料，还不如把马牵到他家喂。
　　哭婶儿说还是大妮儿想的周到。咱家没有马棚，也没有牛棚，到了黑家又没法了。
　　大小二小三儿又炸呼起来，说送马去了。
　　哭婶儿说别光炸呼，看你牤子哥黑家有空不，到咱家包饺子吃。二妮儿说就是，你仨把他拉来。拉不来就别回家。
　　大妮儿一笑，说就怕牤子哥太忙了。
　　二妮儿说，依着忙，啥时候也出不来。
　　大妮儿说也是。
　　二妮儿说，黑家来了就不叫他走了。
　　大妮儿脸一红，说看你说的。
　　二妮儿痴痴地笑。
　　这时，东边儿不远处传来一阵咋呼声。听动静，像是大保臣家那边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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