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大附中的灯笼,是诗人来后两个月才挂上的。近日读到诗人陵少所写关于地大附中灯笼的诗作,又想起了地大附中的那些往事。
诗人其实很烦恼,就我所知,来京后,来信来访诗人者甚多,抬头称呼:凌少有之,林少有之,凌绍亦有之。也有人直接向诗人求证是哪个陵?诗人都很耐心解释:包耳陵,包耳陵。对方仍不解“盗耳铃?”见此,诗人便大声说,“陵墓的陵”,搞得大家都怪不好意思。
陵少来京当天,秋风萧瑟,银杏叶铺了一地,像是迎接来人的地毯,窗楣上仅剩的几片枯败的爬山虎叶,也被剃刀般的秋风剃了去。窗内,他夫人忙着铺床单,他则主动洗抹布清洁书桌,让429寝室也多了一份祥和温嗳的家庭氛围。主任、陵少和我三个男人一阵折腾,方才组装完了那简易衣柜,忙完之后,我写了一首勉强算分了行的文字,请陵少点评,陵少看后,豁然一笑,陵少豁达的心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还隐约记得引得诗人发笑的拙劣的分行文字:一个名叫善武的诗人/住进了429房间/这天/他不是去风花雪月之地/也没有品尝燕京啤酒/而是面对一屋的尘埃/他对这里的一切环境都满意/只是感慨,组装简易衣柜太不易/那些衣柜骨架的张力太大/比诗歌都大/诗人还去厕所洗抹布/只是/他去的是/女厕所。
提到诗人名字,让我想到了文天祥和郭守敬。记得在中学上历史课时,两人几乎同时在书上出现。光从名字上理解,我一直认为文天祥是天文学家,郭守敬则是一名杀身成仁的武官。而情况恰恰相反,所以我就反着来记,比如师兄任善武,名字给人就如张飞、岳飞勇猛善武的感觉,但人家恰恰是一个诗人,这样记倒也方便。
429寝室的隔壁还是寝室。
和429不同的是门牌号——427。相同之处是,都只住一种性别的人。铁打的作协,流水的驻会作家。铁打的427,流水的女住户。
427寝室对面是426寝室。426室门上常挂一释迦牟尼门帘。深夜上洗手间,必从426室过,从佛祖腿边探出头来和我们打招呼一脸笑容的阳哥,不知吓到大家多少次。阳哥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一次深夜蹲完厕所,即将出来之时,门板底下另一边传出幽幽一声:“哥!”着实把我骇了一跳,我生气了,说,阳哥你在这闷声发大财啊。
这种恐惧感是蚂蚁哥来之后才慢慢消除的。426室门帘上,仅仅只是一幅佛祖的画像而已。而蚂蚁哥的强势到来,则使429室添了一尊“活佛”。
蚂蚁哥早起打坐是必修课,除了早上打,中午、晚上也打。蚂蚁哥说,打坐是吸收能量、净化身心的一种绝佳方式。每每看到他打坐时口中念念有词,额角冒汗时,我都瑟瑟发抖,并对他所说之言深信不疑。
但我们还是友好地对蚂蚁哥打坐提出了建议,并不是说见不惯蚂蚁哥打坐,而恰恰是希望他就在寝室打,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打,办公室打都行,千万别去别的什么地方打,毕竟相处一场,提醒义务还是要尽的,京畿重地嘛,打坐虽不妨碍他人,难保不会人喷得满身白似雪人叫我们去辨领。蚂蚁哥倒也听劝,北配楼1105室洗手间的浴帘后高高的杂物箱上,蚂蚁哥又开辟出一打坐地。一位在湖北工作的河南作家前来拜访1105室,问,作协不新来了三个驻会作家吗,怎么只见俩?蚂蚁哥于是自行缓缓拉开浴帘示意。大家说:喏,那上面还有一个。蚂蚁哥,动,可指导大家写作,静,可以保佑大家。那阵子深得办公室盘着腿的蚂蚁哥佑护,大家的作品写得都很快。
蚂蚁哥有练笔和记笔记的好习惯。日课1500字,有时候会将我们的言行记录进去,偶尔会求证一下大家白天所说的某句话,方便他记得更清楚些。专搞文学嘛,没那么拘束,话也多。几次下来,我开始警惕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了。要是哪天自己出言不逊,而蚂蚁哥的文集出版发表,里面有我所说粗鄙之言,那可就糗大了。他的金色联想笔记本电脑,据他说有一个T的容量。今天姑且写写他,先下手为强,嘿嘿。从那以后,我谨言慎微。
和蚂蚁哥相处的日子里,我什么都敢和他谈,单单女人不和他谈,因为蚂蚁哥是单身,怕引起他人不良情绪,他倒好,也没提过。如果我们这些有家室的,可以用“漏了气”的来形容的话,那么蚂蚁哥则时刻处于要“爆胎”的状态,每晚地大附中操场跑步,数他跑得最快、跑的时间最长。我以为他早已红尘意远,谁知过年放假,大家都乘火车回原籍,只有蚂蚁哥是乘飞机去的山城重庆,一问,是去相亲。中国美女多,山城是个窝嘛。
然而和蚂蚁哥把话题移到文学上时,才知道自己的浅薄。他可以从文学谈到《忏悔录》,谈到卢梭,继而谈到尼采,谈到苏格拉底,谈到古希腊一座门拱上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可以从梭罗谈到爱默生,可以从培根谈到蒙田。那些不眠的夜里,蚂蚁哥厚积薄发,旁征博引,引领我在黑暗里探索,我们的说话声总惹得挂在墙上的吉他发出嗡嗡回响,和蚂蚁哥相处的日子里,使我对很多知识的了解,又有了一定的深度和广度。
和蚂蚁哥同居了三个月,留下了难忘的回忆。有蚂蚁哥离别诗为证:
一间屋,两张床,三个月
在标准的北京时间里
渐行渐远
不再相见的时间里
总有优美的吉他声响起
要说在地大附中的时光,遗憾也还是有的。就是没有帮一位同事追到心中所爱——一位熊姓女士,其实原来爱过,只以为“放手也是一种解脱”,却没想到“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他的那张旧火车票,是再也登不上去见她的火车了。他说:“这些年跌跌撞撞,心里总装着那些灵魂交流的过去,其实,她不在,却又一直都在。”这种心情从他一首小诗《不敢轻易抬眼望》中可窥见一斑:
我们试图在一片月色下
品尝爱情的果实
却发现,是无花果
我们用苦咖啡在地上写的
是那些易于蒸发的誓言
诗人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当我失落、迷惘,找不到北的时候
一抬头
我看见了,挂在天边的
小熊星座
离别前夕,我们在地大附中的灯笼下聊着天,烟头在风中明明灭灭,像是催促归家的信号灯,想着自己一年来在外漂泊、天涯羁旅,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我提议大家也看看天上的星星,楚美人动也不动,淡淡地说:“今天哪有什么星星啊!”与此同时,陵少却抬了抬头,颇有些发出感慨似地说,今天的天空真美啊!
是啊,在我们眼里,一朵花是一朵花,在诗人眼里,一朵花是整个世界。就如地大附中的灯笼,在我等眼中,灯笼就是灯笼。而在诗人眼中,灯笼是照亮世界的微光。陵少不来,这一园的灯笼,都白亮了。
回想起地大附中的灯笼,回想起地大附中的室友和往事,文学的道路,又被照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