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方山的云
去年隆冬,天悄悄地下起了细雨。滴滴答答的雨水击打着屋顶,也击打着我空荡荡的心……人逾花甲,阅历过人生的酸甜苦辣,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坦然……
撕去旧历,崭新的一天出现在眼前:2019年11月17日。看到这个日子,我的心怦然一动,这不正是我离开红旗青年场的日子吗?屈指算算,离开青年场已有43年了。43年里,无论走到哪里,方山脚下,那个下不起眼的小山谷成了我一生的牵挂……
穿过久远的历史隧道,我不知多少次地整装前行,又不知多少次地被诸多理由否定搁浅……区区几百里却成了我43年难于逾越的鸿沟……以致对青年场的挂念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楚……多少次地《梦回红旗青年场》,又多少次地在睡梦中演绎着昔日的场景:金黄的麦田、洁白的槐花还是那么飘香宜人;潺潺的小溪,咕咕的杜鹃还是那么欢声笑语;挂满枝头的香梨、苹果还是那么硕果累累。更为挂念的是朝夕相处的战友们——那可亲的面孔。在外地工作,最初回到南阳,行在街头,总想着有奇迹发生,也许眼前那位帅哥、美女就是我的战友;后来回到南阳,拥挤人群中,又想着眼前那些得体成熟的中年男女中有自己的战友;而如今回到南阳,只能在老年歌咏、健身队或广场舞的人群中寻找昔日的战友,说句实话,就是现在遇见战友们也真的不敢相认了……
今天,是我离开青年场的日子,纵是有千万个理由我也要到青年场看一看,以了结我43年的心愿。临行时想,如果有个朋友能与我同道去该有多好哇,相互还可有个照应。转而又想,现在是经济社会,各人有各人的事,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想到了弟弟。在青年场时,弟弟到过场里,弟弟去也许能为我找回点丢失的记忆。于是,我拨通了弟弟的手机,问弟弟是否有时间同我出去转一转。弟弟连问去什么地方都没,便爽快地答应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弟弟上车前问道:“天气不好,这是到哪儿?”“红旗青年场”我回道。弟弟二话没说,上车便同我一起前行。顺着312国道,大约个把钟头,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由于路标没看清,凭着感觉向右行驶,拐大弯时,看到了上西峡的路标。“坏了,估计走错路了。”打开导航也指示不清。弟弟说,看来我们得找个向导问问了。抬头看看前方,茫茫雨雾,不像有人居住的迹象。想起转弯前路过的村庄,便调头回走。不大一会儿,果然看到了村庄,问及路边村民:“灌涨乡如何走?”“向前三叉口处向右转,一直走就到了。”村民答道。谢过村民,约20分钟便到了灌涨乡,看到公路两旁繁荣景象,40多年前的灌涨乡——电影一般展现在眼前……那时灌涨乡叫灌涨公社,也是这条公路,也是这个地方,只是那时的路没有现在的宽,也没有现在的平,公社旁的公路十分平静,只有来往的汽车路过时才增添一些喧哗。
红旗青年场位于河南省内乡、邓州、镇平三县交汇处。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内乡县为了响应毛主席“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号召而创建的。青年场离内乡县城约50里地。到这里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先后有5批,他们大多来自南阳市和内乡县,兴旺时知青达300多人。若大个青年场交通出行是知青们最大的难题,如果想回家或到县城办事,距青年场20余里的灌涨公社便是必经之路,知青们常常在公社附近的公路边等候过往的公共汽车。那时公共汽车都是按钟点发车,车辆稀少,有时等了半天也搭不上车,只好原路返回青年场。于是,一些敢想敢干的知青便想到了公路上的货车,有货车路过时他们便向司机师傅招手,碰见好心的师傅会答应捎一程路,要是碰到冷酷的司机便脚踩油门轰鸣而去……长此以往,个别性急的知青失去了耐心,进而由招手变成了强行拦车,更有甚者干脆或站、或坐在公路中央逼停货车司机,这种舍身拦车的办法还真灵,常常是每拦必停,以致于有段时间司机师傅们远远地看见知青就加速通过……若回青年场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知青们往往是步行20余里走回场。想想这段历史,看看现在每天有两趟乡村公共汽车往返于内乡灌涨乡和邓州罗庄乡之间,交通是多么的便利啊!
中午时分,我们进了一家小餐馆,点了些特色菜肴。趁着大师傅做饭之际,我向老板打听,方山、土股山的路如何走?老板说,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于是我又向同在饭店吃饭的顾客打听,顾客也说不知道。怪了?我就不相信,在灌涨的地盘没人知道方山和土股山?出了饭店向位年长的路人问去,长者告诉我,顺着对面的板油路向南一直走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吃过午饭,顺着长者的导向,果然一柏油路出现在眼前:与城市宽阔的大路相比,路面虽说不宽,但也显得精致,行起来相当平稳。想起当年内乡的县级公路也就这么宽,且路面质量也比不上今天的乡间小道。也许是午饭时间,路上行人和车辆稀少,路边不时有果园,葡萄园闪过,彰显当地村民兴业的活力……大约20分钟,到一村口,看见一向东的土路,感觉已经到了方山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停车问及村民是否是上方山的路?村民答道,不是,上方山顺着柏油路再走一会儿看到向东的宽路就是。看到村民如此了解方山,我想他一定知道红旗青年场,顺便问了青年场的事。村民说,红旗青年场已经解散好多年了,现在什么也没有。我相信村民的话是真的,但是我还是要执意前行。
大约10分钟,终于看见一向东的大路,路面像是柏油路,可能是大货车过得多的缘故,被轧得坑坑洼洼。感知告诉我,这就是通往红旗青年场的路。顺路而行,穿过不知名的村庄,路况更加惨不忍睹……加上下雨,车行在起伏不平的雨路上,像喝醉酒的醉汉,晃晃悠悠,难以驾驭,好在路上不见行人,安全行车没问题。不觉间,路南边又出现一村庄,规模还不小。心想这个村庄可能是梁营村,果然不出所料,好心的村民告诉我是梁营村。看到雨天我们还在路上行驶,村民不由好奇地打听我们到哪里去。我们告诉他,去前边红旗青年场看一下。一听红旗青年场,村民乐了,红旗青年场早都没影了,有啥好看的?我笑而不语。
过了梁营村,为了减少颠簸,我放慢了车速。朦胧的雨中似乎看到东北方向有一面包形的小山。对,那就是方山。一想到方山,我的心也随着跌宕起伏的车身,咚咚地跳个不停,有种离家回乡,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脸上不觉飘过一片红云……我不明白,青年场对我来说只有4个月的经历,难道是什么人,什么物让我如此激动、羞涩……遥望着昔日的青年场,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到家了。43年的别离,43年的梦想,今天就要变成现实……脑海中晃乎有种家人在企盼,恋人在等候的感觉,更像听到了亲人轻轻地呼唤……
穿过干涸的小河,行走三、五十米感觉已进入青年场场部的地面,记得场部麦场旁有一条通往场内外的土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再行三、五十米,看见路北一回走的上坡路。顺路而上,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北边不远处像是几间新建不久的房屋。近处一看,原来是道教信徒们兴建的道观。进入观内,诸神威严而坐,面前置放的香火显然已熄灭多日,看到如此清凉的诸神们,我这位不信教,不信佛的凡人也不由自主地掏出香火,算是告诉他们,进入了他们的地界。
离开道观,发现观后是一规模较大的桃园,由于来的不是季节,此时的桃树枝头已成干枯状态。而观西边一2米多宽的小路进入我们视野,弟弟为了不让我走怨枉路,自己先去探路,等了约10多分钟,不见弟弟的回来,我便驱车前往,这是一条顺山而下的盘山小路,立在路边,瞭望四周,对面正对着我们的不就是方山吗?直到此时,我才真正弄清楚了我的方位,原来我是上到了尖山上。俯瞰山下,昔日的红旗青年场已经被麦田、红土、荆棘覆盖。我想,今天的00后,90后,80后怎么也想不到,山下的这片荒谷,曾经是那么的喧闹,那么的青春荡漾,一批批知青正是从这里出发,奔赴祖国各地,成为国家建设、护卫的栋梁之材……
雨似乎小了许多,同弟弟一道顺尖山西坡而下,坡上满是梨树,显然这是一片梨园,可能是品种的不同,与记忆中青年场的梨园相比果树显得矮小。穿过梨园下行,经过2个陡坡便到了山下,从方山形状的色度看,我们已经到了场部的后面,正象村民们说的那样,原本的青年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走在昔日战斗过的地方,湿润的泥土沾满了我的双脚,能感觉出这是青年场对我的亲昵,拖着亲切的泥土,行走在绿茵茵的麦田边,像是走在老家的院落,心底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宁静……
我记得那个地方是机房,这个地方是酒厂。酒厂的厂房是青年场最为高大的建筑,感觉有10间房那长,2间房那么高。房上是红瓦,周围是半封闭状态。由于他的高大,自然成了青年场开会、娱乐的中心。记得当时的场长姓杨,40多岁的样子,一次开会期间,他谈起了远赴内蒙古出差探亲的见闻:讲到了草原上的牛羊、蓝天和白云,讲到了内蒙古的风土人情,在内蒙最令他不习惯的是晚上一家男女老少睡在一张炕上……现在想想,当时能利用出差探亲机会外出观看异地的风土人情、增长见识也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这,也许就是我们现代人旅游的原形吧!
青年场有个独特的现象,场内中层干部大多都女知青担任。酒厂也不例外,厂长是位名叫卢媛霞的女知青担任。为了创建酒厂,据说她同几位知青一道外出内乡马山镇拜师学习曲酒酿制工艺,回来后试行酿制。在她的带领下,经过酒厂人员的共同努力,成功酿出了纯正的粮食酒,说实在的酿酒我不懂,也许是为了突出酿制工艺吧,青年场的粮食酒被命名为“红旗二曲”。从此,“红旗二曲”成了青年场酒厂叫得响的品牌。
记得一次,我们几个知青准备回家,有人提议带两瓶“红旗二曲”回去让家人尝尝。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酒库,酒库保管员是位女知青,名叫李晓青,是青年场有名的红管家。打酒时,几个知青嚷嚷着要品尝一下,只见她黑着脸说,要买快买,不买就算了。看看品尝无望,大家便匆匆交钱,每人打了2斤酒。记得当时的酒价是2元钱一斤。回到家后,父亲倒了一杯品尝后,赞不绝口,直道,好酒!好酒!这是纯正的粮食酒。
跨上田埂,放眼望去,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山与田的交汇处,那不是昔日的蓝球场吗?记得当时的蓝球场非常简陋,地面虽经过多次的平整,但一般人赶起球来还是难以控制,只有几位高手才能随心所欲。两边的球蓝被一根独腿的木板拖着。蓝圈上常常是空的,没有球网。尽管球场简陋,但它仍是知青们活动的乐园。当时的青年场蓝球队是内乡县著名的球队之一,大多队员都是内乡县队的主力球员。男女队员耳闻目睹最多的是刘建国、庞小文、秦建平,卢媛霞、熊惠珍等……记得刚离开青年场当了一名地质队员后,单位组织了一次回场劳动活动。劳动之余,单位青工队与青年场蓝球队开展了一场友谊比赛,青年场队在大多主力不在家的情况下,仍和我们的青工队打了个平手,双方皆大欢喜。但我看得出,青年场蓝球队是有意谦让,正是这种美德让我的记忆更加久远……
眺望方山,雨水习习,云雾缭绕。记得方山脚下有一水库,库水清亮透底。老知青常常对我说,水库是青年场前两届知青艰苦奋斗的杰作。据说,知青们刚到青年场,用水十分不方便,四五十人的生活用水就靠方山脚下这条不成规模的小河沟,水量少,也极不卫生。为了解决生活用水问题,场里动员了两届知青,劈山拦水,历经两个多月终于在方山脚下建造出了这座小水库。虽说库水水面只有排球场那么大小,但对于缺水的山谷来说,已是非常难得了。每到清晨,知青们便蜂拥水库边洗漱、净衣。当然水坝上也不乏故事的传说。老知青向我讲述最多的是,一位小知青站在水库边的高石上高喊声着自己的名子:“十七岁的李丙臣下河游泳了!哐!咚!跳入水中。”荡漾的涟漪引来了知青们尽情地欢笑,咚咚的水声回响在整个山谷……
如今,昔日的水库已消失殆尽,库水也不知走向何方,再也看不到水鸟蜻蜓在水边嬉戏,再也听不到往日的欢声笑语,替代而来的是满谷的野草,满谷的荆棘和满目的苍凉……
我不是历史虚无主义者。望着远去的青年场,我想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中国是一段抹不去的文革历史,既然是历史就有史料的价值,在外省旅游常常看到一些文革体裁的旅游项目,其中不乏文革忠字舞、纪念品展览等。我想,假如青年场没有消失得如此干净,我们的知青文化和纯正的“红旗二曲”,加上绿色蔬菜、无公害粮食做成的农家饭,再有俯近方山园林、尖山果园以及土股山的寺庙等,想必能组成一独特的旅游链条……
回忆是幸福的,回忆是温暖的。雨仍在不停地下着,思想的野马在这空旷的山凹中尽情地驰骋着,仿佛对脚下这片热土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捧起一把泥土,小心翼翼地装在牛皮信封内……
“哥,该回家了。”弟弟的提醒把我的思绪从驰骋中拉了回来……弟弟理解我此时的心境,不时地举起单反相机,留下我与山、与麦苗、与苍凉的合影,记下了我与脚下这片热土的亲切画面……抬头凝望,山谷对面,挺拔的白杨树“一”字型排列,像是整装待发的战士;树上金黄色的叶片透出红色的光晕,我恳求弟弟把我的身影镶嵌在列队的白杨树中,以使我能默默地与方山相伴,与树下这片热土相随……
也许是我的痴心惊动了上帝,阴雨的天空骤然放晴……远处,一片白云缓缓地飘到方山上空,又轻轻地离去……我想,这洁白的云雾一定是青年场的化身,载着我们一代知青轻轻地飘来……又轻轻地离去……
二〇二〇年三月十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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