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钟声敲得震天响,那年的敲门声敲得叫人心慌,那年满大街都是天不明起来防汛的大人们。这都是因为村西的清水河发大水了!
事态严重,扛着铁锨的大人们都不说话,只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年龄太小,防汛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我,但我还是夹杂在队伍中,朝河边奔去。
天色渐渐明了,周围的庄稼已经看的分明。一连下了三天雨,沟里满了水,已经开始漫进地里。苞米地、地瓜地、谷子地、棉花地……水汪汪一片。种在低洼处的高粱,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低垂着腰身,红红的穗子快要接近水面。调皮的鱼儿就像投篮的运动员似地跃出水面,姿势优美地啄一口高粱米粒,潜入水中倏忽不见了。
村子离河口不远,很快就到了。等爬上河堤,一副壮美的景色跃入眼帘。阴沉沉的天空下,平时流水淙淙、水草丰茂的小河,河水陡涨,河面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原本颀长的水柳只露出柳梢,薄雾濛濛中,浊浪翻滚,涛涛奔涌,水鸟发出惊恐的叫声。
大家一看,河水离河堤还有一段距离,不会漫上来,就都放了心。
老秋队长凝重的神色,这才慢慢缓和过来。只见他蹲下来,掏出烟锅,摁上一锅旱烟,点上吸起来,眼睛却望着河面出神。
泥鳅是个红脸汉子,那时是副队长,平时爱说爱笑。只听他说,这不没什么事,净耽误咱们睡觉!
那时候,泥鳅刚结婚,舍不得新媳妇呢。
老秋队长慢悠悠说,没有事更好,有事就晚二春了!你小子怕是舍不得被窝里的小媳妇吧。不要紧,等咱们干完活回家,耽误不了你媳妇掏钥匙!
大家一听,哄地一下子都笑了。
这里有个小插曲。
有一次,大伙在南坡地里杀苞米秸子,看看快晌天了,老秋队长吩咐老婆们先走一步,回家做饭。泥鳅媳妇跟泥鳅要钥匙,泥鳅伸手指指腰间的口袋,说声在这里,你自己拿吧。泥鳅媳妇不知是计,把手伸进去,哪知道口袋破了个大窟窿,根本没有钥匙,却一把抓住了男人的那个大家伙。媳妇知道上当了,恼羞成怒,抓起一把土,塞进泥鳅的裤裆里……这事传的无人不知。
此时,泥鳅吞吞舌头,知道多说话了,站一边听老秋队长吩咐。
大家一看,北河口没事,就沿着河堤,来到西河口。一看这边也没事,有人就建议到下游的丰收桥那边看看。
老秋队长发话了,只听他说,我看这样吧,哪里也不去了,咱们现在回家吃饭,吃完饭,上南公路集合,咱们一起破道放水,你们没看见庄稼地里都进了水?泥鳅你说好不好?
泥鳅就说,就这么办吧,我看中,大雨都下三天了,要不庄稼就会淹瞎了!
破道放水,那是力气活,那是大人们的营生,我还惦记着去下游的丰收桥看看。以前,我经常去那里玩耍,有时到桥下摸鱼、摸蛤蜊,有一回,还从石头缝里捉到一只不小的螃蟹。我用一棵青草拴住它,它还朝我吐着白沫张牙舞爪呢,别提多好玩了!
我只身一人来到下游的丰收桥,这回可真开了眼界。我看见,桥这边的一片洼地里,翠绿的西瓜飘了一地。丰收桥早就没影了,隐没在滚滚洪水中。河对岸,有不少人出来看发大水。
凑巧的是,从我身后过来一位骑车过路的大姐姐。到了河边,大姐姐望着翻滚的河水,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挽起裤腿子,决定推着车子下了水,大水立刻没过膝盖。走了不到一半,大姐姐可能吓坏了,也可能吓哭了吧,反正站在桥上不走了,身上的粉红色雨衣被风吹起来,像一只盛开的荷花。
我恨自己胆怯,恨自己无能,不能帮这位大姐姐过河。我正自责着,只见河对岸过来一个汉子,大踏步走过来,接过车子,让大姐姐抓住车子跟他走,看着他们顺利过了河。直到我回了家,刚才发生的那惊心的一幕,还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已。
吃过午饭,我刚要上南公路看大人们破道放水,却看见泥鳅来了。我说,干完了?泥鳅说,早干完了。我这才发现,路边的大豆、地瓜和棉花一片葱茏,苞米和高粱开始迎风招展了。我仿佛看见村南的公路被扒开了大口子,大水奔涌而下,听见了老秋队长和泥鳅他们的欢呼声。
于是,泥鳅带着我上河里洗澡。
浑浊的大水依然滚滚而下,看样子消退了不少。泥鳅说,你看我游过河去,上河西拔花生吃。
我知道,河西是外村的地,平时割草的时候,我就知道那里有一片长势喜人的花生地,放在平常的话,拔几墩花生吃没问题,可现在河里发大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望着宽宽的河面,吓得头都大了,只会在水边打澎澎狗刨。
可泥鳅不怕,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等露出头来,已经游出那么远,奋力向前游去。我在心里赞叹,不亏是泥鳅,会踩水,会扎猛子,真是水里好功夫!
等我眨眼的功夫,泥鳅早爬上对岸,拔了一把花生,一阵猛游,没多久就回到我眼前。
我俩退回到水边的柳树下,吃着香喷喷的花生,分享着泥鳅的劳动成果。
这个夏天,雨水充足,满坡的好庄稼,一片葱茏,河面上,波翻浪涌,水鸟叽叽,真是太美了!
2018、8、20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