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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丧

来源:作者:黄信众时间:2018-09-26热度:0

作者黄信众

那是个炎炎夏日的中午,午饭后昏沉欲睡。我在家中正要休息,一个电话告知我,干爹病危,速速赶来见最后一面。那时的小县城还没有出租车,我借了一辆拉货的工具车,急急忙忙上路了。

205县道蜿蜒崎岖地在山地丘陵中穿行,我开着一辆皮卡工具车,一路奔袭,不断有电话打来,到哪里了,快不行了、要走了!我两眼茫然,手忙脚乱地接着电话,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和位置,右脚哄着油门,左脚踏着离合器,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扶着变速箱上的手柄,随时准备换挡加速。

工具车后斗钢梁式的减震分毫不差地将地面上的凹凸不平传到驾驶室,整个车身都在发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就快要散架了。车窗外有行人走过,疾速地后撤,一棵棵行道树连成了一排、一片,向后闪退。

我知道,我的到来对于老人的病情不会有任何帮助,但对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却是极大的安慰,而那一刻对于我们这些喝着同样的乳汁,一起长大的兄弟们更是弥足珍贵,他们不愿意有哪一位在这个时候缺席,一如从前未分家时逢年过节的每一次聚会。

停下车,来不及熄火,我就两三步就跃上七八级台阶,一头撞进寨子的大门。绕过耳房,进了厢房,干爹躺在病榻上,已经咽气了,鼻腔插着氧气管,只是等我来了,再摘取下来。我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只是在前一天,我回城之前还来看望过他。笑呵呵的模样,一点都没有与我永别的意思,只是叮嘱我路上开车要小心,工作要紧,没事别总来看他。这样的话,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我没有听出有更多的含义。

但是,心脏骤停这样的事,从前还曾经发生过一次。一年前的手术中,有过长达三分钟的“死亡”,完全是靠外置的心脏起搏器来延续他的生命。“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干爹告诉我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神秘体验,说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如同看着别人一样俯瞰着自己的身体躺在手术台上,耳朵还能听得见手术刀、血管钳碰撞的“叮叮当当”声音,看见手术室外我们几个兄弟在焦急的等候,认得出每一个人的模样。

我泪眼模糊,看着静静地躺卧在床榻上的干爹,不知道此时的他时候也像那次手术中心脏骤停时那样,定在半空中看着我们围在他的身旁,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处理后事,不知如何抚慰哀伤悲痛的老母亲。

我的干妈是我的奶妈,干爹对我像对他几个孩子一样的疼爱,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在我离开干妈怀抱,未能独立行走前,他不允许干妈下地干活;稍微长大后,我跟着几位长兄去外面闯祸,回来挨骂总是他们。干爹唯恐有什么闪失,无法对我父母交代。七岁上学之前,还有上学后的每个假期,我在这里,享受着干爹的宠爱和兄弟们度过了童年时最美好的时光。

从小的溺爱惯养,使得我与几位长兄迥然不同,手足纤细、皮肤白嫩,一点不像农家子弟。干爹常常拉着我的手,对寨子里的人说,“我干儿子生来不是种地的命,你们看他以后准有出息。”可是,到后来“准有出息”的却是我几位长兄,虽然他们没有读过更多的书,却传承了干爹勤劳善良的本分,或是开办工厂,或是修水电站,也有搞房地产的,个个干得风生水起。只是,干爹没福气看到他们的更好的时候。

兄弟五位依次跪在厅堂的正中央,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有不少砂砾,透过单薄的裤子咯着膝盖,撑不了一会儿就只能单膝半跪,我们要等母亲娘家的人来了,安抚之后才能起身。

几位嫂子陪着母亲在里屋呆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干嚎。老人已经没有眼泪了,家人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天。但娘家人来了,还是悲心痛彻、声泪俱下,相守五十多年的人已经走了,母亲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

西晒的太阳总算落山了,天边燃起火烧一样的云霞,虽然有微风吹来,却没有一丝凉意。屋外,一丛芒草伸出长长的穗,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一只雀鸟在天空中飞着、飞着,不知是发现了地面上的食物,还是累了,一头栽下,从视野中消失。

已经布置好的灵堂上,一个道士“呜呜哇哇”地吹着牛角号,另一个道士手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小叔掏出手机,“嗯嗯啊啊”地应答着问候,我们默默地等待明天的出殡仪式。

那一年夏天,天气异常地热。我穿着白衬衫外面还披着麻衣,汗水浸湿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脚下都淌着水。头戴麻绳圈成的帽子,手持哭丧棒,跟在几位长兄后面,亦步亦趋。

棺木抬过寨子门口,九十多岁的爷爷站在路边用捌杖敲着地面,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先他而去的不孝儿子。送葬的鞭炮声响起、锣鼓声响起,淹没了哭丧的凝噎和抽泣,漫天飞舞着碎纸片,白的、黄的......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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