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保管员金子叔遭人诬陷,喝了农药,丧命在西河里一片野草丛里。等被发觉,人已经没气了。
前来施救的人,看看金子叔,看看那片被压倒的野草,沉吟良久才说,唉,年纪轻轻,说没就没了,人哪,不就是一棵草么!
那年,金子叔正好30岁。
人说没就没了,真的是一棵草啊!
前不久,我看到了父亲的一个泛黄的记事本,里面有这样几句话:
人生如同草芥,但要做一棵有果实的草,做一棵有思想有温度的草。倘若如此,人生来世上走一遭,当不虚此行也!
人生一世,做草芥容易。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自轻自贱,了此一生。如同田野里的莽莽野草,生生灭灭,无声无息。
与其做一棵无人知道的天涯小草,倒不如做一棵有果实的草。比如一棵麦子、一棵玉米,就是一棵有果实的草。这样的草,多叫人喜爱啊!不光它们的果实让人喜爱,就是它们的秸秆,或曰躯体倒下去,也会成为饲草,或者加工增值呢!
至于庄农们,对它们更是欢喜不尽,年年岁岁耕种它们,人类才得以生生不息。看看那铺天盖地的麦子和玉米,就知道它们早已经变成人们膜拜的图腾,融入到人们的血液之中,水乳交融。
说到这里,一棵有思想、有温度的草,要比有果实的草更胜一筹——这就是人了。
经不起风浪的考验,脆弱的金子叔死后,有人在他门前的树上,慷慨激昂地写下几个大字“王金子之死遗臭万年!”人都没了,竟落得如此盖棺定论,不禁令人唏嘘!
从父亲的记事本中可以看出,父亲高小毕业后,于1952年参加了蓼兰县供销社工作,先后担任会计和文化教员。1958年春,全县开始轰轰烈烈大搞水利建设,父亲奉命调入平度县水利建设跃进指挥部担任秘书之职,先后与温玉德、胡本安、杜日尧、孙士宽等县长共事多年,参加了双庙、尹府、黄同和黄山等县内大型水库的兴建,以及白沙、古龙等水利工程的建设。直到1960年初夏季节,父亲才回到蓼兰县社工作。两年后的1962年,因生活困难,父亲从兰底供销社辞职回家务农。
父亲回家后,一直担任生产队会计之职,为集体为大伙兢兢业业,默默奉献出毕生的心血。队里记账结账、分粮分草,一百几十口子的账务,全都靠父亲操劳。
我清楚地记得,无数个寒冬,每当我一觉醒来,还看见父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拨打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算账。手冻得不行,放在嘴边哈一哈,脚冻麻了,起身跺哒一会儿接着干。这样的场景,就像一幅水墨画,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也不会消失。
正是我们的前辈们,正是这些有思想、有温度的草们,栉风沐雨,风餐露宿,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造福子孙后代,功莫大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秋草黄了雪花飘,如今,年近九十岁的父亲,垂垂老矣,更多的时候,是陷入了沉思默想中。他在想什么呢,是在默默咀嚼着往日的风采,还是为那些改天换地的累累硕果而感叹!
有时候,父亲还会慢慢来到村外,看一眼乡野风光,瞅一眼慢慢失去颜色的萋萋荒草,不知道父亲的脑海里会不会闪现出这样的感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谁能抵得过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呢,再风光的人,也会化作一抔泥土、化作一缕烟尘,消失在尘寰。
泛泛之辈,草木之人,通常是用来形容一个人身份之卑微。做一棵原野上寻常的野草再平常不过了,那么,做一棵有果实甚至有思想有温度的野草,岂止是让人惊喜,实在是令人仰慕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