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坐家
那日,到离家不多几步的一间发廊修头发。因都是二十年里的熟人,加之刚早上八点,店里尚无他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着。
混熟了的发廊老板一边替我很仔细的修剪着头发,一边说,哟,你都有白发了。我说,是啊,岁月不饶人啊,一眨眼间,我都混出了银丝啦,她接下话茬,你费脑筋,你是作家。
我是作家吗,我怎么不知道呢,谁给我冠的名啊,而且是个虚名额。发廊老板说,我在你们地质队门口做了二十年,九十年代你的文字就上报纸了,谁不知道啊。我立马更正道:我并非作家,我只是坐家,只是个坐在家里无聊发呆,顺便摆弄些字儿的人,我怎么会是作家呢。
是的,我怎么会是作家呢,我打心眼里就没承认过我是作家。尽管早在上个世纪末就有市级报刊报道过我的专访,说我是某某女诗人,残疾女作家什么的,可我总觉得我跟“作家”这俩神圣的字眼挨不上边,我只是个坐家,坐在家里哪也去不了,却又贪玩的玩家。
我是坐家,我每天都对着一扇窗,望着一成不变的风景,看着日出日落、春来春去,似乎没有人比我更闲了。我在这闲中长大,在这闲中换掉了三个电脑、坐坏了三把电脑椅,在这闲中将岁月磨去,朱颜已改,青丝已零星霜雪。
我是坐家,我无可奈何,却又无端欢喜地坐着,足下的路不归属于我,那就让心灵有一个更好的旅程吧。白落梅说:身体不过是装饰,唯有灵魂可以自由带走,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爱极了这样的字句,像是为我量身定做,对我喃喃而语。
我是坐家,尽管无所事事地就这般坐着,时间的刻度上也有着我拔高的目光、悸动的诗性。我在文字里磨着洋工,在诗句中滋养着仅属于我的一份山水。我是幸福的,我无法读懂一个游子远走他乡的寂寞,无法体会为人妻、为人母的喜悦与辛苦,我只一生赖着父母,做他们永远也甩不掉的甜蜜的累赘。
我想,我是幸运的,我幸运地做了一回坐家。尽管目光不及远方,可有大把的时间供我挥霍,有太多的文字供我翻来覆去地把玩,我把最好的年华、最好的陪伴都留给了文字。就连上帝也被我打动了,让我一年年地坐着,过着我喜欢的日子,塑造着我虽已过半百,却仍旧不谙世事,一副天真的样子。
我是坐家,而并非作家,作家这个称谓,充其量不过是我今生的一个梦,就好像是夜空中闪亮的星斗一般。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只能配得上坐家,我的这些字儿也换不来钱,运气好的话,一年里就最多两张大钞罢了,一个生日蛋糕的价。
我是作家吗?时常走在外面,看我傻傻的模样,便有不相识的人打趣我,问我上过学,识字儿么?我总是怯怯地在心里嘀咕:小看人,俺可是坐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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