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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往事

来源:作者:雷深涵时间:2018-06-27热度:0

-一个人做了不好的事情,最终都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可能来得快,也有可能来得慢,但终究是逃不脱。

1989年,我在老家贵州的一个乡镇上小学二年级,成绩在经历一年级的适应之后大幅提升,基本上稳拿全班第一名。学校不大,一到六年级均只有一个班,所以考了班上第一名,也就是全年级第一名了。当然,这个第一名的取得也不光是源自努力,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劳动。作为一个农村的小学生,上学之余还有家里的一头牛等着我,我要么选择牵它出去吃草,也就是所谓的放牛,要么就是割草回来喂它,除此之外,做饭干其它活也是少不了的。但是我的父亲有个还算不错的处理方式,就是如果有作业,一定要先完成作业再干活。当然,家里的那头老牛是任务,它的饥和饱完全取决于我。它作为家里的一员,还是一个相当好的劳动力,是不能让它饿着的,何况,它是一头听话的牛,性情温顺,因为是母牛的缘故,还经常生牛崽子,它的眼神总是充满着母性的柔光。所以我的任务是喂饱它,然后用学习来逃避其它的劳动。

我们的村子不大,据说在民国的时候就9户人家。但是在我记事之后,都说的是院子,当然这个院子是没有围墙的,和寨子村子一样,只是一个名词而已。我的班主任陈老师和数学老师邓老师都是我们院子里的,3家人的距离最远也不过400米,属于我在门口的苹果树上唱歌他们在家里都听得到的那种。我们院子里的人也沾亲带故,陈老师我喊叔叔,邓老师我喊三哥。

当然,学校里面和班上,也有院子里的发小。一堆小孩在一起用瓦泥做种种玩具,然后丢进瓦厂里面和砖瓦一起烧,窑工们也乐得有一帮小家伙陪着他们熬夜,我们也一起在山坡上放牲口,摘松子,揪松鼠的毛做毛笔等等。隔壁邻居云超比我高两个年级,算是院子里的孩子王,上学放学一般都是他带队,当然,他也算是受各个学生家长的委托,大孩子带小孩子。我们上小学就是这样,不像现在的小朋友,家长要送要接。

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反应相当迟缓的人。

从二年级的下学期开始,学校要求使用钢笔写作业。家里也给我准备了一支,但是没几天,笔就不见了,是在半期考试的考场上发现的。看到我手足无措,邓老师从中山装胸前的荷包里面把他的笔借给了我,完成了考试。

我们乡那个时候逢周一赶场,有个卖书的基本上场场都来摆摊。我迷恋连环画,所以经常把在家里干活挣的奖励换成了书,从《努尔哈赤》到《东周列国》,从《隋唐演义》到《西游记》。但是很快,我发现这些爱不释手的书一本一本的不见了。当时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搞丢了,也不敢跟家里说。

1991年,上三年级了。我的哥哥从师范放假,送给我一支英雄牌的钢笔,当时许多同学投来的眼光里都是羡慕,我也有些得意,想着哥哥毕业了也会来我的学校教书,上学放学有人管,心里也是高兴。

可悲的是第二天,我发现钢笔不见了。

回家写作业肯定是要用笔的,钢笔不见了,我老爸肯定是要用灶头上一直炕着的金竹条子(山上的野毛竹,在灶台上面天天烘烤着,挨揍的时候特别疼)收拾我。幸亏班上一个女同学松建聪把她的一支笔借给了我。晚上做作业的时候,果然被老头子的火眼精睛看到了。就问我的笔到哪去了?我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就说同学看我的笔好跟我换着用两天。就这么蒙混过了关。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准备把笔还给同学,才发现,借来的笔也不见了。这下子我也是真的蒙了。同学把买笔的收据找来给我看,3块7毛5分。我每天早上6点起来,到路边的核桃树下捡了一个月的核桃卖了,才还清这笔账。

东西越丢越多,到最后,文具盒、课本都丢了。

邓老师可能是发现这个不正常现象的第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最终是怎么查出来的,但是差不多过了两个月,隔期末考试只差个把月的时候,在星期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校长在台上讲了半天的话,最后我看到云超的父亲带着他走到了旗杆边,亮了个相,然后校长就宣布开除了他,他的父亲带着他到教室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上课了,陈老师和邓老师拿着一堆东西放在我的桌子上,问是不是我的?我看着满满的一桌子东西:连环画、钢笔、美术本、文具盒、课本……这些都是我丢了的东西。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丢东西不是因为自己粗心,而是身边有鬼,并且还是天天跟我们一道上下学、割草放牛的隔壁邻居。

晚上放学回家,听老头子说云超被学校开除了,他爹把他带回来了。反正说了一大堆,又引出了一个故事:原来在1970年代初,云超的爸爸就因为偷了我们家的东西,被我大伯他们一帮人抓住,最后被法院判了刑,到安顺的轿子子监狱坐了好多年的牢,刑满释放,才娶了个二婚的女人,回到我们院子里,生了云超。

我老头叹了一口气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云三发坐了几年牢还是没有他的崽子教好,呸。

其实我老头不知道,在学校被盗的学生中,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也不敢跟他说,因为他脾气不好,如果说了,他首先不会怪别人,只会怪我连自己的东西都保管不好,以后能有什么球出息?说不定先揍我一顿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云超小的时候就和我班上祖美琴的姐姐订了娃娃亲,他被学校开除之后,亲事也泡了汤。十二三岁的他也干不啥,只能割草放牛,等着长大,然后继续老一辈人的事业-修地球。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转学到了我老头单位办的子弟学校上学,隔老家30公里,只是放假才回去看看我那年纪轻轻就病退回家由工人变农民的爹。一直持续到一九九七年。

一九九七年,我在六盘水市水城矿务局二中上高一。放假回家,云超神秘兮兮的找我,说到云南蒙自去找他表哥。我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他找他表哥干嘛,他说他和老婆吵了一架,想和他表哥一起打工,地址都问得很清楚了。他一个人去不了。我说我要上学呢,他就说你把我带到,来回的路费我出。

我劝了他半天,让他想清楚。他说天天在家种地,没得个出路,和老的关系也不好,要养娃,压力很大,媳妇天天和他吵架,心里烦,想出去挣钱。

我带我仅有的200块钱,他带着600块钱,从我们5公路远的贵昆线上的小站-乐居,搭火车到了六盘水,在六盘水火车站附近的5元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坐着绿皮火车花8个小时到了春城昆明,在昆明北站找了家宾馆住下,买了两瓶饮料,云超说这雪碧怎么越喝越渴?那是他20年的人生生涯中第一次喝雪碧。

到昆明的第二天,没有到蒙自的火车,我们便买了一张地图在翠湖、圆通寺、金马村到处瞎逛。期间,感觉圆通寺的素粉相当好吃,每人吃了三碗。

第三天,坐了去蒙自的小火车。之所以说是小火车,是因为我们上车之后发现这火车跟平时的比感觉像是小了一号?常坐的绿皮车一排是5个坐位,一边3个,另一边两个。但是这车两边各两个座位,且行李架很低。后来到站了才发现原来是米轨铁路。跑的是东方红车头带的小火车。

其实也是沾了云超的光。我才能够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能够坐着昆明到河口的小火车欣赏了云南的大好风光。

遗憾的是当我们到了蒙自,找到云超表哥下塌的旅馆一打听,才知道他的表哥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回家了。半夜了还游荡在红河州的大街上,城市温暖的路灯光芒将我们的身影由长拉短,又由短拉长。几天的开销使我身无分文,云超也说他的钱不多了。天亮后,我们买了两张到小龙潭的回程票就没钱了,到了小龙潭刚好又遇到查票就把我们撵下车了。

在云南大好的美景之中,我们龟缩在火车隧道顶上的排水沟里瑟瑟发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天亮后,刚好看到一辆货车通过,米轨铁路修建的年代比较久远,火车跑得都不快,我们扒上了开往昆明的火车。

回到了昆明北站,又步行到昆明站。两个神魂巅倒的人往贵州方向前进,一直走到了金马村,这次胆子更肥,直接扒的火车头,火车司机一看不对劲,只好让我们坐在火车头里。到了曲靖,最后的8毛钱买了两包子,在曲靖找初中的同学(中煤集团曲靖的一个建筑公司,曾在六盘水市钟山区大湾矿修建竖井,职工子女随行,就在水城矿务局下属的子弟学校就读,工程完工后就回曲靖)谬祥瑞也没找着。天黑了,我们流落到曲靖火车站,和两个不知道是哪里的人烧了一堆火,扯了车站职工种的豌豆烧着吃。

天亮后,发现曲靖站管得很严,想扒火车回六盘水不现实,我们只好往沾益走。刚走到沾益,另外两个对我们下手了,两人对两个,都散开了。云超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那两人把我身上的东西都搜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有价值的。刚好有一群镇雄人路过,那两人就溜了,和镇雄的老乡们聊了一下,刚好有一班火车在会车,我就扒上去了,当天夜里十二点过,当火车掠过乐居车站在梅花山车站转弯减速的时候我跳了下去。

饿得头昏眼花的我敲开亲戚家的门的时候,我想我可能要吃五碗饭。事实上,一个人在饿到极致之后,是吃不下什么东西的。勉强吃了半碗饭之后,我就沉沉睡去。

天亮了,我也精神了。到了我的大姑家,玩了几天才回家。

到家后,发现云超也回来了,估计比我晚了两天。他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说他被抢了多少多少钱。我凭着一个假期把高中三年文言文背完的记性把我们一开始到最后8毛的花销列了出来,总花费是644.8元。就是说我花了200元8角,云超花了444元。如果他带了600元的话,他至少还有156元。也就是说我们完全是可以从蒙自坐车到昆明,到坐昆明坐火车到六盘水,然后回家。

最终我没有深究他是只有444块钱还是600块钱。事情已经过去,再提也无意义,人安全就好。怎么说也是一段独特的经历,好玩。过了三四年,我到湖北上学之后,回去听他媳妇说,当时他带着去的钱是刚卖牛的760多块钱。这下我就完全明白了,但是从内心来说,我还是挺佩服云超,在还有钱的条件下,能够与我同苦的睡排水沟,挨饿。我想,如若换作是我,我是万万做不到的,不然,我也不会先花光自己的钱,然后才轮轮到云超出钱。我也能够理解,一个农村人,把家里唯一的牛卖了,瞒着家人,把钱都带走了,不顾老婆孩子的那种内疚。我相信,再怎么不好的人,对自己的子女应该多少还是真心的。

 2017年,我的三婶去世,我回去奔丧。云超带着他的媳妇连着帮了五天的忙。虽然这种家家门前过的事院子里的人都会来帮忙,但他看到我的时候,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不自在。

不可否认,他上小学的时候,成绩也是前三,如果不发生那些事,可能今天他也会有更高的成就,不会在40岁不到的年龄搞得像个50岁的糟老头。

时至今日,云超的父母早已去世,小时候云超所做的事情,到底是缘于他的父亲(我不想恶意揣测一个逝者的心态,但是一个五年级的学生如果不是受到父辈的言传身教,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干。我相信人性本善,但是一个没有文化,有前科,儿子又因为同样的错误而被学校开除,里面的因果关系让人不得不联想。)还是缘于年少不懂事,已无法探知,但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因此而缀学,人生也因此而改变,也不得不让人叹息。

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但古人也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