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昌乐县城,深为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感到自豪和欣慰。作为祖祖辈辈生长在乡下的农家子弟,过惯了“青山郭外斜”“把酒话桑麻”的闲适生活,置身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机会少之又少,媒体上京沪广深等大城市的繁华景象更是无法企及。进入二十一世纪,国家城市化战略让这个沉寂的县城迅速扩张,十层、二十层、三十层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欣喜之余,每当从楼隙间遥望城东裸露的山体,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孤山的伤疤,也是昌乐城市建设的遗憾。曾经密林覆盖的孤山几乎全部由石灰岩构成,是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这也为一方秀美山川带来了灭顶之灾。我有幸参与了《昌乐县国土资源志》和《昌乐县国土资源大事记》原始资料的搜集和甄选工作,对孤山石灰岩开采的历史背景、生产盛况及兴衰过程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初,德国人修建胶济铁路,途经朱路店,发现南面山坡的石材软硬度适中,适合做承载钢轨枕木的石料。但那时候对石材的开采加工,并未触及孤山主脉,对环境的破坏可以忽略不计。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规模的国家建设全面兴起,对石材、石料的需求迅速膨胀。铁路、水利、交通等部门纷纷开设各自的石料厂,孤山石灰岩开采进入“春秋战国”时代。开采加工石材的厂子多、隶属层次多、从业人员多、行业范围广,中央有关部委、省地县有关部门、区域内人民公社及生产大队、小队均有自己的石料厂,甚至番号不同的驻地部队都有各自管辖的石料厂。就是在这个石料厂繁荣兴旺的年代,一条专门运送石材石料的铁路延伸到了孤山腹地,为沸腾的矿山注入了强劲的动力。昌乐石灰岩及其加工品在火车的汽笛声中被运往全国各地,有力地支援了国家建设,也为当地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但是,一个严酷的现实被忽视,孤山景貌的破坏已经不可逆转。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曾经辉煌一时的石料厂风光不再,国营的、集体的石料厂大多停产倒闭。同时个体经济兴起,孤山又成为一些头脑活泛的个人发家致富的“金山银山”,开采加工石材石料的隆隆炮声和机器轰鸣声在孤山主峰四周此起彼伏,昼夜不息。这个时期,孤山石灰岩遭到了野蛮的掠夺式开采,整山整片的植被被剥去。裸露的白茫茫的石灰岩山体,在开山人的眼中就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财富的诱惑,不仅壮大了当地开山者的队伍、加快了开山采石的脚步,同时也吸引着外地掘金者不断加入开山大军。孤山经历了地质年代的沧海桑田,赢得了渤海以南第一山、第一峰的美誉,但在这千军万马的围攻中也只能无奈地日渐萎缩,欲哭无泪。孤山的劫难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直到前几年当地政府实行封山禁采,才得以喘息和暂时的安宁。
档案资料表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石料厂,大多有请示和批文,属于合法开矿。九十年代至今,形形色色的采石加工业户,基本是无证经营,属于非法开采。我们无意谴责当年为支援国家建设而开设矿山的行为,毕竟新中国初创时期百废待举,人民群众的温饱问题尚未解决,资源环境保护意识和政策还不够明晰。孤山为国家基础设施、国防建设及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牺牲和贡献。惟其如此,孤山更值得我们敬畏和加倍珍惜。乱采滥挖行为对孤山的伤害令人痛心,应该引起每个人特别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子民的高度警觉和反省。面对满目疮痍的孤山,回思其巨大的牺牲和奉献,难道我们不应该也为这座“功勋”山脉的复垦复绿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点贡献吗?
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进入了新时代,疲惫的孤山也迎来了休养生息的良机。国家保护资源和生态环境的政策,凝聚了社会各界的共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深入人心。开山放炮的硝烟逐渐退去,喧嚣的山林归于平静。登临孤山极顶,四周景况尽收眼底;抚今追昔,感悟人与自然相处的功过是非。曾经东西横亘的孤峰主脉,仅余下一条窄窄的山脊,南北几近挖穿,东西不过几百米。孤山像一位任劳任怨的母亲,以其慈母般的胸怀,任由饥饿的孩子们贪婪地吮吸和索取,日渐消瘦的身躯却依然伟岸挺拔,顽强地守望着肖与不肖的子孙们。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孤山顶神庙里供奉的山神,正是唐朝孝子李坡的化身。李坡孝母的故事传诵至今,宋朝皇帝赵匡胤封他为广灵神。孤山有功于社会,有恩于子孙;而我们,有愧于母亲!面对焚香膜拜的善男信女,被奉为神灵的孝子李坡,恐怕更想告诫人们:别带火种入山了,回去各尽绵薄之力,修复保护好让我安身立命的渤海之南第一山吧!
孤山是不幸的,近半个世纪的苦难辉煌,留下了千疮百孔的躯体。孤山又是幸运的,适逢全国上下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新理念的新时代,依然雄险奇秀的孤峰主脉得到保护存留,否则用不了多久,号称渤海之南第一山、第一峰的孤山,将永远从地球上消失,后世子孙再也仰望不到她的雄姿芳容。幸与不幸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观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有所为,有所不为,真正做到,留一份资源与子孙,守一方水土为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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