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至者,极也。这一天,对于地球来讲具有特别的天文意义和气象特征。以赤道为界地球分为了南半球和北半球,处在北半球的我们国家夏至是一年当中白天最长、日影最短、日头最高的一天,而对于赤道及其以南的南半球而言则是离太阳最远的一天。当太阳光从遥远浩瀚的苍穹呈90度直线照射到了北回归线上,像黑龙江的漠河艳阳高照长达17个小时,算得上极昼了,碰上好运气的话可以欣赏到神奇壮观溢彩流金的北极光,即便是处于最南端的海南日照时间也超过了13个小时,渔民们早早就出海了,期待着在这个长长的白天里会鱼虾满仓。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分别处于地球北、南23.5度纬线附近,是南温带、北温带和热带的分界线,地球围绕着太阳转到了北回归线上,这是北半球迎来盛夏的起点,意味着炎热的季节就要到来了。
夏至虽然是一年当中白昼时间最长的一天,阳气也最为旺盛,可是从起点到最热的夏天还要等上一段日子才会降临。这是因为我们平时感受到的热量看似是太阳照射的结果,其实是太阳释放出的热能,比如人们最为熟悉的红外线、紫外线等辐射到地面后又从地面反射到了大气空间,地球被浓密的大气层包裹着,地面反射到空间的热量大部分让大气层吸收了,所以近地面才是我们感受到的直接热源。夏至这段时间,太阳离地面距离近,光照时间相对长,北半球从太阳那里接收到的热能辐射最多,所以日平均温度就会不断的升高,虽然地面和大气层吸收储存了大量的热能,不过等到它完全释放出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因此节气上的夏至与人们感官上对于盛夏季节的感受就有了一个时间差,这个时间差可以让我们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酷暑难熬的日子,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三伏”天。
《礼记》中关于夏至的描述是这样的:“夏至到,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古代的人们常常用“阴阳”来解释种种自然现象,用以判断天地间物候特征的变化规律,古人的智慧充满了令人信服的辩证法,夏至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当人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夏而发愁焦虑时,殊不知,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另一扇门也向我们打开了。
夏至过后,阳气肆虐热浪铺天的伏天是一台戏的主角,其实躲在幕后的阴气也正在踩着急促的鼓点就要登上舞台。鹿是温热补阳的动物,可是夏至到来时,头上的角却开始脱落,古人观察到这个现象,认为这是阳气衰弱的表现,因为属阳气的鹿已经感受到了阴气的变化。当然后人从鹿角解联系到保护阳气的重要,又加以引申信奉冬病夏治、天气愈热愈须注意防凉,这实际上已经演化为一种养生的理念和做法了。一只小小的蝉不知从深深的地下经过了多久的期待才钻出了地面,可是它一脱壳就急急火火地朝着高树攀爬,何也,也是因为蝉敏锐地捕捉到了阴气的降临,它立在高高的树上一面享受着阳光的照耀,一面庆幸终于脱离了阴气森然的地宫,它无止无休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一定是在用一种别样的方式在暗示天下吧。半夏,生于夏至前后,此时夏天已过半,半夏之意是也,说明天地间不再只是纯阳之气了。半夏是一种喜阴的药草且含有毒性,人不小心吃了,立马舌麻喉痒,可是鱼刺卡在喉咙,半夏却能化解,如果被蝎子咬了,用半夏的汁液敷在伤口上,能很快止痛,这就是以毒攻毒。木槿,是一种非常鲜艳水灵的花,盛夏时节绽放,《诗经》里说的,“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舜华就是木槿。古人喜欢用木槿来形容相貌姣好的女子,可是这花的美丽却极为短暂,朝开夕落,一如红颜易老,挽留不住。
在古人的眼里,夏至是一个既热烈旺盛又须谨慎小心的节气,在这段日子里,万事皆不可过,过犹不及。在古代,关于夏至,民间有着许多的礼仪和情趣。宋代时,夏至是用来当节日过的,朝廷会给官员放假三天,让大小官员们返乡与亲人团聚,体现了君臣同乐体恤民意的亲民理念。明清以来,夏至前后盛行龙舟竞渡,这种带有半宗教性半娱乐性的竞渡游戏习俗,深受百姓喜爱,观者云集,煞是热闹,鼓声、浆声、欢呼声,这壮观的场面是夏至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虽然人们用澎湃激昂迎接着一个节气的到来,但不会得意忘形,夏至祭祀神灵,怀念列祖列宗,也是要做的一件大事。人们将收获的食粮做成供品用来祭神拜祖,不忘先人养育之恩,求得神祖护佑平安、消难驱疫、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江南一带,夏至时期梅雨盛行,气温高、湿度大、日照少,农作物易受病虫害侵袭,古人把烧成灰的菊叶虔诚的抛在农作物上认为可以免遭灾害。在民间,夏至是男女间相互表达爱慕的好日子,心灵手巧的女子,会用针线在绸缎锦布上绣上日月星辰鸟语花香等图案,送给心仪的男子,男子则在田间地头引吭放歌,向自己喜欢的女子传递倾慕之意。唐代诗人刘禹锡细心的观察到夏至季节时常会在大太阳天下起雷阵雨,往往是隔着一条路就阴阳两界,此地下雨,不远处却是晴天,从而以这种自然现象为借喻写出了“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著名诗句,在看似写景中一语双关轻松欢悦的表达了男女间咏桑寓柳的含蓄之爱。时光流过千年,这两句诗已经成了现代人用来形容恋人之间微妙的情感关系的经典诗句,原诗的“道是无晴却有晴”也给改作了“道是无情却有情”了。
“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夏至过后,新麦上市,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凉面、拌面、过水面等各种面食既开胃消暑,又便于烹制,从而格外受到人们的喜爱,吃着可口舒爽的面食,想着白天是一天比一天短了,酷热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那心里不定是多么的惬意呢。可是在炎热的日子里,大人们都会时常告诫小辈不可贪吃、贪凉,以免阴气伤了身子。
宋代诗人张耒在《夏至》一诗中则对天地自然当中所展现的阴阳包容、相生相克用诗的语言隐喻了这样的一种哲理:“长养功已极,大运忽云迁。人间漫未知,微阴生九原。杀生忽更柄,寒暑将成年。崔巍干云树,安得保芳鲜。几微物所忽,渐进理必然。韪哉观化子,默坐付忘言。”哺育万物滋养众生的阳气达到了极点,大自然不停地运行,就如行云般流动迁移。人们常常是在懵懂未察觉时,而微弱的阴气已经开始蔓生出来。生与死寒与暑都在此刻忽然交换了权柄,此消彼长,它们的整体构成了完整的循环。面对自然的迁变规律,即使参天大树,也不能常保芳华新鲜。飓风起于青萍之末,细微的变化和征兆总容易被忽视,渐进而成的量变到质变却是真理的必然。只有善于体悟和观察造化运作的人,才是正确明智的,他们洞悉幽微,看到了强弱之辩证,阴阳之循环,以静坐和无言等待天时,顺势而为。人世间的生死有序,自然界的阴阳互换,以及天地万物的此消彼长,各归其根,在张耒的诗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样的认知正可谓与《道德经》"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对立转化、辩证统一的哲学思想同出一辙吧?
虽然夏阳如火,但阳盛之中的阴生也正在滋长,如此循环往复,推动着四季不停轮转,万物生长,这就是天地自然运转亘古不变的规律啊。中国人骨子里的那种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或许就是对这个养育着我们的星球周而复始、斗转星移、生生不息的解读吧。而中国人特有的世间万生万物在其生命交替衍变的过程中都跳不出“阴阳”二字的阴阳文化观,在夏至这个节气里也得到了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