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
我喜欢在高空俯瞰祖国美丽的国土。俯瞰的视野里有无数双晶亮亮的眼睛,细长的睫毛眨着湿润的亮光,春暖秋凉,夏热冬寒,草虚水深。晶亮亮的眼睛是我们叫做湿地或者大洼的地方,它们千百年来好似从未老过,一直年轻着,明亮着,且时时变换着模样。
细长的睫毛便是浩荡的芦苇。苇似翡翠,镶嵌于浩渺的水洼,真美,美得令人心醉,它们沁色丰富,绿——翠绿——墨绿——白黄,葳蕤着一春一秋一生。
苇草绿了黄,黄了绿,一年年静谧得如同处子,这种多年水生或沼生草本植物,我更喜欢唤它为蒹葭,在我开始学背诵古诗的时候,《诗经》算是背得比较早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每次念到这里,就会想到唯美的爱。把蒹葭比作眼睛的睫毛再恰当不过,叶细长有致,一簇一簇,条条形形,有国画的舒朗,丰腴有度,投在水里的影子也是淡淡一幅水墨。有风吹过,立刻,耳边充满了兮兮之声。起伏绵密的芦苇,像这盛夏的诗行,一行一行亲密相连,身子挨着身子,头挨着头,脸贴着脸,嘴亲着嘴,辞藻俊美,标点有趣,韵角雅致。此景太适合冲洗出或彩色或黑白的默片,这默片,向人类展示出它俊朗宽阔的胸怀。
鸟儿隐隐地,在大洼的怀抱里,做一个长梦,水草和鸟永远是亲兄妹,相依相傍。说说这些鸟吧,种类多得数不清,白鹭黑雁,雉雀飞鹤,各种可爱的鸟们几乎都来全了。体型较大的鸟总是踞于林树枝头,而灰雀们小小的身体,一株苇就能将它们托起,相安自适。鸟声唧唧咄咄咕咕,有的声音悠扬绵长,有的婉转清越,有的清脆嘹亮,有的急促稚嫩,它们一起飞飞落落,一连串的音符,笛音一样,合奏一阙交响曲。“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落霞群鹭,水天一色,极简成一抹峰青。
从目之所极的地方望过去,远方的树,隔远了看,不知道是什么树种,但间架极好,每棵间距保持得恰如其分,像刚刚识字的儿童画的画,天真,灵润,稚拙。如果此时下点小雨,草木蒙茏其上,若云兴霞蔚是不是会更加有韵味?
刚这样想,岂料就下起了有情调的霏霏细雨,雨点在水面上泛着欢快的涟漪,苇在摇摇荡荡里亲吻甘霖。鸟儿们仍然扑棱着羽翅飞起落下,给这清清泠泠的洼地陡增了一番冰清玉洁。一群鸭子追逐着去啄雨点敲在水面上溅起的小泡泡。如柳叶一样的小鲢鱼倏忽来去,翻身时,细鳞发出道道银光。
有谁在大洼里撒开脚丫子奔跑过?奔跑,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姿势,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有苇声有鸟声,一直跑,苇们纷纷向后排开去,跑到喘不过气来,就躺倒在湿湿的洼地上,苇们四下聚拢来,如在一个绿色的秘密居穴。一只母燕领一窝小鸟出来,熟视无睹我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依然循序地叽叽衔捉飞虫。有飞虫被捉住,燕的嘴巴便啪地一声脆响,两片嘴的动作之麻利,人眼不及见。
大多数的时候,大洼里游人不算多,人本来在这里就是多余的,甚至是入侵者。当漫漫大洼只属于一个人的时候,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大洼似绿色的肺,呼吸在纯粹的绿里,人的脸庞也会映绿的。
时光轻漾。在无边的绿里撑竿划桨,划着划着会恍惚着迷了方向。大洼的魅力,鸟知道,日月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我总会抽时间去大洼里怀怀旧。不需要什么仪式,也不需要找个同路人,沿着南排河一路开车过去,就会和浩浩荡荡的被称作南大港湿地的地方谋面,这种不是有意为之的举动,嗅觉没有准备,心理更没有预感,如此自然。对这片沉静又炙热的土地,我熟悉得如同自家的院落,这里的沿海高速、湿地酒店以及周边的每一条街道都留下我们踏勘、测量的足迹。今年国土资源系统随着国家部署改成了自然资源系统,我喜欢“自然资源”这四个字,贴切、人文。我们悠远丰富的大自然,不只金矿银矿,还有蓝天白云,有青山绿水飞鸟,有雨后苇叶上晶莹莹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是蓝天白云,这比金矿银矿更弥足珍贵。
有一天,当我为膝下的孙儿讲起大洼的前尘往事,想来仍是兴奋,讲都讲不完的,老的故事翻新,再创造,神奇且绵长。在印第安人的眼里,万物皆兄弟,万物皆一家。河有源,树有根。源在心中,根也在心中。人有的时候真的不如一洼水,一茎苇,一只鸟,总是很激进很目光短浅,我们占有得越多,与自然的距离就越远。水、草、树、鸟、晨曦、花朵和许许多多琐碎的事物,才是构成美丽新世界的所在。洗心洗肺的感觉原来就是有水有洼有苇有鸟啊。
如今,城市里的人羡慕的秘境是不是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