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山禅记
三月最后一天上午,为觐曹洞宗真如寺,一人独自驱车,北出豫章七十余公里,来到云居山下。云居山高约千米,仰观近山,花树烂漫盛开,一丛一簇,如织锦,似彩妆,直向朦胧远山舖陈。
一条宽不过五米,直不足百步,弯有曲面镜,地面无等高,状若榆节纹的柏油车道,蜿蜒曲折,沿大山左侧向上盘旋,时隐时现,静伏山间。上山车重行迟,不时人车相让,一路途经南阳古寺圆通寺方达宝刹山门。山门宽不过十余米,左临崖右绝壁,如封似闭,巍峨如关。当进入门内,顿觉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眼前道场宛若世外方地。矮山浅围之间,百亩条寸之内,一泓清水之外,田堘地埂、畦垄田亩后面,远处围塘竹栏如莲座,烘托着一丛琉瓦飞檐的庙宇群。
行至近处,见寺前场地宽阔,偌大的水塘,其中被囿万千大小彩鱼在清水中群齐向前游弋争食,招童惹女,吸睛夺目,似乎寓含悠然。庙宇群两侧竹篱相隔,内垄外亩。田亩散牛点缀,垄间僧袍飘动,耕读寺似乎名至实归。
庙宇座北朝南,静穆庄严。正中间真如宝寺,二门二殿一经楼,次第布级; 钟楼鼓楼、偏房客堂、连屋长廊,依次分列。院陈塔炉古树,场矗修颂碑记,廊布捐施名刻,门列劝世真言。寺门“云出岫本无心,居此土以存真,”“法雨来青岳,宗风启洞山。”一诚修路,翰墨映日。
西左侧虚云纪念堂,偏处古树静秽西北之地。堂前株兰沁脾,琼树琉枝,昆苞玉蕊,雪蝶纷落,幽香厚积,极尽天然。门旁匾下,“尘阅五帝四朝不觉沧桑几度,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虚公自嘲,挽联遗香。东右侧车道车场,各色车辆,黑白多彩,匍匐肃然。
俟拾级层门,大观小驻,新痕旧迹,几返流连。其始,正殿信徒虔诚跪拜,佛祖俯目容慈; 偏堂颂音缭绕禅房僧衣招摇,千面一律。其间,虚公堂前遇宁都八十六岁僧,乡音无改,侃谈犹健。述虚公六年一食,三年两歺故事;解素食寿年掌相纹理之秘,不禁嘘然。其后,客堂之阴,见数戒僧劈柴垒垛,数善男卸米抬包,数信女洗筐拣菜,难掩失落。末了意味未减,踌躇行留,遂信步东腰门外,走向道旁车边。
只见车旁竹墙,分隔道垄。垄内数僧别地分锄,垄外山边佛塔散落。距竹墙六尺,垄中一僧正俯身躬腰荷锄分垄,其状似深作揖。际遇余味之索然,便扶墙与之讪。
余: 师父,分垄何种?
师父: 玉米。
余: 师父用工至精,坷粒极细。粗垄何用绳线?
师父一笑: 昔弯,故今绳直耳。
余: 师父勤于劳动。
师父: 寺风耕读。
余: 地为庙产?
师父: 文革不曾是。
余: 师父何方人氏?
师父: 湖南。
余笑: 老婊也。
师父: 缘因毛主席吧?
余: 源自明朝朱元璋。
余视其年纪应轻,不过二十上下,遂又道: 师父何所修?可为佛学院生?
师父: 否。吾乃实修、禅修。寺中修行分两种,加之彼种。
余: 禅修可授课?
师父: 然。
余: 打坐?
师父: 然。
余: 吾耻不及小半时辰。
师父弯腰起身,右手扶锄,左手手指收拢,单竖直一食指至鼻前两寸,双目视指凝神道: 立一正念,始终如一,去妄想。
说罢又低头继续举锄刨土分垄。
余: 守一则痒痛不能忍。
师父: 生当苦难,须忍之。亦可暂停,行劳动事,再后复行禅功。
余: 行天盘?地盘?
师父: 不可腿上再覆一腿。
余用双手做抱臂状: 可是如此交叉?
师父: 循序渐进。或单腿,后双腿。
余: 多久为善?
师父: 不可少于小半时辰,可半可一。每日数次,黑白阴阳转换、旦夕昏晓之际,睡醒矇眬五七之间,寅卯申酉之时,每日两次必修,余加修之。
余: 适才寺中观虚云长老,人之仙相,静若虚无,寿高过百。
师父起身拄锄道: 修禅功,纵使腿脚不便,皮肤面相可少三十年。初及五脏六腑,后及骨,再后及骨膸。禅修九年一次填精洗髓,脱胎换骨,若修得十次亦善矣。
师父刚要再次俯身,忽然又起身道: 莫如授汝一法。
余正心度师父实龄,闻听此言忙说道: 师父稍等。
余复转身启车门,放进背后双肩包,又从车内取水两瓶,一瓶递给师父道: 师父先喝口水。
师父接水置于地上,然后双手拄锄道: 磕头。真心悔过,消除孽障。默对加持尊者,日行数次,每次过百尤善。
余: 磕之轻重几何?
师父起身道: 轻重自觉,心诚则可。
说着右转俯身,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地上轻轻抓拢一把土,道: 人心似铁之硬。汝勤练之,则心如此土,后渐松软之。
此时一和尚从远处另一畦地走来唤师父。余遂问师父: 师父法号?敢问称呼?
师父: 叫我大竺(dazhu)吧。
余: 如何联系师父?
师父: 你我有缘自会相见。再说用手机寺里有寺规。
余双手作揖,那就谢过大竺师父了。
师父左手拄锄,右手单手还礼,口念: 阿弥陀佛。
余转身启动汽车,似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若有所得,若有所失。回想车路道场,正殿偏地,塔炉碑刻,囿鱼落花,加之佛徒动静,二僧开示,一时自觉身空无体心受微明,乃心忖口念,佛门三宝,佛法僧也。如此一路轻车快速下得山去。
2018.4.1.老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