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迎接解放军挻进大西南

一九四九年中秋夜。皎洁的月光照在古镇的条条街面上，屋宇、屋檐、立柱、门窗与街面的大石板均能清晰可辫。所有的店铺已上了铺板，仅有几家打开了半扁大门，从那门缝里透出了米黄的灯光。已近午夜，全镇依旧沸腾，条条街上都聚集着人群，四处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偶或之间还有一群孩童追逐游戏。

就在上十字街口聚集着一大群人。他们议论起来既轻松又快乐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阵欢笑声。一个高龄的老大爷惊喜地问道：“听说解放军很威武，声势浩大……”一个壮年汉子好像刚从外地回来不等他问完就抢上了：“这还用问吗？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在重庆、泸洲都已看到了，解放军确实雄壮威武，声势浩荡。那队伍每一排有十几个人，队伍从街这头望过去远远不见队尾。别说男军士威武雄壮了，就连那些女兵一个个昂首挻胸向前迈着阔步，无一不威风！你再看那些武器，啥子格罩笼、火箭筒、重机枪、轻机枪，还有似烟筒那么‘汪海’（极大）的大炮筒。嗬——！这一长排的重机枪队过去接着就是格罩笼队、轻机枪队，随后来了火箭筒队，最后更为了得，那些高头大马拖着那大得惊人的大炮轰隆隆地压了过来。要说军纪呀那是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百姓送茶送蛋送水果，除了边上领队的婉言谢绝外队伍内的战士一都面带微笑两眼平视前方不受惊挠。——呃，要说呀！那解放军对人可亲热了呀！有次我刚好看到部队停在原地坐下休息。一些战士给围拢来的‘小鬼’们糖吃，然后教他们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有的甚至还教‘小鬼’辫认武器。更感人的是，他们很亲热地与老百姓拉家常。一个衣衫烂褛的老婆婆被一个当官的握着手问寒问暖，还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给她披到身上，那老婆婆几次脱下来还回去都被那当官的阻住了，他紧紧把军大衣裹在老婆婆的身上亲热地说：‘老奶奶您冷，我把军大衣送给您了！’那周围的男男女女一都拭泪夸赞。”那从外地回来的壮汉扫视了一眼泪光莹莹的听众提示说：“要是不信的话，那您们明天注意看就是了！”听完大家纷纷议论开了，有的说要好好看看解放军的威武之气，有的说要点点那武器有多少种类，有的说要与解放军拉拉家常，有的说要让解军教唱几支歌。就在这群人议论纷纷时那横街上、新街子、油房街、水井沟、上场、豆豆市和顺河街等处一都围了不少人兴奋不已议论不停。还有不少人从这街窜到那街传递信息相互沟通……古镇的夜是个不眠的夜。

罗子敬推窗望着那皎洁的玉盘沉思开了。要是玉蓉还健在她必定进了解放军部队，她也就会出现在那威武的解放军女兵中了。他想着想着仿佛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自己手牵着二女儿和三三儿由大女儿引领着走下渡船翻过陡石梯穿过古老的大洲驿小街来到了宽阔的川滇公路上，望着解放大军从先锋庵开过来经过自己面前向上马场方向开过去。武器精良队伍浩荡。自己和孩子们仔细盯看和辨认着从面前经过的严肃的松驰的或微笑着的脸，那种专注劲和期盼劲是难以名状的。忽然孩子们欢呼雀跃，他也心花怒放。因为从那女兵行列中走出一个满面红润、眼睛闪闪亮、嘴角笑窝溢着甜蜜的漂亮的女兵来，她，就是他们全家朝思暮想的妻子、妈妈——玉蓉！她走出行列一把就将六七岁的小儿子三三儿抱进怀左亲右亲咋也亲不够，她放下三三儿又左手揽住二女儿右手牵了大女儿将她俩亲了又亲。然后依次抚了抚三个孩子的头就猛然踊了过来双手抱住自己仔细盯着自己的脸看还柔情蜜意地呼唤着：“子敬哥！子敬哥！”随即她忘了周围的人群忘了周围的一切猛然扑进自己的怀里哭了一会又格格格地笑了继而又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一瞬间她那笑影渐渐消散陷入了沉思，不知咋的她似被风卷了过去一样，她挣扎着向自己伸着双臂挥动着呼喊着眼眶里含着惜别的恋恋不舍的泪……

一声“爸”的呼唤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爸！您咋哭了？”大女儿惊惧地问道：“想妈了？”二女儿和三三儿也一踊上前分别拉住爸的一只手亲昵地将脸贴到了爸的手掌上。

他抚了抚她们的头眨了眨眼睛微笑了：“没事儿啊！——啊，大女儿！我们明天穿的衣服一都准备好了吗？”

大女儿很乐意也略显严肃地汇报道：“爸！都准备好了！不知道行还是不行噢？您看吧是这样的：爸您就着灰白色的青年装，您先别打岔呀，听我说完吧。您着灰白色的青年装；我穿铁血红底黄花儿的上衣加藏青色裤子；二妹穿粉底红花儿上衣加藏青色裤子；三弟着全套乳白色的少年装。这样呢你会显得年轻英俊萧洒；我和二妹显得活泼可爱；三弟则是英俊少年英气勃勃。我还记得您说过，您与我妈第一次见面时就是穿的这款服装。兴许您穿了这套衣服明天就能让女兵行列中的妈妈认出您来。——啊，女儿汇报完毕。”

罗子敬听了大女儿关于明日着装的说明既欢愉又凄楚。他怕在孩子们面前暴露了真情也怕让孩子们少兴便好一似饶有情致：“很好！好极了！我们就这样打扮去见解放军叔叔阿姨。也许妈妈也来了，你们还能见到妈！——好了，快睡吧，明日要起早床过河去大洲驿哩！”

此刻大洲驿虚脚楼李家也同样忙碌着。李老六与大儿子翻箱倒柜为全家人寻找明日应穿的最好的衣服。陶玉秀心事重重寻了个空闲走到靠河面的窗前倚窗远眺着那河对岸明亮月光下的大沙地与凤尾竹堤之间的草地。她咋能忘记当年一个黎明在草地上发生的那一幕啊！玉蓉妹去苏区学得一身好本领岂是你狗山本一枪能击中的？纯粹是为了掩护我才左胸中弹当即光荣牺牲。她的牺牲给党的事业带来了巨大的损失，给子敬哥及其家庭造成无尽的悲痛与重大创伤！也让我永远沉沦于极度悲痛与懊悔之中，那次牺牲的应当是自己不应当是她。从那天起自己真想去死哪怕就是死一万次也无以回报她！“啊——！玉蓉妹啊，要是您还健在您必然早已归队这次又随大部队南下挺进大西南了。您就会出现在女兵行列里了啊！”她自语着禁不住悲痛得泪如泉涌。

“妈妈您为啥哭了？”四女儿满满儿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妈妈，别哭哇！”

“妈没事儿，”陶玉秀俯头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一抹眼泪：“妈没哭，妈是为明日能见到亲人解放军了而感到高兴啊！”她倏然破涕为笑蹲下来抱着满满儿说：“你喜欢罗家小三哥吗？喜欢就好。明天你一定能见到他的。你见到他时可不要惹他生气啊！你要对他好，你要哄他笑，要引他唱歌，要逗他高兴啊！记住了吗？记住了好！做得到吗？做得到好！乖！时间很晚了，我们去躺一会儿，明日好见亲人解放军噢！”说罢她将满满儿抱进怀里向卧室走去。

翌日晨。阳光灿烂，花香鸟语，微风轻拂，气候宜人。解放大军浩浩荡荡

挺进在川滇公路上，每一横排十五人，长长的队伍蜿蜓向前，举目望不见首尾。公路两侧的山包上人山人海，民房二楼走道或窗前一都站满了人。甚至有人在那高大的树枝上或坐或站观看着行进的解放大军。

古镇六圣的到来平添了喜庆与热烈的气氛。个（郭）癞子、十（石）拐子、

百（白）歪嘴、千（钱）哑巴、万独手、亿（易）癫子（戏尖子）组成文艺小分队，打着《莲花闹》合唱道：“解放大军挺进大西南，劳苦人民翻身得解放。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感谢伟大中国共产党！嘿！嘿！嘿嘿嘿！”他们反复吟唱着，那炽热的激情感染了周围的百姓，一瞬间这短短的唱词化成了群山应和的齐唱。

那小面馆的夫妇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大黄桶”提着冷暖适宜的一壶壶红茶斟满碗，“干豇豆儿”微笑着奉给解放军战士。她们请来相助的小姑娘们提来一桶桶洗净了的柑桔，热情洋溢地递给解放军战士，可他们每个人只笑笑并未接，她们只好强行塞进他们的衣篼里。

“解放大军挺进大西南，劳苦人民翻身得解放。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感谢伟大中国共产党！嘿！嘿！嘿嘿嘿！”这振山荡水的齐唱声继续着，时而与解放大军那“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及“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的雄壮的歌声交相应和，此起彼伏。在阵阵歌声中那装备各类武器的方队一一从面店门前走了过去。

此刻有两家人紧挨着六圣站在小面店门前正热烈地欢迎解放军。罗大伯激动得满面红光引颈寻视着各类武器，嘴里不停地点着数：“……300挺，啊！那是啥家伙我没见过哇，一、二、三……”罗子敬笑弄他爸：“爸呀！你咋能数得过来哇！人家是按部队番号编队又不是按武器类别编队，同类武器装备总是反反复复重复出现啊！”

那穿着灰白色少年装梳着光溜溜学生头的罗家三三儿一手挥着书写着共产党万岁的三角红旗一手拍了拍大姐的手膀天真地说:”大姐!要是妈妈与我们一起见到亲人解放军该多好啊——！”大姐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咋就忘记了呢？爸爸不是昨晚已告诉我们了吗？妈去部队上了！说不定就在那女兵队列里呀！别分散注意力快往队列里面看哇！”二姐也附和：“是呀！也许就在……快看，快看！那边真的有女兵走过来了！”她们姐弟三人“嗬——！”吆喝着跑上去迎着那队女兵又与之同步走回到爷爷与爸爸面前踮起足尖点数着一张张女兵的面孔。三三儿焦急地嚷起来：“我认不出哪张脸是我的***！”“别嚷！也别慌，大姐我认得出噢！”他们于是全神贯注地点数着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一行行一个个女兵。

经了孩子们的感染罗子敬也执意地在女兵行列中搜寻。他终于看到了，那帽檐下一树柳叶眉、一对大眼睛，苹果色的脸蛋、红红的嘴唇两角闪动着一对令人着迷的笑窝。那就是他朝思暮想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亲爱的玉蓉来了终于来了！他伸出双臂迎向前与她拥抱着并相互亲昵地摩挲着，兴奋、激动、愉悦、甜蜜与幸福油然而升。他与她尽情地共享着……可一瞬间那兴奋、激动、愉悦、甜蜜与幸福陡然消逝了，他觉到她的手从自己的掌心里滑了出去，一双凄哀的泪眼、一张布满难以割舍的哀愁的脸，渐渐地消失了……啊！他失望地垂下双臂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晕倒在地。大女儿和二女儿一左一右地贴于他的身侧扶住了他，三三儿被吓得直哭：“爸爸，你咋了？哭了？看到妈妈没有？”罗子敬急忙镇定下来眨眨眼微笑着看了看两个女儿又看着三三儿宽慰道：“爸这不是好好的吗？小憨包儿！还哭呢！——啊，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你们的妈妈不在这支队伍里。她所在的那支队伍呀现在才渡过长江正南下可能要去广东和海南岛。不到西南来了。等海南岛解放了你们的妈妈就回来了噢！”

虽然三三儿止住了哭，两个女儿也断了在女兵行列中找***念头，可是他们一都苦着脸感到异常失望。

“是啊——！”随着说话声陶玉秀手牵着满满儿走了过来：“你们的妈妈不在这支队伍里。她们那支队伍眼下正在渡长江。你们的妈妈很了得呀！她是一个很精明的指挥官哩！”她看了一眼子敬哥由衷地恭维道：“看！这三个娃儿多懂事多孝顺噢！”说着又蹲下来亲切地对三三儿说：“三三儿！你看哪个来了呀？满满儿来了呀！你们都是好朋友呀！满儿，快过来，快喊小三哥。别害羞呀！快说话呀！”

两个小孩果真一见了便十分亲热，手拉着手嘴里不停地“嘿嘿嘿！”地欢叫着还一个劲地蹦呀跳呀，把刚才的一切全都忘了。他俩有些累了才停了下来。满满儿对三三儿说：“小三哥，你笑笑！”三三儿也对她说：“满满儿，你也笑笑！”然后两人遂不约而同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自然、幼稚甚至还带着些傻气。笑声刚停满满儿接着提出要求：“小三哥你唱一支歌一支刚才解放军叔叔唱的那支歌。”她不等对方是否同意便起了音：“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二，三起！”三三儿也许是为了迎合她让她开心吧果真就紧跟着唱了起来。满满儿也紧紧跟上将男童的独唱变成了男女童声的合唱。唱得那么天真与可爱而且又那么音准，让周围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连从她俩身边走过的解放军叔叔阿姨一都鼓起掌来。

陶玉秀与罗子敬相视一笑，因了孩子们的天真可爱导引出的欢乐与愉悦取代了起先那因了追忆而激起的怅惘与哀伤。

解放军大部队继续前进。陶玉秀又远远看见前面有队女兵走了过来。她一阵小跑迎了过去又与之同步走了回来。她在寻找一张十分熟悉的在她看来又特别在意的面孔。她寻视了一行又一行寻视了一行又一行，终于在第十行的尽头寻见了那张面孔。她不禁高扬起手臂挥了起来，嘴里还不住地高喊着：“嘿嘿！我们在这儿哩！嘿嘿！我们在这儿哩！”她的异乎寻常的表现也引起了那位女兵的注意，原本她也在边行进边向四周张望似乎也在寻找，当她一望见这边挥手高呼着的她，她也就向旁边领队的军官低语了几句便一阵小跑冲出了队伍。

罗家三个小孩一下欢呼雀跃：“好了！妈妈来了！妈妈来了！”罗子敬两眼禽着泪水不由自主地跟着四个小孩跑了上去。

四个小孩一都扑了上去紧紧地贴着她用脸亲昵地摩挲她的军装。罗家三个小孩不住地叫着“妈妈”满儿看出她与自己的妈妈长得一个样也不知咋的也叫起“妈妈”来。那女兵先是一愣继而满面堆笑不住地应道：“哎，哎，哎”。

陶玉秀急忙解释：“姐！我们都想您！你看，他们都把您认成他们的妈妈了！”那女兵摸了摸每一个孩子的头，不但不见外反而更亲热了：“孩子们真乖!真有孝心噢！”

罗子敬终于认出陶玉芬来，忙伸过手去热烈握着：“大伙都热烈欢迎您回来！”此时古镇六圣还有“大黄桶”“干豇豆儿”和有认出她来的乡邻一都围上来与她握手拉家常。因了她的简述，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她与黎志高出走后到了重庆，参加了一段抗日斗争，临到抗战快结束他由他的同学介绍进了中统，她自己跟随重庆一群进步青年一道投奔了延安。后来进了部队，这次便随军南下了。那易大哥见了陶玉芬有一种特别感觉，她对他也一往情深。罗子敬和陶玉秀急忙招呼孩子们走了过去，其余的人也都识趣地散去了。只剩下他与她在亲热地交谈……

罗大伯与李老六站到了一起。罗大伯关切地对他说：“你与陶玉秀走到一起去吧。”李老六憨厚地笑笑：“我想与老爷子亲热亲热。她们难得在一起，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吧。”罗大伯笑笑透出理解与感激的神情。

此刻陶玉秀与罗子敬并肩而立，虽然双方没有相互对视却能听得彼此的心跳。

“您能从悲痛中走出来，还将三个小孩带得这么好，真不容易啊——！”陶玉秀转脸注视着他由衷地赞美他。

“您也不容易的。还养了这么可爱的四个小孩。要是当初我俩真结了婚会是咋样的情况啊？——不过，已过去了。虽然我俩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只落得相思与悲痛，可我俩迎来了古镇粉碎日特汉奸惊天阴谋的伟大胜利，迎来了全中国八年抗战的伟大胜利，迎来了即将建立的新中国，还将迎来更加光辉壮美的社会主义事业！”说着罗子敬转过脸来看着她。

“是啊！”她微笑着回应道：“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到我们过去作出的牺牲很值。一想到这里，人就觉到慰籍、振奋与幸福！”

“玉蓉未能看到这么美好的今天我真为她感到惋惜！”罗子敬依然念念不忘他的战友与爱妻。

“我也是！”陶玉秀看见他饱含眼泪自己也泪光莹莹：“玉蓉妹在天国会看到这一切的，她会为您和她的孩子们、为古镇乡亲以及全国人民欣喜与祝福的！”

“说得对！”罗子敬看着向前踊动的队伍瞻视那无限美好的未来深有感触地说：“玉蓉妹，我和您的玉秀姐将为您见证，我们的后代将远比我们这一代人要幸运得多！他们将生活在解放了的人民当家作主的全新的社会，在这个新社会里没有反动统治，没有外敌入侵，没有腐朽黑暗势力，没有陈腐的世俗，他们将会无拘无束、自由幸福地生活，用自己的智彗和双手编织自己的最美丽的梦想！”

“说得真好！”陶玉秀由衷地赞誉道：“那，让我们共同为他们祝福吧。”说着她把三三儿和满满儿拉到罗子敬与自己的身前将左手抚到三三儿的左肩上右手抚在满满儿的右肩上再转脸望了一眼罗子敬便两眼平视着前方嘴唇蠕动着开始祝福。

经了她的濡染罗子敬也学她样开始了祝福。

末了两人转过脸来四目相向表达了共同的心声：也祝愿他俩能圆上一代的梦！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