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母亲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我小时候的故事。那是在父亲去世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大哭不止。哭累睡着了,醒来接着哭,而且是无缘无故地哭。母亲就觉得我的“魂”被父亲牵走了,于是就给我招魂。随即找来一个碗,放了满满的水,并在碗沿上放一双筷子。遂开始叫我的名字“波娃哟,你回来哟”看着筷子轻微移动,水也泛起了涟漪,再看看我的哭泣也小声了。随即,把碗中的水倒了,用筷子敲打碗,同样重复着“波娃哟,你回来哟”。就这样一个时辰,我便安静下来睡去了,说明我的魂就被招回来了。当然这并没有科学道理,显得有点愚昧。但这在四十年前的农村,还是相当管用的,至少让家人放下了心。其实,端在手中的碗,母亲的内心焦虑手自然而然发生颤抖,筷子的移动水的涟漪再正常不过了。我想主要是深夜的敲碗声,极大地刺激了我的神经,让我放弃了原来的“专注”而愉快地睡觉。我的魂是被招回来了,但我对这件事却没有一点印象,幸好还有母亲向我提及。
其实,在父亲去世的前几日,我曾为一把打开院门的钥匙焦头烂额。奶奶的责问、姑姑的盘问,始终让我无言以对,明明放在窗台的钥匙就无缘无故消失了,我明白无误的记忆给了我反驳他们理由。只是此刻,全家人都笼罩在为父亲病情的担忧中,丝毫不愿意听我的申诉。每天我都在窗台上寻找,但依然无果。我依然每天从门板下钻过,喂养那一群小白兔。阴森的院落,让我也产生了恐惧,这可能是小孩子浮想联翩的结果。但这样的结果,也被我和家人“等来”了,钥匙也被我不厌其烦在窗台上的期盼而终于寻觅到了,父亲“回家”了,我的魂似乎早被父亲带走了!我时常在想悲伤也是会传染的,连我那时一个小小的孩童也未能幸免。想着父亲离世感到焦虑和悲伤,“魂”不自然地就“离开”了我的体魄。
母亲那一晚上的招魂,还是彻彻底底把我“唤”回来了。如今,我安家在远离故乡的都市,但每一次乡愁的来临,也让我情不自禁地伤感,在言不由衷的工作中独自排遣,我的“魂”早已回到故乡那个不起眼的小村落。
如今,小村落早已不是我童年的那个乐园,崭新的气象代替了低矮的黄土墙。村子里的路已经完全被硬化了,不再是出门一走带回来的是脚底的黄泥或尘土。就是通向耕地的公路,也在村民的抱怨声中换成了柏油路,政府不遗余力的支持,让发展的步伐打败了我这个崇尚世俗的人。两三层的小洋楼代替了原来低矮的瓦房,青砖的味道代替了原来泥土气息,我经常不由自主地一边又一边追问,自己如果生活在乡村,还能适应吗?楼房一眼望不到头,甚至连接到气派的大戏台,故乡的蒲剧名角儿的声音甚至沿着砖墙爬进村民的耳蜗。还是有让我不愿看到的景象,村中间低潮的老房子里住着的老人们,守护着只有老人和小孩、荒草丛生的家园,似乎那才是我对乡村的原始积淀。村子中央,来往的人流中,只有老人和小孩,只有重阳节和六一儿童节的欢愉,想想自己也该被归为在重阳节喝黄酒那一档的人了,但我现在还体味不到,举杯邀明月等待儿孙回来探望的滋味是那般!现在乡村的魂是什么,我不止一遍地问自己,可我也寻觅不到答案,只有我们的情愫可以暂时替代。
城市的诱惑,把年轻人的魂早就勾走了。我二十年前就是如此,谁也没有办法招回。城市外表就是一个水泥森林,冷酷而呆板,但内心却充满了激情充满了诱惑,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抵挡不了的。即使离开乡村做一个民工,付出可以打湿衣衫的汗水,依然不能冲刷掉城里人目光里的异样。忽略别人的白眼,怀揣着对生活的梦想,他们只想打开眼界,希望寻找藏在城市里的幸福。乡亲们的“魂”已经在留在了城市里,与乡村渐行渐远。可能你请多么高明的招魂大师,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把自己的父母留在乡村,暂时把自己的孩子送回乡村,等待着自己发达的那一天,在城市里买房,在城市里安顿,接来孩子让他们享受更好的教育。毫无疑问,这是所有从乡村出来年轻人的梦想,包括我这个原来年轻现在已进入不惑之年的村里人。
母亲当年把我的“魂”招回来了,却没有使我的“魂”留在乡村。我不管不顾摆脱了乡村的束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我茫然不知所措,环顾四周,戚戚然。后来平平常常出入街市,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从乡村来的人。心里渐渐把自己理所当然看作是一个城里人,似乎城里所谓的高贵代替了乡村的平凡,忘记了自己灵魂栖息的地方应该在自己出生的乡村,难怪乎我们古人崇尚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生哲学。经历了风起云涌,大风大浪,才感觉到平凡的可贵。乡村就是平凡的,乡村就是平淡的,乡村是远离纷争的,乡村是我精神家园。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是事,转眼就烟消云散。闲淡的生活是我这样所谓的文人追求的生活方式,这也许就是我理解家乡村庄的魂之所在吧!既然乡村的“魂”还在,那么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为它招魂,也就是呼唤我们似曾熟悉的乡愁,呼唤更多离开乡村人的回归。
再过一些年,假如我回到村里生活,妻子肯定是不愿意回来的,女儿也肯定不愿意回来的。况且我们也理解女儿需要她翱翔的空间,自然而然我们只有举双手支持,不可能硬生生把她拽回到我喜欢的乡村家园。我是注定要回去的,像母亲招我“魂”一样虔诚回归乡村。把根留在村庄,是我现在可望而不可求的事!
守住家乡村庄的“魂”,我们远行的人的“魂”应该回到那里,可能的情况包括他们在城里的后代子孙。让我们村庄的血脉延续,让我们的村庄活力依旧,让我们不要再像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我们的乡村了,让它平平常常的走下去。
2018年3月27日夜于成都家中
2108年3月28日中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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