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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红

来源:作者:顾慧时间:2018-03-27热度:0

                  女儿红

 年轻时,我会点针线活,现在却早已生疏,我一直觉得把它记录下来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织毛线

 我第一次像模像样地织毛线是从认识我先生开始的。婆婆织得一手好毛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跟买的一模一样。我还没正式成为她儿媳时,婆婆就已经有意识地把她儿子的针线这块活转嫁予了我。当时,我不会针线活,因为家中的全部家务活都由我的母亲包揽。我和姐姐一直以来都过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母亲闲下来就织毛衣,母亲织毛衣双手飞快,眼睛不用看,就像我们现在打字不用看键盘一样,又快又准。我那时觉得有趣,黏着母亲也要试,母亲拗不过我,便让我续着织。然而结果往往是,母亲再织时就需拆了我续织的那块,重织。母亲边拆还会边嗔怪,针脚不一样,不好看哩。

                                     围巾

 一上手,婆婆就知道我这个貌似贤惠的媳妇什么都不会干,她却一点都不气馁。她拿出了两根细细的长针、一团上好的灰色绒线,让我给未来的丈夫织一条羊毛围巾。织围巾用的是最简单的针法,平针正反来回织,无技术含量,纯粹是功夫活。婆婆让我从基础干起,想亲手把我调教成像她一样的贤妻良母。我盯着这两根被婆婆打磨得铮亮的木针发怵,对未面世的围巾充满了惶恐。

 先生个子不高,脖子也不粗,可织的围巾却又宽又长,婆婆说,这是按市面上的流行款式得出的尺码。婆婆慷慨地把一盒毛线全送与我,并嘱咐不够的话提前跟她要。毛线分粗、中、细,婆婆提供的毛线很细,类似于开司米,是拿到编织店加工的那种。两根木针与毛线配套,又细又长,估摸市面上也不多见了。后来我织弯了婆婆仅存的四根木针,婆婆一点都不生气。

 我干活讲究速度,打小就不能有作业拖到第二天的习惯,这条长长的围巾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它天天躺在我宿舍的单人床上,我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就是面对它,一天、两天、三天……围巾进展的速度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我与日俱增的焦躁。织围巾不比织毛衣,织毛衣分步骤,开挂肩、收领口、合袖子等等,花头多,有盼头。织围巾单调枯燥,平针到底,无起伏,无插曲,无尽头。我对围巾,乃至对编织产生了抵触。基础固然重要,但兴趣更重要,要是婆婆一开始就让我织一件花式的漂亮的毛衣,或许我会热爱织毛线的,说不定还会继承她的一手好针法,婆婆失策了。为了尽快结束这段无厘头的日子,我放弃了休息放弃了睡眠,拼命织,织得昏天暗地。经历了无数个痛苦的日日夜夜,围巾完工了。我不清楚这条围巾当时有没有给先生带来多少额外的温暖,但是我知道在以后的日子先生是为此付出了代价的——这条被婆婆钦定为感情纽带的围巾,几乎成了我们婚姻生活的导火线,我一看到围巾,就想起那些苦逼的日子,就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气都出在先生身上。更让我痛悔的是我在那时落下了肩关节炎症,现在码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右侧肩膀还隐隐酸痛。

 围巾是我为先生织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毛线成品。婆婆为公公织了一件又一件新毛衣,婆婆那么热爱她的儿子,在毛衣上却一根筋到底,她似乎认为织毛衣只能是妻子对丈夫尽的责任,任何别的男人都不能分享这种权利。婆婆对先生身上的旧毛衣始终无动于衷,所以,先生娶了老婆或者说交了女朋友后就再也没有穿到过手工织就的新毛衣了。

                                    红毛衣

 以后的日子,我陆续织过几件毛衣,这些毛衣都拿不出手,唯一像样的就是这件红毛衣。

 当时,织毛衣蔚然成风,妻子为丈夫织,姑娘为意中人织都是常事。室友丽珍就是织毛衣能手。丽珍比我大好几岁,她为自己织,也为异性朋友织,那些穿上丽珍毛衣的男子私下里对丽珍是有些暧昧的,可惜后来成为丽珍丈夫的却不是丽珍一针一线织毛衣的异性,我忍不住想,那些穿过丽珍毛衣却没能娶丽珍为妻的男子在以后的日子回忆起丽珍该是如何的怅惘呢?丽珍很擅长棒针衫,毛线粗,棒针也粗,没几天,一件松松垮垮的新衣服就可穿在身上了,这让我羡慕不已。我花在先生围巾上的功夫起码能出手两件像丽珍一样的毛衣。

 经不起丽珍新毛衣一件件的诱惑,我自己也买了八九两红色绒线,从母亲那里找得四根顶粗的棒针,开工了。我着手红毛衣时,对织毛衣已经有了一点基础,这当然得归功于婆婆。我织毛衣与丽珍或婆婆都不同。丽珍和婆婆都有织毛衣的书,各式织法应有尽有,通常照着它一针针,就能织出像书本上一样漂亮的图案。丽珍还喜欢在底色的毛衣上穿插各种颜色,照事先打好方格子的图纸,一针一线,没多久,或一朵娇艳的花或一个可爱的小动物就凸现出来了。不同颜色的绒线混合织,也能有意想不到效果。所有的织法中,平针的要求最高,稍有不慎,就会破坏毛衣的整体性,我觉得平针只能是婆婆这样的高手才能驾驭,丽珍还差那么一点呢。我底子薄,耐心差,不敢在图案或针脚上造次。婆婆家有一本成衣样品编织书,婆婆青睐针法,这本书就被晾在一边,我则对它有兴趣。书上的每款毛衣都有详细讲解,通常把一件毛衣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用图例清楚地标示尺寸,然后再拼接起来,有点类似于裁剪。我当时选了一款最简单的样式,依样画葫芦,上下针交叉来回织。为了穿新衣服,我卯足了劲,一个多星期就完工了。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天穿红毛衣的情景。那天我休息,借打水为由去了趟科室,为的是炫耀自己的新毛衣。同事们纷纷围过来看我的新毛衣,边看边赞,我心花怒放。其实我知道自己的毛衣是经不过细看的,况且科室里有的是织毛衣高手。红毛衣胜在款式和颜色,我肤白苗条,这件并不出色的红毛衣让我穿出了韵味,用X医生的话就是“惊艳”了。我一踏入大门,X医生就转过头来,脱口而出:青春靓丽啊。X医生年轻貌帅,风趣幽默,尽管当时我已有了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先生,但是X医生的话仍然在我内心掀起了波澜。

 与先生约会的日子,我喜欢穿上红毛衣。只是先生生性木讷,从来都吝啬对我的夸奖,即便是我穿上了红毛衣也无动于衷。婚后,我忍不住问先生,你记得我跟你谈朋友时穿的红毛衣吗?先生盯了我半天,小心翼翼的说,你没事吧?

                    做衣服

  我母亲有台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一到夏天,母亲就为全家做睡衣睡裤。我和姐姐围在母亲旁边“打下手”,母亲歇下来,我们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坐在缝纫机前,装模作样地踏起来。我们不是把针弄断了,就是把料子糟蹋了。

  没想到,几年后我也做起衣服来,而且还不止是睡衣睡裤。

                                        裙子

 我学做裙子,也是因为先生的缘故,先生为此洋洋自得。我嘴巴上表现得很不屑,心底里不却不得不承认先生对我一生的影响。

 我们头一次逛街是去了观前,先生把我带到老字号乾泰祥,让我挑一块料子做连衣裙。布料有宽窄门幅之分,我根本不懂怎么扯,扯多长。在我无从下手、纠结万分时,先生一旁闷声不响。先生的态度让我很生气,我生性要强,事后痛下决心,一定要自己做衣服给先生瞧。

老松陵有两个出名的裁缝师,一个是阿胡子,一个是小李子。阿胡子做的衣服比较老式,年轻人喜欢找小李子做衣服。小李子做衣服少说个把月,一件衣服跑三四趟是常事,不一趟趟去催怕是当季穿不上新衣服的。小李子的摊位就在医院北侧的永康路上,当时的永康路是一条破旧的商业小街,里面拥挤这着各式小摊。我常常在附近吃了碗小馄饨,就转到小李子裁缝店看他裁衣服。

小李子先把布料一折二铺在很大的长方形木板上,再用尺子刮平整。碰上棉的或丝的,就含上一大口水,均匀地喷洒在布上。几乎所有的裁缝师傅都有这招绝活,水一经他们口中喷出,立刻化为水雾,沾上水雾的料子就很熨帖。我也学着师傅们的样子,却不得要领,把料子搞得干一块湿一滩。现在想想这样做是很不卫生的。

 接下来是画线。小李子看了眼一旁皱巴巴纸上的几个数字,就在布料上飞快地画了起来。我对小李子的计算是怀疑的,不见得小李子的数学就这么好?后来发现裁缝师傅们个个都是神算。原来每个师傅头脑里都有固定的模板,遇上胖的高的,就放大点,瘦的矮的,就缩小点。所以一个师傅做的衣服就一个套路,老妈就抱怨西桥堍师傅做的裤子总是吊裆,东大街师傅做的衣服肩膀都提不起来。后来我做衣服时就把这些缺点统统去掉了,老妈就穿着我做的衣服在一帮老太太那里炫耀去。

 小李子速度飞快,操起大剪刀就沿着画线咔擦咔擦剪了,然后往塑料袋里一塞,扔给徒弟。撬边缝纫是徒弟的事,一件衣服就这么大功告成了。

 一来二去,我跟小李子熟了。我拿料子去小李子那边做裙子,小李子干了手头的活就帮我裁剪。我边看边与他聊,看到不懂的就问。小李子不忌讳,我问什么就答什么。徒弟拜师要几年才能学到真功夫,我赚大了,不是徒弟却学到了徒弟想学都没学到的东西。

 肚里有了货色,心里就痒了。我买了剪刀、软尺和划粉,在箱子里找得一块红格子呢子做太阳裙。呢料比棉布更好服侍,裁剪时与剪纸工一样不费劲,难搞的是化纤,不服帖,一剪刀下去两层布就错位了,不得已时要用大头针固定了才能下剪刀。我沿对角线把料子折好,以重叠处顶端为圆心,画两条同心圆弧线,短的弧长按腰长确定,长的弧长由裙长来定。裁太阳裙就像做最简单的几何题,我游刃有余。那年夏天,我做了无数条太阳裙,风里一吹,裙摆徐徐绽开,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缝制是婆婆的活。婆婆的缝纫手艺与织毛衣一样的完美。婆婆衣柜里藏着几张报纸,是公公裁的纸样,婆婆把它们视为宝贝,我常常看见婆婆把纸样订在料子上裁衣服。我这样说丝毫没有轻看婆婆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公公与婆婆配合得天衣无缝,先生就没有继承公公的优良基因,只会虎着脸做扫尾工作,比如清扫地板上的线头、布屑等等。

 慢工出细活。婆婆做得这么好,当然快不了,我只好耐心地等。我在等待中学到很多缝纫中的技巧。装拉链、合袖子、开袋口、缝领圈等等,我敢说,这些活婆婆绝对比外面裁缝师傅做得好,我得到了婆婆的真传,后来自己的衣服也很拿得出手。

 等新衣服的心情是迫切的,尤其是等自己裁的新衣服。婆婆做衣服的速度满足不了我穿新衣服的欲望。我决定自己做衣服。

 先从半截裙入手。半截裙简单,装个拉链上个腰就完工了,百褶裙的话就更省事,单穿根松紧带也很袅娜。我把布料裁好,去附近的裁缝店撬边,回家按婆婆的方法缝制,一般第二天就能穿上新裙子。料子蹩脚的,撬边都省去了,或针线来回一缝,或把毛边用蜡烛微微一烫,不在洗衣机里狠命甩的话不会脱线的。

 我不满足于短裙,尝试着做起了连衣裙。当年,时兴八片连衣裙,老少皆宜,大街上五十出头的妇女还穿得有滋有味呢。八片连衣裙裁起来吃功夫,我不怕苦不怕累,迎难而上。客厅椭圆形的饭桌长度正好,成了现成的裁衣板。客厅没空调,只有吊扇,吊扇开不得,吊扇一开布料就翩翩起舞。一条裙子裁下来,我满脸大汗,浑身湿透,不亚于田间劳作的农民。实在热得不行,就跪在带空调的卧室地板上裁衣服。我做裙子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印象深刻的是为了赶一条黑底白色碎花八片连衣服,夜班回家,我不睡不吃,从早上一直做到晚上,裙子完工了,人也病倒了。先生对我这种疯狂的行为大为光火。那时,我做裙子早已不是面子工程,完全跟先生不搭界了,纯粹是自己喜欢。兴趣来了,想挡都挡不住的,没兴趣的话,逼都逼不出的,织毛衣与做衣服就是最好的例子。学习也一样,多年后,我有了孩子,更是深刻地悟到了这个道理。

 姐夫有本裁衣服的书,这本书为我的裁缝生涯开启了新篇章。我做衣服从无袖的升级到有袖的,从裙子发展到了裤子。姐夫一介书生,不知咋也热爱上了裁剪,这本16k大小的裁剪书从姐夫那里转到我手中,倒也充分发挥了它的价值。书很朴素,没有照片,更没有色彩,每页一款衣服,文字极少,就是图画与数字的组合。款式时尚,却并不复杂,符合了我的需求。我按照书上的要求,不改一字,做得的衣服果然好看。在不断的尝试过程中,我领悟到了裁剪中的许多要领,我常常会去想,为什么这里要减去几公分,为什么这里要多留几公分,少了会怎样,多了又是什么效果。

 我不仅自己做衣服,还为老妈做,为姐姐做,为好友戴维做。我这么夸夸其谈有点脸红,事实上我做衣服仅限于夏装,春秋或冬款复杂,我还没牛逼到像正真的裁缝师傅一样能做各种衣服。我要上班,做衣服毕竟是我的业余爱好,我不能本末倒置啊。姐姐却夸我比裁缝师傅做得都合身。姐姐从裁缝店做得一件大衣,穿在身上肩膀与袖笼处怎么看都别扭,师傅返工了,还是别扭。我就跟师傅说,你在袖山头处压低几公分。师傅见我比他还专业,就听从了我的建议,衣服果然合适了,姐姐比我都高兴呢。

 做了这么多的衣服,也有不称心的,那料子就糟蹋了。我终于明白母亲只做些睡衣睡裤的原因了,母亲生性节俭,哪舍得拿一块上好的料子去尝试呢?

                          裤子

 整个缝纫生涯中,我为先生做过一条裤子,算是我的巅峰之作了。

 在亲朋好友的一片赞美声中,我洋洋自得,我想我的作品必须在先生身上展示一下了。男式衣服大多现成可买,我斟酌一番,决定为先生做一条西裤。当时流行西裤,膝盖前两条的笔直的烫缝,风靡大街小巷。要保持这两条经久不衰的烫缝,化纤料子是最好的选择。我突破常规,毫不犹豫选了一块灰色化纤布料,这无疑给我裁剪及缝纫带来了更高的要求。为了保证质量,裁剪过程中布料每对折一下我必用熨斗熨平,熨好了再用大头针固定,然后才下剪刀。男装的经典穿法是把衬衣塞在裤腰里头,裤子的做工纤毫毕现,每处都马虎不得。开后袋及按门襟是重点,也是难点。我确定两侧后袋的位置,用熨斗把粘衬烫在布料的反面,再开缝……缝纫前,必先手工一针针钉好……按门襟也如法炮制。这些小技巧来自婆婆,婆婆做的衣服细节处无可挑剔。我看过裁缝店的师傅,缝纫机速度飞快,装根拉链很省事,却是粗制滥造。

 先生的这条裤子,连头搭尾,用去了我一周的时间,比我任何一款衣服花去的时间都要多。成品出来,先生一试,果然有型,大小也正好。先生喜出望外,戏说可以开个裁缝店了。先生的话自是说说玩玩的,可后来我们真正儿八经地讨论过这个话题。我们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规划着未来的裁缝店,估算一件衣服能赚多少多少钱,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个计划不知如何夭折了,我现在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当时,我在医院三班倒,又苦又累,有这种想法是不奇怪的。如今,淘宝上的衣服便宜又花式,很难再找到一家裁缝店了。要是当年的计划实现了,我现在恐怕喝西北风了。

 这条裤子伴随了先生好几个年头,直到没人再穿自己缝制的裤子时它才退出历史舞台。后来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它。我一直心存幻想,先生会不会在某个衣柜的底下珍藏着,某天给我一个惊喜呢。

 在一次次的搬家中,我一针线的衣服愈搬愈少。现在只有几张穿了裙子的照片可以回味。这些老照片赢得了作家朋友的赞美,我想我做的裙子是功不可没的。

 年轻时,大把大把的光阴都被我消耗在针线活上,一不能赚钱二不能出名,现在想想有些不值。要是当年我把织毛衣做衣服的时间都花在读书写文章上,我现在肚子里的货色要多一些,至少写出来的文字不会干巴巴了。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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