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是读书天

古人闲雅智慧。为了盼春，他们在冬天里描画《九九消寒图》，写下“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春前庭柏風送香盈室”，这样美丽的句子，每句九字，每字九画，从冬至启，每天依笔画填充一笔，九九八十一天后，笔画描满，春回大地。

在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中，复苏的春天最细致、最明艳动人。被春叫醒的植物们像一本无字的日记，是用来寻找和怀念的坐标。春风带来大雁的归航，春雨化开第一抹溪流，春光跳跃在花草上。耐过忍冬的酷寒，春天开始丰满起来……

春天是最不适合读诗看字的吧。冬雪飘洒，炉火正旺，屋内沏了茶汤，正想着怎么做一钵养气血的薏仁莲子粥，《红楼梦》灵气飞之跃进来，慢卷红楼意俊秀；炎炎夏日，暑气弥漫，几近昏昏欲睡，人书都恍惚，人非人，书非书，看《神曲》、《浮士德》最易得道；金秋细细，身轻体健，当然读《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这样的大部头，才能压得住阵脚。

而春天呢？在这春意迷离的三月天，真拿它没有办法。惠风和畅，雨水滋润，就跟相恋中的两个人似的，遇到了，爽目入心，激情迸发，总想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失了自我，失了身心，如何是好呢。春天不读书？当然，因为诱惑太多了。从新春的梅花、水仙、迎春、兰花，到桃花、樱花、海棠、蔷薇，自南向北一路上拥挤着繁盛开起来，不挨着板儿地转一转，看一看，闻一闻，爱一爱，是多么遗憾的事。

那就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和柔润的春天，和恰恰的春风，和细细的春雨，和这爱得让人说不出来的一切交好。

走过笑在春风里的花树，最让人萌生摘花的冲动，但是我不会动这新鲜鲜的小生命一根汗毛的，我没有摘花的习惯。还是情不自禁翻起了《诗经》，植物们婀娜的身段就从两千多年里跳将出来，依寻春的脉络，在这些旖旎的文字里，春天荡悠悠着，是多情的才子，更是妙龄的佳人。更要翻一翻《中国植物志》，植物们的情分，是草木万物生长的情怀。在春水泠泠、草木清清的《中国植物志》里，培养多情，修炼性情。但性情是修炼不来的，如这春，怎么修也是一个生发，一个外露，不勉强，不做作，春得不管不顾，闹得一塌糊涂。你给我一阵风，我就舞给你最美的姿态；你给我一滴水，我就妖娆出一幅万紫千红；你使我一个眼神，我就许你一世的缠缠绵绵。漫步松林，晨雾刚去，朝阳正升，薄霭晨光；登临青山，春水煎茶，亲近草本木本，愿被一同融化。

这么的大好时光，提笔写几行小楷，再读一些闲帖，当然从王羲之读起。《兰亭序》、《快雪时晴帖》、《韭花帖》，仿佛学仙，或奇宕或通畅或明媚，笔笔皆异，在散漫雅逸的法帖中咀嚼生汁，心头温温一片。有小孩子拿着小木铲在花园里挖土，问他要做什么？他神秘地说：“我要种下一个好东西，不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笑了，不几日，你的秘密自会不宣自破。

再去图书馆，才两个星期没来，书架上就又有不少新书，看到一本诗集《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随手翻翻，静气袭来，和着春的明媚。

我望春风春雨春光，我望来年花儿次第开，这么款曲旖旎的春光有时真真儿令人猜想不透，猜想不透的结果就是浮想联翩。其实看透与看不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和这个春天没有辜负。以后呢？以后的每一朵花开，每一片叶落，从泥土里萌发的嫩芽，落日余晖中捧起的一本书，第一次爱的亲吻……又或者，一起和春天完成的图画，自是不应该辜负啊。

作者：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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