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春日的晨光中开进樱花路时,发现对面驶过来的车躲闪让开,而前后无一辆顺行的车,路变窄,原来这段樱花路是单行路,我的车子正在逆行。驶来的车躲闪着我这个莽撞的闯入者的同时,微笑友好地提示:你走错路了。性急的车主则探出头来向我显示一脸无奈,摆手示意:你是外地人,理解,理解。
踏上青岛这条樱花路不止一次了,却还是迷了路,路的尽头不知是哪儿,好像连着海,躲开对面的车再走,却被纷纷飘落的樱花拦了路。
密密匝匝的花如群鸟,缀满枝桠,正在飘落的花瓣使路一下子竟仙境般。“樱桃花参差,香雨红霏霏”一直是我心目中最美的诗句,这诗却全然表达不出此时的意境,这样的“香雨”会一下子把人惊到,既然樱花拦道,那就干脆坐在树下,饱闻花香。
樱树虬枝蜿蜒,树围很粗,两臂张开方可抱拢。除了驶来的车,这里,清幽宁静,地上似铺了一条散发香气的花毯,轻轻嗅闻,心随着落花安安稳稳地下沉。
我总感觉樱花的香气有一股雪的气息,得天地之灵气,脱俗自芳。樱花单瓣,软而薄,宫粉、米白、玫红。簇拥开放的时候,空气里带着一股甜酒一样微醺的香气,葳蕤恰恰。
一会儿车顶上便落了薄薄一层轻粉重玉的花瓣,而若是此时逢了雨,无疑花与人便都有了晶晶闪亮的露珠。
而这时的天蓝得却要流下来似的。
这天,这花,这路,这香怎么如此熟悉?是的,是的,在我的城市,每年这个时候,花香拦路的是海棠花。一条浮阳大道全是海棠疯开的世界,满树红粉飞花,惊人的美。且慢,说起海棠,怎么觉得它和樱花有几分相像,花期相同,同是宫粉、米白或玫红,香气似乎都像。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是每天数一数树上的花蕾,看看第二天能开出几朵,还拿了小本子记数,可是花和花蕾太多了,总数不太分明。用花尝试过不少事情,比如染指甲:把重红的落花捡起在罐里捣碎,汁液涂在指甲上;把花瓣收集晾干缝好一个小枕头,据说枕它入梦的孩子是最快乐的;取几朵正俏的花夹在书中,过一两日再翻开看,花已萎蔫,书页上留一痕浅黄发旧的印子,是一朵花形,香味却在。还做红墨水,把花朵放在空墨水瓶里装入水,晒在阳光下,等待它们分解成红红的颜色,当然每次都不会成功,倒也不失望,依然乐此不疲。这么清雅的花瓣,竟也动过吃的念头,怀想如若拿它与豆腐同熬煮,肯定是绝品。
真是把一个春天过得春风浩荡。
一千多年前的春日,“香山居士”白居易也在兴致勃勃地赏花,然后悠闲自在地写下“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行便当游。何必更随鞍马队,冲泥蹋雨曲江头。”那个诗句最美的朝代,是我心中最向往的,香山居士的雅兴至今未企及,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够得着,或者够不着的,都是幸福,都是欣愉。
玩得太尽兴,有个疑问一直在心头却忘了问,这时才终于想起来:樱花路不是一条主干道,对于不断勃发生机的青岛来说,它有点古老,却有生活,有闲趣,正是这古老和闲趣才配得上叫樱花路吧。小路清悠,此时阳光正好,却拿了樱花无法,它只能从熠耀的花的空隙里细碎地泻照下来,光斑反倒显得小路的影子更加浓重而抽象。
每年四月天,樱花萦绕心间,就来看樱花,樱花路不再只是一个地名。停下急驶的步子,在花下逗留,凝视它们,触碰它们,只有不把每年一次的花期视作例行的行为,方可看清万物此与彼之间每一点细微的差异和美丽。
对于我来说,樱花的味道除了爱还有亲切,因为在这花草属性的另一端,发现与生活和情感牵连不断的关系,在一个小小的日常,如花香拦路的此刻,竟然幸福雀跃。
暖阳里,采撷片片花蕊,收紧袋中,回家挂在衣橱里。每天打开衣橱,都仿佛推开了一扇面对樱花的窗。想着平素里,烟火下,有它们,一缕万点的馨香,解扰。拥在樱花的怀抱里,眼皮渐渐发重,“情味于人最浓处,梦回犹觉髻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