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记忆
散文:聂孝明
苏大哥有两个女儿,一个出嫁了,一个考学走了。上山拉烧柴,就靠他老哥一个,上坡下坎的,尤其汤旺河的那个大陡坡,没个帮手,柴火是拉不到家的。我家哥们多,因此,苏大哥愿意和我们搭伴一起上山拉烧柴。
其实,苏大哥是我大哥的朋友,大哥大我一旬,苏大哥比我大哥还大一岁,大哥结婚搬走了,苏大哥仍然和我搭伴上山拉烧柴。
我的大哥大姐二哥都结婚出去了,我领二妹上山拉烧柴,那天下午东风沟山崴子那个风口“贼冷”。
说东北冷得连尿尿都能冻出冰棍儿,我在东北林区居住廿多年,没看到过,冻坏手脚冻死人的见过。我的手脚就冻坏过。那时用茄子秆或者烟梗子泡脚,也有用冬青“扎咕”冻坏手脚的。天那么冷我就佩服苏大哥有一副特别耐寒的耳朵,几个冬天过去,没看见过他戴棉帽子,按说他的耳朵长得又肥又大,受寒面积大,本不该抗冻,他却从不戴棉帽子,他不戴棉帽子,我就说他你看谁上山不带棉帽子啊!冻坏了咋整?他嘲笑我怂,一个大男人害怕冷?我想他的耳朵这么抗冻,也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长期锻炼的结果,有时冻得直起皮,可他还是照样不戴棉帽子,跟冬泳一样,你说他不冷吗?冷,但他们能挺住,咱们行吗?
那个冬天下午的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儿,是我一生中珍贵的回忆。当柴火一趟趟拽到手推车前,要装车的时候,我看二妹一反常态地抄着手抱着膀,“卖单儿”不伸手看我装车,那个时候,她冻得已经伸不出手了!我本想责备她几句,今天是怎么了?每天都能帮我打个下手。可眼见她冻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泪珠晶莹清亮,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我的心缩了一下,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马上软了下来。倏然,我的耳唇“兹”的一下,像针扎的一样痛,赶紧把棉帽子绳系紧,天!突然“冷得鬼呲牙”。“呼……呼……又刮过一阵冷风。冬天加上冷风还了得,尤其是刚刚出完汗水停下来。
一头午忙于砍柴忙于拽运,不觉怎么冷,到了中午以后肚子里没食,又停止搬运 ,热量消耗怠尽能不冷吗?
我们装车的位置,本就在一个山崴子风口处,偏偏又刮来一阵强风,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躲都躲不过去。
线手套冻成了干巴鱼儿,像炸过的冻白菜用手攥过一样粘在一起,成了一个冻坨,好在我上山时,留了一手,线手套外还带着一副大棉手闷子,我带上棉手闷子笨拙地装车,尽管不灵便,但不至于冻坏手指。
二妹冷,我叫他赶紧跺脚,别冻坏身子。她猫个腰抱着膀,在不停的跺脚,样子凄楚可怜。
我抓紧时间装车,等装完车捆好走起来就不会那么冷了,此时,本能的看一眼苏大哥,这一看不要紧,那个瞬间太精彩了!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他的左耳朵像吹气球一样慢慢的鼓起了大白泡,一秒钟后右耳朵接着往起鼓,这两个对称的大耳朵太好看了!这样的镜头一个人,一生中再难难看到第二次。我那时,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我乐了!这是一种嫉妒后心里平衡的小人之心得到释放,你不是抗冻吗?你不是嘲笑我冬天还戴着棉帽子吗?这回叫你知道知道冬天的厉害!
我说:“苏大哥你的耳朵起大炮了!”他伸手一摸,赶紧把冻成干巴鱼的手套往耳朵上挂!亡羊补牢,顶用吗?套上去掉下来,再套上再掉下来,样子滑稽可笑,他那一出真像演杂技的小丑!
二妹见此情景,也跟着笑了!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苏大哥看看我,我赶紧本能地把帽子又系一系,生怕那时他管我借帽子捂一捂他的那两只大耳朵,我怕别再把我的小耳朵也冻起大水泡。我才不借呢!平时你怎么揶揄我了,其实当然他也不能借。是我多心了。
那一股邪风真较劲!是我在东北几十年来遇到的最冷的一个下午。那冷,雕刻了我心中的寒冷的记录。
第二天晚上,我和邻居曹叔下棋,见苏大哥又来了。两只肥大的耳朵分别粘上了白药布,样子特殊,着人发笑。
我故意问他:“昨天冷不冷啊?”我那意思是说,你还戴不戴棉帽了?他说:“真他妈冷”。我想再冷他还照样不戴棉帽子。因为他耳朵上还包着纱布,纱布也暖和啊!......
人啊!到什么时季,穿什么衣服,没错。啥时都不能与天为敌,与自然为敌。
30多年没有见到苏大哥了,今年,回老家,听故乡人说,苏大哥已经不在了!故去有两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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