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会员原创/小说

《情乱永宁河》第四十二章

来源:作者:王孝荣时间:2016-08-20热度:0

第四十二章   哭灵

陶玉秀异常憔悴。快十点钟了她仅喝了半碗稀饭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去罗家看望。到了罗家只见门前摆了许多悼念的花圈。门额上扎了白色的挽联那两扁大门上粘贴喜字的印痕还依稀可辨。她悄悄地跨过门坎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子敬哥那张经了放大的黑白相片。虽已嵌入黑色方框内,可那英俊的容貌依然活灵活现,仿佛他还似生前伫立在自已面前微笑着与自已说话一般。她的双眼开始模糊了……她自语道:“昨日你还在这里谈笑风生,今日你却无息无声!昨日与我并肩共斗顽敌,今日你却只身遭遇杀害!昨日你与我情意缠绵相依相偎,今日你却情义尽失步入那阴森可怖的地府!啊——,子敬哥!啊——!”她泪水蒙住了双眼,泣不成声……

那一向生性活泼笑不离脸言不离口善为红娘的孙婶跨进罗家大门见了此情此景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她急忙掏了手绢擦抹眼泪,缓缓移步至玉秀侄女儿身边儿柔情细语:“秀,侄女儿,别,别……”她意欲劝哭自己却没能自控竟至放声恸哭起来。她跌坐在玉秀身侧一手温柔地扶住玉秀的肩一手用手绢擦抹着眼泪昂起头哭数开了:“都怪我,我这嘴一点也没遮拦,满街窜遍坡吼,将侄子与侄女儿的婚配之事传遍全镇生怕有人不知晓噢!这倒好,让那狼心狗肺的贼人怀恨在心钻了空子提刀杀人了!啊,啊……我好糊涂!我好混蛋!我好憨好傻好没心肝!啊——!啊!我牵了几十年的红线都成双成对喜结良缘,那曾想这次原本好端端的喜事儿竟让我弄成了凄凄切切的悲剧噢——!啊——!啊……”

陶玉秀微微睁开泪眼脸颊贴了贴孙婶的脸反过来她去安慰她:“别,别……自……责,呵——,这原本是……我们……内部……的意愿。呵-——……”

孙婶暮地静了一静发现那泪人儿竟反转来安慰自已便禁不住哇一声恸哭得更放声更悲惨!她语不连贯:“我……真……混……啊……,我悔……不……该……噢……,我……啊……”

罗大伯见了也两眼含泪走过来扶了孙婶把她安坐在靠背椅上。他折身又去扶玉秀,她已瘫倒于地咋也扶不起来。他此刻明白,一个人悲痛致极,不让她痛哭不让她悲嚎不让她苦数是完完全全要不得的,他于是就依由了她了。

那孙婶的悲嚎依旧。还伸出两只手交替地拍打着自已的双膝苦数着:“我……真混!我……真不是……人!我……悔……不该哟!……”她嚎得有些疲累了慢慢停息下来了。

屋子里哭声此伏彼起。陶玉秀的悲嚎声又升了起来。她一边向子敬的灵位爬行一边凄哀地苦数:

“啊——!我的子敬哥啊!您还记得我们儿时吧,那些小伙伴抬着‘新娘’走了撇下我俩于不顾啊,秀妹我哭闹着要扮‘新娘’要你扮‘新郎’,您就抚我的手为我擦干眼泪哄我开心并依了妹背了我一阵飞奔挤进迎亲行列舍——,忍辱负重,甘受他人白眼啊!那时你会疼我抚我为我擦眼泪哄我开心,现在你为啥不来疼我抚我为我擦眼泪哄我开心哟——?

“啊——!我的子敬哥啊!还记得你从北平刚回来我们在大洲驿初次见面的情景吗?我自卑懦弱羞怯几乎不敢看你,你却冲我微笑递来安抚的神色舍——,让我感到亲切温暖和鼓舞啊——!现在您为啥不来冲我微笑递来安抚让我摆脱悲痛感受您的亲切温暖与鼓舞哟——?

“啊——!我的子敬哥啊!您还记得就在您家楼上那间屋子里教我唱歌学二胡的事儿吗?您手把手教、点着歌谱学、示范口形唱舍——,让我倍感情真意切温暖心田啊——!现在您为啥不来手把手教点着歌谱学示范口形唱让我一扫今日的苦痛悲哀倍感情真意切温暖心田哟——?

“啊——!我的子敬哥啊!您还记得那永宁河畔看红霞的事儿吗?双双紧紧拥抱着热烈亲吻着忘却了自已忘却了世界舍——,完全沉醉于难以名状的舒爽、快乐与幸福之中啊——!现在您为啥不来拥抱亲吻与我共同沉醉于难以名状的舒爽、快乐与幸福之中啊——?

“啊——!我的子敬哥啊!您还记得那观音阁里燃香点烛跪拜观音默默祈祷的事儿吗?我俩愿观音菩萨保估我俩平安无事,钟爱终生,百头偕老舍——,还双双起誓:“我不负你,你不负我!只要一生健在,永不分离!”啊——!现在您做到“钟爱终生,百头偕老”了吗?您做到“我不负你,永不分离!”了吗?

“啊——!我的子敬哥啊!您今在何处?还在人间吗?啊!我的子敬哥啊!啊!啊……”因了哭得悲惨致极,一口气上不来竟晕倒在地。

罗大伯慌了手脚。孙婶也止住哭泣跑了过来。两人一商量,孙婶急忙席地坐到她的身旁紧紧抱住她还用姆指掐住她的人中,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快!快!快!”

罗大伯慌忙端了一碗温开水自已蹲下来缓缓喂她水。玉秀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可在他俩看上去那目光很特别很奇异。她好似在认真地看却眼神散乱咋也凝聚不拢来;她好似在专注地寻找却视线漫游一遍啥也不在意;她好似对着她钟情的人在那里脉脉含情却视线越过那人渐渐向远处飞递过去显得一脸淡情与冷漠;她咋啦?竟无法提气、凝神与聚光噢!孙婶和罗大伯受了她的牵引,一都看看她然后跟随着她那飘忽的视线渐渐望了出去……漫无目的,毫无目标,在那里忽停即移,竟然在整个屋子里四处漂荡而无归宿……

孙婶一声哽咽竟抽泣起来;罗大伯看了玉秀一眼又看了孙婶一眼禁不住鼻孔里擤了一声紧忙强忍住悲声却忍不住那伤感泪水在眼眶里一汪遂蒙住了双眼。他俩不自觉地随着她徐徐站了起来伴着她向前移步,要移步何处?他俩自问自也只好相视摆了摆头……

陶玉秀倏地回转头睁大眼睛望着孙婶的脸,在泪痕斑斑的面上堆起了笑:“到了!到了!”孙婶莫名惊异转脸看着罗大伯:“她这是到了哪里啊?”罗大伯也茫茫然摆了摆头。

“到了!”她依旧笑看着孙婶:“我们到了苏林桥头了!”

“她与哪位呀?”孙婶又转脸问道:“与哪位?”

“唉——,”罗大伯微微摇了摇头:“会是哪位?还不就是她的子敬哥呗。”

她仿佛没听到他俩的对话只自顾自地说着,那声音是那样的亲昵与深情。“子敬哥,月桂与俊生就是在这苏林桥头互赠信物的。那俊生将一柄制作精细香气扑鼻的檀香扇赠与月桂,那月桂将它轻扣在胸前好似暖遍了全身,香透了心田;月桂赠了一只玲珑剔透金光灿灿的金钻给俊生,并给俊生戴到中指上,将她那柔情蜜意沿着他那中指传遍了他的全身。——来,来,来!玉秀妹家境不好置办不起珍稀物件,现仅送你一块丝绢手帕,笑纳笑纳!”她嘻嘻地轻声笑着硬将自已平素用的白手绢塞进孙婶的手里。她又向他(她)深情一笑:“子敬哥啊,您见此手绢如见我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离手哟!那——,累了擦擦额头;高兴了擦擦热泪;凄哀了擦擦苦泪;想我了吻吻我的手帕。好似让我天天与你相伴……”

她说着忽然仔细打量起他(她)来,她惊呼道:“你不是子敬哥啊——!你是哪位?咹——?”她又四下里寻找,她突然发现在孙婶身后的高大的身影,急忙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这才是您——我的子敬哥啊——!”

罗大伯急忙从她的手掌心中抽回自已的双手头一偏潸然泪下。并急想离开,可又不愿让她莫名失望与难过。一个大男人竟就那样羞怯惶恐地定在那里移不动步。

“让我们相拥着眺望那苏林小溪的全景。那美景真让人触景生情。”她不禁引颈高唱起来:

“苏林溪水清又清,

     哥哥对妹情意真。

     哥哥爱妹心不变,

     白头偕老万年春。”

她接下来犹如走到了那一丛蔷薇花前呈撒娇之态:“给我把蔷薇花儿戴到头上嘛!”把罗大伯羞得满面通红。孙婶慌忙上前为他解了围。

她享受他(她)那给自已戴花的甜蜜竟又唱了起来:

    “蔷薇花开香又香,  

     妹妹戴上扮新娘。

     妹妹爱哥心不变,

     白头偕老万年长。”

“来吧!”她赧然羞涩地垂下眼脸:“那——,我俩男女声二重唱吧。”也许她怕自已的声音盖过他的声音,她只得压抑嗓音唱道:

    “相拥苏林桥上看倒影,

     一对鸳鸯水中戏。

     哥妹心系情依依,

     白头偕老万年春。”

刚一唱完她似惊觉一般:“白头偕老!啊——,白头偕老?白,头,偕,老,啊……”她被这句歌词带回到了现实中。她面上那已然干却的泪痕又被涌流出来的泪水淹没了。

她精神萎蘼静默了好一会儿重又伤感起来。她突然转脸似才瞄见子敬哥的遗相,她大放悲声一头扑到了那灵案前,双手捧起遗相泪眼相向,那令人痛断肝肠的伤悲凄惋的苦数声猛然又升了起来:

“啊——!我的子敬哥啊!您一句话儿也没有对我说就这样离开了我!您去了哪里?您为啥只身一人悄没声息地在这里?你别就这样待在这里!您不该待在这里,你不该哟——!

“啊——!我的子敬哥啊!”她用手亲切而又温柔地轻抚着那镜面泪珠粒粒滴落到他那面上。她哽咽着质问:“您不看我?您不想我?您不喜欢我?您舍得抛却我?您……一切的一切是……为……了……啥子哟?您……您……可我要看你,我总也看不够啊——!可我想你那是魂牵梦萦啊——!可我敬您爱您那谁人可比哟——?您抛却我了可我咋能抛却您呀——!——您走了,为我留下啥呀?留下了空泛的思想?留下了虚漂的精神?留下了那令我朝夕渴求而终难获取的爱?您竟究为我留下了啥哟——!”

她猛然忆起了子敬哥给他说越剧《红楼梦》的事儿。

……你说小说《红楼梦》是思维艺术。越剧《红楼梦》则是视觉、听觉与思维三者结合,感人至极。仅《葬花》一场,剧场观众无论是男的女的一都在拭泪。到了《哭灵》那一场,那抽泣声、呜咽声与嚎淘声搅和在一起,震撼了整个剧院。我好奇地问:“我不明白越剧《哭灵》咋那样感人?那宝玉哭灵是咋样的哭法噢?”你觉得那戏的场面太悲了,原本不想说。自己对他说:“戏归戏,现实是现实啊!我会很坚强的。快说吧。”

你依了我便说了“宝玉清了清嗓子便心情沉重地诉说起来。原来在一片鼓乐喧天的氛围中,只见宝玉猛力拔掉头冠,脱掉红袍,甩掉一只喜鞋,冲出洞房,拨开众人没命直奔黛玉灵堂,一见黛玉的灵牌就悲嚎着扑上前去呼天呛地,用手捶击着灵案用头撞击着灵案,嘴里不停地呼喊着:“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啊——!”一瞬间就晕倒在地。待紫娟给宝玉喂了几口水,宝玉才渐渐苏醒过来。一经醒来,他就拉住紫娟的手问:“你,你,你,怎么不服伺好黛玉啊——!啊——!都怪我!都怪我啊——!”宝玉又悲痛欲绝。

待宝玉渐渐缓过气来,就追上紫娟逼问。这段唱真叫人柔肠寸断、泪眼滴血。宝玉唱道:

       问紫娟,我赠姑娘的书签今何在?

       问紫娟,我赠姑娘的诗稿今何在?

       问紫娟,我赠姑娘的佩玉今何在?

       问紫娟,我赠姑娘的鹦鹉今何在?

……心爱的人已不在人世了,他万念俱灰……在愰惚中猛然听得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他毅然拂袖而去,终于选择了自己的归宿……

她追忆至此遂仔细端详身边这个男人,她突然认出了罗老伯,她也柔肠寸断、泪眼滴血般唱道:

     “问老伯,他那胡琴今何在?

问老伯,他那诗稿今何在?

问老伯,他那剧本今何在?

问老伯,他那丝帕今何在?

问老伯呀,他,他,他人今何在呀——?

啊——……”

心爱的人已不在人世了,她悲痛欲绝,再次晕倒在地。

罗大铂慌忙与孙婶一道把她扶坐在靠背椅里,再次给她揉胸,捶背,掐人中,喂开水,人总算抢救回来了,却又惹得罗大伯哀泣悲号。他站在玉秀身旁一手轻抚着她的肩扭头抽泣苦数:

“啊——!我罗家是正正经经人家,也不知是哪辈子作了孽,落得这般惨烈的下场噢——!

“儿啊——!你竟究去了哪里啊?你咋不捎个信儿给为父,让为父托人沿河上下十余里三天三夜也找不见你噢——!

“儿啊——!你还活在世上还是已去了阴间?你那里是阴森冰冷还是喜庆温暖噢——?

“儿啊——!你未功成业就,未成家立室,咋就愿意离开这可供你施展才华与本事的人世噢?

“儿啊——!你可知道为父疼你,玉秀爱你,你那些朋友敬你,你咋就舍得离开我们噢——?

“儿啊——!你去了就去了呀!你折磨为父也就罢了,你为何还要让爱你的玉秀备受折磨,被弄得那样悲痛,那样凄哀,那样可怜噢——?啊……”

陶玉秀摇晃着身形前来搀扶他,孙婶见了也急忙相帮。她俩将悲号不已浑身发颤的罗大伯扶坐于靠背椅上。

这一回抡到陶玉秀来安抚罗大伯了。她颤声劝道:“大伯别气了,别气坏了身体。子敬哥他心里会明白是哪号人追杀他的,是哪号人害死他的,他一定能替自己报仇的!呵——。”

“是呀!他一定能替自己报仇的!”孙婶也附和道。

罗大伯看了看她俩也微微点了点头。

此刻仨人一都潸然泪下可那泪水里都透射出愤懑、仇恨、激昂的光芒。

街上早已围了一大群人,不论男人女人个个一都哭红了眼睛。他们边流泪边悄声议论着:“罗家人是我们古镇第一号好人家啊!”“那子敬老弟是热情、正直、血气方刚的汉子!”“他是古镇乡民的知心人,贴心人,领头人!”“迫害他的都是日本狗与下三赖!”“我们要为他报仇!”“这笔帐一定要清算!”“血债要用血来还!”

街上的人们依旧议论着;走近门口的人们倏然静了下来,排着单行进屋向遗体躹躬默哀。此时横街对面饭馆的徐幺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向遗像一躹躬默哀就迅疾走到罗大哥耳旁低语了几句,还来不及对玉秀和孙婶说话,门外就踊进一帮子便衣,面露凶光向屋内四处搜寻。

那徐幺娘不由分说,一把拉了玉秀就走,嘴里还恶狠狠地骂道:“娃儿都饿扁了!哭得令人撕心裂肺!你听不倒噢!咹——?你做娘的不心疼我做奶奶的心疼!快回家喂奶呀!”待经过那伙便衣跟前时用另一只手猛力拨开横挡在屋当央的几个便衣:“借光借光!——快走快走!”三两步跨过门坎儿通过人群穿过大街,一溜风儿似的钻进了徐家饭馆的里屋。

那伙便衣仅只轻蔑地斜了她俩一眼,怒气冲冲地走到罗大伯和孙婶面前瞪了瞪眼,然后转头瞥了遗像一眼,遂转身走到门前昂头撇嘴面上露出得意狂傲的狞笑……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