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年 册之一
想当初我们武功盖世
文/马六甲
楔子:我并不生产故事,我只是一个选择性场景记忆的搬运工。这些青春碎片并没什么新意,不是虚构,但有些许加工,是把一些几近模糊的东西从过去的时间里刨出来,拍掉灰尘,补上破损,摆弄干净后放在这里。濡润经年,此情可待追忆。对着这些文字的东西发个呆,也许是一种不错的消磨时光的方法。
我之所以对林清寺中学印象深刻,是因为校园内外那些到处可见的柏树、杨树以及校园后山上一年里绿透四季的油松林。那些树木几乎都有几十到一百多岁的年龄,发育快的白杨树棵棵都双臂不能环抱,生长慢的柏树也都比碗口要粗。它们为学校提供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森林覆盖率,这在当今的中学几乎是见不到的。而我之所以对这些树记忆犹新,完全是因为一部上世纪八十年代热爆的电影——《少林寺》。
这部在铁路公寓露天放映的电影,让我们学校许多男生开始迷恋上了武术。而这些树木是我们深夜晚自习后站桩习武打吊包练铁砂掌的绝佳道具。曾经有段时间,晚上十点晚自习过后,操场边的柏树林,菜园周围的刺槐林,甚至后坡上的油松林,劈里啪啦的铁砂掌声此起彼伏。天上星星点灯,脚下河水弹唱,树木应声摇动。神腿断魂,仙掌如剑,夜火摇曳,乾坤挪移,如果有人能腾空百米俯视,看到的肯定是一众武林小子闪展腾挪百家竞技的江湖盛况。
那段时间校园内能见到的砖头几乎都成了碎块,垫床脚想找一块完整的砖需翻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状如大海捞针,由此可以想象我们当初为了练出削铁为泥的铁砂掌所表现出的狂热与痴迷。《少林寺》放映之后我们爱上了体育课,男生们强烈要求体育老师把绕操场跑的“一二一”训练改成我们临摹武技图谱研习腿功拳法的研修课。体育老师是个宽容的人,他给予了我们很大度的默许。我们跑到白涧火车站对面的新华书店淘来《象形拳法真传》、《中国武艺图籍考》、《太极拳与内家拳》、《南拳与北腿》、《少林武当考》。如果用饥不择食,生吞活剥、拔苗助长来形容,应该是我们当时情景的真实写照。不知是因为没有得到老师真传自学难以成才,还是我们体内汪洋恣肆的热情让我们用力过猛,我们照葫芦画瓢的一招一式总是会偏离我们的想象而演绎发挥成为动作滑稽不伦不类的第六套广播体操。
为了练就觉远和尚那样的铁臂功,课余时间我们用自制的十字股绳套系在课桌上,试着用双臂做提拉练习以达到力拔千斤的功力,我们为自己拥有活学活用因地制宜的智慧而沾沾自喜,我们渴望有朝一日强壮的臂膀能将一百八十斤的青龙偃月刀舞动如塑料玩具。只可惜在女生们一致的反对和讨伐声中,这种技法的习练没有坚持三天就被夭折了。
轻功也是我们练习的主要技法之一。我们的教室后门靠近学校礼堂有二十一级台阶,我们从三级台阶跳起,向上依次跳到四级、五级、六级,我们像一群被选拔参加蛙跳比赛而激情澎湃的青蛙那样,不仅要比跳跃级数的高低,还要比跳跃的姿势和双脚落地时的静音。我们觉得只要我们把这种蛙跳坚持下去,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绝世轻功就会像英特耐尔那样一定会实现。
离我们学校操场不远是一座铁路桥,桥头有两排武警的营房,他们每天的例行训练都在我们的操场进行。有时我们的体育课会和武警的训练课碰到一起,我们也会观摩他们的训练,看了《少林寺》之后,我们再看他们扣住对手的手腕子做背摔的技法就觉得和我们心目中的武侠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尽管我们没有刻意表现出来,但我们的眼神里对这些武警所谓的擒拿格斗技法开始有一些不屑的成分了。
有一天我们正在操场边缠了蛇皮袋子的柏树上练习铁砂掌,突然看见混了老师和学生的一群人涌向铁路桥,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跟着这群人跑向铁路桥的过程中听到有人小声说有位女老师因为丈夫和另一位女老师偷情要卧轨自杀。女老师坐在距离隧道口不到一百米的铁轨中间,头发像荒草一样从额前垂落下来,她的双手死死抠在枕木和道砟的缝隙里。有个女老师正想方设法地试图说服并将她引开,结果是徒劳的。一列火车正从隧道的另一端飓风一样奔来,狰狞的车灯已经露出洞口,呼啸的杀气马上就要撕开女教师的衣襟,我们都被吓懵了,呆若木鸡地傻愣在那里。这时,一名武警飞身赶到,在火车即将吞噬女教师的一刻,一把将她拽离了铁轨。
武警战士英雄救美之后,校园外的柏树林和油松林里劈里啪啦打沙包的声音突然间变得稀稀拉拉的了,体育课上我们又开始了绕着操场“一二一”的循环跑。那些指导我们论剑武林的武术秘籍好像一下子也都消失得不见踪影。少林小子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眼神似乎成了一把尺子,测量出了我们的幻想、热情与行动之间奇妙而遥远的距离。尽管我们羞于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一夜之间,我们花拳绣腿的武功一下子全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