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二哥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但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日子过得更是让全村乃至十里八乡的群众羡慕不已。

                   一

二哥小时候家境不错，父亲头脑灵活，常年给煤矿做生意，是当地出了名的富户，家里不缺钱，在村里第一个买了彩电。那时候一到晚上，全村人都挤到他家里看电视，大家挤在院子一起看《霍元甲》《少林寺》《射雕英雄传》等，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童年回忆。那时候，二哥由于家庭条件好，吃得胖呼呼的，人高马大的，但就是不爱学习，一提起读书就头疼。在学校也是经常被教师留下，被罚站或扫地，后来老师一让他背书，他就主动拿扫把去扫地，他爹得知此事后，找到老师吵了一架，再后来，老师再也不敢让二哥扫地了，但以后老师都会把没有背下书来的二哥留下，往往是家人都吃过晚饭了，也不见二哥回家。一次又被留下了，他爹就去学校找了，只见办公室内微弱的油灯下，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儿子站在墙角，嘴里在小声地嘟囔着什么。他爹问老师，这时候了，咋还不让回家？老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唉，让我说什么好呢？不管他吧，对不起你们家长，管他吧，你看他就是这个样子，上课不背，下课过不了关，只好留下来了。

他爹上前就想抽他，老师拦下了，说你这儿子不笨，就是不学。你今天把他先领回去吧，到家多管管，还能赶上。

回到家里，他爹坐在油灯下看着他把书背下来，才让他睡觉。结果第二天晚上，又被留了，他爹又找到学校，这次是作业没做完留下的。老师无奈地说，我教几十年书了，没有见过你们家孩子这样的，上课不听，下课不做作业，我是没办法了，要是班上学生都像你们家孩子这样那我还不得累死，要不你还是领回去吧？我真是教不了。二哥被爹领回去后，被狠狠地用腰带抽了一顿，后哀求说到学一定好好学习。就这样二哥又被爹送进了学校，并和老师一再保证，老师才让回到了班上。在爹的严管下，二哥知道用劲了，一个多月没再留过。可是之后又经历的一件事，让二哥再也不愿到学校去了。原来那天，老师又让背课文，仍然是谁会背谁回家，二哥为了不留，拿起书认真地背了起来，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地背会走了，心里很着急，越背越记不住。老师见剩下的几个学生还没有背会，就把他们丢在班里，自己到院子里抽烟去了。天眼看就要完全黑下来了，二哥觉得背熟了，但老师不在班上不能过关，他又急着上厕所，看看老师不在，就大着胆子去厕所了，刚走到厕所边上那棵大杨树旁，老师一下子从大树后面站了起来，厉声问道，你会背了你出来？本来没有看到老师，结果老师这一吼，吓得本来就紧张就怕老师的他一个激灵差点儿尿出来，他连忙胆怯地回答说，会背了。老师说，那你过来给我背一下。二哥心里突突直跳，紧张地憋红了脸，刚背了两句，大脑就一片空白，后面的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就背着前两句在那儿重复，站在那儿想，眼睛怯怯地盯着老师，用劲地想着，急得头上都冒汗了，但就是想不起来。这时老师突然大吼一声，这就是会背了？回班。吓得二哥一哆嗦，哗地尿了一裤。二哥气呼呼地狠狠地瞪了老师一眼，扭头跑进了教室，抓起自己的书包，拖着湿碌碌的棉裤，哭着跑回了家。到家后，任谁问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哭。第二天说个二天爷也不去上学了。爹一说让他去上学，他就主动找出腰带递给爹，也不说话，意思就是你打吧，打死我也不上学了。爹见他这样，劝了再劝，就是不上了。爹问：不上了？不上了。不后悔？不后悔。长大后悔了咋办？这不怨您。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但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学做生意吧。就这样，二哥不到十岁，就不再上学了。他吃得粗身大胖，一身子的蛮劲，样子憨憨的，村人都叫他二憨。

                  二

二憨十九岁那年，他爹给他订了一门亲事，那个姑娘是邻村的，家境不太好，人长得漂亮，高个儿，白净脸，重眼双皮，大眼睛，鹅蛋脸，但这都不是二憨爹看中姑娘的主要原因，他最看中的是姑娘是个高中生，有文化。想想自己儿子没文化，能够找个有文化的，将来对自己的后代好。其实那姑娘不同意，只是她娘一身子的病，常年吃药，可以说就是一个药罐子。二憨家有钱，今天送钱过来，明天送药过去，今天给你家种地，明天给你家修屋，姑娘为了娘委曲求全，只好答应嫁给识字不多的二憨。那年，彩礼都送过了，再有十天半月就要成婚了，姑娘的娘突然死了。二憨家出钱出力帮着姑娘料理了后事。但谁也没有想到，白天埋了娘，晚上姑娘就离家出走，逃婚了。

这再有几天就要结婚了，亲戚朋友也都通知过了，没有了新娘，这可咋办呢？愁坏了二憨他爹。二憨埋怨爹，说人家是高中生，看不上我，你非说没事，这下可好了，人财两空吧。他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离了他们这马尿我还不行船了，婚期如约进行，不仅要照常办，还要办得风风光光，让他娘的后悔去吧！你去村东把王媒婆给我请家来，我要她三天之内给你找个好姑娘，六日内完婚，彩礼多少无所谓。

方圆百里这么有钱的主，王媒婆没舍得将这好事说给别人。她将自己姐姐家一个和二憨年纪相仿的亲外甥女说给了二憨。几天后，二憨家用八抬大轿去娶亲，请有乐队和吹鼓手，上世纪七十年代未那年景，谁家娶媳妇好点的也就是个马车上用凉席搭个棚子，就算是坐轿子了，那像现在都坐奥迪了。那天的娶亲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震天响，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像农村赶大集似的，娶亲的红轿子差点儿没有挤翻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上三步截住了要喜糖，五步拦下来要瓜子，过个街口十字挡住要喜烟。从早上九点多接住新人，直到晚上十点才娶到家。进了家门，要下轿拜堂成亲了，新娘子也就是我现在的二嫂就是不肯下轿，后来还是她姨王媒婆到轿前劝，才下了轿子，原来是新娘子在轿子里坐的时间太长了，没憋住，尿裤了。拜堂的时候，全村人都挤进了院子，就连院墙、街门上都是人，都想一睹新娘子的尊容，都想看看这么短短的几天二憨能娶回来个怎样的新娘？可是当新娘子穿着华丽的嫁衣，楚楚动人地和二憨站在明晃晃的院子里拜天地的时候，人们看到了一米六七苗条身材，圆脸大眼，皮肤白皙透着红光，像个红透了的苹果一样光鲜滋润的新娘时，真是“靓”瞎了村人的眼。村人都说，二憨真有艳福。

                   三

婚后，二憨照常跟着爹跑生意，二嫂在家照顾一家老小。三年之后，二嫂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先是一个女儿，后是一个小子，这在农村来说就是个好，一女一子“好”字吗，本想再生一个好字的，但计划生育政策紧了，就没有再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家有了自己的责任田，人人都忙个人的田地，二憨的爹也上了年纪，生意也不太顺，他们就一门心思扑在了田地里。他爹有眼光，就购置了拖拉机、犁、靶、播种机、收割机等大型农机具，在农忙的时候给人们犁地、靶地、播种和收割庄稼，按亩收费，提高家庭经济收入。

二憨则是在科学种田上大做文章，先试行麦田套种棉花和甜瓜，在快收麦子的时候，在麦垄上点种上棉籽，收了麦子，管理棉田，再在棉田中间的空地上，也就原来生长小麦的地方种上甜瓜，收获不错，是一般种植模式收入的两倍。那几年，镇子上的有棉站，到收棉花的季节，敞开了收，有多少收多少，可是好景不长，不知怎么地，棉站就不收了。不收了，种了也就卖不出去了。不能再种植棉花了，也就是不能再套种甜瓜了。二憨看到本地人没有种植西瓜的习惯，村里人想吃西瓜，都是外村人来村里卖，群众再用自己小麦换，那时候群众家里都没有多少闲钱，都用麦子换。二憨就别出心裁地在自家小麦地里套种上了西瓜，从山东聘请西瓜匠人作技术指导，收成按比例提，种植西瓜产量高，转换成小麦，等于两季小麦的收成。连续三年，他都是用拖拉机拉着西瓜走街串巷以小麦换西瓜。后来，村人见他这样的种植模式收入高，也都纷纷效仿，一下子村里人都开始麦瓜套种了，种的多了，西瓜就不值钱，卖不上价了。二憨就辞退了山东瓜匠，不再种植麦瓜套种了。他又转向了新的领域，他就是这样，不断地创新，不断地从土地里收获新的希望。一天，他从村人的口中得知本村一个老教师的儿子在郑州农科所上班，就去了郑州，到郑州找到这个儿时的玩伴，用一季小麦的钱背回来100来斤小麦良种矮早--=1860，试种在自家的责任田里。由于种子太贵，也不敢多下种子，一亩地只下了不到十斤的种子，种植了10来亩。他家本身有20多亩地，十亩种良种，其余的种一般的小麦，结果长势明显的不一样，良种田里小麦绿油油，粗壮有力，而其他麦田里的小麦却像营养不良的人一样没劲儿。到了收获的季节了，人们望着二憨家平展展、黄灿灿，一根杂麦都没有，棵棵籽粒饱满的麦田，都想弄点种子回去种植。可是二憨嘿嘿一笑，说我是用去年一季的小麦收成换的麦种，你们要要，我不能赔了，我一斤换三斤普通小麦，愿意就换。

群众见他的良种小麦产量高，就愿意换。这一年他用自己繁育的小麦良种换回了三季的小麦收入。第二年，他用他繁育的小麦良种一斤换二斤，换回了两季的小麦收入。第三年，他就又换了新品种进行繁育。之后的两年内，他都是用一斤良种换两斤普麦，每年一季麦收抵种两季小麦。后来他听说研究出来一种优质麦子，做面粉特别好，就托人搞到手开始种植，然后直接高价卖给收购这种小麦的企业。农村人就容易跟风，见他种啥都愿意跟着种植。就这样到了2008年左右，他开始了引进优质麦，引导农户种植，然后回收。开始做起了引种、推广、收购、销售麦种的经营生意，并且第一年就挣了一辆小轿车。那年月农村谁家能买起小汽车，那多威风。可是二憨就先做到了，他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富人了。这时候，村人都说二憨其实不憨！

                 四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让二憨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连续两年的小麦丰收，都让他特闹心。

2013年小麦丰收了，二憨的农业合作社在忙忙碌碌了几个月后，收购的麦种在秋播前销售一空，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回笼资金，兑现群众的种子款，可被合伙人骗了个稀里哗啦。快过年了，前来要帐的人络绎不绝，实在没法了，他把自己的车给卖了，又借遍了亲戚朋友，也不够，后来只得借了几十万元的高利贷，才打发走了围了几天家门的群众。

2014年期盼着丰收了能打个翻身仗，谁曾想，一场狂风暴雨不期而至，给二憨浇了个透心凉。二憨无精打采地圪蹴在门楼下，望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一脸的愁容。心想，这可咋办？小麦良种冲走的冲走，泡水的泡水，没收割了的麦粒在麦穗上就要发芽了。和群众签订有回收合同，收不收呢？收吧，质量没保证。不收吧，种子是自己放下去的，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可咋办呢？

真是怕啥来啥。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公司的门卫打来电话说，好多人围着大门问麦种啥时候收？他接住电话，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他无奈地对着电话里说，给他们说吧，天晴了就开收。

 两天后，雨过天晴，太阳公公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二憨说到做到，开始收购。二嫂见状忙劝说，这么湿的麦子，收了怎么办？你傻呀，还是活菩萨？二憨一句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说我咋办？说得二嫂无话可说。

接下了的几天里，二憨真的开仓收粮了。群众一边对他收粮高兴，一边骂他真憨。但他不管这些，吩咐工人，只要是有合同的一律收购，并要求他们根据麦子的实际情况分别入库，也就是雨前麦，一个仓库；雨后麦，干的一个仓库，湿的一个仓库；有芽麦的，另外一个仓库。统统按当下的市场价收购，给售粮群众打下欠条。其他群众的麦子一律按杂麦收购，视干湿度和品质等级分类入库。麦子是给群众收了，群众是吃了定心丸了，一颗颗悬着的心都放肚子里了。但这之后，二憨却作死那个难了。一是收购了那么多的湿麦子，在仓库里支着几个大风扇，不停地吹，他和工人们不停地翻，麦子还是发热了，最后竟然有了芽麦。二是整整一个暑期里，他和他的工人们，忙个不停，也仅从雨前麦子中，选出了不到100吨的小麦良种，销售了出去。看着几个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麦子无人问津，二憨坐卧不安。眼看就到年底了，就指望着种地这点儿收入的老乡们，有的就又找上门来了。二憨一脸的无奈地说，没办法呀，今年咱这麦子过雨了，没人要，再等等吧，过一段，真不行的话，我贷款兑现。

二憨看着老乡们一个个悻悻地回去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索性就带上些样品出去了，一个一个的面粉加工企业里找销路，结果几天后，还是无功而返。老乡们见他回来了又一下围住了他家，非要兑现不可，不兑现不走。看着一波一波前来讨辛苦钱的乡亲，想想几个仓库里卖不出去的小麦，急得他团团转，上火感冒，嘴里起泡。二嫂也是埋怨个不停，说什么不听她的非要收，这下惨了吧。但看着丈夫作难的样子，又心疼的不得了。无奈之下，他们商量后把自家的房子和公司作为抵押，贷款后又借了几十万元的高利贷，才兑现了群众的售粮钱。

2015年这个年呀，二憨过得那叫个寒酸，家里什么也没有，连大年初一起五更的鞭炮都没钱买，他见村人都开始放炮了，鞭炮声此起彼伏，天空升腾起一团团烟雾，看着乡亲们个个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想想自己家里也不能没有动静，更不能这样死气沉沉的，咋也得想法热闹起来，他别出心裁地竟然从屋子里抱出来一个高粱秆做的大锅排放在一个废弃的油桶上，拿起两根小擀面杖，照着油桶上的锅排劈头盖脑地就敲了起来，顿时院内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类似鞭炮的声音，就这样算是过年了。

                 五

过了年，就是春天了。可是让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春节前一直无人问津的小麦，春节后价格也像开了春的天气似的一天天变暖，真是一天一个价，一天一个价地回升。二嫂见有人亲自上门来收购小麦，价格也升到了一块多一斤，就催促着赶快卖，二憨不急不慢地说，你懂个啥？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说得二嫂憋着气没敢再吭声。工人们见二憨不识劝，就给他分析，说现在价格已经上去一毛多了，不敢再等了，常言说做粮食生意不过分，挣一分就不得了了，现在涨这么多了，见好就收吧。可二憨却给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年前麦子价格低没人要，是因为麦子过雨了质量不高，大大小小的面粉生产企业都不敢多收，可这过了年，再不收就都要停产了，所以，他们都抢着收，谁也怕谁收不住，就开始涨价，一旦涨上去了，就不会马上停下来，而且还会继续涨，这是规律，你们不懂，到一定的时候，该出手时我会出手的，你们就放心吧。还真如二憨分析的那样，一直到清明节前每市斤小麦价格已由原来的0.86元上升到1.23元，粮贩们抢着上门来收购，二憨就是不为之所动。

这个时候，人们都说今年谁要是囤几百吨小麦，不用动就发了。还真是谁囤了就真发了，而不是一般的发，而是发大发了。清明节后，二憨终于出手了，把几个仓库的小麦全部售出，除了还清两年的外债，净挣200多万元。直到这个时候，二憨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终于又可以挺起腰杆走在大街上了。

乡亲们见二憨挣了大钱，有人不无感慨地说，当初怕卖不出去，逼着人家收购了我们的湿麦、芽麦，现在可好，成全人家，发了大财。也有人后悔地说，咱要是把小麦放到现在多好，至少能多卖几千块。还有人不解地说，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二憨，他咋有这好命？

是啊，我憨憨的二哥咋有这好命？！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