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老家高中同学郭良给我打电话,说同学志辉的孩子结婚需要帮我“送馍馍”吗?“送馍馍”,我先是诧异了一会,随即想起这是我们老家的风俗,就让同学帮我送一下,随后说到结婚的时候争取回来。记得,在我的家乡晋南,每到婚丧(主要是指老年人的丧葬)嫁娶,凡是碰到喜事的事,都要提前一段时间向主人家“送馍馍”(当然这种馍馍成为礼馍)以示祝贺。细细想来,馍馍不仅是家乡人的主食,也是一种礼节,也是一种古老的民俗文化。
家乡晋南的馍馍是用小麦磨成面粉蒸或烤制的,透着沁人心脾的麦香。晋南馍,细白如雪,柔嫩饱满,透亮润泽,弹性十足,仿佛佳人的粉脸,又似剥皮的鸡蛋。晋南馍,松软香甜,筋道可口,即使不就吃任何菜肴作料,咬一口慢慢嚼,新鲜的麦香味便弥漫开来;若是蘸上晋南的油泼辣子,红白相润,白里透红,煞是诱人,忍不住张口大咬,鲜麦香、椒油香直扑味觉,令人欲罢不能。晋南的小麦,自古就有滋养人体的重要作用,据《本草拾遗》:“小麦面,补需,实人肤体,厚肠胃,强体力,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晋南馍馍之所以如此受宠,关键有两大原因,一是晋南地处山西南部,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宜冬小麦生长,被誉为山西的“塞上江南”;二是晋南馍馍做法独特,与其它普通馍馍使用碱面发酵不同,它用一种特制的酵母(也称酵头)来发面,这种酵母均为自制,晋南农家妇女人人会做。所以,来到我的家乡晋南,不吃晋南白面馍,绝对会抱憾的。尤其是生长在峨嵋岭上或坡地的小麦,由于特殊的地理气候,小麦特别饱满,磨面做成的“馍馍”嚼起来特别香。
“馍馍”其实就是“馒头”或“蒸饼”,是家乡的方言,发音古老。“馍”从“莫”,“莫”是晋南炎黄时期就有的一种可采之食,《诗·魏风》有“彼汾沮洳,言采其莫。”《陆玑疏》注曰:“莫,茎大如箸,赤节。节一叶,似柳叶,厚而长,有毛刺,今人缫以取茧绪。其味酢而滑,始生可以为羹,又可生食。五方通谓之酸迷,冀州人谓之干绛,河、汾之间谓之莫。”足可见“馍馍”与家乡人的深厚渊源和传承,完全达到“无馍不饱”的地步。
“出门三件宝,馍馍、草帽和棉袄”这是家乡晋南人原来的依据俗语,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现在很少说了,但足以说明“馍馍”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在家乡晋南,能被称为“馍馍”的主要是小麦粉的两种做法,一种是蒸成的,一种是烤制、烙制或油炸成的。晋南人一日三餐离不了“馍馍”,所以,关于“馍馍”的语词名目繁多。清晨起来,先吃几口馍馍垫垫饥,这是吃“晨馍”;下地干活儿,带个馍馍叫“半路时馍”;早饭、晚饭吃的馍馍是馏热的,叫“软馍”;午饭与面条配着吃的是不软不硬、蒸熟后没有馏过的“酥馍”;切片晒干的馍馍片,烤黄晒干,民间食之以消食化滞,叫“干馍”,旧时学子外出求学,一人背着一面口袋“干馍”的场面,曾经是晋南教育史上的一道风景;馏后又冷的馍馍,软软的,咬到口里带点韧性,这叫“缠皮馍”,这种馍馍不好消化,吃多了会引起胃病,身体不好的人是不能多吃的。馍馍可以炒着吃,叫“炒馍”;把馍馍切碎了和蔬菜拌在一起蒸着吃,叫“拌馍”;和炒菜或面汤烩制在一起吃,叫“煮馍”(馍放在面汤中煮,称为“甜面汤煮馍”)。还有一直让我口齿留香的“烩菜泡馍”,更有清淡如水只有一点盐的调料却让我难以忘怀的“开水泡馍”(条件好的加点咸菜)等等。我曾经有过难忘的背馍上学的时光,也有过在学校吃“杠子馍”(用两块方面逗起来,发酵全靠碱面,蒸出来颜色呈黄色,我们又叫“碱面馍”)喝面汤的艰苦岁月。
前面例举的全是蒸制的“馍馍”,对于烤制或烙制的“馍馍”品种也相当多。烤制的如“股加”,小的时候我常缠着外婆给我做。就是在蒸馍的时候剩一小块面,在炉灰中烤制而成。“股加”(也叫“pia、pia”估计是古老发音,我写不出这个字,只能随大人们这样称呼)吃起来不仅带着面粉的清香,还带着草木灰的香味。当然面粉中放点花椒叶或芝麻香味更加浓郁。还有现在的“嘣嘣”,完全是烤制出来的,“嘣嘣”名字的来源可能就是吃的时候发出“嘣嘣”的声音吧,我们一样称它为“嘣嘣馍”。“稭馍”指的是煎饼,就是烙制成的,一把铁鏊绘制晋南人精彩的生活。还有我们当地正宗的“锅盔”,像锅盖一样大,主要是制作时在大锅中依据锅底形状烙制的。有四五公分厚,吃的时候要切成块吃,完全区别于四川的锅魁。我们叫它“锅盔馍”。妇女坐月子吃的一种干饼,是把掺着花椒叶和咸盐的面团儿擀成圆圆的薄片儿,用石子儿加热烙制而成的,这种饼叫做“擀馍”(又叫“石子馍”)。还有从潼关传到我们晋南的“白吉馍”,融入了我们当地的特色,散发出晋南的特色。用油炸出的扁而圆的油饼儿,叫“油馍”。我们通常在“油馍”加一些凉拌的豆芽粉条,别有一番香味在口中回荡。对于“火烧”我们也称为“馍”,家乡地道的“羊肉泡馍”“肉加馍”“菜加馍”其中的“馍”就是“火烧”。“火烧”不仅要经过“烙”,而且还要在炉边“烤”,“烙”和“烤”在这里把面粉幻化出更加丰富的香味,当然也有芝麻起到的作用。
晋南的馍馍也不仅仅是白面做的。以白面为主,掺点玉米面等粗粮进去的馍馍叫“接面馍”;白面少粗粮多的馍馍叫“秋面馍”;加入蔬菜蒸出的馍馍叫“插菜馍”。看看晋南人把“馍馍”幻化成如此丰富多彩的美食。还有地道的晋南人“不吃馍馍不叫饭”。即便中午吃面条,待客吃饺子等等,都不会忘记放一盘馒头在桌上。不管前面吃了多少东西,吃的是什么,只有这最后的几口馒头下了肚,这顿饭才叫圆满。所以,“馍馍”对晋南人来说,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不完全是物质上的需要,而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安慰与寄托。
晋南人爱馍馍,还赋予了许多礼仪内容。这种礼仪一直渗透到婚丧嫁娶、生儿育女、寿筵宾客、建造新房、逢时过节、走亲串友等方方面面。比如岁时节日:亲戚来了,要蒸“花卷馍”;过年串亲戚,要蒸“馄饨馍”;正月十五,要蒸“生肖馍”;清明祭祖,要蒸“子福馍”;新年到了,要蒸“枣山馍”。再如人生礼仪:小孩满月,蒸一个“圐囵馍”;贺婚送礼,蒸一对“石榴馍”;老人过寿,要蒸“寿桃馍”;老人过世,要蒸“包容馍”。于是馍馍在人们手里变得寓意不同、形状各异,馍馍上的花鸟鱼虫竞显技艺,又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叫“花馍”(又称“礼馍”)。晋南“花馍”注重表现的是那写意的流畅、活泼和随意的情趣。
家乡晋南的馍馍养育了我们这些奔波在外的游子,我们的血液中带着黄土地的豪迈,带着黄河水滋养的小麦粉长成的身体健硕强壮。我们忙碌奔走在世界各地,但念念不忘那一口晋南地道口味的“馍馍”和它赋予的传统礼仪内容,乃至带给我们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
2017年11月23日写于成都家中
2017年11月24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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