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芬
她叫留芬,是斑豆的老婆。长马脸,中等个。还不到五十岁的人,竟然满头黑发变了霜雪。这也许是命运不济,操劳过度所致的吧。但凡见过她的,总见她面如红布,乎踏踏的忙前又忙后。似乎她日日,都在太阳下面辛苦。以至于太阳不仅要晒她,烤她,还要给她留下伤过她的印记,让她时时刻刻清楚,太阳是做什么的。
斑豆这人,也是好人。为人忠厚,操守本份,也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只是这人有一样毛病,就是好赌。又因为人过于老实,没什么心机。所以,便是赌都让人感觉过分的实在了些。一是不分人好人坏,二是没起没坐。不该一块玩的也玩,该收手的时候,也不收手。别人赢了,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他赢了人家两句话,就能把他当滩留住。以致于,他输了那也就是输了,他赢了,走不脱时,最后也就赢来再输去。所以,他这一辈子赌钱,没那天能算是赢过人家。葫芦河的人最是清楚。他这人,苦没少受,罪没少遭,钱没少挣,只是没有一天让他能好好去过。原因当然是,挣死拼命赚来的钱,轻轻松松就到了别人手里头。
斑豆这个样,想得来留芬这辈子是咋过的。管不住男人,又拖带着一群生下来的碎男小女。留芬一边要照料娃娃,一边还要种斑豆忙赌,顾不了去种的那些地。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忙着年头。她甚至忙到,头发一辈子就没好好扎过的一天,衣服新旧就没干干净净穿过一天的时候。她给斑豆生了一男四女五个娃,现在也一个个都成就了家室。那是留芬用自己的辛苦,几十年的岁月换回来的。
俗世就是这么的不平衡。有的人,一辈子风没吹过,雨没淋过,太阳没晒过。裤脚上没一天带上过土。而我们的主人公留芬,没一天轻松过,消停过。成就了儿女后的留芬,又开始带孙子了。这家没抚育大,那家的又送来了。我的妻子看了留芬带出来的里孙外孙,惊讶的说,你还是把这些娃娃一个个抚育好了。一个个饱眉足眼,脑袋还睡的板材材的。板材材是土话,意思是后脑勺平整,没突出一块来。
因为我要回去照顾孙子。一个才几个月大,另一个又上学,天天上学放学要我接送。原来自己种的地,因为没了时间再种,打算让别人去代种算了。留芬知道了,就跑门上来问,要种我那一块地。我爽快的就答应了她。
有关租地的钱,我的妻安顿让我别再去收,只要你回家后,她给几次时鲜蔬菜吃就行了。即使妻子不嘱附,我也不会去要。因为刘芬是我近邻,素常又多有来回。况且,那斑豆留芬都是实在人,平常关系就不错,我能展得开手,向她们要钱么?
有时我正窑里生火造饭,有时我恰巧走近了门口,在欲掀帘却没掀起的时候,她一声接了一声地喊“佳佳他爸,佳佳他爸。”【佳佳是我的二儿子。】我于是赶忙回身仰头,寻找谁在喊我。是留芬。她不是站了隔着栅栏门的院口,就是蹲在小五的窑檐头。不是提了筐柿子辣椒,外带几条黄瓜,就是抱了五六个玉米棒子等在那里。也有时候,我正上茅房,她却不住声的喊叫,让我忙到都来不及提裤。
前些日子,我妻自延安出发,赶到子长乡下来看我。留芬见我妻来了。大筐提了两只大西瓜,让来家避暑的女儿也抱了一个,手里还紧紧捏了五十块钱币。走进了我家的院子里。此时正值午后两点,因为正值六月,热暑难熬,立于树下都热的流油的时间。她被太阳晒的脸红扑扑的,白了的发梢上不断滚落着成串的汗水。放下筐子后,赶紧拉起自己的衣角,不断搽那脸上的汗水。还把那五十元钱要生硬塞给我。看着她晒的通红通红的面庞,胳膊上被筐子勒下的深深印痕,又显得脏脏的胳膊时,我被感动了。她是顶着烈日去川里摘西瓜的。为招待我这一家子的,她受尽了辛苦。我不仅不收她那五十元,还要给留芬的身后,拽着她衣角的孙子一些饮料喝呢。我知道,留芬同了我妻给地钱,怕我妻嚷我,把地白送了人情。至于我说送饮料,都是现成的。我为家人的到访,是提前做了些准备的。谁知,我提了汉斯小木屋和水蜜桃汁,给她孙子时,那娃望着饮料,眼却瞅着自己的奶奶,不敢来接。因为留芬一直在旁边说,不要不要的客气话。我没办法,提回了饮料,换了一桶爆米花和六七个大桃,硬丢进了她的筐子里。妻子又掀着她的肩膀,说忙的顾不上啦话了,就赶紧走吧。留芬这才提起筐,拉上孙子走出了院子。
在我妻子要离开老家,返回延安时。留芬拦路又塞给我儿子一个塑料袋子。说是装了些玉米,带回家给娃娃们煮着吃去。
望着留芬要返回家里的背影。我想了很多,这就是还守在老家种地的乡亲。他【她】们凭着对生活的自信,以及对劳累和各种生活艰难的隐忍,一年一年忙碌在外界少有知道的乡下村落。他们用直扑,真诚去待别人。又用坚强与隐忍,抚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让那袅娜的炊烟,一辈子一辈子飘荡在老家的天空。
留芬只我所有乡邻当中,很平常的一个人。
上一篇: 家
下一篇: 在一页文字里细数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