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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读书的小女孩

来源:作者:予潭东时间:2013-09-20热度:0


  石龙沟深处张庄村的张好运两口是地道的农民,国家闭关自守那年月,两人凭着硬朗的身板,不停地从汗水滴湿了的地缝里抠出了一些钱,临50岁之前,他们又扒爬上改革开放迟进了山沟的“大篷车”,随“打逛族”的人流到附近新探出的金矿山上“逛”了些矿石,然后夜以继日地蹲在村前那条小溪边,用土法自制的摇床摇出了一些毛金,再靠严格恪守“家财只进不出”的农人持家古训,把钱攒成了堆。这时,好钢终于该用到刀刃上了,两口膝前那清一色的四个男娃子张发、张财、张致和张富一个催逼着一个直往大处长,使得好运不得不马不卸鞍地顺次给他们批宅盖新房、托媒娶媳妇,可是当好运给老三办完事儿、正欑劲给张富备婚的时候,过分疲劳的钝刀硬是无情地割断了他鼻孔前的弱气,使他的一切雄心都顿时飘天而飞了。
  老宅的旧瓦房里只剩下老伴刘云萍和四子张富了。张富见母亲给他盖房无望,自己的女友又没有把握地未婚先怀了孕,只得逼着母亲在旧房里草草地给他完了婚,憋气委屈着在这里过了十一年。
  张富的女儿张小菊十一岁了,这是一个天生丽质的聪明女孩,因为从小就有多半时日是在奶奶的体温下和饭碗边度过的,再加上不断受奶奶肚子里那讲不完的故事在枕边的熏陶,所以和奶奶特别有感情,表现在每当母亲和奶奶嘴上有绊磕或处事中有矛盾时,小菊总是站在奶奶这一边。
  张富夫妇在极度的不平中忍让了十一年,眼看着两个小儿子也都先后离脚手了,“气囊”就憋不住突然爆炸了。一天,媳妇拉着张富到婆婆屋里说:“妈,张富和我哥们都一样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给我哥们都盖成了白刮刮的两层小楼,让他们都舒舒服服地住着,这些人来你家十二年,也给张家生男啦,也给张家育女啦,一件让张家丢脸的事也没办过,可到现在还住在这‘鳖窝窝’小房子里,你想想,这事合理不合理?”
  婆婆说:“红娥,不是我不想给你们盖房子,是你爹死时留下的钱不够呀,这几年我人老啦又挣不来,一直不敢扎那势儿,现在你们看,要是你们手里有啦,这钱我给你们,你们领着盖吧。”
  张富问:“俺爹留了多少钱?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母亲说:“一共11万5,这些年我一分钱没动过,都在存折上存着,要啦,我明天就给你们,就是怕不够用。”
  红娥说:“那中屁用!这样吧,反正这都是我爹留下的后遗症,他死了,只该由你‘装箱’了,你看你还有啥值钱东西,拿去变卖变卖,然后再去我舅们那里借上五万,剩余的只该我和你娃子作难啦。好,咱说干就干,我明天就去找先生看‘好’,‘好’一到就扒咱这房子。”
  婆婆说:“这号事你不能太急嘛,那是弄钱,值钱东西我自幼儿就没有过,你舅们也是老实头儿,他们那钱会恁现活?说借可就立马就能掏出来了?”
  媳妇发愠了:“嘿,那你说咋办?反正你们没有尽到责任,这事迟早你还得管,你看吧!”
  小菊在一边看不惯了,插嘴说:“妈,你不能这样逼我奶嘛,她都老成那啦,去哪儿给你弄钱?你见我妗子们啥时候这样逼过我婆?”
  “小闺女家,大人说事,你少插嘴!你芝麻大个小人人儿,可知道护你张家的人啦?好,你护吧,反正我不姓张,我没吃过你奶的‘奶水’,也没吃过你爷种过的粮食,我来给他们家做儿媳妇,他们就得给我盖房子,我恁忍让着她弄啥?”
  “爸,你也说说我妈吧,”小菊求援了,“你看她对着我小闺女家说这种话,叫我长大咋跟着她学呀?”
  张富也觉得妻子说得有点过火,又见女儿话语犀利,就忙缓和着说:“妈,你说那也是,要不,这样吧,你看我不会做生意,手中也真没钱,房子一动工就放不下了,你是不是去跟我哥们说说,让他们一人给我凑上两万块钱,我们都是一母同胞,他们总不能让我爹一背过河,就对后面的兄弟能不能过河永远不管不问了吧?”
  母亲无奈地说:“中,让我试试吧。”

  该扒旧房子了,张富两口带着孩子在外面租房子搬了出去,而在大门口的旧灶房里给母亲摆进了那张旧床,这样母亲一方面能继续给他们做饭,另一方面还能捎带着替他们看看工地,真是两全其美。二人本来也想让小菊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可小菊说和奶奶睡惯了,就还在灶房与奶奶一起睡。如此也好,人总算安排住了,不过还有另一件事让张富犯了难,就是原来一直摆在正堂“爷奶奶桌”上那父亲的遗像,东找找、西放放,找不到合适地方敬存,没办法,他只得对母亲说:“妈,我爹这相框现在没处放了,你先收拾着,等房子盖好了,咱重把他请回原位吧。”
    母亲用衣襟擦了擦相片,看了一会儿,说:“中嘛,盖房子哩,就让他也先委屈委屈吧。”
    母亲用布把相框包起来,细心地藏在了自己枕头头儿的蓆沿儿底下。

    新房盖成了,比三个哥哥家的楼房都漂亮。
    母亲被安排在背阳那面靠角落的一间住室里,还是那破床,还是那旧被窝,还是那烂桌子,这,母亲都知足,都不说啥,她就提了一点,说:“富娃,红娥,你们给我安排这不错,就是,你看你爹这像我藏了一年多啦,现在咱房子盖成啦,你们就还给他敬个合适地方吧。”
    “中,”张富爽快地答应说,“就是这屋子和原先的结构不同了,没了不开窗的后墙,没法再敬‘爷奶奶’了,你先等等,过几天我专门收拾一面墙,布置布置,好敬到那儿,你说中不中?”
    红娥没等婆婆开口,就抢先对男人开了炮:“中不中?我说那不中!你说那啥话咋总是恁好听哩,专门敬到那儿!?”
    张富急忙习惯地看了看媳妇,怯生生地说:“我说那又咋不对啦?你啥意见,说说叫我听听?”
    红娥还是满心火气:“咋不对啦?我啥意见?我说你那脑子都是猪脑子?你也不想想,咱费事卖力、花恁些钱盖成这房子,屋里新崭崭的,里外白刮刮的,还没过几年,你就在客厅里入插个那不姜不蒜的死人像,谁进来一看,咱这是喜事呀,还是丧事?我不想正高兴呢再叫你去引那晦气!再说啦,人都死十几年了,还摆那相片有啥意思?过年过节再给他磕头摆供,能治点啥饥渴?那都是迷信!”
    “那不叫迷信!”小菊听不下去了,反驳说,“人们都说,那叫怀念,纪念,我们学生每年清明节还都去给先烈献花、扫墓呢!我们家能摆上一张爷爷的像,别人不仅不会乱想,而且还会说咱们家人懂事、敬老呢。”
“小菊,你又来打妈妈的摆啦,”红娥仍有恶气地说,“妈妈不用你教育,妈我盖的房子,我说不让摆就不让摆,你奶要摆,就让她摆到你伯们家里去吧,他们谁家的地方都比咱家不小!”
    张富见妻子那牛头不好扳过来,又不想得罪她,就看了看母亲,哀求似地说:“妈,你看红娥她一时想不通,我也不好和她硬别,要我说,咱这事也不是恁急,往后再推推也没事儿,等我再给她做做工作,她早晚想通啦,再放那相片也不迟。你看,要是你真是过意不去,等不及啦,那你就去跟我哥们商量商量,看谁哪儿中啦,先放到他那儿?都是儿子,放在谁那儿都应该嘛!”
   老婆儿听着张富这话,再不灵动,也能品出个意思,是儿子不敢叫放,也不想叫放,这样推着,没年没月的,儿子何日才能说通媳妇?与其硬起脾气强行破命得罪媳妇,不如缓缓步子去那几个儿子那里说说试试,只要老头儿有个地方,不闹矛盾总比闹矛盾好。

    刘云萍先到大儿子张发的家。跟大儿子一说,大儿子也不想叫放,但两口子配合着说的话却很婉转、很园范:“妈,论说俺弟儿们我是老大,我爹不在啦,遗像应该敬在我这里,可是我老早早儿就搬出了老宅。风俗上说,‘人老不离祖业’,我爹老在老宅了,牌位就不敢再挪出来,挪出来就会损毁咱家的财气,你看,咱家能发到现在这地步,弟兄四个,四座楼房,吃喝穿戴,人有咱有,要不是祖上那财气,咱能有今天?你要是让我爹一出来,财气散了,那可是后悔也来不及啦!”
    老大媳妇也说:“张发说那一点也不错,过一家人,啥有财气关紧?这不说,我还听说,老人遗像半路换地方,对新地方的后人不利,俺两口就这一男一女俩娃,我又做了绝育手术,我爹一搬来,娃子们万一出点啥灾祸,那我可是哭天没泪了,妈,你酌量酌量吧!”
    老婆儿一听,分明悟出这是不让那“相片”来嘛,值过拐这弯儿、抹这角儿?心想:你们说那是屁!我岁数没你们大还是咋的,我咋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讲究?可是,又一想,自己大是大,没听说过的事也有的是,就是他们编,人有旦夕祸福呀,万一让他们言中啦,自己一个枯刍皮老婆子能顶得了人家儿女的命?算啦,不让放就不让放,就再去老二那儿说说吧。

    老二张财是个直筒子、二不豆儿,听母亲来说是这事儿,马上火冒三丈,连咒带骂着说:“他张富办事儿咋就敢这么狗屁不通!当年,俺弟儿仨都是刚刚结婚,还不会当家理事,大人就叫俺分出来了,如今,他老四占着老宅,地方比我们大得多,家里啥东西还都是他的,你们老俩一直对他最亲,养活他养活的时间最长,到现在你还又是给他看孩子,又是给他做饭,又是帮他干地里活,把他翅膀招呼硬了,楼房给他盖成了,他还想把我爹的遗像往外头推,我就不信,那一个相框子能把他屋的地皮压塌?!你回去跟他说,就说我这里能放也不让他放,理气不顺嘛,我去和俺那弟儿俩也说说,我爹那像非敬在他那儿不可,他要敢说一句不叫,我立马领着孩子们去把他捶扁!我就不服他恁没良心!”
    男人的话音刚落,媳妇的腔就接上了:“这话我一听就知道又是老四家那不是货媳妇生出的孬方了,妈,你不用再宠她、让她了,你啥活都给她做得恁地当(周全、到位的意思——作者注)啦,她还一点都不知好歹,连俺爹那一张相片就不想叫在她屋里搁,还想往她哥们家里推,也不知道她那屁股嘴是咋张开啦!你回去跟她说,就说我付春妞说啦,她再敢说把相片往别家放,俺这妯娌仨就去把她那烂B嘴撕叉!”
    张财两口打出的这令人难测其意的两声重炮,顿时吓住了母亲刘云萍。老婆儿深深知道,这邻居们一般都不大肯惹的愣头夫妇常常出口的这类话,多数都是虚张声势、用以震人的,但也不是没有下过真手的,关键得看他们心里是真恼还是假恼,今天这事确实是老四家的不对,压根儿就不该在节外再生这枝,因此老二心里的想法就说不清了。
    “管他的,不管他们是要故意摆势儿挡驾我,还是真有心教训老四家,这事都不能往下再说了。想挡驾我,表明他们也不想让他爹来;想打老四,那更不敢,因为这一小点子家务事让他弟兄们不和起来,那太惹人笑话了,也表明我这妈太不会当!”老婆儿这样想后,自己托词退了出来。
    刘云萍还不甘心,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走进了老三张致的家。这张致两口也是外事场儿人,近年来肯在外面跑腾,见识多,心眼儿灵,不管内心咋想,嘴上总是甜甜的,特别是那媳妇,更是机灵鬼,这几天老婆儿到俩嫂子家去张罗放相片的事,人一走,她就得到信儿了,并且男人从洛阳回来一到家,她就与他合计好了。俩人听完母亲的述说,张致马上胸有成竹地说:“妈,这点事儿俺富娃儿兄弟说那也对,俺都是你和我爹的亲儿子,都是您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拉扯大的,待俺谁都不错,俺谁都应该对您孝顺,俺爹的相片谁都应该敬奉,以前吧,我和秋兰都说过几次,想把俺爹的相片请过来到这新宅看看,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大妥当,我爹在老宅住惯啦,猛一换个新地方,怕他灵魂不安,现在老四这样要求啦,我心里当然很高兴,有心马上就去把像接过来,可再往深处想想,妈,我这样做可有大毛病呀!”
    “有大毛病?”母亲不解地问,“啥大毛病?说出来叫我听听。”
    “好,”张致向母亲跟前趋了趋,说:“有名说‘出父有长兄’,我爹不在啦,我大哥就是咱家的户主,就是俺弟兄几个的领袖儿,俺们都得听他的,他下头还有我二哥,我才是老三,这像按理说得放在我大哥家,要是老四刚一提出换地方,我就赶紧接过来,他们可该说‘就你老三能?是俺们都老不孝顺还是咋的?’外人看见了,也会笑话他们呢。妈,成天在外面走南闯北的,我可不能做陷我哥们于不仁不孝地步的那种小人,你说是不是,咹?”
   母亲叹了口气,说:“咳,我不是没给他们说过呀,他们都有理由说不接啊。”
    张致抬高声音说:“有理由不接?他们那啥理由也不是理由!这孝敬老人是天定的,不是谁想敬就敬,不想敬就不敬的事儿!谁要不敬老,那爹妈不是白生他养他一场了吗?妈,我说,你可不能心软,硬住劲儿跟老大说,敬奉俺爹,俺弟兄四个,人人有份儿,就是轮也得先从他那里开始往下传!”
   “对,俺可不能捧着好心叫人給当成驴肝肺!”媳妇秋兰明知道婆婆办不到,却故意往那上面扭,“就照你娃子说那,从他们那儿开始轮,一家三年,按时接送,谁不接,俺都去吐他一脸唾沫!妈,你放心,等轮到俺家啦,我白秋兰保证鸣鞭放炮、拉儿扯女去把俺爹接来!”
    二人这戏弄得刘云萍有口无话,只得哑着嘴出来了。回到家取出老伴儿的相片,用袖筒子擦了擦,流着泪说:“好运啊,你说我咋恁没能耐啊,你一走,我咋会连你的这张相片都找不下地方敬啊。咳咳,我真没脸儿给你说啊,你,你,你还不叫我跟着你走是做啥哩啊,咳咳,我的人呀……”哭着哭着,嫌在家憋屈得慌,就索性跑到老伴儿的坟上去放声嚎啕起来……

    小菊放学回来不见了奶奶,四处寻问,邻居大娘才告诉了她。小菊听后,连忙赶到东坡,劝止了奶奶,并应承奶奶,以后她要慢慢说服她妈妈。
   老婆儿回家,明明看着那白墙面上稍一收拾就可以摆相片,可是眼前儿媳红娥那副凶相一闪,她又意灭了,只好把“老伴”重新包起来,又痛心地放回到蓆沿儿底下那老地方。

    这小菊从小就喜欢听奶奶讲故事,稍长又养成了酷爱读书的习惯,没几年便成了学校的才女,那些教过她的语文老师都喜欢她,而且很注意培养她,慢慢地她每见到一个长相特殊的人,竟能很快用口头给刻画出来;每遇到一件有趣的事,竟能用文字准确地描述出来,家里的这些曲曲折折的矛盾,她还暗暗地记过不少日记呢。
    小菊很为爷爷奶奶在家里的遭遇感到不平,也暗下决心为奶奶争回这点权益。主意拿定以后,她决定暂时离开奶奶的住室去和妈妈同床了,想利用和妈妈亲近的机会劝妈妈了却奶奶的心愿。但是她失望了:妈妈那野气惯了且不通大理的秉性根本不接受小菊的直接的或婉转的劝告,小菊这样儿说,她那样儿辩;小菊那样儿劝,她这样儿对付,弄得小菊几乎没办法了。
    就在这时候,小菊刚好读到了一本好书。那书是论说“梦”的。书上说,梦是全世界人都有的一种思维幻觉,常言说“梦是心头想”,还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跟一个人平常内心最爱追求的事物、最想换取的结果常有着意想不到的联系,梦想也有可能成真,现实也可能入梦。小菊有些地方还不懂,就请教奶奶:“奶奶,你说你做过梦没有?我睡着啦咋光做梦呢?”
    奶奶答:“傻闺女,谁会没做过梦呢?奶奶一生做过好多好多的梦,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做过尿床的梦,年轻时做过看枪毙恶霸地主的梦,后来还做过打荒、淌河的梦,多了,多了!哎,妞妞,你咋突然想起来问奶奶这号事啦?”
    小菊说:“奶奶,这不是突然要问,是我也成天光肯做梦,很想知道知道人是为啥无缘无由地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奶奶说:“哎,乖乖,奶奶告诉你,人可不是要无缘无由去做啥梦的,别人为啥做梦,我不知道,奶奶我说做那几个印象最深的梦都是有原因的,像做急着背人、找厕所那梦吧,你也做过吧?那都是人半夜急着尿尿才做的。”
    小菊点头:“嗯,这我知道。”
    奶奶接着说:“对,这怕是人人都一样。再说我做那看枪毙恶霸地主的梦吧,那是我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咋杀人,一听说街里要枪毙人,就急着去看,远处看了还不甘心,又挤到跟前去看,一看,哎呀,那血淋呼啦的样儿呀,真叫人又害怕、又恶心,回来以后,饭也吃不下去了,眼一闭,就是那血人,往黑地方一去,头发就发乍,一连几夜,不是做梦又去看枪毙人啦,就是梦见跟咱有仇的那死地主老婆儿被枪毙了,你说这不是原因?”
   “是原因,”小菊深有所悟地附和着,“书上说,那是脑子突然受了较大的刺激,这我能理解。那你做那打荒、淌河的梦是为啥呢?”
     奶奶说:“做梦打荒那一次,是我当时一个人在咱那老灶火里的小床上睡着,突然梦见东面的坡上烧荒啦,我和村里很多人都跑上去打荒,打着打着,我被火逼到了一个石崖上,猛地一铁锨打下去,头轰地一下,脚蹬空掉下了高崖,一醒,觉得屋里特别热,一看,原来是锅底洞里忘退出的柴火头儿不知道啥时候掉下来把地上堆的柴火给引着了,火苗正往床边烧呢,我赶紧起来用水泼,才免了一场火灾。”
    “啊,怪不得你记得恁清,”小菊插话,“那淌河的梦是咋回事呢?”
    奶奶说:“那原因很简单,梦里淌过河一醒,发现是秋天半夜被子没盖好,让两只腿脚露在外面受凉了,所以我说那做啥梦都是有原因的,要是没一点音影儿,人就不会做那号梦。”
    小菊高兴起来:“哎,奶奶,你这一说,我彻底明白啦,你这现实刚好证明人家书上说那都是对的。可是,奶奶你知道不知道,人家书上除了分析做梦的原因以外,还说没有睡着的人通过造点声音啦、放点气味啦、或者给点啥条件啦,就能让身边睡着的人按没睡着的人的想法做点有关系的梦。”
   “噢?人还能叫人做梦?”奶奶惊讶地说,“这咱这里还没人经验过!”
   小菊说:“真的,书上就是这样说的,我看了几遍,可是我一直不大相信,想问问你,看这可能不可能?”
    奶奶说:“那我说不来,书上说的,也会对吧。你要是想刨个根底儿,就在奶奶身上试验试验吧,奶奶跟你配合。”
    “好”小菊满意地说。

    但是,小菊没有在奶奶身上试验,她有了自己的计划。
    一天半夜,小菊将一枚一元硬币悄悄塞进熟睡了的妈妈左手里,然后听了 听,母亲并没有觉察,才又放心地入睡了。
    第二天天明小菊一醒来,就见妈妈早醒了,但还躺在床上翻腾,她就喊住,说;“妈妈,刚才我做梦在路上拾了好多好多十元一张的钱,正高兴着还想拾,你一个翻身把我扛醒,一摸身上,什么也没有了,我又赶紧闭上眼晴,想重回到梦里拾钱,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妈,就怨你,看你醒的多不是时候吧,把我到手的钱都给弄跑啦!”
    妈妈一听,马上惊奇地问:“啥呀,小菊?你做梦也拾钱啦?”
    “是啊,”小菊听话音,立刻兴奋地答,“好多好多呢。咋?你做梦也拾到钱啦?”
    “可不是嘛,”妈妈高兴地说,“我做梦是在一个银行门口拾一元硬币的,人家银行这小钱太多,不想数啦,倒在门外让人抢呢,我刚好赶到,就急忙去抢,见抢不及,又脱了布衫儿撮起来,撮呀,撮呀,撮了好多好多,正喜欢哩,醒了,一摸布衫儿,钱全没有了,好后悔呀,可忽然觉得这只手里沉甸甸的,一看,还真的握有一个一元硬币哩!”
    小菊故作惊奇地说:“真的吗?妈,我拾的钱眼一睁就全丢了,你拾那钱咋手里还剩有呢?”
    “就是嘛,发现手里有钱以后,我心里也觉得奇怪,”妈妈沉思着说,“说不是梦吧,我撮到布衫儿里的钱全都没了;说是梦吧,我手里确实有这枚钱,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翻来覆去地想呀,想呀,到天明心里才好像慢慢显了点路儿:心想,以前做了恁些梦,我一过去差不多都忘了,可这一回这梦特殊,好像是要告诉我,梦不能再忘了,得相信它,为啥?人不是说‘梦想成真,梦想成真’吗?那就是说,人做那梦不一定全是空的,有的梦,说不定就是上天或啥神有意先给人托梦捎信让人相信,然后再引着那人行动、兑现那梦呢,要不,我手里的园钱是从哪儿来的?再说,昨夜咱俩都一齐做梦拾了钱,啥事会恁巧?说不定这正是老天爷对咱说,咱该发外财了呢,咱注意点等着吧。”

    谭红娥望眼欲穿,但是她一直没发外财,而且不久又做了一个梦,半夜里她突然被魇住发呓怔高喊:“爹,不要打她啦,不要打她啦!”
    喊声把刚刚入睡的小菊惊醒了,她问妈妈 :“妈妈,半夜三更的你喊什么呀,你喊?怪吓人的!”
    母亲半睡半醒地咂咂嘴说“我喊了吗?我喊什么啦?”
    小菊说:“喊了,你喊谁在打谁呢?”
    母亲彻底醒了:“对,对,我是喊不让你外公再打你小姨妈啦。”
  “哎呦”小菊故意试探着问,“你做梦啦?怎么突然会喊出点这种子话呢?”
  母亲答:“嗯,不突然!刚才我梦见我和你小姨妈都回你外公家啦,你外公听说你小姨妈对她公、婆都不孝顺,就生气地劝她改正,谁知你小姨妈不听,还跟你外公硬犟,你外公一发怒,抓起一根棍子照你小姨妈身上打了起来,我急了,就一边拉着,一边喊着让他不要打,可是干着急就是喊不出声来,好不容易喊出了两声,这就醒了。”
    小菊听完,马上又高兴起来,说:“妈,真奇怪,咱怎么今晚又做一样的梦了?刚才我也梦见我外公了,他也教育我长大得对你和我爸爸好呢。”
  “是吗?”母亲深知妹妹的作为,更相信梦了,“那你可别学你小姨妈了呀。”
    母亲的深信,使小菊获得了成功,因为她正需要这样的效果:原来是她前几天从同学那里借来了一个微型收录机,去她姥姥家那天,正好遇见外公在教育小姨妈孝敬老人,就偷偷地录了下来,想让母亲也听听受点启发,所以半夜在被窝里暗暗放了一遍,不想母亲还真地顺着这话茬儿做起梦啦!当时,小菊虽然没能料得这么详细,但是没睡着的人给睡着的人以一定的外部环境影响,会诱起睡着的人顺此诱因做点相关的梦,却得到了鲜活的证明,因此她更相信那本书了,并且下决心再好好读读,继续在妈妈身上做些测试。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星期五下午学校放学的早,小菊回家路过小姨妈家的村边,见那里围了不少人,她也凑过去看热闹,听人们议论才知道是一个年轻女子因为对病重的婆婆不好和丈夫闹了气,丈夫愤怒之下打了她,谁知她性子刚烈,取出一瓶农药跑到村外,在无人处拧开就准备喝,这时在远处地里干活的老公公偶然间看见这边的人像他家里人,心生疑影,忙过来询问,近前一看果是自己的儿媳,立刻就上去夺瓶,不料那女的挣扎着又踢又打,还把喝剩下的残药往公公身上撒,药瓶向公公脸上摔,使公公无法近前。不一会儿,女的死了,公公再喊来人,已经晚了。大家见这是非正常死亡,也不敢动,静等着村干部报警。
    小菊在一旁看得清楚,那喝毒药死的人,脸部是青黑青黑,嘴下边有一大摊脏脏的痰沫,散发着刺鼻难闻的怪味,整个表情由于死前的难受都走了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瘆人有多瘆人。小菊有点害怕,不觉想起了奶奶以前说过的那个被枪毙的恶霸地主,转念还觉得那女人家里那些事儿有点和自己家里差不多,于是就大胆地萌生了一点想法,然后快步走回了家,对母亲说:“妈,刚才我在俺小姨妈家那北村头儿见一群人正围着看什么,一听,原来是一个女的喝毒药死了,我害怕,不敢近前,在远处看,可有点像我小姨妈呀!所以,我赶快跑回来对你说,你快去看看吧,万一是——?”
    “啥呀?你说有点像你小姨妈?”由于母亲平时知道小姨妈的家境,一听,心里就有些发毛,问着就往外走。
    小菊领妈妈到了现场,公安局的人还没有赶到,谭红娥从人们的嘁嚓声中也得到了与女儿一样的情况。再看地上那人,有点像她妹妹,但肯定不是。既然与己无关,她也没有见过寻无常死去的人,那样子让她恶心、呕吐、害怕,甚至不敢正视,没几分钟,就拉着女儿要走。
    小菊见妈妈的表情与奶奶说的当年那表情相似,就更下定了决心。她推说得与现场里自己的同学告别,让母亲先走,自己又去办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天晚上,母亲真地受刺激了,她几次对小菊重复说“那死人实在太难看了,真恶心人”!
    睡到半夜,母亲还在说那种梦话,小菊见时机已到,就装着去室内的卫生间解手,趁机把她下午推走母亲之后在现场捡到并用塑料袋严实包好的那个农药瓶盖儿解开放进卧室,室内顿时散出一股浓烈的农药气儿,接着她赶忙又将那盖儿拾起,从后窗扔到了野外。这时,她见母亲并没有发现,就悄悄回到了被窝,又听了一会儿,母亲仍然没有动静,也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母亲早早地起来,打开窗子让屋里换了换空气,然后把饭做熟,破例地给婆婆端了一碗。等吃罢饭,母亲乞求地对女儿说:“小菊,今天是双休日,你不去学了,你爸不在家,一会儿你帮妈妈拾掇拾掇这客厅吧?”
    小菊问:“咋拾掇?”
    母亲说:“把东面这面墙腾出来,放上一张新桌,然后把你奶奶压在床头蓆沿儿底下你爷爷的那张遗像请出来敬在新桌上。”
    小菊不解地问:“妈,你咋现在突然发呓怔要办这事呢?”
    母亲认真地说:“小菊,你是不知道呀,昨天咱从北村回来,我心里一直有疑影,半夜做了个梦,梦见你二妈、三妈和我搁气,都骂我老精、不孝顺,我骂不过她们,一气之下抓起一瓶农药拧开就喝,可是嘴还没挨住瓶口,后面‘嗖’地飞来一个人,一边嘴里喊着‘红娥,你疯啦,去寻这短见?’一边劈手一把夺下了我手里的药瓶,我一看,原来是你爷爷成神以后下来专门保护我呢!醒来,我再也睡不着了,心想:人说,家有一老,胜似一宝,你奶奶这些年对咱家招呼的这么周到,我无论如何得对她好点;你爷是神了,以后关照咱们的地方多着呢,咱得敬他。昨晚才醒我还觉得那是梦,并没咋重心,后来一闻,那药气还在呢,这梦一点也不虚,我就下住决心了。小菊,妈说动就动,你帮我吧?”
    小菊高兴地说:“噢,原来是这,好,我现在就帮你!”
    从这一天起,张好运委屈了多年的照片算正式回归到他自家的正堂里了。                                          201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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