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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镇记事

来源:作者:徐积峰时间:2016-07-26热度:0


今时,子虚镇乌有乡的很多人已经记不起镇长吴德贵发迹以前的那副样子了。镇长一职虽然官阶不高,但在子虚镇这一方水土上却能翻云覆雨,要什么便有什么。这样说一不二的日子一长,吴德贵虽已过知命之年,但从样貌体态到精神气质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本来就有些胖的腰身更加肥硕,脸上莫名其妙有了很多的油亮,配着时常紧抿着的嘴唇,显得凛然有威。说话开始变慢,语气愈发低沉,仿佛字字句句都发自丹田。往往是慢慢开口,“所以,我说啊…”。送出醇和的男中音,并在空气中余音渺渺。紧接着又一抿嘴,持重有力而又高深莫测。这样的时间一长,记性不好的乌有乡人也就忘记他的过去,潜意识里认为吴德贵生就这一副贵相,当上镇长呼风唤雨是命中注定的,是不容置疑的。

不过,有记性的人也不是没有。很多人私下里小心翼翼地念叨过吴德贵其实并没有过人之能。只不过他老爹一直是子虚镇上的实权派,也有些威望。所以,吴虽然一直表现平平,但上学,工作,提干一路走过来都顺风顺水。办起事来也比一般人要方便很多。很多人都记得吴小时候学习并不怎么样,但从小在镇政府大院长大,骨子里有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演化成一种强蛮。每次看到他爹的公车停在那里,他便弄个柳条帽戴在头上,别上一把小木枪,跳到车顶上大声吆喝:“这是我老爸的车!“我老爸的车我说了算,你们不能玩!…”。稍长一点儿的时候,他曾跟人练习过一段猴拳。学了几招抓耳挠腮的动作,便四处比划,到处招摇,仿佛得了什么真传似的。很快他又放弃了,因为日复一日的扎马步,压腿等基本功的训练让他苦不堪言。后来他解释说是因为自己体型高大,不适合猴拳这种伸缩跳跃性的动作,就改练拳击了。其实同门师兄弟均反映他吃不得苦,悟性一般。又自觉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因而与人交流不多,师傅也未对他晓以真义。后来的几次街头巷斗,吴德贵总是怪叫一声,勾手如猴,耍出几个胡抡一般的动作。实际上以他那种大块头,即便不仗着人多,也应该不含糊地放倒一两个才是。吴当上乌有乡乡长后,多次跟人说:“我喜欢运动,从踢球到武术,搏击都喜欢。”有几次他煞有介事的回忆起年轻时的勇敢好战,暗示自己小时候便个性强硬,打架是把好手,遇事从来没缩过脖子。而真实情况可能并非如此,因为知道他底细的傅东升一直瞧不上他。傅东升的老爹也是镇上的元老,年长吴德贵两岁。少时英俊潇洒,身手敏捷,读书也灵光。都有父萌,但傅东升做事要比吴德贵显眼很多。后者未当上镇长之前,两人已经背后掐了很多年。傅有个吴不能及的优势是头脑灵光,说了一口好英语,经常会不经意地抖上几段。吴并没有这种能耐,便及时地扬长避短,更多的操持了“国学”知识。时不时地“之乎者也”一番,再连缀上几句大白话。有一回傅和妻子到镇上办事,要下班的时候从镇政府大楼出来到公车停车点,一路都用英语交谈,温情脉脉,女人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周围的人听不懂什么,但都被惊的呆了眼。吴德贵正好也在那里,一下子就黑了脸。晚上回家禁不住踢碎了两只暖瓶还不解气,愤愤地坐在沙发上大发雷霆:“太不像话了!眼里还有没有这些人?!有没有镇领导和乡干部?!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懂不懂规矩?!小辫子翘到天上去了,臭显摆到镇政府了!…”。两天后,他不得不拔掉一颗火牙,却又觉着那股火在往下沉,沉到他宽大的臀部里。折磨的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晚上只要有一点应酬,第二天就不得不提了脸盘钻到厕所洗个不停。心里苦道:“多少年都没犯的痔疮,一犯真是比牙痛还要命!”提着脸盆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了好久,悄悄告诉他。镇领导最近对傅东升好像不太感冒,提起他的时候,总是邹着眉头,摆摆手显得极为厌烦。吴德贵立时感到身上那股气一下子顺了过来,有一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贯通感。屁股下的痔疮竟也不觉着痛了,不通才痛,现在通了。好了!送走了来人,他又钻进厕所试了试,果然不痛了。

当上乡长之后,他便时时关注国学。因为要及时领会他的意图和讲话精神,连办公室的小打字员都能背诵《论语》《三字经》了。此外他还喜诵古诗,不时的在乡政府工作报告上以加粗的黑体字印上两句,很是醒目。又有人忙活将他以前作的一首五律,请本镇书法高人吴长寿老先生以草书大字挥毫出来,装裱在紫檀木框里,又连打了三遍清漆,擦的锃光瓦亮,气势非凡,挂在他的办公室里。实际读过的人,稍有墨水就会觉得吴诗的神韵不足,气势也虚浮,用词也欠妥当。并无多少可取之处。只不过都已察觉到他气焰正高,谁也不会拂逆他。就积攒了很多恭维,如当代李杜一般。吴德贵听多听惯了这种恭维,慢慢也觉得自身确实高妙,久了,也就觉着这是真的是的,从此更加自信。常常在开会的时候,不自觉吟出:“长流之不绝,必有源也!”说这样的话时,他总是从稿子中抬起头,望着正前方,吸气入胸再缓缓吐出。而后一抿嘴,仿佛在含着一口气时刻不能丢似的,面上极为凝重。有一回,他去乡里的桃花湖检查工作。恰翠波盈湖,凉风习习,顿觉十分舒爽。信口便道:“水碧天蓝啊!好!”周围一片啧啧之声。管区负责人央求他提笔留念。他微笑着摆一摆手拒绝了。随之又久久地遥望远方,陷入了沉思。管区负责人后来还是央求吴长寿用大字写了“水碧天蓝”那四个字,装裱在湖区办公室内。逢人便夸赞他的奇思和文采。很快,就真的有人认为他果真国学了得。街头巷尾识字不多的大妈老太也开始学着“乎乎哉”“者也”起来,跟外乡人的沟通就更加困难。那些外乡人开始纷纷埋怨:这些年,不知怎么了,乌有乡人说话的乡气这么重了?。

吴德贵的鼻子长而多肉,自坐上乌有乡长,便有人说,这是一种贵相。你看,人家老爹在镇上有头有脸,自小家里米面不缺,还有牛肉,没饿着。大了,没做几年田便被送进大学,没累着。虽然也捣蛋扒瞎过,但没太离谱,没错着。一工作,便有老爹罩着,一直是见风就长。干的都是露脸的活儿,没瞎着。

做乡长的时候,乌有乡当时的轻纺和机加工已经早就成了气候,进入轨道,行情又好。乡里几个企业已成规模,足不出户,也订单不断,货到钱结。根本不用他吴德贵操劳,年年又都是镇上的第一纳税大户,奖状锦旗摞起了一屋子。但吴德贵还是忙里忙外的样子,这厂看看,那村走走,不时说出些乡下人听不懂的文绉绉的话来。如“四海虽大,不择细流。”下面的人一听就一股脑地鼓掌,好像又从他的身上长了不少学问。偶尔在街上或者在田间地头,他会停下来。递上一只纸烟,跟离任的老人或者老农说说话。絮絮地啦上一段儿,“地里收成怎么样?”“家里几个劳丁?”等等。末了总会说:“多保重身体,有什么问题到乡里找我。”有一年,市面上都买不到平价的绿豆,吴德贵不知从哪里搞到一车,镇上乡里离任的,在职的都送去五斤。镇上几个老人凑到一起掂起这件事的时候,禁不住唏嘘道:“看问题还是得全面的看,从发展的眼光看,用辩证的方法看。不少人说小吴稀松平常,这孩子年轻的时候也鲁过,但任何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现在看这孩子办事有多熨帖!”

很多人即便是到了后来也相信,吴德贵刚任上镇长一职的时候,还是想做点事的。风火了好一阵子,首先他表示要开源节流,减少浪费和不必要的形式。镇政府各乡办工作往来,一杯清茶即可。门前和会议室的花篮摆设全部去掉。有几次他出行都是只要一辆车,颠簸在乡间地头和农村狭窄的土路上。各宣传部门也大力运作积极配合。镇政府周边的酒楼饭庄一度开始萧条,有一阵儿连镇上人结婚的席面都冷清了下来。有一天中午,大街上人流如织的时候,吴德贵和秘书小刘突然间出现在街角老冯头的馄饨铺里,惊得满屋子胡噜胡噜喝混沌的人都停了嘴。老冯头慌慌张张从后厨赶出来,竟忘了洗手,粘了葱花和肉末的油腻腻的大手在腰前的围裙上擦弄个不停。嘟嘟囔囔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吴德贵微笑着双手平开,又摁下,示意大家都坐下来。随后很平静地问老冯头今天混沌什么馅儿?哪一种最受欢迎?老冯婆子兴冲冲地从后厨端出两大碗精肉混沌来,但吴德贵微笑着拒绝了这种盛情。表示要和大家一样排队等待。在周围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微微抿起嘴唇,很平静地走向队伍的末尾。一位身穿迷彩服的建筑工人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微笑点头示意却闭口不言,显得亲切而又持重。葱肉混沌端上来,他吃的很细,很慢。动作斯文讲究,喝汤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点的东西都没有剩下,连那一小碟花生米都一粒未落。

吴德贵去老冯头的铺子里排队吃混沌这件事像长了腿一样,未到天黑便四里八乡传的妇孺皆知。第二天中午便有个年轻人言说自己硬是翻了三个山头奔了四十里,从山那边赶来吃老冯头的混沌的。并连连称赞还是葱肉馅的最香。镇政府和各乡村公所的宣传干事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些细节,从中敏锐地察觉到其后深厚的味道。由此进行了大量的系列性,细致的宣传工作。各种新镇长廉洁奉公真抓实干的报道通过基层的大喇叭传遍了子虚镇的犄角旮旯。一股清廉之风似乎已经扑面而来,要彻底荡涤此前所有的奢靡和挥霍。一些大的酒楼饭庄老板那时一直胯里发虚,心里不实。生意萧条,店中王八下架,对虾烂在后厨里。心里开始琢磨并四下打探政府里的朋友,这种清廉是和以前一样的一阵风,还是真的要成为一种新的常态?这种态势直接反映到桃花湖的水产价格上。湖里最名贵的纯野生鳜鱼一落千丈,一下子降了好几倍。因此事得实惠最多的是老冯头,一些到镇上办事的外乡人也都会转个弯到老冯的铺子里来。老冯头高兴地搓着腰前的围裙,憨憨地笑着,时时暴露着红赤赤的牙龈。借助这股清廉之风,吴德贵干脆利索地撤换了几个不太听自己使唤的干部,统统用了自己以前的发小友邻和前乌有乡的老部下。一些人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开始翻来覆去如过电影一般回忆着与吴德贵曾有过的每一个交集,生怕哪件事,哪句话,哪个眼神得罪过吴德贵,或容易引起他的不快。有几个人在吴德贵的办公室请示汇报的时候,开始念叨老冯头的手艺。“我昨天去了,人可真多。我站着吃的,葱肉馅的,真香!”吴德贵不做声,微微笑着,低头看着文件。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吴德贵从外地回来,一脸铁青。周围人都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言语。第二天一早,一个消息在办公楼里悄悄流传:本镇上一个私企业主,胆大有脑。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接连收了几个镇办企业。但个人认识很有问题,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讲:市场经济下,我们自负盈亏。就要按市场办事,不能只看政府的眼色。当天下午,吴德贵组织召开了临时会议。开始他面无表情,只是讲了镇上一些农业生产的调查情况,强调各乡村干部要身体力行解决好各属问题。接着他着重强调了组织纪律的重要性。这也是他自上任以来最为倾力的问题。随之他面色一变,一股激愤之情凸现在他胖胖的大脸盘上。“有些人挣了钱发了财,却认识不到这是镇各级领导和各界群众的大力支持和积极配合的结果。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急于表现自己,急于脱离镇政府的领导。个别企业里,职工只知道总经理,董事长,对乡镇干部不理不睬。长此以往,不得了!了不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镇政府的坚定领导就好比是一张皮,个人和各个实体,企业就是其中的一根毛。现在是毛都色泽油亮了,皮却看不见了。今后我们要做的是加强这张皮的作用,突出宣传这张皮的作用。突出宣传识大体顾大局的集体意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个别只突出自己,不讲集体不顾大局的人要懂点规矩了!…”。第二天,一位颇有实力的私营业主静悄悄地走进镇政府,表示自己要拿出一部分钱来整修镇上一段很早就要翻修的水泥路。因为要涉及一些赔偿拆迁问题,这件事能不能以镇政府的名义来做?他只负责提供资金,其它问题由镇里统一来安排。吴德贵面色不动,中间过程未置一词。只是等到他讲完以后微微一笑:“好嘛。这件事你跟主任谈吧。我晓得了。”往后几天,镇上的几家企业接连都挂出了欢迎镇政府领导视察工作的横幅标语。从镇上逐渐扩展到外头的几个乡。那时,吴德贵刚从螺丝镇回来。得知这些,那张沉甸甸的大脸厐才慢慢缓了下来。

螺丝镇镇长蒲克金没有吴德贵那份与生俱来的福气。老普家虽然人丁众多,且多彪悍蛮勇,在一方有些影响力。但他自小家庭窘困,生活拮据。童年的时候一直身体瘦弱,腼腆多疑。一双有些发灰的小眼珠深深陷在眼眶里,说话的时候很少抬头看人。但另一方面这种窘迫的生活也让他不安现状,自少年时代起就野心勃勃,立志雄起。由于他个头瘦小,易受人欺负蔑视。所以私底下他格外勤奋,在身体锻炼上苦下了功夫。当学了一些散打擒拿,并在街头的格斗中显出成效之后,他开始有了信心,并进一步强大。渐渐的在螺丝镇街头巷尾有了势头。蒲克金少时不易,一步步混上来格外珍惜。所以年轻的时候,在每一次打斗中他都尽心尽力,心狠手辣。他总是能敏捷地窜到对手的背后,迅速地击中对方的腰眼,再佐以重拳脚,直到对方崩溃。也因为这个他的名声不好,广受非议。尤其是蒲克金那双灰色的小眼睛总是瞄着邻家的老宅子,老地基,这一点很让人惹火。在这种事上,他连自己都表兄弟都不放过。他表弟吴晓鲁是他亲姑姑家的老二,也有几分悍气。蒲克金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留给小闺女一处房子。本来作为嫁出去的人就是泼上墙的水,一般是没这份福分的。但蒲克金祖上留有好几处老院,加上他爷爷也格外心疼这个闺女就把最小的那处分给了她。当时老蒲家上上下下也没有别的异议。但吴晓鲁家在镇子西头,离在镇东头的老房子比较远,就一直没搬过去住。后来蒲克金他爹因为孩子多手头紧,就没有给蒲克金盖房,暂时在那里安顿下来。二十年过来,蒲克金逐渐衣着光鲜,在镇上置了几处宅院。却从来没有退还老宅的意思,也没付过一分钱的房租。吴晓鲁心里暗生气恼,后来干脆与一户人家单独接洽,准备把房子卖了。蒲克金大怒,认为这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严重侵犯了他的利益。本来嘛,老蒲家祖上的房子凭什么要分给那个已经嫁了外姓的姑姑?!况且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住出了相当的感情。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份烟火维系,这房子能有现在这个样子吗?!如果以前真是分给了吴家,那他为何当年不取呢?!所以当年这处老院子分给吴晓鲁家这个说法很有问题,就是个处心积虑的谣言!吴晓鲁以前也不是个省油之人,一向态度鲜明绝不含糊。这次有地契在手,坚决按期收房。二人话说到火处,蒲克金一把扯掉真丝领带,一记窝心锤狠狠掏中吴晓鲁。随即滴溜溜一转溜到他身后,再一拳击中他的腰眼,吴晓鲁庞大的身躯一下子扑倒在地。不用蒲克金吩咐,身后的一群人就围了上去,一阵猛踹。一直到救护车来,吴晓鲁也没爬起来。古语说:腰者,肾之府也。主人一身之髓,而髓又生骨。无骨之人,自身难安。焉能再在街面上行走。吴家的老大和老三本来就怕事儿,就更没了辙。他娘的那处老房子也就再没人跟蒲克金提起。

蒲克金威横跋扈,敢打敢干,同时又很有些手段。让其同僚也很不舒服。虽然场面上互有应付,但私底下真正来往的也真不多。吴德贵是这少数人之一。蒲克金年长他两岁,做镇长也早几年。后来有人认为虽然出身不同,但吴德贵在心里其实一直就很佩服羡慕蒲克金的强悍和手段。所以做乡长的时候就与蒲克金私底下有主动的交流。对蒲克金的个性和手段多有揣摩和研究模仿。他当上镇长第一次出门就去了蒲克金那里。蒲克金热情的接待了他,二人在酒桌上频频举杯,干掉了好几瓶茅台。虽然是平级,子虚镇的腰包更鼓,但在蒲克金面前,吴德贵一直以小兄弟自居,态度恭顺。时常二人正说着话,他的手往胸前一按,随后向蒲克金有力地一翻,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小弟见了亲哥哥,激动的要掏出肚腑一般。还没喝到耳热,他就表示兄弟俩的脾气对路,个性很像,以后无论作为个人还是相邻的两镇都应进一步的交往和加深。子虚镇桃花湖风光绮丽,湖产丰富,美味。蒲大哥有空不妨多去湖上钓钓鱼,尝尝湖鲜。螺丝镇辖区内煤矿储量丰富,前几年煤价高企,镇上手头富裕,蒲克金也顺风顺水。手里也攥了不少矿的干股。这两年煤价一路走跌,镇上手头拮据,手里的股份也缩水了不少。蒲克金对此非常苦恼但无可奈何。“降的太快了太猛了!”他时常心里感叹,手里没有充足的钱,很多事就不能干,不能干啊!所以做梦都想将区内大块的煤炭卖上一个好价钱,且是个持久稳定的好价钱。吴德贵表示这不是大问题,作为兄弟又是近邻。大哥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价钱好商量。兄弟嘛!蒲克金欣喜不已,理理真丝领带,向前倾了倾。接口道:“那是咯。兄弟嘛!哥哥的事,兄弟要帮忙的。”在二人直接撮合之下,双方为此接洽了几次,拟定了相关细节。不久,一份两镇之间煤炭长期的供买合同顺利的签订了。为表示诚意,子虚镇还预付了一笔不小的款项,以解螺丝镇的窘急。蒲克金显出少有的兴奋,灰灰的小眼睛在深深的眼眶里熠熠生光。与吴德贵紧紧地握住双手,二人均用力摇动。随后两人高高举起一杯茅台,同时一饮而尽。

此后,两镇陆续有几个项目达成合作。彼此都搞得锣鼓喧天,双方的一些秀才也都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接连写出了好几篇有关尊重市场,做大做强。强强携手整合上下游市场的文章。声势喧的很大,好像又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经济理论似的。

这样交流了几次以后,蒲克金便觉得从心理上摸到了吴德贵的命门。渐渐的生出来一种对纨绔子弟,二世祖式的轻蔑和妒恨。比较一下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出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吴德贵站在他爹停在家门口的吉普车顶上别着木手枪大呼小叫的时候,蒲克金连土豆地瓜都吃不饱。瘦小的身子挤在老蒲家普遍壮实的人丁前,头都抬不起来,灰灰的小眼睛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这种童年的记忆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伤感和恼恨。他想起吴德贵那张油光光的大脸庞,翻动手掌时肥嘟嘟的指肚便生出一种对败家子的不屑和轻蔑。“哎!”他叹一口气靠在沙发上,微微眯紧灰灰的小眼珠。

他早已敏感地察觉出吴德贵虽然是子虚镇政府大院土生土长的子弟,但心根里却缺乏那种真正的归属感和自信心。他与自己走的很近来往密切,恰恰是寻求一种安全感的考虑。一种依附于强人产生的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越强,他蒲克金对他的操控力就越大。在两个人的交往中进退自如游刃有余。蒲克金游戏般地拿捏着这种技巧,使吴德贵也觉着他存在又模糊,热情又矜持,似乎近在咫尺而又远在一方。有时他出于自尊,遇事尚未求助于蒲克金。正在咬牙吃紧时,蒲克金却以及时雨式的出现,表现出大哥般的担当和有力。这些都加重了他对蒲克金的依赖感,渐渐地生出小弟样的服从和恭敬,高兴地打开镇上的钱袋。

时间在慢慢的改变一切:吴德贵那张总是抿着嘴唇的大脸庞也愈加冷峻。很多时候,他直视着正前方那片虚无之处,庄严的像一尊青铜古佛。久久地凝视,仿佛正贯注于一种深刻的思考筹谋。而这种思考筹谋所得出的一切判断和结论都是坚定的,不容置疑的。一种变化也在子虚镇上慢慢发生,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着,掌控着。这种力量在推着这种变化。但却如水月镜花难以捕捉难以言喻。反映最明显的还是桃花湖里纯野生的鳜鱼,在骤然被冷寂了一年以后,又慢慢地回升,现在又接近于以前那个令人咋舌的价格。镇上的酒楼饭庄也开始活络起来,更多的活跃是挂着“山庄”和“鱼馆”的那些坐落在山根和湖畔的新店。一到晚上便车流如织。几个年轻人把以前乡仓库里的两辆摩托拾掇了出来,里里外外整修一新。轰轰轰的油门一紧似两匹跃跃欲奔的野马。吴德贵出门的时候,年轻人便提前跟上,扬起油门屁股一冒烟,呼的一声,抢在最前面。吴德贵不言语,沉沉的大脸庞满满的凝重,肃穆的像北方寒带地区冬天里的门帘子。缓缓地坐上车,再一次凝视远方,车子慢慢启动了。后面的几辆黑轿子也如牛腚上的苍蝇紧紧地跟在后面,启动,冒烟。一字排开在长长的马路上。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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