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妗子
来源:作者:闫永定时间:2013-07-09热度:0次
我回忆了善良的外爷和三舅,这里我再回忆回忆、再写写我那同样善良的三妗子吧。
三妗子,李姓,生于1911年。三妗子眉清目秀、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她还有一双缠过的、比“三寸金莲”略大一点的脚。三妗子的身上集中了中国农村妇女的所有优秀品质。所以可以这么说,从外部形象到内在品质,三妗子都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型女人。
三妗子和三舅一样的勤劳、善良。在外家,三妗子不但干活最多、最无怨言、最不怕吃苦,而且干活利索、干净。家中十几口人的饭菜主要由三妗子烧煮。她能做各种各样的农家饭菜,手擀面是她的绝活,面擀的薄、光、均匀,面切的又细又长,吃起来汤汁浓香、劲道有味。三妗子还能做正宗的蒸饺、烫面菜卷、烫面荞面卷、荞面饸饹、煎饼、凉皮、麻食等,这些都是我的最爱。
三妗子和气可亲、尊老爱幼,妯娌姑嫂关系非常和谐,从不和人争高论低。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三妗子与别人吵架,或者给别人发脾气。三妗子一辈子辛勤地为老人、为丈夫、为儿女、为孙辈、为其它亲人默默奉献着,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三妗子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年老之后,即就是到了1980年代,直至她去世前的2000年春天,我每次去外家时,都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为家务事、为儿孙们在不停地劳作着。耄耋之年,眼睛已近失明,她还要为丈夫、为儿子、为孙子、为重孙洗衣做饭,为的是为儿孙分担一部分家务,让儿孙将精力和体力投入到为生活的奔波中。有一年的冬天,我去看望她,见她泡了一大盆的衣服在洗,已经80多岁的人了,我真的很感动……!
解放前,外家是个富裕人家,但三妗子没有某些富贵女人的为富不仁、骄横淫逸作风,她乐善好施、扶危济贫,心地善良、慈悲为怀,对人非常诚恳。她从不依富嫌贫,有求于她的,都会鼎力相帮。有人有时借点面、借点米、借点日常用具,她都会很痛快地给以满足。在众人眼中,三妗子是心目中的“菩萨”,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同辈人对这位三嫂很尊敬,晚辈人对这位三婶、三婆很爱戴。
在很多家庭,姑嫂关系比较难以相处,但我母亲与三妗子这对姑嫂之间却有着很深的感情。三妗子讲究传统礼法,把我母亲称为“七姐”(按传统礼仪,兄嫂避讳直呼小姑其名,以其排行加“小姐”称之,简称“姐”; 兄嫂避讳直呼小叔其名,以其排行加“相公”称之,简称“相”。我母亲排行“七”,故称“七姐”),她非常关照、非常疼爱她的这个“七姐”。我母亲早年丧母后,三舅三妗子给予了我母亲以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母亲出嫁后遭遇了家庭破产之难,投奔外家居住时,陪伴母亲最多的是三妗子,与母亲说话最多的是三妗子,母亲有事帮她最多的也是三妗子,有心里话向人倾吐的还是三妗子。三妗子和我母亲都是不苟言笑之人,她们之间没有炽烈的感情表露,但他们的一投足一举手、一个微小的肢体行为、寥寥无几的话语,都体现着她们之间不同于一般的姑嫂亲情。
在我母亲患病以后,三妗子也像三舅一样,时时牵挂,操碎了心。我母亲被疾病折磨了多年,每次犯病的时候,三妗子一定要去我家或医院看望。有时母亲的病程拖延较长,因为三妗子小脚走路不便、加之家务事太忙,三舅说他看看母亲就行啦,但三妗子非得亲自前往不可。当母亲病危时,三妗子也是每隔一两天就去看望。母亲带病生活了几十年,三妗子就牵挂了几十年。
我母亲病逝后,80多岁的三妗子不顾自己眼睛几近失明,拖着瘦弱的身子,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去给母亲送行。我听说三妗子来了,就赶紧去接她,只见她头顶白帕、手拿手绢捂住下巴,边走边哭地走来了。我搀扶着她,她那小脚轻迈着,那发自内心、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使我更加伤心,那声声不断的“七姐呀!”“七姐呀!”的哭声使人肝肠寸断,路人也无不为之动容。
三妗子是我最亲的人之一。我小时候在外家住的时候,她常常带着我回她的娘家、串她的妹妹家。自从我出外求学以来,直到三妗子去世之前,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我无数次的去过外家,每当我到的时候,不管是早是晚,见到她问候几句后,她就匆匆离开,然后立即生火起灶为我去做“荷包蛋”,“荷包蛋”成了三妗子见到我的第一个“程序”。一碗“荷包蛋”就有五个鸡蛋,这个数量是我根本吃不下的,这个数量说明了三妗子为人的实在和对我这个外甥的一片炽情!
三妗子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吃豆子稀饭,只要我在外家能住一天以上的话,她除了给我包饺子、蒸凉皮、摊煎饼外,那就是给我喝她做的豇豆稀饭、绿豆稀饭、小豆稀饭了;我离开时,三妗子还会给我带上一包豆子,让我回家吃;除过一包豆子外,三妗子不是给我装上一包红辣椒面,就是给我带上一些鸡蛋,不给我带点东西,她心里总觉得没有好好待我似的。我说我是要去遥远的内蒙,带鸡蛋不方便,她还是不依不饶,非把鸡蛋塞进我的背包里。
为了感激三舅三妗子对我们家、对我的关爱,我自参加工作时起,每次探望他们时,都要留点钱给他们。留的钱数不多,其数量根据我的收入增长情况而渐增多,由参加工作之初的每次每人20-30元,渐增至50元,以至100元。开始的时候,三舅是不肯接受的,经相劝和“乞求”,三舅接受了;可三妗子坚决不接受,我强迫她收下后,她趁我不注意时又偷偷地把钱塞入她带给我的物品中,我临走前发现了,只得把钱扔下就走,才算了事。到了后来,我每次给她留钱时她还是不收,在三舅说了“收下收下,你不收娃不高兴”之类的话后,她才勉强收下,但嘴里还在叨咕着。
2001年春天,在我又一次留下100元钱的时候,三妗子说“不要给了,我也不花钱,去年你给的钱还放着呢!”我不管她怎么说,硬是把钱装入她的衣兜里。没有想到,这100元成了我孝敬三妗子的最后100元钱!三妗子,当当今社会上一些人为了钱不怕触犯国法、为了钱明争暗斗、为了钱坑蒙拐骗、为了钱不顾亲情友情、为了钱急红了眼时,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不愿接受你百般疼爱、千般呵护的亲外甥的小小感恩,你叫外甥怎么说呢?!
我多么期望我能够与三妗子多多在一起,我多想找机会在外家多住几天,与三舅三妗子多亲近几天,重温幼时的亲情呀!1998年春天,在我回家的时候,已做好了在外家住三五天的准备,可父亲怕给外家的其它人添麻烦而予以劝阻,终于未能如愿。
几十年间,我回去探望三舅三妗子的次数无法计算,每次探望离开的时候,三妗子都要把我送到外家的城门外、送到大路口;我走上了大路,她还要送了几步又几步,这时我真的不愿舍她而独自走去!每一次的探望,每一次的妗甥离别,我与她都特别地留恋难舍!
2001年春天的那一次探望和离别,是我们妗甥的最后一次。那一次的离别情景至今我仍记忆犹新。离别时,我看三妗子眼睛已几近失明,就不让她送了,她说“就送到门口”;到了门口,她说“走,就到城门口”;到了城门口,她说“再走走,走到路口吧”;我搀扶着她走到大路口,她还要送我,我只得硬拉着她的手、摁住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有时间我再回来看你”,她才说“好,好了—”、才停住了送我的脚步……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在大路上边走边回头,不断地招呼她回去,她还是久久地站在那里不动、目送我远去,直到村边的树木遮住了视线。此时,我的双眼早已流下了热泪,离开了疼爱我的三妗子……可谁会想到这次的离别,竟成了我们妗甥的永诀!三妗子把我送了一步又一步,送了一段又一段,是依恋之情,是惜离之情!是否她已预感到某种不祥之兆?是割舍不断的情、是即将离开时的怅然若失在冥冥之中驱使三妗子这么送我吗?如果我能预料到这次离别就是我们妗甥的最后一次,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停止离开的步伐,回到外家,与三舅三妗子共住一段时间,陪伴三妗子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可我没有预料到……
2001年农历六月二十七,三妗子去世了。听到这个噩耗后,我立即从外地匆匆赶回,去为三妗子送行。据说,春天我与三妗子分别不久,她就病了,发现腹部有一肿块,后确诊为胰腺癌晚期。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坚持不去医院,为的是不给儿孙增加经济负担。在疼痛中她硬熬着,受了几个月难以忍受的疼痛,终于离开了人世,享寿90岁。善良的三妗子,同样是一个大德高寿之人。
我痛哭,我疼惜失去了我的好三妗子!三妗子,你是中国妇女的一个楷模,你是贤惠女人中的一个完人!三妗子走了,我哭了一次又一次,我趴在三妗子的灵堂前,走在送葬的路上,趴在墓地的坟前,我都在痛哭!我在痛哭中默默地为三妗子祝福,你走好!你这么一个大好人在人间未享什么福,愿公正的上帝在天堂给予你应得的补偿吧!
三妗子大字不识一个,她也不是什么信徒,她只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普通人,是一个传统型的农村女人。她何以深深地受到人们的爱戴?我何以对她有那么深的感情?因为她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
三妗子逝世12周年的忌日就要到了,仅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三妗子。三妗子,写到这里,我的眼眶已经蓄满了热泪,外甥多么想念你呀!我在内心不断地呼唤:三妗子——三妗子!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