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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的外婆

来源:作者:张艳时间:2017-09-02热度:0

                                                                     小脚的外婆

     外婆的脚真小啊,小得仿佛随时会支撑不住外婆的身体,脚从大拇趾和二趾后的三个脚趾头齐齐地折进脚心,小趾折得最深,斜斜地呈尖锥状,这是外婆在一层层解开缠在她脚上的裹布时我看到的。

     第一次看到外婆的这双小脚,有些胆颤,更多的是好奇,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把自己的脚豆儿试着向下折,可是刚折一下就疼死了,外婆抚摸着我的小脚丫,爱惜地说:多好看的小脚丫啊。

     外婆的鞋子跟我的更不一样,鞋尖也是锥形,黑色的鞋面上绣了花儿,小巧得可以藏在我的口袋里,穿着这双好看鞋子的外婆必定梳洗打扮,脑后盘个滑溜溜的发髻。

     这样利索的外婆定是准备要给我做好吃的了——炸馓子。这是我们家乡招待尊贵客人的方式。细麦粉加高粱面掺入老肥发酵上约个把钟头,团成鸡蛋大小的剂子擀开切细条,再拧成麻花状。外婆不用人帮忙,只让我跟在她后面看着,偶尔地看我手不老实,便让我蹲在灶前拉风箱烧火,我卖力气地把风箱抽成“啪嗒啪嗒……”,外婆叮嘱:不要急,不要急。是呢,炸馓子的火是要不得旺的,外婆熟练得把拧好花型的馓子“哧溜”滑进油锅,一股油香伴着麦香便随着吱吱的油泡冒了出来。用筷子扶一扶,馓子便在油锅里转着圈地舞了起来,翻个个儿,金黄的一面便闪到了上面,我探过头去,风箱都忘了拉,外婆嗔怪:有你吃的,一会儿让你吃个够。

      我乖乖地继续拉风箱,一枚好看的穗子从灶膛边的稻草里闪了出来,我掐了下来,在外婆的脸上拂一拂,外婆躲闪着,乐得咯咯咯:痒、痒!我把穗子在自己的脸上蹭来蹭去,痒、痒!像小虫子在爬,也跟着咯咯咯地笑。

     当金黄酥脆的馓子摆在我面前时,突然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吃每一口都是喜悦,故意把嘴巴咂吧得山响,真是过足瘾。

     晚上,缠着外婆唱那首听了无数遍的歌谣,靠着她的肩膀或者枕在她的腿上撒娇,外婆的作用原来就是无条件地供我撒娇啊。外婆是我的王国,让我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我是全世界最好的。

     时隔多年,那嚼着脆香脆香的馓子时的满足,不停咂吧嘴的声音,外婆的歌谣,枕在外婆腿上的温暖,让我一想起便欷歔。一些香,一些好,变成了花间的一壶酒,温一温唇,湿一湿心,醇美安适。

     有外婆在,我能把任何事都从容地做好,一切不用慌张。那年高考,我想报中文系,而家里人都觉得会计专业是最好的选择,说什么都不同意,只有外婆支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让家里人靠近我说一句话。班主任老师也来劝,外婆就像老母鸡护小鸡雏一样,把老师赶走,素来和蔼的她,那时凶得像是要拼命。

     有人说外婆太溺爱我了,她不管,只要外孙女高兴,她就高兴。

     寒假还未到,外婆就捎话来:“今年新榨了菜籽油,等你回来的时候,给你炸馓子。”我仿佛已经闻到馓子的香甜了,还有围在锅边外婆身上的味道。

     走过小路再穿过一片树林,外婆家就到了,我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两扇再熟悉不过的大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我的快乐时光又开始了。

     外婆从橱柜里悄悄拿出一小盒糖,说:“我偷着给你留的,妮子快吃快吃,甜着咧。”

忽又想起什么,她又踱着小脚去里屋掀开床角,拿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让我快快装进兜里,不要让别人看见。

     外婆开始教我怎样发面怎样拧面花怎样掌握火候炸馓子,“来,看着我做,要学,要记住,以后我老了,就给妮子做不动喽。”

     我跟在外婆后面:“外婆,你不会老,我不让你老。”

     ……

     故乡的风一波一波,黄叶几片落在初来的地头,忙碌中忽的一天就觉得外婆怎么就突然变老又变小了呢?小脚儿颤巍巍地挪动得那么迟缓了,瘦小羸弱的身影完全没有了小时候老母鸡呵护小鸡雏的样子。我扶着外婆,感觉外婆矮下去了一大截,以前那个高大威武的外婆呢?

     外婆养的那只狗也已经很老了。天暖的时候,它出来晒晒太阳,但更多的时候是趴在屋子里,它很安静,有一双让人心疼的眼睛,看见有人来,也不像其它狗似的大喊大叫,只是淡淡地看人一眼,又转过头去。

     “人老了,有些病自然而然地就来了。”外婆平静地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小脚一步一步碎碎地踱着,仍是忙在院落里,佝偻的身影沐在黄昏柔美的霞光中,那画面,使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别过头去,不看外婆。

     安详的外婆让我觉得,老去其实并不可怕。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