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门口的芦苇荡
来源:作者:房崇新时间:2013-06-06热度:0次
<外婆门口的芦苇荡>(作者:房崇新)
在外婆家出门不论办事还是干活,都要坐船。坐船大致去两个方向,一个是黎明时分趁天还麻花亮,村里就有人搭乘挂浆船去约一个钟头远的街上赶集,多半因婚丧嫁娶而采购物品。一个是靠双手撑着自家的船去垛上忙农活。那里他们称劳动的土地叫垛田,何以为垛?那是整块整块的土地较为低洼,梅雨一到,雨水充沛,过则为涝成患了,庄稼常会溺水而萎。早就有人想出法子,开挖成纵横交错的河流,挖河的泥土顺势堆在两边,土地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田字网格状的垛田,其经纬为垛,隔在其间的方块地为田。这里的河成为名副其实的生产河,一通行,二灌溉,三泄洪。所以村庄里的男女老少个个会撑船,撑船是个技术活,实际讲究的是个用力的方向和平衡问题。刚学时用力不准就会在原地直打转;也是个力气活,没力气撑船是行不远的。是凡未挖河筑垛的土地属极洼极贫之地,尤其雨季到来,一片白茫茫的汪洋,这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荡滩。荡滩的水生植物自生自灭,唯芦苇茂盛无边,船行于垛田间的小河两边同样也是芦苇一茬接着一茬。
入夏时节,你若站在垛上,看到的可谓是芦苇荡的世界,远处是荡,近处是田,面前是垛。天地之间,水天相间的是野生密布的芦苇,浑身上下一色青。烈日光照下,油光闪亮。如此场景和感觉,一直是我心中珍藏着对大自然的美好眷恋。
本来很冷清的滩上芦苇,垛边随处可见,唯有到了端午前夕,这滩头、垛边的芦苇丛中,人头攒动,人声喧闹,他们在将芦苇身上的叶子摘下,那阵子芦苇身上被剥得赤身光溜溜的。因为芦苇的叶子正是我们迎端午包粽子不可或缺的粽叶!外婆那不叫粽叶而称粽箬,此所谓以芦苇叶裹米为之"粽"。一时间,路边、街头、集镇、菜场就连超市里,四处堆着一把一把的应节粽叶,扎扎实实泡在水里,散发着从芦苇荡帯来的青草味。
一根根芦苇,依水而生,临滩而居,修长的身子早就掩过了我的人头,在阵阵过往的夏风里,一浪接一浪发出"沙沙"的声响。青青的芦叶,一片又一片摇曳在宽阔的水面上,浩渺而苍茫。此时的风中一定夹杂着浓郁的清香气味,这是水中生长的芦叶特有的味道,如在旱地生长几乎闻不到清香之味,且水生叶子和枝干链接处呈现一道灰褐色,旱地的没有。若是到了冬天,枯萎的芦苇任由哪家割了去,正是过新年易干易燃的绝好柴火。不须等太久,剩下的芦苇根在雪融后,借着纷纷细雨,迅猛冒出遍地的嫩嫩尖角,又是一年春来到呵!
在浅浅的水里,芦苇似乎无需任何照料和营养,年年生年年长。小时候,到了端午,跟着外婆坐船去荡里,就是打粽叶。她一手竖着篙紧挨着船舷,船又紧挨着高高的芦苇,另一手抓着苇杆,顺着芦苇中间一段,麻利地自上往下一把撸,便是五六片芦叶,不到一个时辰船上粽叶便如一堆青山,干净,碧绿,新鲜。回家再分扎几捆,一一徒步送往嫁往他乡的女儿家,年年如是。船在密密芦苇荡里缓行,不再用篙子撑,只要坐船头用手使劲拉住前面几根芦苇,船便自行。有好几次,我与出乎意料的惊喜拥抱,就这样在摇摇晃晃的途中,突然会有一两只野鸭、野鸡扑腾着撞到船舷,外婆迅捷将手中的篙子从水中拔起,抡过去,篙子一头几乎毫不差厘地将它按在杂乱的芦苇丛中!到了开饭的时候,桌上准是外婆烧的顶级美味佳肴----大咸菜烧野鸭或野鸡!除了盐和蒜什么佐料都没有,未动筷时,其香四溢,入了口,其味无比,没齿难忘。许是我人生中饱尝过的最美最难割舍的外婆菜了!有时,外婆会将船停下,靠近几根结实紧靠一起的芦苇,小心翼翼将手伸进芦苇中间的一个小草窝,那是鸟巢,取下来,伸开手指一看,居然是几颗野生的鸟蛋!摸上手,还热!外婆都是把鸟蛋一并放在汤锅里,熟了就捞放到冷水里闷会,既降温又热胀冷缩易剥壳。其实那时外婆家很少吃晕腥,毎天全素,家家如此。能吃上蛋又是野生的蛋,多难得多稀奇啊!我实际不肯吃,怕腥。而外婆则硬是往我嘴里塞,吃完喝两口水,她还拍拍我的后背,生怕我噎着塞着。记得那是我鼻子经常出血,10岁离开外婆家后鼻子没再出血。外婆在世一直坚持说是她让我吃野蛋吃好的!有时到了汛期涨水,撑船往回走,常常会碰上三四条鱼跳落到船舱里来。靠边上岸的时,外婆会蹲下来边收拾边告诉我,这条大的是青鱼,白的是翘嘴鲌...然后起身,跟着外婆一路呼叫着,回家啰,吃鱼啰!
如今,端午来临,当我呆在生活已久的城市,再次看到集市上堆的一扎又一扎的粽叶,可否还是那芦苇的叶,还是来自于童年里那个村庄,那片芦荡...但靠着鼻子,总感到我依然灵敏的嗅觉里,少了那股浓浓的青草味,没了那份水凌凌的叶、蓝凌凌的天的感觉!原来的村庄何处?荡滩何处?垛田何处?年年野生不灭的芦苇又在何处?
外婆早己西去,也已年衰的舅舅固守在那个被称为"锅地洼"的村落。舅舅那几个儿女早已帯着孩子弃了老宅,买房进了城。每次舅舅来我这,我们都要聊起老家的芦苇荡。他说,有个南方来的大老板看中了,要搞开发。村长召了几个说话有号召力的村民商议,一致认为荡滩无效益,无大用,一年到头满处尽生芦苇,还有些野禽飞鸟,白白占了一大块地,足有七八百亩,可惜啊!村里一合计半租半送给了老板。老板一把火将芦苇烧死,一直烧到苇根,使其不再重生,开沟挖塘填土,修了一条水泥路直通滩头,轰轰烈烈的喧闹取代了沉寂多年的宁静。老板在村里又招了一帮人,搞人工珍珠养殖、加工、销售一条龙生产。有一次,我回去看舅舅,昔日那四处相连的一条条河,多已灭失,幸存的也都是干涸搁浅,淤泥堵塞,不能行船;农村水利设施改造升了,曾有的土路、木桥多已废弃,原来穿行于一段段垛与河之间各家自备的船,亦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机械化程度较高的农机具。一切已然在与时间一起蜕变,一起变异。
再后来,舅舅又说,那个开荡滩养珍珠的老板突然卷铺垫失踪了,用现在的行话说跑路了!丢下了行情日下、无法维持的珍珠养殖场。外婆家的芦苇荡没了,其实那是一片自然的湿地公园,天然的氧吧!而今养殖场也没了,那点薄利却改变了不可再生的家园。有一次我问舅舅想那片荡滩吗?想!村里在外打工的人回来都说想!
现在,我只能在桌上感受端阳,唯有煮好的四棱粽子!还有沸水蒸得发黄的芦叶,我曾远去的记忆总是在让我走神!在拼命地寻找复活的出口!好大好阔的一片荡滩啊,宽厚而硕大的绿叶,雪白而柔软的芦荻,就这样在人们毫不经意时,从童年的生活里顿时消失,永远走进了我的梦里,不再醒来!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