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摊子,在我们故乡晋南地区就是吃席、坐席,意思就是参加请客吃饭之类的活动。吃摊子不仅是结婚的喜事,亦有老年人过寿,新生儿出生的满月酒(或是百日宴),也有子女考入大学的喜席,还有参加老人去世的丧事。我总不明白故乡人为什么把吃席称为吃摊子,估计是主人因过事请客而摊了一大堆子的事情和操不完的心,故而有这种“吃摊子”的说法。
春节回家,适逢几个朋友的孩子结婚,便有幸轮番在朋友家吃摊子,有幸和我的乡亲坐在一起拉家常,心里格外开心。也终于感觉到,我完全融入了家乡,家乡敞开心怀接受了我这个在外的游子。我感觉离家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全把我作为一个家乡人对待,心情格外畅快,感触良久。
想想小的时候,吃摊子是我多么奢求的事情。每每碰到红白事,我们这帮小孩就会死皮赖脸地穷追不舍地拽住大人们的袄襟。而大人常常为满足孩子饥肠辘辘的肚子,也不嫌我们小孩去了不装人,总勉为其难地带我们吃摊子。邻居妇女也是领着家里的几个小孩子热热闹闹地过去吃摊子了。在那个经济不够发展的年代,肚子里总是油水很少,全年下来,家里仅仅在过春节的时候全家吃一两斤的肉。吃摊子,成了我们小孩子打牙祭绝好机会。每吃一次摊子,只能吃到一两片的大肉,总能满足十天半个月我们身体对油水的需求。现在我讲给女儿听,总看到她疑惑的眼光,不相信我们经历了那个困苦的童年。
是啊,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个时期。而现在物质大丰富,他们对吃摊子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
吃摊子的场面是很宏大的,热闹的。首先主人家请来大厨,然后根据主人给出请客的人数和宴席的菜样与规格,厨师会列出主要需要采集的食物。当然主要是肉的采购,有钱的主人会立刻买来一头猪或把自家养的猪杀掉,其余的蔬菜就要到迅速办置。再就是厨房里用的锅和碗筷,客人坐的桌椅,就要从邻居家借来。忙这些的是主人的亲戚和要好的朋友邻居,会帮忙办置的。并搭起一顶帐篷,以防下雨就餐或给主客预备的坐席。用完后,邻居们要协助帮借来东西按记号归还给村上的人家。现在就方便多了,厨师会拉来自家出租的桌椅和大锅与碗筷。他的一个电话,会迅速送来各种食材,主人家只管出钱买单就是了。
招呼客人的入座就是主事的事了,他和厨师合理安排时间与吃摊子的人。由于大多数的客人和帮忙的人都是一个村的,所以难免请人去请,抑或就在主人家里安个喇叭,通过喇叭喊叫全村人都听得到,热闹弥漫在一个村庄的上空。办事人家的热闹程度主要是看他家在村上的人缘。有时一个村有两家或三家同时办事(有的是结婚的喜事,也有丧事),场面热闹的肯定是人缘好的人家了。过事的前两日主人家除了本村的客人就是邀请的村上的帮忙人,他们就是开始吃摊子的绝对主角,因为他们把自己这几日的一日三餐全部放在主人家里,帮忙的间隙就是抽空在农田中或果树地里忙碌一会儿。每到吃饭的时间,主事的就在喇叭上喊一声开饭了,于是他们急急忙忙关了自家的家门,村庄上涌动的人群朝“办事”的主人家走去。此刻,村上的街巷传递着热闹,传递着乡亲,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来的人包括给主人家帮忙的,也包括一些闲人(既不是客人也不是主人邀请更不是帮忙的人)。主人家笑脸相迎,从不会拒绝这种难得的相聚。当然来的客人也包括一些村上的老人,他们是村上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能来也是对村上这些长寿健康老人的祝福。这是一个村庄的聚会,也是一个村庄忙里偷闲中的小憩。
大家找座位自己坐下等待菜的上桌,家落座也相当有讲究的。上座一般是每一桌的长者所坐,大家约定成俗,也有时是主事人安排给长者的。当然现在我觉得规矩被破坏了,大家吃摊子就是抢位置,完全破坏了礼制。我曾在一次吃摊子的时候,起身和邻桌一个久未见面的同学打了下招呼,位置就被一个小孩抢走了,让我尴尬地站在那儿,还亏我另一位小学同学给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尤其在菜上来后,大家抢菜,弄得桌上手脚慢的老人经常吃不上菜。并且他们还给家里人带菜和馒头回家。当然这对现在的光盘行动是有着积极作用的,但缺少了我们古人推崇礼让的美德,我认为是不雅的。我不知道当主人给每桌敬酒时看到这种场面,他们是如何想象的,尤其上座坐的不是桌上的长者,这挑战了我国传统道德文化。吃摊子的和来帮忙的乡里乡亲,大家有说有笑,忙碌在一个院子里,欢喜的场面可能一直延续到门外巷子里,主人的人缘越好给办事的效益和喜庆场面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小得时候,这是办事的头一天晚上,主人要为村上人请来放电影的,一场露天电影也增加了喜事的节奏。当然管乐队和唢呐也在主人家的院子响起,飘荡在整个村庄的上空。
正式办事的那一天,吃摊子的客人主要是与主人家有着亲属关系的人,也是最能反映办事好坏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本村人帮忙人最为忙碌的一天。乐队和唢呐响彻了街巷,小孩来来往往穿梭办事的队伍中,似乎他们才是这里的主角。吃摊子的客人主要是与主人家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碰到喜事,他们也被欢喜的人们玩笑着讨要喜钱,通常这些亲戚们也在嬉笑中欢心地拿出一些钱,原来是几元和几十元,现在一般是几百到两千元之间,反正大家图得是热闹。这样,亲戚们才能舒心地吃上饭菜。喜之情洋溢在脸上,写在他们皱纹间。这一天主人家要感谢大家的光临和帮忙,一桌一桌轮流敬酒。忙碌的几日本来就是为这一天的精彩演出,一个家庭一个村庄将拉上演出的帷幕,重新开始忙碌在田间地头,人们的短暂休息将结束。送走外村的客人,也就代表吃摊子的快乐日子将结束,主人家几日的忙碌划上句号。村上帮忙的人下午就是简单的便饭,吃完就帮助主人家送还想邻居借的物品。
这场庄重的活动主要是结婚和办丧事,满月宴或百日宴和给老人祝寿的生日宴在头一天准备,第二天忙碌一天就可以结束。当然现在除了结婚和白事外,基本上请客都在村上或镇子里的饭馆里办。流水的吃摊子场面迎来送往一波一波的客人们,但缺少了一种乡亲和亲情。在给老人祝寿的生日宴在挣了钱的主人家炫耀下,也有的热热闹闹几日,主要向村人说明自己对老人的孝敬,也炫耀自己多年辛苦劳作终于发家了有钱了。但我看到现在吃摊子的时候,桌上依然有许多食品未动,完全是一种浪费,对于现在提出的光盘行动完全背道而驰。
我吃摊子最喜欢吃的菜是熬菜,就是猪肉、白菜、粉条、豆腐等许多蔬菜放在一口大锅内熬制而成的。熬菜最能代表家乡的风味,吃一碗熬菜就可以慰藉我们的乡愁。我曾试图在家里制作这种菜,无论如何改进,加入的调味品如何多,都吃不出原来的味道,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处在乡愁中。但我喜欢这种菜,一碗熬菜,加上一小勺油泼辣子,泡上一两个馒头,满满的一大碗,圪蹴在墙角,顾不上言传,狼吞虎咽地吃下。别的菜可以不吃,别的汤可以不喝。熬菜泡馍那个香啊,一直在我的味蕾上荡漾,让我长久回味、细细体味。我认为它就是我心中的美味佳肴,是我难忘的家乡菜,是我儿时美味的集中记忆。现在故乡吃摊子也很少吃到这种平凡的菜了,可能是因为它极为低贱的地位让它失去了摊子上的主要地位。这次我吃了几家的摊子,只有一家有我喜欢的熬菜,真担心不久的将来它彻底在家乡人的味蕾上消失,而我也失去了对家乡一份美好记忆。
现在的吃摊子完全少了交流,似乎大家吃摊子只为了应付差事,匆匆吃完了事,甚至坐在一个桌子上的人都互相不认识。也许吃摊子只是为自己赶礼得到一种必要的回报。而且,现在吃摊子如走马观花一样多,家乡人对此也习以为常,只是无奈地在一家又一家之间穿梭,喜悦之情大打折扣!
我还是更怀念我小时吃摊子的场景,每个人脸上洋溢着过节般喜悦。那种喜悦,全是发自每个乡亲们内心深处的!
2017年8月5日写于陕西户县
2107年8月6-20日修改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