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草

在青藏高原，火车埋头
奔跑了一个昼夜，也没有跑出
草的围追堵截。而那些曾经不肯挪窝的树
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整个青藏高原是属于草的
天地间一片苍黄。那是在严冬里
草的肤色。大风呼啸而过。一遍又一遍
欲将一些东西彻底搜刮掉

而草没有低下去。草已无法低下去
在短暂的生长周期里，它们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身体
已被牛羊啃得很低，它们几乎将头
埋进了沙土里

雪退到了山顶。而那些草，那些一心向佛的草
一再将欲望降低，将根深深扎进冻土
而春天如同一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不知又被谁勾走了魂儿


谒布达拉宫
 
梦里的布达拉宫，终于高高
矗立在我的眼前。无遮无拦的阳光下
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有些炫目
 
须得踏着细步慢慢靠近。导游交代
不能走得太快，否则会因
高原缺氧而喘不过气
 
布达拉宫四周的红柳和杨树
已纷纷吐出新芽；通向宫殿的石阶曲折迂回
被虔诚的脚步踩磨得光滑而圆润
 
经声悠扬，酥油灯摇曳着梦幻的光芒
香客神色庄严，逢佛必拜
许下的愿心只有自己心中明了
 
而我仿佛雅鲁藏布江里
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心里暗藏的波涛
不知洞察一切的佛，能否参透


车过唐古拉

而雪下得正紧。唐古拉
这个让世界仰视的地方，下雪
似乎是法定的常态

人迹罕至。鹰也举家迁移
牦牛是不负责任的画家洒落的几个墨点
传说中的藏羚羊，不知被朔风
吹向了何方

雪被下的野草
心里有隐隐的失落。列车
在喘过气之后，开始走下坡路
哐哧哐哧向前飞奔

就像一个人，甩掉了
心里的包袱，遗忘的脚步
迈得越来越快


拉萨的桃花开了

也许连佛都没想到
拉萨的桃花，竟然比云南的桃花
开得更积极

在拉萨，原以为除了佛
还是佛；除了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就是满地虔诚的朝圣者

而在布达拉宫西侧，躲在树丛里
开得春光烂漫的几株桃树，无意之间
泄露了春天的秘密


朝圣者

我只想选取两位女性朝圣者
进入我们的视野
她们是我进入藏地某寺
首先看到的朝圣者之一
她们面部的沧桑，不亚于青藏高原
 
我看到她们时，她们正在
旁若无人地磕着长头。因为是首次看到
这种特殊的跪拜方式，我内心的震撼
不亚于五级地震
 
他们以身体为尺，在积雪和泥水的道路上毕恭毕敬地
丈量着大地，丈量着道德和良知的长度
也丈量着今生罪孽的长度
在拉萨这个连石头，也有慧根的地方
她们虔诚地用十万次跪拜
为来生祈福
 
看样子，即使发生突然十级地震
她们也不会放弃，在我看来是浪费生命的膜拜
我乃一介凡夫，无法看到来生
只能时刻提醒自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不要被今生的命运无情抛弃


五体投地

到了拉萨，我才算是
真正知道什么是五体投地
辞书上解释，以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
比喻佩服到了极点，为敬礼之最上者

具体为先正立合掌
右手褰衣，屈二膝
屈两手以手承足，然后顶礼
起顶头次肘次膝，以为次第

在通往藏传佛教圣地的路上，在布达拉宫，在大昭寺
在藏地的每一座寺庙前，在每一尊佛像脚下
络绎不绝的朝圣者，以最贴近大地的方式
向佛表达最虔诚的敬畏之心

他们心无旁骛，旁若无人
拜伏，起立，再拜伏，再起立
反反复复，以身体丈量大地，以虔诚之心
将洁净的灵魂搬运到来生


红柳

没有一棵树愿意将自己
流放到遥远的蛮荒之地。起初
我是这样想的。到了青海，到了西藏
我不得不改变这种想法

一下飞机，跳入眼帘
成排成行的树木，几乎全是白杨和红柳
白杨被拦腰砍断后，大多夭折了
只有红柳不会。它们全都不约而同
选择从伤口处萌出新芽
抽出枝条

所以我见到的红柳
无不是一丛丛，一蓬蓬长得如火如荼
城市的街道旁，道路两侧，河堤上，地头坡垴
无论是盐碱地，还是沙砾滩
一切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有它们
婀娜的身影

我来到三月初的西藏时
发现这里的红柳，正在纷纷吐芽
与江南的红柳一样，正努力
把春天运送到遥远的青藏高原


拉萨的阳光

这么无遮无拦天空，只有拉萨
才有。就像这么纯净的阳光，只有拉萨
才配有。在拉萨
最奢侈的就是阳光

被诵经声漂洗得透亮的阳光
暖暖的照着拉萨，照着青藏高原
当然，此刻也照着我这个
匆匆的过客

我不想戴上遮阳帽，更不想撑开阳伞
将阳光拒绝于咫尺之外。我要扬起脸
接光明的抚摸，将心里的每一个暗角照亮
即使晒黑了脸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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