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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忧伤踩痛的地名(组诗)

来源:作者:张守刚时间:2011-12-18热度:0


 火石溪的稀泥

扑通一声
我又掉进路边的稀泥里
肩上的担子沮丧地倒在一旁
父亲骂骂咧咧
我红着脸
用手擦身上的泥
却越擦越多

这是开县的火石溪
山很高很陡  路很窄很滑
脚上已经破旧的解放鞋
胆怯    常常颤栗
在泥里打滑

那年的秋天多风多雨
我刚刚从学校出来
陪父亲挑山货去很远的山里
在火石溪的稀泥里折腾
我更加清楚地看清了
生活的本质

   燕麦坝藏着我的羞怯

山高雪地滑
我不停地摔倒
又不停地爬起来
燕麦坝还在远远的山那边
天黑前必须赶过去
在让人望而生畏的一字梁上
我狼狈不堪
却又大汗淋漓
雪白得刺眼
映着我十七岁的无辜

燕麦坝被山紧紧地围着
一小块平地在河边铺展
几间木板瓦房里飘着的炊烟
被狭小的天空拉直
一会儿就藏进山里了

燕麦坝    城口县的一个小小乡镇
延绵大山中稀少的人烟
那里的山很高
山里有零零星星的犬吠
山下是清澈见底的溪水
那一年我开始走乡串户
学着和外人交往
在朴素的燕麦坝
将羞怯藏得很深
和亲戚一样的乡民一起
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

   白泉,不是一眼简单的泉

翻过盖梁的陡峭
一条白晃晃的公路
引领着我肩上的担子
公路上面是刀削出来的悬崖
我的胆怯如此真切
心里装不下一点风吹草动

白泉不是一眼泉
它在我的徒步行走中
连接着一字梁的山高水长
腿脚酸软算不了什么
一路上有河水在大喊大叫
如果用来壮胆
几个小时以后
筋疲力尽的人
就看见一条笔直的街道
街边的小食店香气弥漫
那是白泉的热情
几杯烧酒下肚
疲劳就不见了

那一年我隔三岔五徒步白泉
把从燕麦坝到我家的二百六十里路程
踩成一条直线

   湖北瓦庙,碎石厂

一九八九年,我在湖北京山县的行踪
被一个叫做瓦庙的小地名切割
碎石厂穿着破旧单薄的衣裳
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
我推着那辆快要散架的斗车
里面躺着的石头不是石头
它们是魂飞魄散的山岗
穿过轰鸣的粉碎机
山不断地矮下去了

我常常在炮声隆隆的间隙
细细抚摸带血的手指
我不知道
它们卑微的忧伤
究竟和一张工资单
有多远的距离
可是我清楚地记得
那一年的湖北瓦苗
有多少人在飞沙走石中血肉模糊
又有多少人在山体破碎中命丧黄泉

   坐船到宜昌去

穿越三峡
客船在江中停停走走
坐廉价的散席
夜半被降温的江风喊醒
航标灯明明灭灭
闪烁着夜的眼睛
看不见夔门欲合还开的样子
看不见神女千年的等候
只剩下重重叠叠的黑影
在不断地后退

大公桥码头到了
在宜昌的清晨
我揉着陌生的眼睛
被小偷光临
身上的两枚硬币
带走了我的一丝体温

   在五峰长阳的山水间

这里是湖北
五峰和长阳两个县的距离
被我的一双草鞋丈量
中药材是否能安抚天下
我在那些乡村医生的
望  闻  问  切里一知半解
他们品尝药草的样子
是从乡间出土的
皱一皱眉头
生老病死的人生
他们能把握吗

蛇皮袋子里的药材越来越少
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
翻过一座山有一座山
我们的脚下或者眼前
总是浮现
一个人在生命中的轻

   渔关

一辆长途跋涉的汽车
颠簸之后
我刹车    暂停
渔关车站旅社毫无保留地
盛装了我的疲惫和忧郁

这里是湖北五峰县的一个小镇
老实巴交的道路
将我们收复    欲擒故纵
也许是没有看见水
我看见众多干涸的人和事
在渔关的车站
匆匆路过    不留痕迹

   枚二庄

沥青路和机耕道切割的枚二庄
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眉清目秀的小小村庄
在那年的风雪里
挽留了我匆忙的脚步

枚二庄旅馆散淡的光线里
吊罐中的腊肉缕缕飘香
清纯可人的女子娉娉婷婷
她迷人的酒窝
盛满了那个冬天的温暖

那年我学会喝酒
她的笑容是很好的下酒菜
我宁愿忘记自己漂泊的身份
在虚浮的光阴里
假想懵懂的爱恋

   蒿坪

两条蛇皮袋子在扁担两头晃荡
从右肩到左肩
再从左肩到右肩
我感觉肩上的茧破了
我不能说痛
蒿坪的天快黑了

蛇皮袋子里的中药材
在暗自窃喜
我陪它们翻山越岭
踩破草鞋
黄连太苦
甘草带着泥腥的甜
当归不温不火
适合补血益气
我借着人参给我的力量
在蒿坪的暮色里
寻找这个夜晚的出处

蒿坪    湖北五峰的一个小小乡镇
多年以后
我在地图声仍无从查找
它的山路弯弯

   车过衡阳

这是衡阳雁去无留意的衡阳
它无数次在车窗外急驰
或者短暂停留
火车或者汽车
南下或者北上
多么像我无法确定
却又一直延伸的漂泊

总是来不及
记清它的模样
也许只一个名字就够了
就让它搁在
我雁去无留意的旅途

   天水的麻花

仅仅是经过那里
也许连车辙也不会留下
那年的甘肃天水
我不知道的拥挤来自春运
在黑压压的火车站广场
饥饿  疲劳  惊慌  愤怒
一步一挪的旅途
五天五夜的挤压
我们像一口痰一样
轻易被吐掉

“麻花,麻花
又香又脆的麻花”
两天两夜的麻木饥饿
再次袭来
我省下了吞口水的力气
咀嚼  吞咽
来不及体会麻花的滋味
一辆闷罐车就将我
再一次挤进摇摇晃晃的旅程

你一年  从达县到蒙古
我被迫在天水作短暂停留
一截五毛钱的麻花
扶起我  穿州过府  口齿留香

   江口•小河街127号

我不能好了伤口忘了痛
必须再次写下它
神情凝重地写下它
江口小河街127号
昏黄的灯光下
少不更事的人
冲压  拉伸
机床的轰鸣声从那一刻开始
穿越我的心和肺
一刻也不曾停下
光知道疼痛是没有用的
不用举起残损的左手
我已将自己
彻底地抚慰

   垫江

我必须穿街走巷
在每一个地方细细打量
才能将自己推销出去
汽车配件——空气滤芯器
在肩上摇摇晃晃
过滤着我急促的呼吸
用陌生的眼猜测去向

垫江  川东的一个小县城
在1993年冬日的阳光里慵懒
翻山越岭之后
我看见
陡峭的大街  拥挤的人流
他们用陌生的目光
揣摸我的身份
其实我就是一辆
加大马力的汽车
在不可预知的路上
横冲直撞

   蒙古:乌达的黑

慢吞吞的火车
五天五夜才把我扔在
正月的乌达
银妆素裹的原野
看不清我该去的方向

雪化了
突然而至的黑遍地都是
暗含着燃烧的煤
一声不吭
潜伏在大地的心脏
裸露在外面的
是那些走动的民工兄弟
他们黑得只剩下
看路的眼睛
却怀揣激情
就要点燃朴实的生活
我还认得出自己
那个有些弱不禁风的是我
像一小块煤
站在山一样的煤堆上
让人看不清楚

1992年,在蒙古乌达
我深入浅出
和煤对话
更加看清了生活的本质

   走进坦洲

1994年1月的冰天雪地里
瑟缩着我落魄的流浪
云阳码头  轮船的汽笛响起
冰冻的长江水
浮着我失意的脸
摇摇晃晃中
那个模糊的身影
在岳阳上岸

一辆风尘仆仆的汽车
呕吐一样
把我抛在坦洲的午夜
身上仅存的两枚硬币
告诉我  饥饿已防不胜防
它的真实可靠深入肌肤
和那个夜晚的冷一起
在坦洲的黄桷树下蜷缩
我的睡眠好宽
我的房屋好大
查房的人来了
生硬的普通话咄咄逼人
一叠疲惫的车票
证实了我
诚惶诚恐的最初闯入

   坦洲十年

我在午夜陌生的抵达
打开了自己在坦洲十年的帷幕
不大不小的工业区
刚好盛装我们的忧郁和乡愁
刚好盛装我们面色苍白的青春
还有常常通宵达旦的灯光

灯光下憔悴的脸
总是走神
一页工票能承载的
不仅仅是简单工序里的复杂数字
那些分行的文字
常常在里面爬行
抚慰心灵的伤口

穿行工业区的大街小巷
我在工余饭后寻找
字里行间的韵脚
那么多阴郁的脸
那么多匆忙的身影
都像是一个人的
他们的心里装满了无奈
却又无处诉说
只好将叹息洒进黑夜

在坦洲十年
我蠢蠢欲动的青春
稍纵即逝
幸好有捏在手里的
我滴血的灵魂
                       
张守刚,生于70年代,重庆云阳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1994年南下广东打工。在《诗刊》、《诗选刊》、《诗潮》、《诗歌月刊》、《作品》、《佛山文艺》、《四川文学》、《中西诗歌》等报刊发表诗歌,有作品入选《中国打工诗歌精选》、《中国诗选》、《现代诗三百首笺注》、《年度最佳诗歌》(连续7年辽宁版)等选本。出版有诗集《工卡上的日历》、《徘徊在城市和乡村之间》。

通联:404500  重庆市云阳县青龙路青龙梯10号2单元801  张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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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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