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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乱永宁河》第二十章

来源:作者:王孝荣时间:2016-06-12热度:0

第二十章   妒忌

香梅站在狭窄的卧室里端了茶盅呷了口水,一抹嘴角愣愣地思虑着。忽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急忙倒在床上拉了一角被单盖在胸前,皱着眉有气无力地哼哼着,似病了一般。

脚步声越来越近,走进来的是俊生。他一手端了一大盘油条,大约有七八根;另一只手提了篼,内里装了盛着豆浆的小缸。边进屋边喊:“香梅,吃早餐了。”一见他躺倒在床上,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背去考他的额头,嘴里不停地询问:“病了?不烧呀。肚子痛还是头痛?不是其它的病?——依我家祖母的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了几碗硬梆梆!’——就是说呀,不管生了啥子病,只要吃饱了饭身体就会健壮,就有了对病痛的抵抗力了。”说着便亲切地将香梅扶起坐在床上。转身取了豆浆油条给他喂食。

香梅本是装病,一见俊生对他如此关爱倒真的备受感动了,他热泪盈眶紧紧攥住他的双手。可不一会儿他的眼神呆滞了散乱了。他起先那种热情、兴奋、感激的神色被隐没了,代之而起的是猜疑、妒忌、忿怨与仇恨的神色。

这香梅本姓曾,名叫名山。五年前他年仅十八岁,因对川剧酷爱而拜黄老板为师。黄老板看他身材修长,面形秀气,虽其喉包突出,但扮演旦角儿远比女性扮演的还要秀美,就让他扮演旦角儿,取艺名为“香梅”,意味着他不日即可超过经常指导他的大师姐“梅妃”。果然三年后,他就代替大师姐与二师哥“俊生”搭裆共演情侣戏。不仅深得师傅喜爱和广大观众的青睐,二师哥“俊生”也倍加赞赏。时日一长他也产生了对二师哥的敬佩与超乎师兄弟情谊的特殊感情。他不仅与他同住一个房间,还期望在剧情里与剧情外的现实生活中都要与他形影不离。以致当他发现刘家三姨太与“俊生”相爱时他就认为是她夺走了他的二师哥。此刻他根本就没有感到二师哥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的眼前只呈现了她与他相恋的历历往事:

……那晚卸妆时他尽量摆脱刘老爷的纠缠,时不时注意到她与他相互靠近相互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她与他还亲切地拉了手两人面上都泛起了红晕,他想过来干涉可怎么也摆脱不了刘老爷那令人厌恶的纠缠……

……自己诡诈地跟在她与他的后面,他看到了她与他相拥着俯视苏林桥下那沉浮嘻戏的小鱼群,还看到了她吻了他他也回吻了她……他看到了她与他紧贴身体站在了一起,她撒娇般扭了扭身体冲他笑要他满足自己某种期望,他于是摘了朵蔷薇花把她装扮成新娘,她俩便似洞房花烛夜一样沉浸在甜蜜中了……

……他看到了她把一只金光汕灿的金钻戴到了他那左手的中指上;他把那柄香气扑鼻的檀香扇赠送给她让她展开扑在胸前并移至鼻尖下尽情陶醉……

他看到了这些,难过致极,不禁为眼前这些情景折磨得流下了泪水。他忘乎所以地自语起来:“我不能没有‘俊生’师哥啊——!”在愰惚中他一下发现俊生就在身边,他又激动起来:“你在我的身边,好!师哥你不能离开我哟——!”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得极甜。

“怎么啦?又没发高烧却尽说胡话噢!”俊生被弄得糊里糊涂感到莫名惊诧。“那——,今上午的排练你就别参加了。晚上由大师姐代替你演白素贞。”

“不!不!上午排练我参加,晚上依然由我饰演白素贞。我没事,好好的了。”香梅一个劲地解释。他想他演出《断桥相遇》中白素贞又爱又恨痛斥许仙那段戏自己已有了深切的体验将演得更好,于是执意坚持着。“我想我会演得更好,比以往!”

俊生一向疼爱香梅就依了他了。

傍晚上妆时,香梅看到刘家三姨太似欢快的蝴蝶一样飞进了化妆室,并径直飞到了俊生的身边。他注意到她俩卿卿我我好不亲密好不惬意!他心里似长江“头脊梁”大险滩的急浪一样翻腾起来,面上一阵胀热。他庆幸自己早已化好妆了,厚厚的脂粉将自己面上的潮红掩盖得天衣无缝。他只稍稍想了想就急急地走了过去:“师哥,快上场了,我们走吧!”

他对着师哥满面堆笑,待师哥前面一走他的面上就像暴雨将至的乌云一样沉了下来,吓得三姨太倒退了两步。

果然,香梅在演《断桥相遇》那场戏时特别卖力特别生动也特别格外以致出人意料。这不,他唱道:“你这个狠心人,丧失了良心!端午节魂飞魄散,我生死不顾盗来仙草将你救活;你却受了他(她)的勾引上了金山;我虽然明知法海法力无边,我宁愿战死江心也要找你回还;也别怪青儿翻了脸,冤家呀——!”他唱到此处便在许仙的额上狠狠戳了一指头,那劲之大完全超乎俊生所料,他倒退几步痛得直钻心。他还接着唱下去,“冤家呀!看你还敢不敢——!”唱毕他看着师哥痛苦的样子便将愤恨转化为柔情,上前两步抱住许仙给他轻揉着额头。这个举动是临场发挥的,被观众视为“爱憎交集”的佳作,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可急坏了疼坏了戏台侧面维幕边的师傅黄老板。他边踱步边在心里嘀咕:“创新可以,为啥下这么重的手噢——?!等戏演完了我定要问个明白!”

戏剧总算演完了,维幕降下了。黄老板忿忿地坐着,两手平放在膝头上。香梅妆都来不及卸就站在师傅面前垂着头,心里搅混着妒忌、忿怨、憎恨、羞愧、后悔……;俊生抬了张凳坐下一边向师傅陪着笑脸一边还为师弟辩解:“那是一时失手,而且很轻的,没事儿的,一会儿就没疼了啊。算了吧,师傅,呵——?”

“你一向以良好艺德著称,你竟然干出这等事儿来!你……”黄老板依旧在那里大发雷霆。

川剧团里的演员和后勤人员一都远远站成一个圈在那里看着听着却没人敢上前去劝解。

大师姐心疼三师弟却仅只挪动了几下脚步也没敢走近师傅。眼看师傅气得打颤,师弟也吓得发抖,这样僵持下去对双方都不好,于是她鼓足勇气出来解劝。

“师傅呀,三师弟一向敬佩他的二师哥的,这次是他偶然失控,并非故意,已教育他了,经了这次你给他的警示,他会知错必改了。就原谅了他吧。师傅,你说是吧。”大师姐直劝得师傅消了气,她又转向三师弟:“三师弟呀,快向你二师哥赔个礼,也快向师傅认个错并保证下次不再犯了,就行了。快说话呀!”

那“香梅”只是艳羡三姨太过于亲近二师哥而产生醋意,又醋意而导出怨气,这才赌气失了手,其实他对二师哥完全并无恶意,绝非蓄意下这么重的手。但由于自己毕竟由妒忌转醋意由醋意转发泄由发泄而失了轻重,都完全是自己的错。他于是诚恳地向师傅认了错,然后小心翼翼地躬身退了过来再转向二师哥道了歉。

大师姐即刻走到两位师弟的面前伸出了左手,二师弟和三师弟分别也伸出左手将手掌盖在师姐的左手掌上,大师姐的右手掌又盖了上来,两个师弟又将右手掌依次盖了上去。三人相视着微微笑了

黄师傅看了就发话了:“你们都是同门师兄弟,以后哇要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相互关爱。不能再出纰漏了,”说罢独自悠闲自得地走了。

所有在场的人一都齐声回应道:“我们记住了,请师傅放心!”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了。

午夜。俊生卸了妆悄然离开了后台。“香梅”跟在后面不即不离地盯梢。

他看见两个人影进了一家名叫“甜甜蜜蜜”的栈房。那栈房门前高高地悬挂着一只硕大的长六方柱形的走马灯,在灯光透射中向左旋转出这样勾人心弦的词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君子佳人共枕甜。”他被这两句直弄得春意涌动,几乎把捏不住自己。

过了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估摸她俩已离开柜房去了房间,他才兴冲冲地蹒跚着来到柜台前,借口要向那两人讨要钥匙开橱柜取戏服,终于问出她俩订的房间。他匆匆上了三楼发现那房间靠走道。他在301号房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从走道跳上阳台,悄然移步窗前贴在窗户一旁的墙边注视着她俩的剪影,那对剪影默默地对视着,一会开始热烈地亲吻、拥抱,又好一会儿那对剪影向里移动越移越远直到消逝……他的醋罐子一下被打翻了,他的肺气炸了,他倏然把背紧紧地靠到了窗侧的墙上,举目望着半空中一勾弯月,不禁在心里呼喊起来:“天啊——!我咋受这种折磨啊——!啊!……”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他从来不曾想过的邪念:“去刘家告!让他俩变甜蜜为痛苦!”于是他悄然离开了“甜甜蜜密”栈房。

“去刘家告!让他俩变甜蜜为痛苦!,变甜蜜为痛苦!……”他就这样在心里反复叨唠着一步高一步低跌跌撞撞地来到刘府的大门前。见大门紧闭他才清醒过来从侧面经过“三道拐”小巷儿绕到刘府的后院,见后门紧闭,他又徘徊起来。突然他庆幸自己有心计,他曾向柜房里的人讨了纸笔写下了“三姨太在甜甜蜜蜜栈房三零一房有奸情”的字条,他紧忙从衣篼里取了出来揉做一团掷进了院内。

突然有个丫环在二楼喊了起来:“后院墙外有人鬼头鬼脑梭来梭去,怕是坏人啊——!”这一吼叫,楼上楼下一片灯火通明,一个管家带着一大群三大五粗的家丁冲出后门把他抓了进去。

“你是干啥来了?”管家盘问道:“你好像是……?”

“我是演戏的香梅!”他挣脱家丁的手神气活现地说:“是刘老爷约我来的。”

“老爷刚去杭州,”大太太拨开人群出现在他的面前。“四五天后才能回来。怎么就约了你?撒谎吧!”

“那——不是他约我,就是我找他来了。”他边说边四处寻看,终于在小道边一株茶花旁找到了他刚才掷进来的小纸团,一手抓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众家丁以为他偷了啥东西就奔向前去欲抢夺过来。他用另一只手护着突然心生一计嘴里高喊起来:“慢来!慢来!这是我写给刘老爷的情诗!”他扫视了大太太一眼又环顾了四周再高扬着嗓音吼起来:“哪个龟儿不怕老爷怪罪!就格老子抢了去!”说着把那只握着纸团的手举得高高的仿佛任由人们抢去。

“这鬼老头儿死不正经!”大太太嗔怪地骂了一句一扭身退回房去了。其余的家丁也愣愣地呆在原地没敢再向前一步。

香梅不知是清醒了还是得胜了,或还是其它啥缘由,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竟大摇大摆地步出后门,沿着他起先来的小路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的住地走去。

到了水井沟那开阔地,他突然发现有三个人急急忙忙地向他走来。一个男的迎了过来,而另外两个像是女的远远站在后面不动了。

“我就知道你今晚不对头!”迎上来的万独手(万长生)责怪道:“在那《断桥相遇》时你就有了征兆了,我断定散场后你又会做出错事来!咋样——!看准你了吧?你这人呀,啥都好,就是在‘情’字上过于自私了!”

“……”他垂下头默默地承受他的指责。

那两位女士此刻也走了过来。那贾莉莉闪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他流露出有些心疼有些面腆怯怯地把脸转向了一边。

陶玉秀看了看香梅,觉到他完全改变了对大师哥的那种狂野粗暴,而面对女性尤其面对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女却是那样的羞涩与怯懦。她拉了拉万大哥的袖管并递了一个眼色期望他手下留情。

香梅终于勇敢地面对两位女性。他发现一个是比自己小五岁却十分优秀因之博得古镇众多乡民喜爱的陶玉秀;一个是他既熟悉因为他的每次演出都能望见她到场观看,又陌生因为他从来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过她的身上的贾莉莉。他见了这二位的确心里既喜悦却又胆怯。

“香梅哥,你别紧张啊——!”陶玉秀给他解压:“你虽曾经想错了却最终你作对了。”

“……”他试图解释却发现他们尽都知晓了,觉到一切解释都归于多余,他便沉默不语。

陶玉秀不仅继续减压还给他鼓劲。她说:“我与大家一样都知道古镇几乎全县在旦角中的两颗最亮的明星就是玩友圈内的‘戏尖子’和在戏台上展现演技的‘香梅’。你要明白你的美名都远播古镇了远播全县了!”

香梅听了陶玉秀的由衷的夸奖不禁飘飘然起来,几乎职业病似地将那旦角的腰微微扭了扭。但他稳定了自己,毕恭毕敬地望着陶玉秀。

陶玉秀继续保持对香梅的热情与敬重:“我们剧团内外都深知你有优良的戏德。特别是在我们与你接触的几个月内,在日伪敌特企图把我国大西南和古镇变成战场,破坏中国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的危急时刻,是你顶住了压力,一连成功演出了古装川剧《杨门女将》、《大破天门阵》、《梁红玉抗击金兵》等抗击外敌入侵的优秀剧目,点燃了古镇乡民爱国热情,唤醒了乡民对卖国势力的警觉,增强了乡民保卫后方安全推动抗日战争全面胜利的信心与决心。你有功绩,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现在,我们要团结一心,坚决打击曹团长一伙的卖国行径。刘某是这伙卖国集团的核心人物,更要对他实行最严厉的打击!”

香梅听着陶玉秀铮铮有声的谈话心越明眼越亮信心越坚定。

陶玉秀试探着做了补充:“我个人在想,那刘某不是企图与你套近乎吗?就抓住他的至命弱点,利用一切有利机会实行最有力的打击!——不知我这个建议是不是有些荒唐?”

“我看可以。”万长生大哥认真地说:“只是,只是你们女娃儿中竟没人对他有感情、用真情。要是有的话,就不会让他有了别的倾向,就不会给刘贼提供可乘之机。”

“看你说的!”香梅不好意思起来,“哪位女娃子会看得上我啊?除非她是憨包儿!——不过,请放宽心吧,我自然能把捏住自己的。”

陶玉秀走上去把香梅拉到贾莉莉的身旁冲他说:“‘香梅’哥,你咋就没发现呢!她就是一位‘憨包儿’。不信,你去问她!”她又对万大哥说:“万大哥,我们走吧。”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向贾莉莉喊道:“莉莉你主动点!”

贾莉莉应了一声羞得面色泛红,怕在明亮的月光下被他看出来便转过脸去,只向后侧伸出右手准确地触到了他的手。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陡然用两只手掌把她的右手紧紧地合闭到了自己的掌心儿里了……

贾莉莉与香梅不知是谁牵引着谁,也许是相互都牵引着吧,就那样轻盈地欢快地来到了广场一角的桂花树下。那扑鼻的芳香让一对可心可意的人儿更陶醉了。

那万大哥与陶玉秀远远站在月光下专注地望着他俩的身影,一都流露出支持、赞誉与羡慕的神情。

“我觉得怪了,”万大哥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人竟是这样的哟!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哩,那爱情就突然降临了哇!”

“说怪也不怪!”陶玉秀不以为然:“刚才你不是听说了吗?香梅演戏那贾莉莉场场必看呀!而贾莉莉每每到场那香梅一都看到了!只不过那时节他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事物给分散了。其实,这贾莉莉看香梅演戏那是非常专意的。在她看来,香梅不仅戏演得好,而且他的体态他的容颜他的为人以及他的其它一切都美……”

万大哥抢口归结道:“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应该是男人对女人的体验吧,”陶玉秀辩驳道:“哪能是女人对男人的体验昵?”

万大哥坚持着:“‘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是形容相恋的男女,双方彼此钟情与中意而矣,不必拘伲为单方的体验噢!”

陶玉秀再望了望远处月光下的那对恋人,“嗯嗯”连声,算是悟出了其中的含意。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