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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飞上天

来源:作者:张洪贵时间:2022-04-27热度:0

事情有些蹊跷。我紧攥着的手机像被一块巨大磁石吸起来,翻卷着飞向天空,如一只旋转在头顶的白色塑料袋,闪着银光,离我越来越远。惊醒后,发现手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病怏怏的暖阳洒下懒散光,投在墙根下,像生起一团奄奄一息的火。我从混杂着父亲烟草味奶奶老年味道的竹子躺椅上跳起来四下里喊着寻找手机。

奶奶大呼小叫忙夹起拐杖,颤巍巍走出屋子,像担了两桶水似的弓着腰站在院子里;院子不大,东墙边还站着一棵柿子树,挂满黄灿灿的柿子,几只麻雀叽叽喳喳正在啄食有柿子嚷汁滴落在面,小花狗乐乐摇摆着尾巴跑上去,伸出舌头呱哒呱哒舔。

奶奶脸色看上去很红润,眼睛似乎有些浑浊 不时拿系在青色鸭绒服上的花手帕儿去擦眼泪。她的样子倒一点儿也不着急,好像手机丢不丢无所谓。

微风起,枯叶落。奶奶开始拿拐棍儿胡乱捅墙角的柴火垛,嘴里不时嘟囔着:明明看见你刚才还玩游戏呢,咋说不见就不见啦?

我说:“奶奶,我那是在网上工作,不是玩儿。

奶嘴巴努力拱起来,露出光秃秃牙根,不满地嚷嚷道:昨天还见小慧在上面露出个大脸,冲你挤眉弄眼的。

小慧是我夏天刚谈的女朋友,她也在A城送外卖。那次我们两个人同时赶到一户人家,她的单人家拒收,嫌等得时间太长,当着面要给差评。小慧眼看要哭起来,说刚到A城找了这份工作,A座当成B座,上到20楼,敲半天门出来一个老人猜了半天谜语,最后判断这外卖不是送给他的。老人争辩,这外卖肯定是女儿的,都一天没吃东西,女儿不会看着我饿死吧。他女儿在美国,家中保姆经常不按时间来。她最后答应送下单马上再去给他买,老人这才放

我把递出去的外卖袋收回来说把差评给我吧,如果不要她这份,这份也不会给的。

客户是一位三十多岁漂亮少妇,狠狠我一眼,把两份单都接回去了。

小慧感激地冲我鞠一个躬,,又冲关闭的防盗门鞠一躬,连声说谢谢,也不知她这谢谢是说给谁听的。

我们恋爱后约定每天固定时间都要通一个电话。

可这次休假回来看望奶奶,匆忙下车把手机充电器落动车上。刚才到度娘那儿游览完一条信息就关机了。

我明白奶奶这话是啥意思解释说:我爸老年机,没这个功能。奶奶仍旧啧啧着嘴:就不会买一块儿?你妈爱赶时髦,手机肯定能看着人。我没敢说上月花两千多块钱给妈买了块OPPO寄去,一直责怪妈妈把不用的手机给她用。倒下这破烂玩意儿,有个电话支支吾吾,听不清。”我解释:是咱村子里信号不好,不是手机不好。

奶还是说:就是手机不好,扔垃圾桶的东西那会好用。你隔壁王奶奶用了两块都是新的,大女儿买一块小女儿买一块,能看见人模样。然后开始抹眼泪,埋怨命不好,连个闺女没生下。我忙扶着她肩膀,凑到耳朵旁说:下次回来一定给您买块新的,也能看见人模样,比王奶奶的还要清楚奶奶撇撇嘴:和她手机一样就好,省了惹你王奶奶心里不舒服 想了想又说,还是先给你爸换块吧,在工地上搬那砖,这辈子也不会舍得买块儿好手机。

奶奶终于停下胡乱戳着的拐棍儿,气喘吁吁找个凳子坐下,刚把气喘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记得你爸走时穿着那件黑棉袄,袖口都露出棉花絮再来电话,让他买件新衣服回来。过年穿得破破烂烂,让村里人笑话。

我过去轻轻给她捶着背,说:奶奶,你放心,我妈是个要面子人,肯定不会把我爸打扮得太寒酸的。

奶奶再次撇撇嘴,怒冲冲说:你妈光知道打扮自己,哪会顾别人。

您这就不对了,第一年出去打工,我妈过年就给您买回来一件红毛衣,前面绣着一对中国结,多喜庆。我忙替妈妈争辩。

那么红的衣服,我一老婆子咋能穿出门去,那还不叫村里人笑掉大牙?

奶奶您不懂,城里人年纪越大,越穿得鲜艳,那才显得年轻。

咱哪能和城里人比?别出去干几天活儿,就叫不出几斤几两,把自己的本都忘了,打扮得花里胡哨,看着就不顺眼。

我知道这话的矛头是指向妈。妈对她那么好,奶奶为啥还会有那么大的成见可能是看父亲舍不得吃穿,处处着我妈,她心里有气吧。

我突然想起,刚才手机关机后,顺手就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莫非是让小狗乐乐叼走了?我把它吆喝过来,开始用脚踢是不是你把手机弄丢了?踢一脚,它趴在地上没动,只是把身子缩紧了一圈。又用力一脚,它呜呜叫唤着,尾巴夹到胯下,斜着白眼瞅着我跑远了。

奶奶生气地扬起柺杖要打的样子,说:手机丢了,拿乐乐出什么气?狗没手,它偷你的手机?

着急地摔着手问奶奶:您真没见手机?里面存了好多信息,都要用的。

奶奶腾出一只手,摇摆得像残存在柿子树上的一片叶子:你这孩子,哪能这么说话?俺能见了说没见?那信息俺都懂,不就是些相片吗”奶奶说话的样子很伤心,然后把拐棍儿夹在胳膊窝里,蹒跚着步子回到屋里。

奶奶肯定偷看过手机里的照片。相册里除了妈大多都是小慧的照片。

只能怀疑手机让乐乐叨走了决定试探它一下偷偷在窝附近放一个馒头,然后像侦察兵一样藏在远处窥视着。不一会乐乐跑过来,瞅了两眼大馒头,左右甩甩带着草屑的脑袋,猛一口叨起馒头跑出院子。我赶紧跟出去。它穿过一条胡同,径直到了王奶奶家门口。王奶奶家的大花猫从门洞里拱出来,抖抖毛,热情地迎上去,在乐乐脖子底下蹭痒痒似的蹭来蹭去。乐乐把馒头放到大花猫身边,舌头舔着大花猫的身子,暧昧简直有点肉麻。我突然想起小慧。才几天更夫,就开始想念她了。小慧从来没有和我这样暧昧过上星期天临走前打电话,让去她住处一趟。我多次建议两人合租一处,大不了她睡床我睡沙发,小慧冷着脸说,想得美。好像是我求她似的。一路上我把摩托车骑得飞快,撅着屁股喷着两股黑烟从拥挤的车流里东拐西拐。小慧满脸灿烂地站在楼道口迎接,没有往宿舍里让,而是把手机递过来,第一次撒娇似说,手机卡死了。上次给妈买手机让她做的参谋长。我爽快地说,好,给个表现的机会,手机我来买。小慧挺高兴,我脸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夸张的红唇印。她的脸红彤彤的,好看极了。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捧起她的脸,把抹了口红的觜巴咬住。她第一次挺配合,主动迎合着我,我们就在城乡结合的大街上接起吻来,忘乎所以,直到有辆快速通过的轿车扔下一个矿泉水瓶子,在风的骚动下滚到脚底下,她才推开我。

手机买得并不愉快。小慧选了两款新机型,价格都在千元以上。我的建议是:手机最多用两年,或者淘汰,或者损坏,最好价格两千元以下,换起来也不心痛。小慧的脸色拉下来,但并没表现太多不满,还是遵重我建议,选了一款两千元手机。付款时,我刷了一张刚办的信用卡。

王奶奶家门虚掩着,门楼上方摇曳着几柱枯萎了的狗尾巴草王奶奶穿着一件大红毛衣坐在院子晒太阳,头没抬眼没睁,没头没脑地说:我好着呢,吃饭香,睡觉香,不需要你们来看。吓我一跳。我脑子里正在快速判断这话是说给谁听,她突然问:你是小顺子吧?我忙回答:奶奶,是顺子呢。”“顺子是个好孩子,还记得常回来看看奶奶。她这才舒展开皱紧了的眉头,勉强挣开眼睛,太阳光像蛰了她眼睛一下,忙抬起手臂挡在额前。我发现她的手机装在兜里,露出小半截,牌子和我的一样,但没机壳,明显得新很多。

王奶奶年纪比我奶奶小两岁。她早年生了五个闺女,王爷爷整天气喝闷酒,有时喝高兴了就打骂她,然后晃荡着空荡荡的身子,像鬼一样飘游在村子四周,骂她生了一堆赔钱的货。后来不等女儿们都出嫁,就撒手西天。我们两家隔着一条胡同,现在胡同里的人家户户铁将军把门,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只有春节才回来住几天;还有的随着儿女去城里看孩子,基本上不回来住了。用我奶奶的话说,回来的净是些骨灰盒盒。不定哪天就有孩子抱一个盒子回来,草草埋在祖坟里,有些人连个仪式都不讲究,等不到三日,当天多烧点儿纸钱,以为父母在那边就不受委屈了,然后匆匆赶回城里去。我们两家早些年关系并不好,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据说是因为一只鸡跑到王奶奶家,让她那醉鬼男人关起门来住做了下酒菜。我奶奶破案的办法是,挨家挨户在房后伸长了鼻子闻,一缕缕炖鸡的香味正从王奶奶家飘出来,然后在她们家门前的水沟里,发现了一堆鸡毛,有几根尾巴上的翎毛和我们家鸡的一模一样。坐实了证据,奶奶抓着一把鸡毛站在胡同口的碌碡上跳着脚骂。奶奶骂人的水平在村里数一数二,能换着花样骂三天没重样的。当然,她没有指名道姓,每天傍晚看到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炊烟就开始骂。后来那碌碡上被人抺了脏东西,奶奶就搬一块石板摞在上面。终于有一天,奶奶骂到高潮处,突然感觉血往脑门子里撞,眼前一黑,从石板上摔下来,额头上鼓一个大包,嗑掉了两颗门牙。

事后奶奶说:你爷爷老实了一辈子,你爸现在又老实,俺不顶起这个家,那还不让人欺负死?

现在两个老人什么时候和得好,好到什么程度,我一概不知。

小顺子,找俺这老太婆有啥事吗?王奶奶突然问道。我忙回答:也没啥事,就是来看看您,顺便想借手机用一下。我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器落在火车上了。

王奶奶颤巍巍地把手伸进兜里,尽管手机露着半截,但还是费了半天劲才掏出来,递给我,说:打吧,随便打,俺平时用不着,话费多着哩。你五个姑姑怕俺不舍得用,抢着给往里充话费,还给俺捣鼓上了什么抖一抖,什么微信,俺都学会了,可俺不愿意和他们拉呱儿,俺就想找你奶奶耍耍。

划开屏幕,发现上面下载了好多功能:微信、抖音、火山小视频、拼多多等。我告诉她,您要平时闲得无聊,可以打开这个抖音看看,里边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可热闹可解闷儿呢。王奶奶撇撇嘴:那些玩意儿,说话哪有咱村子里的人实在,俺不愿听。快打你的电话吧,可劲儿打,奶奶不心疼话费。

找出拨号键,按上了132,可后面的数字想不起来。平时都存着小慧的名字,根本没往心里记。我想试着给父亲母亲打个,可费劲想,那一组简单的数字还是背不下来。我只好把手机还给她,说电话没打通,人家都不接。王奶奶挺明白,告诉我,现在的人看见陌生号码都不愿接俺除了你姑姑们的号一个都不接,全是做广告的。有次个人说,你在道上得罪人啦,花点钱破破灾吧。俺告诉他,俺也是道上人,整天就站在村口的道上等人来,你们快来吧。气得那人骂了娘,俺还想跟他啦两句,那人就把电话撂了。

噗嗤笑出声:奶奶,您真幽默。

王奶奶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别看俺一辈子没在江湖上混,可江湖上那些事俺都懂。我说:奶奶还挺时髦,您了解江湖上的那些事?俺年轻时候,心大着哩。可嫁了你五爷爷,什么心气也没了,一辈子憋屈在这小山沟里,俺心不甘哩。现在老了,哪里也不想去,就愿意憋屈在这里……奶奶说着说着,眼里突然涌出泪花。我慌了,忙想安慰她几句,可一时想不起找几句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忙找个借口逃跑似的离开了。

没了手机,人立马变成聋子瞎子,好像魂魄也没了。每天清晨起来,沿着村子崎岖的小路走一。寒冬潇潇,万物枯萎,只有墓地里几株松柏苍翠欲滴,树下果然又添几座新坟,坟头的黄纸在寒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树上几只花喜鹊,幽会似的跳来跳去我气愤地拣块石头扔过去,它们竟然没飞,倒惊起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远了。

我每次都走得大汗淋漓,走累了,就躺在荒芜的山坡上,双手垫头,翘起一只脚,抖动着碎碎的阳光,任思绪洪水泛滥般地追忆童年的一切。有时奶奶拄着拐杖,颠着脚顺着山路找来,或坐在半道上等我。

手机仍然没有下落。我怀疑奶奶看小慧的照片,忘记放在什么地方。我帮她想过好多位置,包括土炕前的鞋洞子里,做饭的风箱口里,可奶奶信誓旦旦地说,俺绝对没拿孙子的手机然后弯曲起胳膊在胸前发誓,俺要是拿顺子的手机,俺就不配做他奶奶,俺就是……我捂住她嘴巴,说:奶奶,天下人谁都可以不信,但我不能不信奶奶。知道您没拿,是怕您看小慧的照片放忘了地方。”奶奶仍旧撇撇嘴,好像都已成习惯:那个叫小慧的姑娘俺不喜欢,看她两道眼眉,又黑又细,都挑到月亮上去了,不像受苦人,没个旺夫样儿。

噗嗤笑出声:奶奶,您不懂,那眉毛是纹过的。人生下来哪有那么好看的眉毛?

叫好看?娘给的模样才是真好看。

我不想争辩这些,继续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来诱导她,包括厕所里,厨房里,被窝里,甚至装有她送终衣服的箱子里,可奶奶都是摇头,说真的没见过手机。

只能相信奶奶的话。

最大嫌疑又落在乐乐身上。我拿出好吃的食物喂它,和它说一些悄悄话,希望能拉近我们的距离。有时它会静静地瞅着我的脸,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有时会挣脱我的怀抱跑出院子,我满怀希望跟出去,想不到它跑出很远,找一棵小树把腿跨在上面撒尿。

假期很快要结束,因为没手机,手头上一些工作无法展,更多的还是想念小慧,我决定提前走。 当把这个决定告诉奶奶时,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微微地皱紧了眉头,嚅嚅道:走吧,走吧,迟早要走的。我挽住她的胳膊说:再有两个月就到春节了,我和爸爸妈妈一块儿回来和您团聚。一定给您买块儿能看见人像的手机。奶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但很快阴沉下来。奶奶不用,给你爸买块儿吧,想他了,就能天天看见他。我趴在她肩膀上说:没用的,您的手机不换,还是谁也看不见。奶奶说:这个不用你管,奶奶有办法的。

我冲她扮了个鬼脸:您有什么办法?莫非是我的手机有下落了?

奶奶生气地把手里的拐杖扬起来,狠狠地轮到我身上你这孩子,奶奶的话你咋就不信?俺一辈子都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老了老了,还能偷我孙子的手机不成?

我忙哄她:“奶奶真是小气,玩笑话也开不得了。”

临走的那天晚上,奶奶早早就睡下,没有和往常一样唠唠叨叨。我半夜起来小解,看见奶奶房间里亮着灯。推门进去,奶奶跪在炕上,双手揣在面盆里,正吃力地和着面。她的头发全垂下来,灯光下,银丝闪着耀眼的光茫,遮住了半个盆子,随着身子地起伏,像一面瀑布,占据了我的眼帘。对我的到来,她竟然一点都没觉察,直到抬起胳膊擦汗,才发现我,忙说,你咋不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我问她,您半夜五经起来和面干什么?她像个孩子咧开嘴笑笑,我想烙两个大饼你捎着,小慧还没吃过我做的大饼,可香了,在城里,她吃不到的。我阻拦,奶奶执意不肯,把面盆子推到炕里头。最后我说,我洗洗手帮您揉面。奶奶没有拒绝,看着我笨拙的样子,说,以后和小慧结了婚,这活儿就得你干。烙饼面,至少要揉一个时辰才好吃。

我陪着奶奶烙完两个大饼时,天己经亮了。吃过饭,她非要拖着行李箱送我到村口。她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拖着箱子,很吃力的样子。我把挎包背上双肩,俯下身子双手帮她推着,奶奶感觉到了轻快,扭回身子看我一眼,却非要让我挪开手,说自己还没老到这般地步。我只好由她。临分别的时候,我抱她踉跄着的身子,说,奶奶,您回吧,路上小心点儿。奶奶点点头。走出很远了,她突然喊住我,顺子,手机找到了俺就告诉你。我回过头来笑笑,说奶奶,不找了。我看见她不停地抹着眼里涌出来的泪水。

火车上,我从包里往外拿水杯时,发现旁边拉链兜里放着一个鼓鼓的黑色塑料袋,打开看,除了两张一百元的其余全是些零钱,大约有一块。这肯定是奶奶塞里面的,是我和爸爸平时给她的零花钱攒得。

我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买手机,重新办了号码,拨上以前的号,电话通,但一直没人接。我又登录上微信,给小慧发了十几条信息,可都没回复,语音通话也不接。我忙打车到合租的房子去找,她一个闺蜜告诉我,她已经不在这里上班,跟一个离婚的小老板走了,还给我留一封信。

抓着信封含泪冲出屋子。马路对面是一片人工湖,湖面结了厚厚冰,靠岸边的一大片芦苇像刚经过了一场扫荡,横七竖八地垂着头有人在上面砸个冰窟窿钓鱼。我扶栏杆,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一沓钱,半个字都没有。我抽出来,愤怒地扔向湖面,像一张张废纸翻滚着刮进芦苇丛。我的心站在冰面上吞了只冰棍儿,拔凉拔凉的。

我整天浑浑噩噩,下了班就窝在屋子里啃带回来的大饼,每啃一口,眼前都会浮现出奶奶跪着和面的身影,上班又在街上连着出几次小事故,胳膊受了伤,赔过人家钱,还不断接到差评。

眼看快要到春节,突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让我立马回家,奶奶去世了。

受疫情影响,好多在外打工的人提前回了家,寂静的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好多人站在我家院子里帮忙,个个都穿得光鲜亮丽,皮鞋擦得铮亮,谈笑风生,相互交流着在外的所见所闻,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展现自我的舞台。

奶奶安祥地躺在炕上,几缕阳光透过地图似的玻璃窗,照在蜡黄的脸上。她双手搭在胸前,紧紧握着那块丢失的手机。我跪上去,开冰冷的手,手机屏保,上面有三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信息:顺哥,对不起,我走了。有一个情况一直未告诉你,我高考那年,父亲拉着母亲半夜去城里卖土豆,不幸发生车祸,三轮车被撞到水沟里,父亲成了植物人,母亲瘫痪在床,全靠年迈的爷爷奶奶照顾我还有个弟弟在读初中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靠这样打工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我不想连累你,你是个好人。忘掉我吧,爱你的小慧。 

紧咬住嘴唇,滑开相册,里面除了小慧,其余全是村里旮旮旯旯的照片。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住奶奶嚎啕大哭起来。

下葬那天,我捧着手机,仿佛感觉奶奶的温度还在,奶奶的气息还在。我把微信里的钱全充了话费,然后播放上一首心经曲,轻轻地把手机放在骨灰盒

王奶奶在别人地搀扶下,也赶过来,她跪下,说,老姐姐,你走好,黄泉路上别害怕。说完,把手里的充电器放在手机上。

一阵旋风刮过,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呼啦啦在头顶盘旋。

坟包隆起,那低沉的曲子穿透地层,在天边久久回荡,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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