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手细算,母亲离世已经整整十八个年头了。
母亲去世前刚过完九十大寿的生日。她的去世很突然,夜间起病,不到天亮就停止了呼吸。
当时我没有在跟前,而是在从京城赶赴贵州的领奖途中(我的《皇天后土》一书获得中华宝石文学长篇金奖),当晚我从扬正主席手中接过证书和奖杯后,一刻没停,又连夜折返故乡河南鹿邑县奔丧。那时候还没通高铁,坐着一站一停的绿皮火车,两夜一天,才匆匆赶到故里。
在穆店小厂集,我们陈姓是个大家族,几百号人,我又是母亲的长子。孝子孝孙们急盼着我的归位。他们日夜守棂已经三天三夜。尤其是夜间,二、三十人轮流打地铺,贴棂而眠,很令我动容。
我伫立在母亲的棂前,鞠了三躬,念叨着:娘,我因领奖迟归了!说完泪如雨下。在安葬母亲时,我临时动议把我的奖杯和大红证书从包里取出,放在棺中、母亲的身旁。因为我理解母亲的心,这亦是映在她脸颊上的彩虹。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多年了。母亲为我们这个家,以及孩子们的成长,吃了很多苦头,如同天上星星数也数不过来。
最令我这个长子难忘的,还是母亲的那双巅巅走路的小脚。每天天不亮起来做早餐,如跳芭蕾舞,她是用脚后跟捣地的,走起来像捣蒜泥一般。她把全部的爱都无私奉献给了我们。
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是我上初中二年级下学回家的时候。
她是抱着小脚哭的。
那年正逢全国三年自然灾害,生产队按工分分粮。每一个男壮劳力一天十分,女壮劳力一天八分。母亲因是金莲小脚,一天只有二分。她因供不起我和弟弟上学,而暗自神伤哭泣。
母亲的哭声是嘤嘤的,又是十分伤心的。哭声曾给了我学涯中攀山的力量。
当时我问母亲,当年为什么要裹脚呢?
母亲哎声叹气地说:孩子,你想啊,那裹脚比生你们都疼,我也不想裹啊,那是封建思想闹的,你姥姥逼的。说什么大脚女伢选婿难,三寸金莲姻缘滿。为了裹脚,每天疼得我嗷嗷叫唤,如同上刑一般。
听着母亲的叙说,我又望着母亲的三寸金莲,仅有母指是直着的,其它四个脚指全都折断了,扼在下面,我能想像出母亲当年缠脚时的痛不欲生来。
1995年,我的工作从河北调动到北京,母亲特意从乡下来京城看我。我为她烧开水帮洗脚时,她死活不让我帮忙。她说我们裹脚人的裹布臭,脚更臭,怕熏着了你们,仍坚持自已来洗。
这也使我想起少年时,有一次下学回家时。还没有进家门,便与串门的二大娘撞了个滿怀。她说你娘放脚了,那个裹脚臭啊,熏死了个大活人!她连喊带比划。
其实,我早有这方面的味蕾诱觉,你想想裹布条三丈三,里三层外三层地缠,密不透气,那裹布、那脚不臭才怪呢!母亲一次放脚,味道绕梁三日那不是形容,吃啥都有脚味道儿。因此,母亲很介意在我们儿女面前放脚,抑或洗脚。
我很心疼母亲,后来我看了冯骥才先生的小说《三寸金莲》,对三寸金莲侥有了兴趣感。查证史书,裹足缠脚,始于宋朝,兴于元朝,止于清朝、民国。此事先为皇室宫女的宫廷时髦,后传民间草女效仿之。她的生命力绵绵长达1000余年左右。更严格地说,她是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一种女子分工中的审美文化。“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以家庭为主,生儿育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审美何为好?美女美在小,小口小脚小细腰。这里有句顺口溜为证:
脚小能遮三分丑,
一弯软玉凌波小。
淡黄弓样鞋儿巧,
腰肢只怕风吹倒。
试想天下哪个女人不爱美呢?你小我更小。五寸铁莲丑,四寸银莲大,三寸金莲为最好。
另则,还有史书记载:三寸金莲嫁豪门,四寸金莲教书人,五寸金莲嫁戏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女人缠了脚,走向社会受制约。天天遭罪不说,家庭地位更难说。应该说,这是封建社会对女人们的企视,摧残了天下母亲的一生,抑或说使其一生苦不堪言。
现在裹足陋习虽然在祖国大地上绝迹,但母亲的那双三寸金莲,已深深地留在了我记忆的深井里。特别是老人家缠足的痛不欲生的唤声。每每谈起,总能触起我心中的那个软处和泪点。至于那条又臭又长的缠足布,抑或是母亲一生不幸的桎梏。
如今,我们听着欢歌,迈着阔步,走进新时代。喜迎千帆竞发立潮头、百舸争流勇搏击,中国正处于百年之未有的大变局之中。君不见当今社会进步,飞速发展;君不见社会文明程度,大为改观;君不见男女平等,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也一定能干好;君不见男女同工同酬,巾帼不让须眉。我的感慨由此顿生:珍惜当下,珍惜我们的幸福来之不易。
祝母亲节快乐!
祝天下的母亲,心想事成!
这亦是我一个客居京城的游子,而对天下母亲的俏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