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路沟，蒙山脚下一个小村落。

    天蒙蒙亮，夏奶奶起床，把被子叠整齐，用黍子苗笤怵把床扫一遍；当门洒了点水，止住醭土，用高粱穗子去籽粒后做的笤怵轻轻扫干净。

洗把手，夏奶奶来到锅屋收拾物品。火纸，昨天下午已经打好；不炒菜了，这封子点心带上，苹果、香蕉也带上，夏奶奶自言自语。

夏奶奶洗把脸，拽拽衣襟，照一下镜子，核桃般皱纹的脸写满岁月的沧桑。然后，打开橱子门，找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轻轻划了一下，一股火苗迅速燃起，而后吹灭。夏奶奶心想，没有火柴可不行，返潮划不着也不行。

初春的早晨，天有些凉，夏奶奶出门，不禁打了个寒颤。路上人不多，柳树已经发芽，路旁的青绿罩着层层薄雾，麦苗起劲地生长。

夏奶奶好！您老这是去上坟？

夏奶奶听声音，知道是老孙家的孙子，在省城大医院当大夫，村里人没少得他的济。

是林子，夏奶奶说。回来给你爷爷上坟？你奶奶可好？我呀，到山里走走，一年一次，不去看看，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等山子哥回来，让他带您老去，岂不更好？林子说着，自己也偷偷笑了。看看，奶奶的身体杠杠的，自己能行。

啊呀呀，小林子真会讲话。夏奶奶说，我是老了，但是，你山子哥拖家带口，路又远，想回来，我没让。

我奶奶要有您老这个身体，该多好。林子羡慕夏奶奶。你奶奶那是累的，我们这辈人，哪个没吃过苦受过累？！如今，赶上了好日子，大队按月发钱；到了过年过节，还发东西。我和你奶奶常说，我们赶上了好时代，过上了好日子。

看来，夏奶奶不知道山子回来的事。林子心里话，也不便说。

2

夏奶奶走得慢，知道林子专程回来，给他爹上坟，自然想起自己的孙子。林子的爹和自家的儿子一同工亡的。当初，一起遇难的共七个人，都是他们村的。想到这里，夏奶奶仿佛看到七个孩子就在面前，个个生龙活虎，那可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有媳妇的也就是自家儿子和林子的爹。

夏奶奶心酸着，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泪，一年年已经流干了。好在林子、山子有出息。林子聪明，家里条件好，矿上每月有钱，读大学的钱，也是他妈省吃俭用攒的。林子难得的孝顺，又得到村里人的关照，他也就把回报父老乡亲当作使命。山子笨，没考大学，十八岁去深圳打工，在那里结婚生子，夏奶奶没少惦记。

山子多次来接她去深圳，夏奶奶去过，回来就和老姊妹说，那楼高得，能接住云彩；那路长得，看不到头。比电视上播的，好看。

山子媳妇为留住奶奶在深圳养老，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就是留不住。夏奶奶常说，我这把老骨头，咋能留在这里。

山子劝道，奶奶，八路老爷爷已经去了烈士陵园，我每年回去给爹妈上个坟也就行了，您老还有啥不放心的。

放心，放心，谁说我不放心。可是，我在这里，给你们帮不了忙，还增加负担，这也不是事。我知道，你俩是孝顺孩子，但我还是想回老家，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

老了老了，成了孩子的牵挂，也成了孩子的负担。夏奶奶这样想着。和老姊妹说起来，林子奶奶就会说夏奶奶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实，夏奶奶丢不下的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这里的坟。

3

坟，在山腰；路，比前些年好走。路边，是松树，紧挨着的有核桃树、板栗树。松树一年四季绿着，让山多了些生机，也让夏奶奶心里舒坦。

那个雨夜，那场暴雨，永远刻在夏奶奶心里。矿山透水，山子爹和十几个汉子被困井下。第二天，省上县里来了那么多的人。

十几个人都成功升井了，可当场已经死了五个，林子爹和山子爹是在医院去世的。夏奶奶拉着山子爹的手，山子爹睁开眼，看看自己爹妈，又在寻找，寻找怀孕的媳妇，然后说了句：上山，送我上山，就咽气了。

七个人，七场葬礼，夏奶奶有生难忘。

六个人，葬在各自的家族墓地，说是家族墓地，也就是靠近自家的爷爷奶奶墓地的附近。山子爹的墓则按照他的遗嘱，埋在了山上。

矿长说，山子他们几个，工作个顶个没的说，他们对矿山对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丧葬费、抚恤金，按规定一分不少，每个家自己额外再给1万元。

夏奶奶没见过那么多的钱，但知道万元户的名声。然而，这一切，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痛。

矿长的爹是老革命老村长，夏奶奶清楚。也因为这，山子爹放弃当兵，到矿上上班。离家近，地里的活，家里的事，都能兼顾。

七个人走了，矿长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逢年过节，矿长就到各家送东西；谁家有事，也愿意找他。

时间久了，夏奶奶感觉不是个办法，人死不能复活，矿山要继续下去。于是，夏奶奶告诉矿长，自家的事，各家的事，由各家自己解决，你把矿做好，让死者安息，活着人受益。

4

一年的风吹雨淋，山子爹的坟，矮了许多，坟上的枯草也算齐整。坟前两颗松树，挺拔；两棵柳树，弯弯曲曲，柳条已经露出鹅黄，随风飞扬，仿佛在向夏奶奶招手。

夏奶奶的眼睛湿润了，一年年，每到这个时候，是自己最悲伤也是最欣慰的时刻，仿佛山子爹就在附近等着自己。

苹果，馍馍，点心……，儿啊，你收着，春天刚到，能放得住，长不了毛；这是钱，不要攒着不舍得花，缺啥，就买啥。山子挺好的，你的孙子也上小学了。看看这山，越来越漂亮了，矿长说，明后年，有旅行团来山里旅游，山下有个博物馆，是你们矿长建的，还听人说，每年有不少学生到那里实习。

夏奶奶说着，感觉有些累，然后，找块石头坐下来，朝坟后看看，那里有一堆新土，他知道，又是矿长儿子金子做的。自山子去深圳开始，每年清明，金子都要拉来新土，等夏奶奶上过坟，他就会来添上，这样，坟茔依旧保持原有的高度，年年如此。

一阵鸟鸣，夏奶奶朝不远处看去，那棵高树上，两只喜鹊在吱吱喳喳。孩子，我去那里看看，烧点纸，送点钱过去。你有事，就托梦给我。

夏奶奶走过十几米左右的路，就看到那棵高大的垂柳，树腰、垂下的枝条上挂满红布条，树下依旧见到祭奠过的酒瓶、点心、水果。夏奶奶双手合十，心中叨咕，这树咋让人们顶膜礼拜？

大树后面，空着一小片空地，上面的枯草，像被人不久前清理过。

夏奶奶用手搭起凉棚，朝山下朝远处看看，山是青的，路两旁也是绿带长长；山下鸡龙河的水也青了，不少人在那里走动。转眼，自己快九十岁了，这辈子经历的事情，值得；这辈子迎来的好光景，难得。

5

午饭，山子选在县城的蒙山炒鸡店。金子，林子，川子都来了。金子做主陪，山子是副陪，主宾是川子，副主宾是林子。

咋搞得如此繁琐又如此郑重其事？金子嚷嚷着。川子笑着，我是坐地户，是“地主”，可又不让我做主陪。林子哈哈大笑，川子，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我咋灌你。这菜也不多呀，总共6个菜，金子，你太小气了点。山子千里万里回来，你咋这样寒酸？

好了好了，啥嚷嚷啥？山子接过话，每次聚聚，你俩就瞎白扯，学学金子不行？！六个菜，就挺好，没搞AA制就不错了。请客点菜，够吃就行，打肿脸充胖子，有意义吗？

金子接过话，陋习，我们也该改改了，看看我们的祖辈父辈，其实都是节俭过日子，怎么省怎么来。我爹说过，当初吃不饱饭的时候，是咋过来的？

咋了，林子说，金子这是给我们上课？你越来越有钱，老板越做越大，可花钱越来越会算计？

两瓶白酒，摆在桌子中间，川子启开瓶盖，一瓶倒了四杯。笑笑说，少喝酒，媳妇喜欢，孩子喜欢；朋友有意见，酒店不待见。也好，这几年，陆陆续续几个朋友因为酒，或肝癌或醉驾车祸早早丢了性命。

山子看看上了两个菜，瞅瞅金子。金子端起酒杯，又放下。山子，还是你说吧。

山子也不客气，说道。这人呐，离家越远，就越想念亲人，思念家乡，留恋老家的一草一木。我想起金子老爹王叔一辈子不喝酒，不赌博，不抽烟，把金矿赚的那些钱，都投在了家乡，那才叫个爽。

谁说不是，我常对同事讲，我们的王叔，观念超前，思路清楚，能谋大事，干成大事。我同事的哥哥在地质勘探局，他说，搞地质勘探，是给地球看病，矿床就像地球的瘤子，是有价值的瘤子；大夫给病人看病，发现瘤子，病人就担心、痛苦、纠结、难受；而勘探者看到地球的瘤子，是兴奋，是高兴。林子说着，举杯想喝。

山子摁一下林子，说道，如今，矿山上的矿石少了，可博物馆价值连城，矿山也成了绿色矿山。这方面，我们超前三十年。我是说，父辈干得这件事，敞亮。这与王叔有极大的关系。金子的爷爷当年是我们村的第一代支书，眼下，我们得想想，为村子，也是为我们自己想，我们的村，我们子孙后代咋办？

咋办？你在深圳做强做大，还惦记老家，惦记夏奶奶；过几年，你也就不回来了。林子已经是知名专家，在村里、县里、乡里都有名，即使退休后，也会有不少单位聘他。金子，老板，牛气冲天。我自己，在县城买了房子，倒腾粮食加工，吃不愁穿不愁，也没把村长当成大事看待。

山子说，我们是发小，打小无话不说。我是这样想，现在，我们应该把眼光放远一些。咱们村，别把老房子都拆了，要留住一些，当年，八路军来过我们这里，是烈士洒过鲜血的地方，我爹去世前，就要求把遗体埋在那牺牲的战士旁边。

金子心情沉重，说道，山子，我们都知道，你们家为烈士守了几十年的墓，如今，夏奶奶每年清明都要去扫墓。

川子说，烈士的墓迁走了，迁到了烈士陵园，但那棵大树还在，每年有不少人去挂红布，祭奠，说挺管用的。

管用，是心理作用。林子说，我是搞医的，老百姓的朴素心里可以理解，如果管用，那要医院干啥？

别打岔，让山子说。金子心思，山子回来，就是想改造村庄，然后，开展旅游，开展农家乐，那样，家家就有进项。

简单说，就是旅游，农家乐，把我们的山搞得更绿，水搞得更蓝，旅游起来了，金子的博物馆、矿山公园就增加了人气，也增加了收入。山子说，村子，街道干净，住家干净就行，再说，我们村里有很多历史故事，可以串一串，编一编；像夏奶奶、林子奶奶这些老人，就是活化石，要发挥好她们的作用。

金子说，我们的山，据说当年孔子来过，孔子登东山小鲁，登泰山小天下。山上，当年八路军在这里打过游击，还有就是我们的矿，矿坑原本就是财富，好好利用，也能赚钱。

这事，我在省城，我可以请地质专家、园林专家来看看。还有，我们这里，距离浮来山不远，那里有刘勰读书的定林寺，四千年的银杏树，写着满满的故事。

川子端起酒杯，说道，多谢大家伙儿看得起我，我这个村长先干为敬，替老乡们谢谢你们几个。我原以为，每年有金子赞助的资金，这个村长干得舒服。如今，听你们说的，我深感有愧。在这里，表个态，大家伙儿联起手，一起干件大事。

6

酒是好东西，山子一觉醒来，天已经傍黑了。

看看，说过多少次，让你少喝酒，就是不听。夏奶奶看到山子醒了，端过一碗鱼汤，这是山子从酒店带回的，奶奶喜欢吃糖醋鱼，是酒店老板特地为奶奶做的。

山子的头有些晕，强忍着，听奶奶唠叨。一大早，见到林子，他没说你回来，我也考虑你不能回来。回来了，就去喝酒，自个的身子，自个要珍惜。

奶奶，我去山上看看，醒醒酒。奶奶叮嘱道，去吧，知道你不去心里不踏实。

来到父亲母亲的坟前，山子跪下磕头，站起，弹弹裤子的泥土，心里敞亮了许多。老爹死得早，母亲坚强着，拉扯山子长大，照顾婆婆，大前年胃癌去世。不同于老爹的是，山子带着母亲，去上海、北京的很多医院，让母亲接受治疗。

去世前，母亲拉着山子的手，告诉山子，每年要到山上，给两座坟添土。那位战士，住过咱们家。

山子的记忆，回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那是奶奶告诉自己的。你老爷爷是民兵，鬼子来了，老奶奶带着孩子，跑出家门。这个时候，鬼子的枪响了，老奶奶倒下了，那位战士用身躯把孩子护住，那个孩子就是山子你的爷爷。那位战士的遗体，就被你老爷爷埋葬在山间。

可惜，这名战士是南方人，但他的家人在哪里，找不到。

山子小学作文，就以“我们家住过八路军”为题目写的，还得了奖。再有就是自己的老爹。小时候，山子常常梦到在山里见到父亲，父亲是那样伟岸，那样关心自己，醒来发现，泪打湿了枕头。

山，沐浴在夕阳下，自带几分神秘。山子看看山下的博物馆，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化石、玛瑙、硅化木，还有更多的标本。一个农民企业家，把赚的钱投到造福后人的事业，山子心里充满敬佩。

去年，金子曾经说过，博物馆发生过几次被盗事件，好在公安很快予以破案，眼下，这个博物馆已经纳入县里管理，这样，安全系数增加了许多。

出头的橼子先烂，这话搁哪里都管用？山子不是这样认为的。中午在酒桌上，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依托矿山打造名村，打造名村推动致富。致富是形式，发展是根本。

凡事需要个头，需要个好领头人。金子，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的注意力在矿山，前些年，他已经把重点转移到国外，在那里选矿点，谋矿权，走联合开采这路，也只能如此，依靠当地人，好办事。林子，是专业性人才，不是经营管理型人才；只有川子。川子的优势是熟人、熟地，再有就是凡事想得仔细，做得认真。

7

金子和老爹说了大家的想法。

矿的事，金子爹早就不参与管理了，尽管他是董事长，但大事小事都由金子自己拿主意。在乡里县里开会，金子爹一直是这个讲法。家族企业，必须走向现代企业管理，如果不这样，我们就是“地主老财”，就是“资本家”。金子爹提出，赚钱为小家，更是为国家。也是基于此，金子爹有无数的头衔，但他总是兢兢业业，不敢大意。

接班，谁接班，很重要。金子爹当着县长的面，这样说。出事，就出在接班上。我们这一辈吃苦创业，守业是守不住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创业追求，所以，我要求金子，不要躺在老子的功劳簿上高枕无忧，必须扎实干事、敢于创新。

其实，多年前，我就对古路沟有想法，当初，你老爷爷是村长，那时候是多打粮食，支援抗美援朝，支援国家建设。我年轻时，乡里让我接村长职务，我没有干。开矿赚钱后，村里七十岁以上老人，每年春节我会给他们发钱过年的。

爹，爹，这事我知道，您讲讲如何实现我们的规划。金子打断老爹的话。老爹也不生气，笑笑，说道，这也不是新鲜事。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就剩下一帮老人在这里守着，要改造，需要把年轻人吸引回来，你们是否算过，吸引回来十个人、二十人，每年需要多少成本？你们开发的项目收入能养起这些人吗？

再者，顶层设计很重要，当初搞矿山，我是在火车上遇到地矿部的一位专家，他和山东地矿局的一位领导在拉呱，我就咨询了一下。他俩告诉我，矿，有一天会开采没了，到时候咋办？你把矿开了，山破坏了，老百姓咋办？去开矿的人，矿开完了，人老了，咋养活？

那你们说咋办？我就问他们。他们说，反哺呀，开矿赚的钱，不要一下子都分了，花了，要拿出一部分来养山，栽果树，搞绿化，养羊；碎石头加工成石子，卖给当地建筑施工队。

眼下，你们这个旅游为主题的思路，要搞好，需要顶层设计。譬方，古路沟的故事咋编？我知道，这里就是华家、夏家、王家三大姓氏，还都是来自山西。就说古路沟，说明曾经是交通要道、古道；再比如，这村落咋改造，哪些房子留，哪些房子修？一旦动了各家的东西，问题就来了，你们咋处理？

爹爹爹，求求您，多谈些好的办法，少谈些难题。金子不满意老爹的意见，他担心刚聚齐的心劲，消失了。

老爹何尝不是这样想。我们的优势就是，国家提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多好的战略！前些年，县里出土地投资金，找开发商，但成功者少，失败者多。疫情，让人们宅在家里；电商，让商场门可罗雀。所以，独立自主，就是说，农村的改造，首先让乡亲们过得舒服，满足自己的需求。譬方，开展农家乐，房前屋后种菜种瓜，少种草，在实用上下功夫。这样，即使没有客人，瓜果蔬菜还能换钱花。还有，关于改造，县里乡里有资金扶持，我们争取并用好这笔资金。

金子咂摸咂摸老爹的话，有道理。

关键，在领导在领头人。谁合适？山子？林子？川子？我看，山子是合适人选，有在外打拼的历练，也有胆识。再者，就是川子。川子熟悉情况。

8

第一次筹委会，在金子的办公室举行，金子爹受邀参加。

应该是董事会，可是，我们没有注册，也没有著名。山子说，注册是指去工商部门注册登记，我们还没有走到这一步；著名，是起个名字，可目前条件并不具备。为把事办好，和金子商量，咱们就开个筹委会。这不是个小会，是个十分重要的会议。我们把王叔老爷子请来，王叔经多见广，让他过来参谋参谋。

金子爹笑笑，看着四个后生，仿佛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在矿山濒临倒闭的时候，他接了过来，因为他有四年井下工作的经验。虽然自己没学过地质探勘，也没学过矿床矿石，但师傅们的言传身教，让他知道，这个矿还有救。老村长也就是自己的爷爷，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别怕，事在人为。

上半年，他只带着五个人，在矿井下开采，到年底，已经有了二十几人。钱，他也有了近百万的盈利。

然而，第二年一场暴雨，矿井进水，7名矿工遇难。那时，他花光了的所有的积蓄，又增加了一笔无形的心理压力负担。他找专家，帮着分析；第二年，他把所赚的钱全部用来进行设备改造，健全安全设施。他知道，自己的事业，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遇难弟兄的，是全矿职工的，也是国家的。

有个头，这个头，我的意见让川子担任，金子说。我同意，山子说。我也同意，林子说。大家伙抬头看看川子，川子眉头拧出“川”字。

我不同意，川子说。你们选我，是看我人本分，又吃苦，又能干。其实，我明白自个值几斤几两。当初，我奶奶让我随山子去深圳，我就不敢去，担心人生地不熟，这样看，我缺乏闯劲；再者，你们哪一个都比我站得高、看得远，有思路、有资源。

我说你能干好。山子说。为啥，因为我们几个都看好你，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个帮你，你肯定行。再说了，你就是恋家，孝顺。你在家，我们大家伙儿都放心。从法理上说，你作为村长，为村民造福，是你的职责，这是出师有名。二是大家伙儿信赖你，自然也就帮你。按说，金子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他的公司近年来在海外发展挺快，不能因为这，耽误大事。川子，你就应了吧。

金子爹看看川子，说，你这孩子没问题。你做总经理，让金子和山子做副总经理，林子不能任职，他是国家的人，有规定。但他也会对这事上心关注的。我，不做董事长，做个顾问吧，不拿工资，不要报酬。董事长的事情，以后从你们中间产生或者再请别人。

我和林子商量，希望王叔做董事长，那样，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王叔的名字就是一笔无形资产，金子也不反对，川子巴不得王叔出阵。山子说过，又看看川子，你也不要推辞了，我如果在家里，轮不到你。

金子爹接过话，说道，人事的事，就这样定了，你们几个要有股子劲、拧成绳，不愁干不成事，千万不能疲疲塌塌的。这个事情是否需要上级批，回头需要了解一下。下一步，你们几个要想想咋干。我觉得，矿、山的事，金子考虑；村改、旅游的事，川子考虑；山子重点考虑南方的经验能否为我们利用；林子在省会，那部分资源需要你去调动。

我来前，曾经考察过，南北文化有差异，需要借鉴的内容很多，我已经有个电子版材料，回头大家看一看，山子说。

9

乡领导很支持，乡党委牛书记要过来实地调研，听听咱们的打算。川子的办公室简洁大方，这里也兼做会议室，小型的会议，都在这里召开。我告诉牛书记，八字没有一撇，我担心他来了，我们打算还没想好，咋汇报？所以，山子你要多住几天，我们尽快理出个头绪。林子那里有病人等着，自然不能耽误，人命关天。

金子看看山子，说道，也不难。疫情前，我参观过几个农家乐，当初主要是体会，看看如今农村的变化，看咱们这里的条件。实际情况就是，大部分吸引城里人，吃几顿农家饭，睡睡硬板床，到菜园果园看看。城里人最喜欢秋天来，摘果子，收萝卜，只要新鲜，就好。但他们普遍感到：一次足了，两次够了。第二次来，没有新东西，再就是洗澡用热水，我们跟不上，主要是服务不到位。还有就是，菜园的东西，和农贸菜市场不同，那里看到的永远是新鲜的。而在农村，眉豆架上的、黄瓜架子上的，今天摘了，长出来需要时间。你总不能到市场批发来，放在架子下冒充吧？鱼塘就不一样，他们可以卖鱼—放鱼—钓鱼。

我看这样理理头绪，山子说。金子讲了，归根到底是个看、吃、住，夹杂在其中的玩。城里人出来就是玩的，这个玩就体现在看、吃、住中间。单说玩，城里好玩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我们的优势就是差异化。我先说说看。我们这里看的东西很多，看矿、看山、看博物院、看农家院。要从旅游者的角度换位思考。看矿、看山，这是金子的强项，带上安全帽，下矿井，坐缆车，收集矿石标本，这里学问大了。看山，就是看石头，看绿化。前些年，金子从各处收集运来的石头，栽种的树木，果树等等，都值得看；可谓地下看矿，地上看山，抬头看天。

金子点头，这事我负责，博物馆里，更有看头，也有研究头，这是许多专业院校选择作为教学基地的原因。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类化石标本、矿石标本，琳琅满目。关键是如何做好绿色矿山这篇文章。

川子看看山子，又看看林子，说道，村里的情况要少花钱，多办事。看农家、看菜园、看农具、看庄稼。山上，不仅是绿色资源，还是红色基因，烈士墓迁走了，但那棵大树还在，应该立碑纪念。

看农村，就是看古路沟。我想应该有这样几个方面，首先是展览室，为啥？我们祖祖辈辈的农具，很多已经不用或者退出历史舞台了，要赶紧收集；生活器具，我们也很丰富，当今塑料袋代替了一切，但我们的生活用具，原本是环保产品。譬如，水瓢，面瓢，来自葫芦；秫秸、席子、折子等来自高粱杆；还有我们的衣服、针线笸箩等等。就是农作物，也是一大系列。

葫芦不仅实用，而且生长泼辣，丝瓜也是这样，既能观赏，又能食用。如此看来，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处处皆是。林子说，这要抓紧抢救，如今，就是我们的小草屋、半截瓦屋，都成稀罕“古董”了。

人呐，还有人。小脚的老奶奶全村还有几个？所以，林子，你要抓紧联系你在电视台的记者朋友，给他们提供信息，让他们过来采访，他们做工作，我们出素材，出人物，这样，间接地就把我们的展览室内容丰富了。

吃，我们这里曾经很讲究。金子说，当初，县城边村里有个闺女嫁到咱庄孙家。孙家老奶奶说，你们城里就是几个碟子，没有菜。我听不懂，因为孙奶奶老糊涂了。后来，孙奶奶说，咱们这里，结婚是要七个碟子八个碗，这是酒席。

山子说道，我查过资料，早先咱们这里待客，先上点心、水果、花生、瓜子等，当然少不了茶水；然后收走桌子上的东西，上碟子也就是炒菜，开始喝酒；喝过酒，把碟子收走，开始上碗和主食，碗里分别是鸡鱼肉蛋，最后一碗菜必须是丸子，表示结束上菜，如果开始上丸子，那就犯忌了。主食的品种也很多，但水饺、馍馍、卷子、白米饭等等都是必备的。

金子说，古路沟，从餐饮上也看出“古”了。如今不兴了，国家倡导文明节俭健康饮食，但可以编成故事讲给人们听。

……

夜，深了，金子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