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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城

来源:作者:王杰时间:2022-06-15热度: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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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慎言的书房院

     小时候从加丰到武安,一定要坐船的。船无底,只有几根横梁浮在水上,来往的人便踩着这几根木头,斜倚在船帮上吹牛打屁。每每此时,我就纳闷,脚下的河水为啥进不来。

     绕过武安,就进入屯城村的地界,路旁是一大片田地,看起来很平整,有点像河床堆积而成。那年沁河发洪水的时候,这片就是被淹没的,村里的汉子们在浑浊的水里扑腾着,捞起了许多财物,听说是上游的百货公司库房被冲垮了。

     而我印象里这片田地,更多时候是春绿秋黄,甚至美的有点诗情画意,以至于小学课本里的秋生偷瓜和闰土刺猹的故事,我都是在这里还原场景的。许多年后有幸看了一篇赵树理写的《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块地形如文中所述,毕竟对面就是尉迟村。说不定赵老先生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这里打转转。料想那“清粼粼的水来,兰格莹莹的天”,也不离这方圆几十里地。

     西门口那只大公鸡,是我每次回村都绕不过去的坎。除非是躲在大人身后,不然就是拼命的跑。如果我哥在的话,那么鸡在前面撵我,他就在后面追鸡,闹得一塌糊涂。也许是只顾自己玩的高兴,反正因为顽皮,他一进村被笑称“皇军”来了。

     据说村东面的卧虎山上有个洞,深深不知几许,又有小伙伴神秘的告诉我,可以通到山那边。山那边到底是哪边,小时候充满了幻想,有时会呆呆地望着天边,觉得肯定有个新奇的世界等待自己去发掘。但是对于年幼的我,那种黑幽幽的神秘有些恐惧,所以从来不敢去。

     离洞不远的地方有个庙,叫东岳庙,原先的屯城完小就设立在这里。庙的西北角有个钟楼,上面吊着一口不知多少年的大钟。那些年,村里的孩子都是听着悠扬的钟声早起上学的。我跟着当老师的二妗妗去学校混的时候其实还小,大概是在学校穿开裆裤不好,所以,二妗妗不得不给我多带一条备用裤子。稍大后又跟着上了几天学。记忆最深的就是天很冷,滴尿成冰,概因为那时候在学校大多是喝不上水的,只盛产童子尿,所以走在露天的男生厕所,那是得非常之小心。有时候不会写作业,就只好说手冻得写不出字来,然后一边就着火炉烤手一边发愁,要是手暖和了是该写得出还是该写不出啊?

     屯城的主街道呈丫字状,左枝伸向西门口,右枝探去东爷上,中街南下后自然叫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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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文称阁楼,但我记得小时候叫鸽楼


     丫字的上方,有个小城堡式的古寨,俗称寨上。古寨的南边有门楼,北面是悬崖,东西都有门洞与外相接。姥姥就住在寨上东北角的一个四合院内,院子的角上有个四方的高塔式建筑,老人们称之为鸽楼,这样的鸽楼村里好像还有几个,可惜大都顶端塌陷,门洞紧闭,荒废良久。小时候不懂事,又加上司空见惯,以为天底下都是这样。现在想起来,寨上的建筑的确很少见。屯城名字起源于屯兵之城,是长平之战时秦将白起屯兵粮的地方。所以我一直以为寨上或许是个兵寨,结果也不是,据说是明清时的建筑,这样的话历史就拉短了很多。不过在沁河两岸周边诸多古堡群里,叫寨的古建,屯城也算是独一份。

姥姥后对我来说,灵魂人物当然是姥姥。我记得她每天早上起来,先是洗把脸,然后就着清水一丝不苟的梳头,绑好发髻后,开始用灰布缠腿,一圈一圈,然后把布头塞在腿角里。姥姥有对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没有一点村里那些大脚媳妇的虎气。吃饭的时候,她会把我唤回来,然后说:“行(xing阳平)上吧”?我对她这个“行”字特别好奇,其实就是舀饭的意思,就会故意问“行什么啊?”普通话里的“寻”,我们那里发音也叫“行”(xing阳平)。比如说寻不见,我们会说行不见(音给,念去声)。以前没见识,以为是本乡人说话土得掉渣,现在学了点文化,才晓得这些都是古音。至于哪个朝代的古音,那就又不晓得了。

     还有一个记忆较深的地方叫务圪洞,在中街往南走不远的右侧。那里住着我的一个老姨,老姨多病,老姨夫则常常喜欢戴副老花镜看评书那样的章回小说,手不释卷。老姨夫拜过师接过法,到底灵不灵我不知道,不过他的楼上因为供着老爷从不许我上去。

     这些都不是要点,让我念念不忘的其实是院子里那颗石榴树,童年再没有什么比好吃的对我诱惑大了。寨上也有颗石榴树,虽然是长在院子外面但也是有主的。中午趁大人们休息的时候,我们三两个小伙伴就偷偷摸摸的用石头或者长棍子敲打石榴,希望能落下一半颗,大多时候是无果的,但我们还是坚持去。万一打下来呢?是吧。真忍不住了,我就去老姨家蹭石榴吃,当然是一个人去,这样可以吃独食。

     从东爷上去学校有条小路,路的拐弯处有株柿子树,上学的时候常常会在树下找空空柿吃。柿子空了就会从树上落下来,通红通红的像火一样,掰个小口,用嘴一吸,甜甜的浓汁就充满了口腔,非常美味。离此不远处有个坑道,坑道下面的墙壁上有一排垛口,垛口里的火闪着红耀耀的光,记不得人们当时叫它什么了,只知道冬天烤手很暖和。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农村大炼钢铁时的产物。每天上学路过,我会带个红薯放在垛口里,然后用块砖头挡住,放学回来正好能吃,结果没几次红薯就丢了,只剩砖头,心情好丧。

     屯城作为古村落,青石碑还是挺多的,有些被垒成石凳,有些做成台阶,还有些随意丢在犄角旮旯里蒙尘。小时候不识字,不知道碑文的意思,就觉得坐在上面平平展展的舒服,一点不磕屁股。我还记得那时,家家都有几桌,当然几桌不是重点,重点是几桌上都有那种做的小小的,充满神秘感的宗亲牌位,逢年过节一定是要祭奠的。有一年回村参加一位长辈的葬礼,繁琐的礼仪让我有点惊讶,那种一帮人在一起推金山倒玉柱的叩拜,也只有在这种有悠久传承的村子里才能体会到。怎么说呢,内心满满的庄重感,磕了头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传统还在延续,但大部分已经埋没了。还有些就存在人们的记忆里,也许会在某个恰当的时候翻出来冒一下火花,也许就此悄无声息的遗忘。

     还记得我回城后开始正儿八经的上小学一年级,报到的那天,班主任让各人报自己的籍贯,我说屯城,然后老师就懵了。她和我父亲是熟识的,只知道我老家是城东加丰的,但屯城是哪里,根本就没听说过么。其实是我把姥姥后当成老家了,而且屯城应该属于阳城县管辖,我又是习惯了屯城口音,听起来土不渣渣的。普通话“屯”字,城西人会发“铜”音,而屯城发“特屋昂”音,三个字连在一起读。我看着老师迷茫的表情,瞬间觉得屯城是那么小,那么土,那么的山沟沟老后面的。

     的确,从屯城出来要走一段路,然后坐船过条河,才能挤上班车。大人是挤,我准确的说是被塞进车窗的,然后一路晃晃悠悠的摇到沁水。那时候包括后来很多年都觉得屯城只不过是乡下,一点都不晓得屯城人在历史上的辉煌。比如金、元时期的郑氏望族尚武从军,祖孙四代,两封国公,二世平章;明清两季的张氏望族重文济世,五世三进士,明吏部尚书张慎言曾留下大量的诗文,清浙江巡抚张泰交著有《受祜堂集》十二卷;到康熙年间陈廷敬长子陈谦吉也迁入屯城,其族人亦多漫步官场。形成了俗称“郑半街,张半道,陈一角”的村建布局。只是古城门城墙以及村内古建筑的大部分皆被毁去,给今人徒留一堆叹息和追忆。

     历史已成过去,文化的断层还需要后人慢慢接续,随着社会的发展,村里的有识之才不断涌现,希望他们能保护利用好仅存的那些诗文古建。而现在的我,仅仅是每年走亲戚回去转一圈,偶尔也会在梦里闹腾一番,泛起少许星星点点的涟漪,除此之外屯城和我的牵连越来越少,童年的记忆也逐渐远去。